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和雅子

紅衣

約圖：友情稿子，可約兩個女生。

颯颯推薦：

青春懵懂的年紀，不知你有沒有發現，友情相比起愛情，還要來得令人心碎。我們可能錯過了十個喜歡你的男生，可那些畢竟是蜻蜓點水一瞬間的心動。但不知道為什么，倘若失去了一個真心對你好的朋友，那可能是遺憾一輩子的事情了。

因為在以后的歲月里，再也找不到那樣純粹干凈的友情了。

原來，你不曾擁有某樣東西，和擁有之后再失去，這完全是兩回事。

1.請不要說出去，好嗎？

春日午后，唐栗子在街道上騎著單車，后座放著一盆龜背竹。她微卷的長發披散著，額邊別一枚花朵發卡；她穿著粉藍色的水玉點點的襯衣，仰頭微笑，春風柔暖甜香。

穿過大街，走進一條小巷。小巷的左側是仿古小樓，右側是長長圍墻。圍墻上鋪滿薔薇，花朵都開了，洶涌燦爛，風一吹滿墻花香。

有人在唱歌。

歌聲讓午后靜謐，讓花香更幽微。栗子跳下來，推著車，沿著花墻慢慢走。

她看到了唱歌的男孩，他正懶洋洋地的趴在陽臺上。男孩很面熟，但栗子想不起他是誰。男孩看見了栗子，他用歌聲送她走出小巷。

栗子站在巷口回望，小樓映在云朵下，薔薇開在陽光里。

剎那間，一些詞語從四面八方涌進她的心里來，少年，歌聲，愛情，芭蕾舞，裙裾，勇氣，夢想……她胸中像有千萬朵薔薇同時綻放。

她青春里的美好季節到來了，她又莫名感到迷茫，惆悵。此時的她，并不知道，歡喜和惆悵是雙生花朵，會在青春里并蒂開放。

栗子沒忘記自己的任務：將這盆龜背竹送去找海洋醫院骨科的梁專家。

栗子媽媽開著一家小小的花店，鋪面狹窄，位置偏僻，但生意不錯，足夠維持母女二人的生活，還能供栗子讀書。栗子在周末和假期都會去花店幫忙，送花是她樂意的事。她沒什么朋友，在學校也孤單，能通過送花見識不同的人群，她覺得很有趣。

海洋醫院是一家私立醫院，看起來很舒適溫馨的樣子。栗子找到骨科專家的辦公室，門開著，但栗子還是輕輕敲門。

醫生從軟簾后面探出頭，說：“搬進來?！?/p>

栗子搬進去，問：“請問擺在哪兒呢？”

醫生說：“搬過來?！?/p>

栗子便搬到軟簾后面去。她看到了同班女生林雅子。雅子的右腳平放在支架上，栗子清楚地看到，那只是一只腳掌，沒有腳趾。栗子心里狠狠震驚。

雅子也看到了她，雅子比她更震驚，還有慌亂。

栗子低頭放下龜背竹，小心吁出一口氣。她又抬頭，朝雅子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雅子的神情瞬間緩釋。

栗子揮揮手，大步走出去。雅子跳下地，追了出來。

“嗨，唐栗子?！毖抛诱f，“我的事，請不要說出去，好嗎？”她的語氣眼神充滿祈求。

栗子從未見過祈求的雅子。雅子成績優異，家境優渥，她多才多藝，仿佛生來只為與美好事物并存。她衣裙漂亮沒有一絲褶皺，她上學放學都由司機接送。

栗子看雅子的腳，她穿著精致的皮鞋，即使是夏天，她也這么穿。從前，栗子以為她只是講究，現在，栗子明白，她也有無奈。

“痛嗎？”栗子。

雅子搖搖頭：“早就不痛了?！?/p>

“放心吧，我不會說的?！崩踝诱f著，再次揮手。

栗子有點同情雅子。她曾經羨慕她呢，她擁有那么多普通女孩沒有的美好，可誰知道，雅子也承受著普通女孩沒有的苦痛。她暗想，她的腳趾是怎么失去的呢？

2.我想和你做朋友。

周一，栗子來到教室，她的抽屜里躺著一盒巧克力。還有一張小卡片：謝謝你，唐栗子。

落款是林雅子。

栗子皺了皺眉，她何必如此呢？即使她不請求自己，賄賂自己，自己也不會說出去的?？扇羰菍⑶煽肆λ突厝?，那也太做作了吧？不過是一盒巧克力而已。栗子拆開巧克力，與同桌前后排分而食之。

