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湖

宮鳳華

在喧囂的都市里，在尋常的時光里，我總想起故鄉里那獨具秋色的湖。

于是，在一個彌漫著輕愁的秋日，我和妻兒回到故鄉，親親我魂牽夢縈的湖。我撐著船，妻子坐在船頭，一臉的爛漫，像春天的梨花。小木船柳葉似的，悠悠地在澛汀河里輕滑。兩岸有黃燦燦的稻田，以及各種披紅戴綠的菜蔬。深吸一口清新、濕潤的空氣，心中滿是水草的清氣和馨香。

船兒緊貼著淺岸行駛。出了一個小狹口，我們心中豁然開朗——哦，來到村西頭的湖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望無垠的湖面，靜靜的，綠綠的，偶爾有微風吹起道道波痕，如柔軟的絲綢。清澈的湖水倒映著藍天白云，水天一色，空靈瑩透。遠處似有水霧升騰，若隱若現，令人恍惚。

風乍起，湖面泛起圈圈漣漪，如精致的蘇繡。水草輕輕蕩漾，如風中柳枝般輕盈，色澤嫩綠、鵝黃，水彩畫般明凈。淡藍的天空下，橫在河中的水草如蒼蒼蒹葭，虛實相映，如一幅寫意的山水畫，讓人于空靈中感到意境。

水邊草叢里星星點點地撒著各色花兒，袒露著自己的青春和微笑。稀稀疏疏的水草冒出水面，一只翠鳥落在草尖上，青草搖晃兩下，鳥兒用長長的喙梳理著鮮艷的羽毛，好似齊白石的水墨小品，以貌似枯蕭之筆拖出，卻虛實相間，極具神韻。水浮萍如道家的八卦，香蒲、水蓼、茼蒿線條蕭疏，簡練得如同先秦典籍里的文字。一群飛鳥掠過，投下的倒影如一堆怪誕的象形文字。

小船向東一拐，便見一片綠瑩瑩的草灘，如同一畦畦青蔥的秧田。水色淋漓中，那一片香蔥般的綠色如一團綠火，張揚著生命的活力，河灘邊的淺水里，竟長著蓮藕，蓮花怒放，色澤艷麗，鮮嫩誘人，紅綠相襯，天然去雕飾。

小船駛入一片菱塘。河面上的菱盤擠擠挨挨。陽光撒在菱塘上，在墨綠的底子上涂滿一片金粉。菱盤下藏著四角菱、鳳菱還有野菱。水草間有黑脊的鯽魚和鳊魚在輕快地游弋，魚兒的唼喋聲依稀可聞。河底的馬尾辮、狐尾草、龍須草自在招搖，輕靈秀逸。此情此景，令人想起采薇蒹葭之章，秦月漢關之詩。

我順手撈起一把菱盤，慵懶地躺在船上，抬頭望著浩渺的天空，手無意識地剝著鮮嫩的菱角，心像一只風箏在云端里飄飛。妻子玩兒弄著雞米頭和水葫蘆，水面上飄蕩著她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她臉上的甜蜜慢慢地流淌出來，一下子覆蓋了我的心。

這情形，好像走進了汪曾祺的《受戒》中：“英子跳到中艙，兩只槳飛快地劃起來，劃進了蘆花蕩。蘆花才吐新穗。紫灰色的蘆穗，發著銀光，軟軟的，滑溜溜的，像一串絲線?！碧J穗的銀光劍影般清寒凜冽，天空藍得瑩透，掠奪了人所有的思緒。

再往前，是蒼蒼莽莽的蘆葦蕩，如郭小川筆下的青紗帳。秋天的蘆葦早生華發，在漲滿秋水的葦灘上到處是飛雪般輕揚的身影，把寂寥的湖和靜穆的村莊裝點得詩性而空靈。一陣風過，狹長的葦葉颯颯作響，蘆花點點，是線裝的詩，是林風眠的畫。

此時，平日里的喧囂和繁雜都已滌蕩無存，唯有眼前這濃得化不開的岑寂籠罩著我們，讓我們的意識變得模糊縹緲。這曠古的靜穆，清泉一樣蕩滌著我們心頭的塵埃，讓我們的靈魂得到洗禮。

沐浴著清涼的河風，聆聽河水的囈語，你能觸摸到真實而鮮活的靈魂，你能將潛藏在心靈深處河水一樣的善良、悲憫、柔軟和寬容釋放出來，漸漸地站成河邊的一棵嫵媚的水柳，或一棵會流淚的苦楝，在天地間，彰顯著動人的美德。

夕陽西下，涼風四起，我們才撐著小船慢悠悠地返回。妻子的臉上映著絢爛的晚霞，像涂了一層濃濃的胭脂，嫵媚而風情。

故鄉的湖把我們帶入了詩夢般的仙境，帶回到天真爛漫的童年。讓我們走出浮躁和喧囂，遠離物質和欲望，走進自然，走進原生態的生活，讓清風明月蕩滌所有的煩惱和憂愁，像蜜蜂一樣采擷屬于自己的幸福與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