風云帖

何尤之

院子很深，樹木森森。星辰稀落，鐵一般的夜。希茂土洛夫裸著上身，雙拳緊握，干凈利落地打了一套拳，不過側目之間，碩大的軀體如猿猴般敏捷。

希茂土洛夫返身回房，正欲關門，一支飛鏢嗖地飛來，插在畫棟上。希茂土洛夫拔下飛鏢，飛鏢附了張請帖：

明天下午兩點，本人將親赴擂臺，向您求教。

風云

希茂土洛夫叫來翻譯，問，風云何人？翻譯把各門各派想了個遍，卻想不出風云是何方神圣。希茂土洛夫不耐煩地一揮手，說管他是風是云，我都要把他砸得稀巴爛！

希茂土洛夫久聞中華武術博大精深，在歐洲打了擂臺，勝券在握后，才將擂臺擺到了中國。他沒有貿然將擂臺擺到京城津門或滬上，而是選擇了阜寧這個縣城。但待贏了縣城的擂臺，再去繁華都市擺擂揚威。

阜寧地處黃海之濱，歷來乃臥虎藏龍之地。聞知希茂土洛夫來此擺擂，各路豪杰憤憤不平，決意要教訓洋毛鬼子，壯我國威。及至與希茂土洛夫交手，方知洋毛鬼子并非浪得虛名。益林鐵掌羅萍、羊寨棍王張清、三灶無影腿屈廷廷，皆身懷絕技，在阜寧武林中享有盛名。但與希茂土洛夫交手后，均敗在了擂臺之上。

最后上場的是陳小碧。陳小碧半空接住了摔下擂臺的屈廷廷，自己跳了上去。希茂土洛夫的拳法不但利索，而且陰狠，招招致命，陳小碧不敢貿然出拳，只是憑借身輕如燕，不停移挪腳步，然后出其不意地出拳。然而，拳落在希茂土洛夫的身上，像敲在堅韌的鼓上，傷不著半根毫毛。陳小碧自忖以硬克硬難取勝，于十個回合后，縱身一躍跳下了擂臺。

希茂土洛夫哈哈大笑，中國功夫不過如此。明天乃擺擂最后一天，打完明天的擂臺，希茂土洛夫的下一個目標就是金陵城！

翌日上午，希茂土洛夫早早候在擂臺上。然而過了時辰，風云還沒出現。希茂土洛夫等得心煩，在擂臺踱著方步。又等了半個時辰，風云還是沒有出現。希茂土洛夫煩躁不安，如急紅了眼的斗牛。

突然，飛鳥驚起，枝梢搖曳，一個身影疾馳而來，輕飄飄落在擂臺上。希茂土洛夫不禁后退一步。細看來者，竟是個蒙著絲巾的嬌柔女子，希茂土洛夫大惑不解，你是……風云？女子點頭。臺下一片叫好聲。希茂土洛夫忍不住仰天長笑。希茂土洛夫圍著風云繞了一圈，臉上洋溢著淫蕩。美人，一會兒我要你嘗嘗我的硬功夫！風云不說話，只是眼角含笑。希茂土洛夫拉開陣勢，說，風云小姐，請！

希茂土洛夫出手很快，如迅雷，似閃電，拳如錘，掌如刀。但他的攻勢竟沾不到風云的衣袂。風云柔中有剛，剛中有柔，像一只蝴蝶在翩翩飛舞。他一掌劈去，風云已貼其身后。他回身一拳，風云又側身至前。希茂土洛夫知道，小女子輕功了得，在有意耗他的體力。希茂土洛夫將雙拳舞得水泄不通，風云依然能游走如風，收縮自如。希茂土洛夫一時難以破解。遲疑間，風云突然出手，抓到他的胸毛。希茂土洛夫大驚，卻不料風云細嫩的玉指輕柔而過，惹得他胸前一陣酥癢，電擊一般。希茂土洛夫驚愕未定，風云又一掌襲來，卻仍是春風般，在他的毛臉上溫存掠去。希茂土洛夫的眼神有些飄忽，思緒大亂。再看風云，目含情，面含笑，桃花開枝頭，輕風拂楊柳。希茂土洛夫張開五指，猛抓風云手臂。風云的手臂粉若蓮藕，軟若無骨，希茂土洛夫像著了道，手上力氣頓時全無。風云嫣然一笑，美目如潭，手臂已抽了出去。希茂土洛夫的拳腳已沒了起初的凌厲，出手遲緩，意志浮沉。

風云仍是含笑不語，蔥指不時指向希茂土洛夫，風云的蔥指白皙，粉潤，細長。若不是在擂臺上，希茂土洛夫一定要好好把玩這只紅酥手。蔥指襲來時，希茂土洛夫完全沒了防備，以為不過是和風細雨。豈料蔥指突然收起，五指并握，狠狠擊向希茂土洛夫的雙眼。希茂土洛夫躲閃不及，雙眼被封，血流不止。急忙揮拳相向，一掌拍在風云的手臂上，落下了五道指痕。風云借力騰空，飛舞玉臂。希茂土洛夫睜開血淋淋的眼睛，再看風云如千手觀音，花瓣繽紛。希茂土洛夫一時傻了眼，右太陽穴又中了風云的手臂。風云柔若無骨的手臂，倏地堅硬無比。希茂土洛夫頭痛欲裂，手忙腳亂中護住頭部和雙眼。風云身子一矮，一個掃堂腿，希茂土洛夫撲通跪在了她面前。你……真的是……女子？說完，重重摔倒在擂臺上。風云含羞一笑，聲聲如鈴，一騰身，飛上了樹梢。再一騰身，已無蹤無影。

洋毛鬼子被一個中國女子打死了，阜寧人揚眉吐氣，彈冠相慶。各地報紙競相報道，盛傳四海。女俠被傳得神乎其神，眾人盼著目睹她的風采?？膳畟b來得蹊蹺，去得神秘。官府全城戒嚴，搜捕多日，卻沒有半點音訊。

這日，屈廷廷感恩陳小碧擂臺下出手相助，特來拜訪，二人品茗小酌，談天說地。偶爾提起女俠，贊不絕口。屈廷廷說，陳兄可知女俠何人？陳小碧搖頭。從天而來，駕云而去，管她做甚？喝茶！屈廷廷嗯了一聲，舉杯邀飲。陳小碧抬手舉杯間，衣袖悄然褪落。屈廷廷看得清楚，陳小碧的右臂上，印著五道指痕。

干杯！二人舉杯換盞，不提女俠。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