中午，栗子趴在桌子上準備午睡。

她耳邊傳來一片“咚咚”的腳步聲，接著是書本敲打課桌的“砰砰”聲，然后是王微微驕傲且氣憤的聲音：“憑什么她是第一？因為她是白富美？因為她有后臺？那叫她一個人去好了呀，為什么拉上我去當炮灰？”

“就是，她明顯不如你！學校既想你去展示實力，又想給她榮譽，這一招可真夠陰險哪吶?！?/p>

“別生氣啦，她不就是一個小人嘛。呀，小人來了！”

栗子被吵得氣惱，她睜開眼睛，看見雅子正款款走來。她們說的是英語演講賽的事，“小人”就是雅子。雅子和王微微被學校選中參賽，王微微表現不俗，但得獎的是雅子。

“來了又怎樣？我偏要大聲說，有什么了不起？裝模作樣！矯情！虛榮！”王微微肆意地嚷嚷著。女生的同伴迎上去，用身體將雅子一撞，雅子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上。

栗子看不下去了，她跑過去扶起雅子：“別太過分了行嗎？明明實力不如人，還好意思在這兒嚷嚷！”

王微微調轉火力對著栗子猛噴：“唐栗子！你算什么？你敢來說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底細，你連你爸是誰都不知道吧？你媽以前是……”

栗子抓起一本書，像箭一樣射出去打在她臉上。她高聲號嚎叫，她抓起書朝栗子砸過來，栗子抓起另一本書橫空一擋，書順勢飛出去將日光燈砸了個粉身碎骨。

這一幕，恰巧被最喜歡躲在教室外偷窺的班主任盡收眼底。

他大手一揮：“你們都跟我來！”

王微微成績優秀，也是老師們的寵兒，比起經常遲到、上課昏昏欲睡的栗子，班主任自然偏袒她，所以，她只是受到了諄諄教誨，而栗子則要寫一份書面檢查，以及賠償日光燈一盞。

雅子心存感激，又心懷不安，她在辦公室外等栗子。

栗子出來她就迎上去：“謝謝你幫我，栗子，對不起，害你被連累?！?/p>

“沒事兒。，”栗子豪邁地笑，“我早就看那幾個人不順眼啦?！?/p>

雅子又拿出一盒巧克力：“這個，給你?！?/p>

栗子有點好氣，又有點好笑：“你家是賣巧克力的嗎？再說，我又不是因為吃了你的巧克力才幫你的?！?/p>

雅子有點尷尬，卻堅持說出本意：“我想和你做朋友?！?/p>

這么直白的表達，在十六歲的年紀，略顯天真笨拙。然而，雅子的可貴之處就在于，卓然不群的她，在人情世故中，仍保持著孩童般的天真笨拙。

栗子早已沒了這樣的天真笨拙。她不像雅子，從小養尊處優享受父母的庇護，她從小受盡冷落白眼，不得不早早學會察言觀色適時進退。

她被雅子的天真笨拙打動了，從小到大，從沒人主動和她做朋友。她的心異常柔和，她握住雅子的手：“嗯，我們是朋友?！?/p>

這也是雅子的第一次，雅子高貴驕傲，卓爾不群獨來獨往，這是她第一次主動伸出友情的臂彎。

她們沒有回教室上自習，而是跑到操場上，坐在梧桐樹下的高低杠上，吃巧克力，聊天，說笑，唱歌。栗子想，也許雅子，就是她心中綻放出的，千萬朵薔薇中的一朵。

3.她還有秘密

雅子搬來與栗子同桌。她們形影相隨，同進同出，分享彼此的青春時光，和歡喜悲傷。

早讀課，雅子帶來水果糖，她們一邊讀英語一邊吃糖，那些單詞句子都發出酸酸甜甜的氣息；課間，她們同看一本漫畫書，雅子看左邊，栗子看右邊，兩人都傻笑；在食堂，栗子沖鋒在前去打飯，雅子緊隨其后去找座位，她們對飯菜的喜好都一樣，一邊吃一邊嘰嘰喳喳。

她們什么都和對方說，坦誠相見，似乎沒有秘密。

只有栗子知道，她還有秘密，關于那個唱歌的男孩。

雅子也有秘密，關于她的腳趾，以及一個男孩。

每天晚自習前，栗子和雅子都會去足球場散步。她們總能看到一個穿藍色球衣的男生，在球場上飛奔，眉目俊朗，意氣翩翩。栗子認出來，他就是那個在陽臺唱歌的男生，她一個人來球場散步的時候，也經常碰到他。

