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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書畫真跡的改頭換面

2013-09-04 06:21徐邦達
讀者欣賞 2013年9期
關鍵詞:真跡著錄題跋

有一些真跡書畫,被后人減(包括刮、割、挖、擦、洗等方法)去一些東西,或添上一些東西,如繪畫本身上的一小部分,或款印、題跋、鑒藏印記等,以至真偽雜糅在一幅之中了(有時也在題跋中出現)。很多是減而又添(即“改”),也有只添不減或只減不添,花樣繁多,不勝枚舉。

挖(或刮、擦)去后代書畫家或同時的小名人書畫上的款、印,改添古代名家或同時大名家款、印,這是最常見的一種作偽方法。這種作法,如果你對于被改人的藝術形式特征或時代特征有一些認識的話,就不大會受其欺騙。下舉數例,略見一斑。

《壬寅銷夏錄》第六冊著錄,元代趙孟頫小楷書臨《黃庭經》卷,黃絹本,書法用筆單弱,藝術水平較低,必非趙筆。名款之后有擦去字跡的空白行一行。估計此書原為稍后人臨趙書,他連趙的名款完全照臨,然后在最后寫上本人的一行臨款,當時并非作偽之物。后為人將此人的本款擦去(因是絹本不能挖亦難刮),加上趙氏偽印,就成為現見的情況了。此卷前附畫像,作松下一人曳杖,童子后隨,亦非趙筆。

《石渠寶笈初編》重華宮著錄,《三希堂法帖》第廿五冊刻石,故宮博物院影印單行本,元代鮮于樞“行草真跡冊”,書唐人詩十二首,末款一“樞”字,鈐朱文“鮮于”(圓),白文“白(伯)幾印章”二印。此書很有元人康里巙兼張雨的筆法,不像是鮮于手筆。細看名款“樞”字,乃是后添,兩印亦偽。此款印系加書于詩句末行空白處,后邊不留余紙,可知原作者另有款題一行在后,已被割去不存。(按:清以前人習慣,書幅到本文寫完后,大都另行再書年、月和名款,極少有寫在本文下空處的。)

《石渠寶笈續編》寧壽宮著錄所謂元代顏輝畫《煮茶圖》卷,紙本墨筆,作白描人物,筆法纖弱無力。以時代風格論,大約是明代中期人的作品,藝術水平也不高,絕非顏輝手筆。原無款識,現在上下二角鈐有顏輝名、字印兩方,篆法、印色更似晚明清初之物,比畫的時代還要晚一些,可見是后來加上的。畫后另接一紙,上有行書長詩一首,字體近乎明陳道復,可能與畫幅是同時的作品??睢扒镌伦R”三字,“秋月”二字也是挖改的,這原是明人書畫卷而為后人改變成顏輝之作(此畫曾藏張叢碧處)。

《過云樓書畫記》畫三著錄的所謂楊忠愍(繼盛)《仿顧長康山水》軸,紙本,墨筆畫松石漁艇。觀其筆墨乃是清代僧原濟所作,上方原題已被割去,改書一詩而用楊繼盛名款。此畫之被改名,應在康熙中,估計那時原濟作品還未受人重視,所以才肯這樣做的。故楊繼盛從未聞能作畫也。

一幅無款字畫(以畫為多)后被人添上名款或印記,也有添一些題跋說為某人之作,其所添題字姓名大都與書畫不相符合。其后添的原因,主要為了抬高此件的身價,多賣一些錢,和“改”的用心是一樣的。還見有極少數添得名實相符的,那也是因為近世書畫售價,一般無款的書畫比有款的書畫價格低,售者為了要多賣錢,就不惜畫蛇添足了。至于添些有名人的假題跋,假有名人的鑒藏印記,其目的都是為了多賣錢。利字當頭,那些人是什么事兒也會干出來。略舉例證如下:

所謂唐盧楞伽《六尊者像》冊,絹本,設色畫羅漢六頁,畫法精工,論風格應屬南宋的作品,其中所有幾篋等物,也不是唐制式樣。加上中有第十七、第十八降龍、伏虎二尊者,更是不能為唐畫的確證,因為當時還沒有“十六應真”、“十八羅漢”等說法。十六應真,出于五代,而降龍、伏虎之出現,更要晚到宋代,與此畫的風格以及畫中器用物的形制等相合。所以每頁款字“盧楞伽造”四字(墨色也有浮垢),其為后人偽添更是沒有疑問的了。此冊見《添緣匯觀續錄》著錄。

又有真畫而被添上名實相符假款印的一例。故宮博物院藏朱耷《荷花水鳥》一軸,紙本,墨筆畫,論畫法確為八大真跡精品,但款字“八大山人”四字和上下白文“可得神仙”、朱文“遙屬”二印,則均偽劣,必為后添無疑。八大有時有不書款、不鈐印的繪畫,我曾見過的數幅即是如此,但本身確是真跡。此軸《虛齋名畫續錄》卷四著錄。

