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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設

2014-05-12 13:58安歌
讀者 2014年10期
關鍵詞:木箱裝飾茶葉

安歌

周作人先生在《北京的茶食》里說:“我們于日用必需的東西以外,必須還有一點無用的游戲與享樂,生活才覺得有意思。我們看夕陽,看秋河,看花,聽雨,聞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飽的點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雖然是無用的裝點,而且是愈精煉愈好?!笨吹竭@段話,特別是看到周先生把“必要的”和“無用的”指成一體,不知怎么就想起媽媽的黑白照片了。十七八歲時的媽媽極美,豐腴的蛋形臉,清澈的眼睛,亮直的黑發,微微側身坦率明亮地對我笑著。

然而六七歲的我,是不懂欣賞十七八歲飽滿、充溢的美的,它只代表我急不可待的成長方向。真正讓我感到媽媽流光溢彩的,是媽媽修長的頸項間那串圓白的珠子項鏈?,F在想來,媽媽那串項鏈絕不是珍珠之類的貴重物品。但在色彩上青藍統一、裝飾上毫無性別差異的年代,那串珠子的美是與價格無關的。

我童年記憶里另一個擺設是一對裝茶葉的瓷罐。那是一對淳樸而精致的瓷罐,罐底用紅字印著產地:江西景德鎮。罐面藍綠略灰,底色上裝飾著金灰色的S形線條。罐面的藍綠色被上下兩條淡黃的裝飾條攔著,淡黃的裝飾條上等距離地點著灰紫色的小點。蓋也是淡黃的,裝飾著金灰的S形線條和條上相同的灰紫色的小點。蓋是空心的,童年的我常常拿了細布,將小小的手指從空洞里探進去,擦拭落進的灰塵。藍灰的罐面用深紫的細線框出兩面扁圓的空白,上面分別畫著一個小姐和一個少年。小姐梳著高高的發髻,瓷白的臉上點成一點的黑眼睛邈遠而陌生地對著我看。

這對瓷罐在西北常年灰白的天地間,在我們郁暗的房屋和清貧的生活里,裝著我童年對絢麗色彩的全部向往。

媽媽常常是把裝了半罐茶葉的瓷罐放在暗角的低柜上,而我總是等媽媽上班后,拿了那罐,踩著方凳,把它移到爸爸做的兩只壘起的棗紅色大木箱上。也許是那時的我對色彩的一種本能理解吧:木箱寬厚粗重如嘆息般的懷舊氣質,恰好襯托出瓷罐的精致,它似從木箱上升起,絢爛地收攏著溫和凄美的尾音。下午的陽光能照到木箱的一角,陽光斜斜地照亮了瓷罐的一面,把它小小的影子打在箱面上,瓷罐高高在上孤零零地顯出細致的光影,溫柔得讓人心碎。

瓷罐被我和媽媽來回移了幾次之后,媽媽警告我說,那箱子是不穩的。我不會當面反駁媽媽,但每每聽到媽媽的腳步漸遠直到聽不見時,我又踩上木凳,把瓷罐移向木箱。等媽媽回來了,想起高高在上的瓷罐,我的心便如它一般高懸著。媽媽沒有說什么,自己移回它,而我又帶著反抗之心將它移到箱頂。周而復始,就像一場永不妥協的戰斗似的。

一次和弟弟打鬧,弟弟的身子重重地碰上木箱,那瓷罐掉下來摔碎了。一直記得那絢麗的瓷片四散在磨損失色的紅漆地板上的樣子。之后,我固執地坐在門外等媽媽回家。當我滿懷委屈和愧疚地向媽媽認錯時,她竟沒有責怪我,只是另一只瓷罐再也沒用來裝茶葉,也沒有作裝飾,而是被媽媽鎖進了抽屜?,F在想想,在那個年代,那么精致的一件瓷器,對剛剛三十歲的媽媽來說或者也是有著非同一般的意味的吧。

以后的世界便開始紛繁了,充滿了夸張的狂喜和絢麗的色彩。鮮艷的物事迅速映入人們的眼睛,又迅疾離去。媽媽抽屜里的另一只瓷罐已顯得陳舊,我卻看中了它,并暗暗想,它也許就是我能夠從以往帶走的唯一一件實物了。那時我已談戀愛,卻與他相隔數百里,常常是半年才能見一面。有一次去他宿舍,我帶上了這只瓷罐,放在他書桌上,說是放茶葉的。他笑笑說挺好看的,是古董呢,他并不知曉這瓷罐的歷史和我靜靜陪伴的用心。當談了六年戀愛的我們各奔東西時,我沒想到那個瓷罐。

很久以后,接到他的信息,說是要結婚了,我的心起伏了幾下,又想:他是應該幸福的。

在一個夜晚里驚覺,不知怎么就想到那個瓷罐,想它在清冷的夜色里暗暗站在他與她的房間里,是不是會感到陌生的、隔絕的冷呢?為此,我竟徹夜不眠了,也真想不到心竟會這樣牽絆于小小的擺設。

(司志政摘自《天涯》2014年第2期,朱 靜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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