她背著雅子悄悄打聽他，得知他叫江希陽，是高二的學長。他成績很好，熱愛足球，偶像是貝克漢姆。栗子想，也許，江希陽，也是薔薇的一朵。

栗子有了變化，她不再在聽不懂的課上睡覺，她開始在紙上寫自己對于那一朵朵薔薇的憧憬和幻想，變幻出稀奇古怪的故事。

雅子也有了變化，她買了單車，和栗子并排騎車回家。她們走過中學路，清水橋，然后在香樟樹路口分手，雅子往東，栗子往南。東邊是歐式別墅區，南邊是雜亂的老城區。

雅子請栗子去她家吃飯，她家的阿姨燒的飯菜很好吃，她說：“栗子你一定會喜歡的?！?/p>

栗子想了一下，說：“好啊，不過還是先去我家吧?！?/p>

星期五下午，數學考試結束后，栗子帶著雅子駛向自己家。

栗子家在老城區的一棟舊樓里，房子不大但干凈整齊，家具灰舊但墻角擺放著開花的植物。栗子媽媽做了豐盛的飯菜招待雅子。栗子的朋友不多，且從不帶到家里來，何況是像公主一般的雅子。栗子媽媽很欣喜，甚至是驕傲。

飯后，栗子對雅子說：“你是第一個我請到家里來的朋友，我有東西給你看?！彼恼Z氣鄭重又小心。

雅子跟著栗子進房間，栗子脫下校服，踢掉鞋子，打開CD。

音樂響起時，雅子很驚訝，這曲子不是四小天鵝舞曲嗎？她從前練習時常常用到它。

忽然，栗子踮起腳尖，伸展手臂，她滑步，起跳，旋轉。這太不可思議了，栗子會跳芭蕾舞，而且跳得這么好！

栗子跳完一曲，雅子忘情地鼓掌：“栗子，太棒了！”

栗子停下，輕輕笑：“沒人稱贊過我呢。事實上，也沒什么人見過我跳舞?！?/p>

雅子更驚訝：“你難道沒有上臺表演過？你跳得這么好！”

栗子搖搖頭：“我小時候，鄰居姐姐在芭蕾舞團，她在家練習時，我常跑去看，她看我很喜歡，她就教我跳。她說我有天賦，讓我媽送我去學，可我媽哪來這些閑錢啊。后來，這個姐姐出國了，出國前，她送了我一些碟片，我就跟著碟片學。我沒什么朋友，一個人跳舞也挺快樂的?！?/p>

“我好羨慕你，栗子，你有天賦，如果你進行專業學習，會比許多人都做得好?！?/p>

“我才不要專業地學呢?！崩踝訑[擺手，“那樣就沒樂趣啦?！?/p>

雅子若有所思：“也是?！?/p>

她們趴在窗邊，窗臺上灰舊的瓦罐里，小蔥開著花，月季開著花，仙人掌也開著花。黃昏的光線在她們之間樹起一道屏障，雅子的臉藏在陰影里，栗子的臉映在陽光下。

4.教你跳舞

五月的周末，栗子奔赴雅子的邀請。

栗子很鄭重，她將頭發扎成乖順的馬尾，換上素凈大方的裙子。她還帶上了一盆開花的風信子做隨手禮。

雅子的家是一棟寬敞的大房子，房子里的陳設耀眼美麗。

“我也有東西給你看?！毖抛诱f著帶栗子上樓。

樓梯的墻壁上掛著畫。畫面都是跳芭蕾舞的女子，她們美得令栗子驚嘆。雅子說：“，這是烏蘭諾娃，這是羅蘭？佩蒂，她們都是芭蕾舞大師?！?/p>

雅子推開一扇門：“這是我的房間?！?/p>

潔白寬大的房間，書櫥里陳列著閃閃的獎杯、證書、照片。照片里的女孩在跳芭蕾舞，她高貴驕傲，像一只神氣的小天鵝。她是雅子。

栗子徹底震驚了：“哇，你這么厲害啊，雅子！你以后一定可以成為她們！成為大師！”

雅子淡淡地笑：“曾經我也夢想過，但現在不可能了，你也看到我的腳了……不能再用腳尖站立旋轉了……”