其他還有一些不同方法的“添”,分別舉數例,以見無奇不有,而鑒別時必須區別對待。明劉玨《潞河八景》冊,紙本畫紀行之作,起自江南,到河北潞河為止,應為正統三年戊午(1438)劉氏“領鄉薦,計偕入京”時所作,時年29歲,是早年真跡,所以筆墨稍見瘦嫩。每幅題圖名四字(詳見《穰梨館過眼錄》卷一三),無名款印記。下紙角各鈐朱文“劉廷美氏”一印,亦真。末一頁圖名下書“完庵劉玨”四字,書法與圖名稍異,亦鈐“劉廷美氏”一印,篆法與下角所鈐基本上相同,但細看則筆畫稍有出入,印色也兩樣,因知此名款與印記乃是后添偽跡。此種圖冊,可能原作者總跋連名款在后另頁,后來為人拆去移作他用(可能配以偽書),又在末圖加上名款印記,以補缺陷,這是慣見的作偽伎倆。此冊見《左庵一得錄》著錄。

又有半添偽款題和半添偽畫的特例。前者如清松亭(佚姓名)畫《騎驢老人》長軸,畫法似黃慎一派,原只有上方書詩題二行,無名款,后鈐“天然”、“松亭”二印。后為人在印記上面偽添“乾隆九年……黃慎”等名款一行,乃成為黃氏所作。畫本生紙,添款在裝潢后,已經漿熟,細看墨色顯然有異。此畫原來定是四幅屏條之一,名款在末幅,所以為作偽者鉆了空子。在上面詩塘(玉池),有道光時人數跋,也都未說是黃慎所畫。此畫藏武漢市博物館。

又如華喦畫《楊柳山禽圖》軸,畫中一枝垂柳長條,上棲一鳥,連款題書字印記,多是真跡?,F在柳枝上下兩方都給后人加上了一些桃枝花葉。按此圖結構,不加時卻是不成章法,不知其故?;蛑^原是大橫軸的右半部,為人切去左方大半(可能柳樹原畫有老干等),以至僅存極右一枝,又為加畫以成之,因為大橫幅不受人歡迎,難賣出去,當時買書畫者有次情形,所以才這樣辦。其言可信,后加部分,畫手亦低,與華喦真筆大不相同,今不知在何所。

還有亂添些古偽鑒藏印的,如宋揚無咎《四梅花》卷,米友仁《瀟湘奇觀圖》卷,都被加上了元吳鎮的偽印??傊?,多是無知妄為,二畫均藏故宮博物院。

添作者名款,一般總是用大名人(至少是較為有名的)姓名。但在肖像畫上,有時只作偽題,說畫中人是某某大名人,而作者倒不一定假托名人,甚至加上一個無名者姓名。因為畫中人是否大名人,是決定此畫價值的第一要義。作者有名固然更好,無名也不大要緊,無名者更可以使鑒者不致懷疑為后添。

題跋中也曾見有添字的,如《墨緣匯觀》卷二中著錄的所謂《古拓開皇蘭亭》卷,后有南宋游似一跋(所謂“游相本”),中有句云:

據此三本斷缺處,與“婺”之《梅花蘭亭》同,其異者,“婺本”上下有界劃,而此則無爾。此當為“開皇”原本而彼再刻也。

游似原意是說此卷是婺州所刻《梅花蘭亭》的原本,那不過是宋刻的一種,后人為了要高抬此拓的身價,在“此當為”字旁添“開皇”二字,于是此本就變為隋刻“古拓”了。事實上明眼人一望便知此旁注二字書法與游似跋字全異,所以《墨緣匯觀》中也說“小字傍注,不無疑義”,可是他還未肯將原定名“古拓開皇”字改去。此拓今藏故宮博物院。

有一些冷名人的繪畫,同時本幅上又兼有另一大名畫家的題句,于是作偽者使用移花接木的方式使冷名人畫變為大名人的作品。其法是把原作者的款題印記一齊割去,這樣就使題跋人一變而為作畫人;還有的把畫有“某某人題”的“題”字挖掉,改成一個“畫”或“作”字,使它意義更加明確些。但特別狡猾的作偽者也不一定那樣作,因為改字筆畫終究不同,反而會露破綻;再者,“某某人題”云云,作畫人也可如此自題。這樣的作偽方法,所見有以下二件:

元人畫《吳淞春色圖》設色山水一軸,畫法近黃公望而水平較低,其左方上角有倪瓚一詩,書法確真,裱邊上又有明董其昌、陳繼儒二跋,即稱之為倪畫,但其實非是,因無云林畫的面目。此圖后經考核,以為可能是張中(子政)之筆,其真款應在右上方,今見挖去的痕跡。倪詩中正有“張君狂嗜古,容我醉書裙”之句,可謂輔證。此軸今藏上海博物館。

明人畫《古木竹鵲圖》軸,絹本,墨筆畫,上方有唐寅詩題真跡,即被稱為唐畫,實非,因畫法全不似唐寅。作者不知何人,原有款字一行被刮去,還留有一些痕跡。此軸今藏故宮博物院。

還有一些當時因有政治性關系而把作者名款或年號割去,才勉強將原件保存下來的。例如明永樂時因“靖難”事件而禁存方孝孺、黃子澄等人墨跡,永樂又不承認建文帝為“先朝”,禁用建文年號,當時的人保存的方、黃等人墨跡,必然割去名款,挖去書畫中“建文”年號以避禍。所見后者如王紱建文六年辛巳(1401)為“塵外禪翁”作墨竹軸,今“辛巳”字上即有被挖二字的刀痕?,F藏故宮博物院。此雖無關書畫的真偽問題,但也必須知道它的被割原由,以免多生不必要的疑慮。

(摘自《徐邦達集1:古書畫鑒定概論》,故宮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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