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公婆”和“洋媳婦”， 他走后我讀懂了你

七月

“洋媳婦”和“中國公婆”，

生活像碗麻辣燙

1994年9月，河南新鄉縣18歲的趙新鵬奔赴烏克蘭留學。兒子有機會去國外讀書，趙希才和孫淑香兩口子極為高興，夫妻倆一個在新鄉縣房管部門工作，一個擔任新鄉縣黨校的會計，他們想方設法籌足了兒子4年的學費。

到了烏克蘭后，人生地不熟的趙新鵬特別想家，經常一個人坐在操場上，吹響父親送給他的口琴。因為音樂，他結緣了同齡的烏克蘭少女娜佳。娜佳為人善良、熱情，兩個年輕人相愛了。

1998年12月17日，趙新鵬帶著娜佳回到了河南新鄉老家。為了迎接遠道而來的“洋媳婦”，趙希才兩口子決定給他們辦個傳統的中式婚禮。

半個月后，婚禮舉行。聽說趙家娶了個洋媳婦，前來看熱鬧的街坊四鄰擠滿了趙家。興奮的娜佳一會兒給大家表演烏克蘭舞蹈，一會兒唱歌，大伙笑得前仰后合。因為語言不通，婚禮現場娜佳鬧了不少笑話。親友們都覺得這個洋媳婦愛玩能鬧，一點也不怯場，不像個新媳婦。

婚后，每次從外面回來，娜佳都會親吻婆婆的臉，婆婆做了好吃的，她會大聲稱贊：“媽媽，我愛你，你做的菜太好吃了?！惫绻┝思乱路?，她也會夸張地挽著公公的手說：“爸爸，你太可愛了，真帥！”“我愛你”，幾乎成了娜佳的口頭禪。慢慢地，老兩口習慣了洋媳婦的熱情，他們覺得，這個媳婦比起周圍的那些女孩可愛多了，她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像個孩子般單純。很快，趙新鵬和娜佳的大兒子趙陽洋出生，一家三代人的日子過得更加舒心，有時吃過晚飯趙新鵬吹口琴，娜佳跳舞，公婆和孩子當觀眾，家里笑聲不斷。

讓丈夫快樂走完最后一段路

2000年初，趙新鵬從公司辭職，和娜佳在浙江寧波注冊成立了一家外貿公司，專門向東歐等國出口汽車零部件。倆人肯吃苦，人脈廣，生意越做越大，幾年下來公司年銷售額達到上千萬元。不久，他們在寧波購置了房子。

2006年6月，趙新鵬在廣州出差時，突然腹痛難忍，經過診斷，他被確診為肝癌晚期。醫生告訴娜佳，因為發現時已晚，病人的生命最多剩下一年。

親友們都勸娜佳先不要把實情告訴兩位老人，怕他們承受不了。娜佳卻認為公婆有“知情權”，她不能理解，為什么在中國很多孩子病了，其他人要一起瞞著父母。家人的陪伴，才是患者最好的止疼藥。

為了給丈夫活下去的勇氣，娜佳從不在人前掉淚，見誰都笑臉相迎，有人說她沒心沒肺，娜佳也不辯解。每次有朋友來看望趙新鵬，總免不了說一些同情的話。娜佳覺得這樣會給丈夫帶來很大的心理壓力，她給親友們一一發短信，請他們別再來醫院打擾，讓丈夫好好靜養。

孫淑香不理解兒媳婦的做法：“大家來看新鵬，是同情他，你這么做會傷了別人的心?！蹦燃呀忉尩溃骸皨寢?，新鵬需要鼓勵不需要同情，同情心會把他的自信殺死。如果上帝給新鵬的日子不多，我希望他能開開心心地走?！眱合眿D的話讓孫淑香很生氣，甩手離開了。

站在醫院走廊，娜佳硬是把眼淚逼了回去，她告訴自己，娜佳是快樂的，她要把這份快樂延續到丈夫活著的每一天。

為了讓丈夫開心起來，不管他想吃什么想做什么，娜佳都一一滿足?？伤呐e動卻遭到了親友的強烈抗議，他們覺得用最好的藥、請最好的專家，力保病人多活一天，這樣才是盡了心。而娜佳的縱容，不是愛丈夫是在害他。娜佳堅持認為，讓丈夫整天待在醫院，與灰暗的病房為伴，一天天等待死亡，他會快樂嗎？與其這樣不如帶他出去多呼吸新鮮空氣，做他想做的事。她了解丈夫的心思，他就像一只鳥，渴望的是自由。

2007年3月的一天，娜佳找病友借來輪椅，偷偷地把趙新鵬推出了醫院，去附近的商場游逛。

在商場，娜佳試穿著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在丈夫面前轉來轉去，興頭上來她還會來幾個舞蹈動作。逛完商場，他們又到路邊小吃攤買了盒臭豆腐。以前，娜佳受不了這個臭味，從不敢嘗試，這次，她跟丈夫你一口我一口吃了起來，分享這獨特的味道。

回到醫院，娜佳被醫生訓斥了一頓：“病人的情況已經很嚴重，你們離開醫院，隨時都有危險發生，這個責任誰來承擔？”娜佳指了指自己：“我是他愛人，發生意外我承擔?！贬t生不能理解：“從沒看過像你這樣的病人家屬，有什么比親人生命更重要?！?/p>

被醫生訓了一頓，娜佳卻沒放在心上，附在丈夫耳邊低語：“你下次想去哪，跟我說，我幫你想辦法。不行的話，我們換個裝，溜出去?！笨粗拮诱{皮的模樣，趙新鵬哽咽著說：“你就像個孩子，我要是走了，家里還有3個孩子和兩個老人，你怎么辦？”依偎在丈夫懷里，娜佳極力忍住不哭——她在人前笑，在公婆面前笑，在醫生面前笑，是想讓人看到，她很堅強?？伤恢酪坏┦チ诉@個溫暖的懷抱，她還會堅強嗎？