栗子的心沉沉的。她當然知道腳尖對于芭蕾舞有多重要。她不知道該怎么安慰雅子。雅子卻扶著她的肩膀笑起來：“但是你能，栗子，你能成為她們！”

“我？”栗子笑，：“我不可能啦，我連想都沒想過?！?/p>

“你現在想也來得及啊?！?/p>

“像我這種家庭的人，怎么敢有夢想？何況是那種不切實際的夢想，當然我也考不上好大學，但起碼要學一個實用的專業……”栗子急切地分辨。

雅子拿出一套裙子和一雙舞鞋：“這是媽媽從國外為我定做的，我用不上了，送給你?！?/p>

栗子連連擺手：“不要不要，我又不參加演出什么的，我用不著這么正式的衣服啦?！?/p>

“我想看你跳舞，栗子，自從我受傷，我再也不看別人跳舞，但我想看你跳，看到你跳舞，我很快樂?！?/p>

雅子說得誠摯動情，栗子接過芭蕾裙換上。

雅子打開音樂，栗子在地板上翩翩起舞。

大大的落地窗敞開著，窗簾在微風里輕輕拂動。窗下一株白玉蘭，開滿碩大潔白的花朵。屬于兩個女孩的五月午后，是這樣蓬勃美好。

雅子家的晚餐很好吃，但雅子媽媽眼神讓栗子不自在，她問栗子諸如學習成績家庭成員之類的問題，也讓栗子很心虛。這一頓飯，栗子吃得無比艱辛。

雅子并未覺察，她歡歡喜喜地送栗子出來，她將裙子和舞鞋裝好堅持讓栗子帶回去。她還說：“如果你愿意，我也能教你跳舞?！?/p>

栗子抱了抱雅子，心里滿滿都是感動。

其實，她很想學跳舞，不為別的，只為跳得更好。她想，也許，芭蕾舞，也是薔薇之中的一朵。

5.烏蘭洛娃或者羅蘭？佩蒂

栗子騎著單車穿過大街，她看到了那條薔薇小巷。像有什么東西驅使著她，她往小巷駛去。

小巷的天空里，遠遠亮起了三五顆星，江希陽穿著藍色球衣，一只手托著足球，一只手騎著單車，正從那一頭迎面而來。江希陽望著栗子，眼睛宛如星辰閃耀：“嗨，你怎么在這里？”

栗子沒有回應，她的心跳得飛快，她的車也騎得飛快，晚風吹著薔薇枝藤從她耳旁呼呼而過。

這天晚上，栗子穿上雅子送的芭蕾裙。她從鏡子里認真地看自己，她從來沒穿過這么漂亮的裙子。她從來沒像這樣美麗過。她想起江希陽與她擦肩而過時眼神，和那一聲沙沙的：“嗨?！痹瓉硭灿浀盟?。如果他能看到自己跳舞的樣子呢？他會怎么想？他會微笑嗎？

她想，如果能讓他看見，那該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她又想，如果想要他看見，那她必須站到一個更高更光亮的地方去跳舞，而不是在自己的房間。但要站到那樣的地方去，她需要努力，需要練習，需要專業地的指導。

栗子思來想去，糾結許久，她終于對雅子說：“我想你教我跳舞?！?/p>

雅子很興奮：“好！我們從今天就開始！學校舞蹈室中午和傍晚都沒人，我們吃了飯就可以溜進去！”

從此，每天中午和傍晚，雅子和栗子都翻窗進入學校舞蹈室。栗子的形體和天賦都很好，領悟力很強，她欠缺的專業知識，雅子能教給她，她學得認真，進步很快。但她依然很現實，她依然不會以成為烏蘭洛娃或者羅蘭？佩蒂為目標，她依然知道，考大學讀一個實用的專業才是自己該走的路。

但她心中有了夢想，關于芭蕾舞的夢想，關于愛戀的夢想，盡管遙遠飄渺，但它們存在了，就像天邊星辰，即使只能遙遙相望，卻也能感受到溫暖的力量。

這樣的感覺真好，栗子從來沒有感覺這樣好。

練習累了的時候，她們坐在地板上聊天，窗外的泡桐樹開滿花，她們的聲音溫暖悅耳。

她們雖是同學眼中的另類，但少女系列的小癖好小心思她們也有。她們吐槽食堂的飯菜，說同學間的小八卦，議論最新的偶像劇，還探討哪個牌子的衛生巾好用，分析各種減肥的小妙招。

