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一刀

徐國平

浞城雖是小鎮，卻異常繁華。

來往的客商都沖著城北那大片的鹽場。

郝家曾是浞城最大的鹽商。都說樹大招風，大掌柜郝半城后來被海匪黑老三綁了票。郝家報了官，只是官府拿了郝家大筆的銀子，興師動眾圍剿，結果人財兩空，郝半城被黑老三撕了票。

沒了郝半城，郝家日趨敗落，直到二少爺郝云天回浞城開了一家西洋醫館。

郝云天自幼天資聰明，郝半城一直期待他學有所成，光宗耀祖。沒想到，郝云天不貪迷仕途，留洋法國，潛心學醫。

郝云天帶回的那些醫械，足使浞城人大開眼界。特別是那些小巧的手術刀，郝云天拿在手中說，甭小看這玩意兒，憑它能開膛破腹，手到病除，起死回生。

浞城那些老中醫都嗤笑，說一個毛頭小子，無非拿些西洋玩意兒故弄玄虛。身體受之于父母，割除五臟六腑，豈有生還之理？

浞城人自然懼怕，不敢找郝云天治病。

這天，醫館清冷，郝云天閑逛，途經吳縣長官邸，遇見一個接生婆被差役罵罵咧咧地趕出門。一問，才知吳縣長最疼愛的小妾難產，全城數個接生婆都束手無策。郝云天救人心切，直闖吳府。

心急如焚的吳縣長，一見郝云天，顧不得客套，就帶入內室。只見那小妾腹脹如鼓，汗水淋漓，翻滾哀號，痛苦不堪。郝云天近前細觀片刻，扭身對吳縣長說，夫人腹內有一巨瘤，堵住產道。只有動手術，否則性命難保。

吳縣長大急，可一聽要剖腹取子，又懼怕不已。郝云天再三勸慰，這叫剖宮產，在西方早用此法。

吳縣長最終還是帶人將小妾抬到郝云天的醫館。過了約半個時辰，郝云天割出一球狀肉瘤，隨后一男嬰順利產出。吳縣長見母子平安，大喜，重金酬謝了郝云天，還親自率人敲鑼打鼓，送了一塊巨匾，上書：妙手郝一刀。

此后，郝云天名氣大振，登門求醫者絡繹不絕。

沒出兩年，日本人侵占了浞城，一時血雨腥風。醫館多是些被日本人肆意刀劈槍傷的無辜平民，郝云天竭力醫治。

一天深夜，大街上犬吠槍聲不斷，醫館闖進兩個持槍的蒙面人，還背來一個重傷的漢子。其中一人，抱拳苦求郝云天，快救俺大哥一命。

子彈貼近心臟，命懸一線。救人如救火，郝云天毫不遲疑，吩咐將傷者抬上手術臺。扯掉大漢的蒙面布，郝云天一怔，原來此人正是殺父仇人黑老三。

一股難以忘卻的仇恨，隨即涌上心頭。郝云天怒咬牙關，雙目冒火，手中的手術刀不停地顫抖著。

這時，門外一陣嘈雜，只見一人提槍貼近房門，一人不安地說，是不是被日本人發現了？另一個毫不畏懼地從懷中掏出一枚手榴彈，罵道，大不了，來個魚死網破。

郝云天見此，忍不住問道，你們殺了日本人？拿手榴彈者隨口說，明人不做暗事，大哥帶俺倆剛把鬼子的軍火庫給炸了，撤退的時候，大哥中了狗日的一槍。

郝云天猶豫了片刻，望著昏迷中仍喊著“殺鬼子”的黑老三，搖頭長嘆了一聲，隨即俯身做起手術。

取出子彈，處理好傷口。那兩人唯恐天亮遭日本人搜捕，欲背走黑老三。郝云天勸止，說后院有一密室可藏身，療養幾日再走不遲。

好在黑老三身體壯實，幾日后便恢復元氣。離開時，得知是郝云天不記前仇。救了自己一命，黑老三愧疚萬分，問郝云天何不趁此了結殺父之仇。郝云天說，你雖對我有殺父之仇，但國難當頭，國恨大過家仇，救你一命，就是沖著你勇殺鬼子，還有中國人的骨氣和良心。

又過了些時日，一天夜半，郝云天剛剛入睡，突然，響起了一陣雜亂粗暴的敲門聲。

郝云天的助手打開門，頓時就嚇得躲閃一旁。兩個日本兵端著明晃晃的刺刀，氣勢洶洶闖了進來，還有兩個日本兵抬著擔架緊隨其后。

擔架上躺著一個昏迷的日本軍官。翻譯官說，太君遭抗日分子暗殺，子彈擊中胸部，隨軍醫生沒人能做這樣的大手術。

郝云天一眼就認出了傷者，是最兇殘的日本憲兵隊隊長川雄少佐。浞城不知有多少人就喪生在這個魔獸的屠刀之下。

郝云天心中猛然一震，很快就做出了一個決定。

郝云天借口支開助手，然后凈手，洗臉，鎮靜自若地罩上一件最新的白外套，然后，走向手術臺操起最大的那把手術刀，一下子刮開了川雄的胸膛。他沒有去找子彈，而是把手術刀插在了川雄的心上……

幾日后，日本人將郝云天槍殺在浞城監獄，并兇殘地將他的尸首吊在城門樓上示眾。

過往的人，都暗嘆郝云天不愧為郝一刀。

當夜，浞城響起一陣亂槍。天亮時，人們驚訝地發現郝云天的尸首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兩具日本兵的尸首。

是黑老三帶人干的。

選自《山東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