“我要是走了，你就回烏克蘭，那里有你的父母，他們能照顧你?！壁w新鵬還不放心，又特意告訴父母，一旦他走了，就讓娜佳離開，孩子放在國內也行，帶走也可以，總之，隨她自己安排，任何人都不要給她壓力。

你快樂嗎？我們很快樂

2007年11月7日，趙新鵬離開了人世。當時，3個孩子分別只有9歲、7歲、2歲。娜佳父母從烏克蘭趕了過來。料理完丈夫后事，娜佳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一天一夜，她撫摸著丈夫生前最愛的那把口琴，想起他們從認識到結婚的點點滴滴，大哭了一場。母親在門外陪著一起哭：“娜佳，跟媽媽回家，我們會陪著你的?！蹦燃鸭t腫著眼睛從屋里走出來，拉著媽媽說，她不能走，丈夫去了，公婆需要人照顧，即使她回烏克蘭，也要等3個孩子長到18歲以后再說。

趙希才勸兒媳婦：“你跟父母回國吧，這是小鵬的心愿，你不走他不放心?！蹦燃阉阑畈淮饝?，硬把父母送到了機場。

接下來，娜佳著手安排全家人未來的生活。首先，她把公司轉給別人，只留了一份翻譯的工作，她不能坐吃山空；其次，她決定把3個孩子帶回寧波，讓公婆在新鄉獨自生活一個月，一個月后她再接他們過去一起生活。之所以給公婆一個月獨處的時間，是考慮到老人的情緒需要發泄，這一個月他們可以哭，可以什么都不做，可以盡情地想念兒子，但一個月后，生活得重新開始。endprint

娜佳走后，孫淑香每天都去兒子的墓地守著，回家后摟著兒子的照片入睡，如果不是考慮3個孫子還小，她早就追隨兒子去了。

一個月后，娜佳回來了，她把丈夫所有的照片都收了起來，婆婆要去墓地她也攔著，讓孫淑香覺得媳婦不近人情。娜佳告訴婆婆，新鵬絕對不希望看著老人要死要活地度日。

來到寧波后，見不到兒子的照片，孫淑香傷心得吃不下飯。娜佳便讓3個兒子去哄老人，這個喂一口那個喂一口，直到把老人喂飽。

有了孫子的陪伴，老人的情緒平復了很多。娜佳開始去公司上班，每天出門前，她都會把自己打扮得精致美麗。鄰居都覺得她心腸狠，丈夫才走沒多久，她像沒事人一樣，還有心思打扮。娜佳心想，丈夫在天上看著呢，他一定不想看到一個狼狽的娜佳。

幾天后，娜佳做完飯，突然對大兒子喊：“洋洋，快給你爸打電話，問他是否回來吃晚飯？”全家人都愣住了。小兒子跑到廚房，對媽媽說：“媽媽，你不是說爸爸不會回來了嗎？”娜佳這才意識到自己說走嘴了，她摟著兒子，笑了笑：“對，爸爸去了天堂，他在那里吃晚飯?！倍阍趶N房里，娜佳捂著嘴偷偷哭了，她想丈夫，比任何人都想，可她不能說，她得帶著全家人走出失去丈夫的泥潭，要讓家人冷卻的心再熱起來。

看著兒媳婦掩面而泣，孫淑香心如刀割，媳婦看似堅強的外表下，隱藏著比誰都重的傷痛。兩位老人開始幫著打理家務，接送孩子，盡可能幫娜佳做點事。

娜佳說：“照顧孩子是我的責任，不是你們的責任，你們也沒義務幫我做事?！壁w希才解釋說，爺爺奶奶帶孫子天經地義，在中國每家每戶都這樣?！澳銈冎灰疹櫤米约壕托?，家里的事我能打理好?！蹦燃迅?個孩子約定，有事找媽媽，不許給爺爺奶奶添麻煩。

考慮到老人在家確實沒事可做，娜佳就手把手地教他們上網，玩微博、微信、網上購物等，家里要采買的小東西全都交給他們去買。為了辦好兒媳婦交待的事，兩位老人變得忙碌起來，內心的悲傷不知不覺地淡化了。

娜佳約定每周五是全家人特定的“文藝匯演”日，大家都要表演節目。為了逗孫子們開心，趙希才兩口子開始走出家門，跟其他老人學秧歌，學打鼓。日復一日，家里的快樂氣氛在增多。

每年丈夫的忌日，娜佳都會帶著全家人去掃墓。走出墓地，大家就把這份思念藏在心底，開始下一年美好的生活。幾年下來，兩位老人逐漸走出了喪子的悲痛，他們提出回新鄉生活，娜佳也沒有阻攔。

2013年5月，由新鄉市委宣傳部、新鄉市文明辦聯合發起的“最美新鄉人”評選活動啟動。趙希才第一個想到了娜佳，他在寫給組委會的材料里用《我家的洋媳婦》做題目，寫到：“兒媳婦叫娜佳，是一個熱情大方的烏克蘭女孩。她漢語說得不好，也不太懂中國的傳統禮儀，可她在我兒子走后，擔負起了照顧全家人的責任，以特別的方式詮釋著什么叫愛，什么是真正的孝順?！?/p>

2013年9月，娜佳高票當選為“最美新鄉人”。參加頒獎晚會之前，娜佳去了丈夫的墓地。望著照片中那張熟悉的面孔，她的心依然隱隱作痛，她想問問丈夫：“你快樂嗎？”風在沙沙響，似乎在反問她：”你們快樂嗎？”

娜佳笑了：“對，我們很快樂！”

編輯 魏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