她們還說，等高考結束，我們就一起去旅行。要不就去看海，穿上性感的比基尼在沙灘上花枝招展地走；要不就去與世隔絕的鄉下住幾天，餓了就去偷農民伯伯的玉米烤著吃。

她們都是布拉德？皮特的腦殘粉，她們說自己心中的王子，就是皮特的樣子。

唯一特別的是，她們仍守著各自的秘密。

6.嗨，栗子！

夏天來了，夏天過去，秋天又來了。

雅子和栗子升上高二，江希陽升上高三。因為要在舞蹈室練習，她們很久不去足球場溜達了。栗子也很久都沒看到江希陽了。

栗子發現自己在想念，想念他踢球時意氣風發的樣子，想念他沖她微笑的樣子，想念他沙沙地說“嗨?！?/p>

周日下午，栗子去送花回來，她又穿過那條薔薇巷，江希陽正在她前面，仍是一只手騎單車，一只手抱足球。他往學校方向走。

栗子想，他一定是去足球場。她悄悄跟在他身后。

一個拐角處，他消失了。栗子跟上去。江希陽忽然從拐角處蹦出來，臉上綻放大大的微笑，他沙沙地說：“嗨，栗子！”

栗子嚇了一跳，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我要去學校球場，要不要一起去？”他大方地邀請她，其實他明明知道她在跟蹤他。

栗子臉頰緋紅，心里很慌，但強作鎮定：“好啊。好久沒看到你踢球了?！?/p>

“對哦。你最近怎么沒來球場溜食了？”他笑著問。

他管飯后的溜達叫溜食，栗子被他逗笑了，也不那么緊張了。她想說，因為我在練習芭蕾舞呀。因為我想要跳舞給你看呀?？伤匀皇钦f不出口的，她只是笑：“你星期天也會去踢球嗎？”

“是啊，踢球的時候，我最快樂?！?/p>

下一個星期天下午，栗子來到球場，江希陽果然在，他跳起來朝她飛舞雙手；下下一個星期天下午，栗子又來了，江希陽還是在；后來，一連好多個星期天下午，他們都在球場相遇。其實并不是相遇，而是相約，是一種無需言明的默契。

她看他踢球，她在球場邊慢慢走；有時他們坐在球場邊聊天，講笑話；有兩次，他們甚至步行到后校門，江希陽請栗子吃燒烤；他們又說又笑，十分快樂。

這是他們唯一的交集。高三樓和高二樓在不同的教學樓，平常時間，他們在校園里很少遇見，他們連好朋友都算不上。但星期天下午的默契，卻像樹木天地一樣確鑿存在，讓他們歡喜，牽掛。

7.擁有和失去

時節已是初冬，球場的綠草漸漸干枯，江希陽的高考復習也越來越緊張，但他每個星期天下午還是會到球場上，奔赴他與栗子的默契約會。

栗子再也不在晚飯之后去球場溜食，即使雅子提出要去，她也找各種巧妙借口推辭。她生怕雅子看出來她的秘密。不是她不信任雅子，只是，這個秘密關系到她的自尊，羞恥。就算她是妄想，她也害怕雅子以為她是妄想。

畢竟江希陽那么優秀。

一天午飯后，栗子拉起雅子的手，想像往常一樣奔向舞蹈室。但雅子卻掙脫了，懶懶地說：“我今天不舒服呢，你自己去吧?！?/p>

雅子從不找借口，栗子也不懷疑，她打來熱開水叮囑她喝，然后坐在座位上背書。

但是第二天，雅子又說：“還有卷子沒做完，做完再去吧?！?/p>

第三天，雅子又說：“太冷了，等天暖了再說吧?！?/p>

這時栗子才明白過來，雅子不想教她了。

既然雅子如此委婉，她更不好直接問雅子為什么。她有些賭氣，一個人跑到舞蹈教室去跳舞，她感到孤單又寂寞。真奇怪，從前，她也是一個人跳舞，可她從不覺得孤單寂寞呀，現在是怎么回事呢？

原來，你不曾擁有某樣東西，和擁有之后再失去，這完全是兩回事。

天氣真的冷起來，栗子不再去舞蹈室，芭蕾裙也被收起來。高二功課太忙，栗子也要加油才好，于是，從前練習芭蕾舞的時間，栗子用來看書，做題，背英語。

雅子也比從前更用功了，雖然她的英語已經很好，但她周末還參加補習班。

她們依然是朋友，依然是同桌，她們依然結伴吃飯，上廁所，分享零食，；放學同行到香樟樹路口。

但到底還是有些什么，像薄薄的霧氣一樣，阻隔在她們之間，說不分明，又無法消除。

8.我從沒站在舞臺上跳過……

又一個春天到來了，薔薇巷又開滿薔薇。

栗子和江希陽的球場默契仍然在繼續。

一天，栗子提起芭蕾舞，江希陽馬上要她跳給他看，她脫掉鞋子，在草地上跳了一段，江希陽驚訝極了，一臉憧憬地說：“太美了，那你穿著裙子站在舞臺上跳，豈不是更美？可惜我從沒看過到?！?/p>

栗子盤腿坐下：“我還從沒在舞臺上跳過呢?！?/p>

江希陽一臉神往，說：“可是我好想看一次啊?！?/p>

栗子再次強烈的愿望，我一定要站在舞臺上跳舞，只要一次就好，只是為了將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示給自己喜歡的男孩看！而且，江希陽很快就要考大學去遠方，她要是再不努力就沒機會了！

栗子在網上看到市學生藝術節開幕的消息，主辦方正在籌辦開幕式晚會，面向全市學生征集節目。栗子大為振奮，也下載了報名表打算去應征?？蓤竺砩弦筇顚懼笇Ю蠋?，推薦人，還要將自己的節目錄制到成光盤一起寄過去。

她一個人辦不到，她跟雅子說。雅子有點意外：“你怎么突然想參加這個？”

“我從沒站在舞臺上跳過……”

雅子紅了臉。她當初熱血沸騰要教栗子跳舞，可當栗子跳得越來越好，比她過去還好，她卻后悔了。她的出爾反爾讓自己很羞愧。她對自身要求很高，她希望自己完美，出爾反爾顯然不是什么好品質。

雅子糾結之后，握住栗子的手：“好！我來幫你！”

雅子幫栗子搞定了報名需要的一切。

栗子憑自己的實力被選中了。

栗子獲得了三張晚會贈票。她把一張給媽媽，一張給雅子，另一張，她給了江希陽。

栗子被安排第二個出場。她跳了一段《天鵝湖》里的小天鵝獨舞，絲絨毯上，聚光燈下，栗子像一朵薔薇，在最美的一剎那傾情綻放，所有人都為她鼓掌。

鞠躬謝幕時，她對全場觀眾說：“我之所以站在這里，是因為有一個男生想看看我站在這里跳舞，所以，這支舞送給他，祝他高考順利?！?/p>

江希陽沖上舞臺，送給她大束百合花，并輕輕地擁抱了她。

9.因為你利用我！

栗子本來和雅子說好，開幕式結束，她們在劇場門口等?？墒抢踝記]等到雅子。劇場的燈光都熄滅了，她也沒有等到。

栗子打雅子家的電話，阿姨說：“雅子回來很久了，回來就睡了?！?/p>

栗子有不祥的預感，她想，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么，而自己還不知道？

第二天，栗子來到教室時，雅子已經坐到角落里去了。她跑過去：“雅子，你怎么啦？昨天悄悄走了，今天又換座位?！彼龁柕眯⌒闹斏?。

雅子頭也不抬，只看著書，說：“我想好好學習了，雖然你無所謂，但我得考好大學?！?/p>

這回應讓栗子感覺到傷害。她還想再問，雅子卻已經大聲讀起英語句子來，只是那些句子，不再飄蕩著酸酸甜甜的氣息。

栗子也不放棄，她一次次厚著臉皮去找雅子，雅子一次次地冷冷相對。

炎熱的午后，雅子在位置上聽歌，栗子將一份紅豆刨冰放在她面前，用討好的歡快語氣說：“這家的紅豆冰最好吃了，紅豆又軟又糯，我還讓他們加了你愛吃的薏米喲！”

雅子懶洋洋地：“我不舒服，不能吃冰的?！?/p>

栗子覺得掃興，卻仍鼓舞士氣：“那我幫你吃好了，下次等你好了，你也吃雙份！”

王微微看見了，冷笑著說：“有些人也不看看自己是誰，就妄想討好白富美，說白了不就是下賤嗎？想攀附白富美占便宜！下賤！”

栗子心頭“呼啦”冒出熊熊烈火。她為了維護和雅子的友誼，已用盡耐心和毅力，連自尊都要賠上了，旁人居然還來奚落她！而且，她從小到大，從未想過攀附誰占誰的便宜！

這次她抓起的不是書，而是椅子。

她抓起椅子就要朝王微微沖過去。王微微嚇得尖叫起來。幾個同學也跑過來攔栗子。但栗子怒不可遏，在雅子那里受的莫名冷落委屈，她也要發泄出來。

雅子跳出座位，抱住栗子，大聲說：“栗子，放下！”

栗子的手一松，椅子“嘭地”一聲砸在地板上。

雅子拉起栗子的手：“我們出去說?！?/p>

栗子被雅子拖拽著，走到舞蹈教室外的泡桐樹下。

雅子說：“你不明白我為什么疏遠了你，那我就告訴你，因為你利用我！你要我教你跳芭蕾舞，要我幫你報名，你都只是為了江希陽，為了在他面前展示你自己！你成功了，你們在球場約會，他到舞臺上為你獻花，可你知道我的感受嗎？我從十三歲就喜歡他了，他每天都在我的教室外踢球。我努力讀書，變得優秀，我以為總有一天，我會積攢夠勇氣表白，可是你，卻搶走了我的機會！”

栗子瞠目結舌。

雅子又說：“我被逼著學芭蕾舞，挨了許多打罵關過黑屋子，所以我討厭芭蕾舞，我恨芭蕾舞，腳趾感染了，我不吃藥，都偷偷扔掉，我心想它要是徹底壞掉，我就解脫了！可當我看到你跳得越來越好，我后悔了，當江希陽跑到舞臺上獻花給你，我才知道我的損失是什么，我永遠不能為我喜歡的男生跳一曲舞?！?/p>

雅子抽泣起來。

栗子呆呆地：“對不起，我不知道……”

雅子憤憤地：“如果我知道你喜歡江希陽，我不會幫你。你也知道，所以你故意隱瞞……”

栗子還是呆呆地：“我隱瞞……我不是隱瞞，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他，你也沒透露過?！?/p>

雅子像被什么敲了一下，她不再抽泣了。是的，她也沒透露過，要和栗子做朋友，要教栗子跳舞，也是她主動的。是的，她曾經真心愿意看到栗子站在舞臺上跳舞。但是當栗子的愿望實現，她卻忌嫉妒了。

是的，她忌嫉妒了。雅子認為忌嫉妒是一種不良品質，她是完美的人，她怎么能忌嫉妒？是栗子讓她忌嫉妒，是江希陽讓她忌嫉妒。她必須遠離他們，遠離他們，也就遠離了忌嫉妒那種不良品質。

雅子終于說：“我不怪你?！彼f完就走了，留下栗子一個人，站在泡桐樹下，站在十七歲的夏日午后。

江希陽高考結束后，他給栗子寫了一封信，他表白了，發出約會邀請。

但栗子把信撕了，大哭一場了事。

即使是這樣，栗子也沒能和雅子回到從前的友情歲月。

10.殘念

又一個秋天來臨，雅子和栗子十八歲了。

十八歲就算長大了，長大之后的事情，總是無奈許多，也辛苦許多。

高三第一學期還未結束，雅子便出國了，她在國外考大學，讀大學，依然卓爾不群，獨來獨往，當然，周圍的人更愿意說她是孤僻。

雅子開始知道，孤僻，和忌嫉妒一樣，也不過是人性的一種，不美好但卻真實，她用不著逃避，承認自己不完美就輕松多了。

栗子沒考上好大學，她選擇了醫學專業，如果不出意外，她將來會成為一名醫生。她也喜歡寫小說賺零花錢，賺窮游的路費。她看到了海，但沒有穿性感比基尼在沙灘上花枝招展；她也到了與世隔絕的鄉下，但沒有偷玉米來烤。

有些事，沒了同謀的人，做起來總不是那么一回事。

栗子也開始知道，那些在年少時憧憬過的美好，并不一定都會實現，也不一定必須實現。

有殘念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人生。

她不再抱怨自己，不再同情雅子，因為無論你是誰，無論你擁有什么，生活總有些苦難必須降臨，就像有些雨，必然會從天空落下。

她們才開始知道，她們再也不會遇到另一個雅子，或者栗子，點燃彼此夢想，度過一段歲月。

她們在現實中越來越疏遠，卻在共同的記憶里越來越親密。

編輯/颯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