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足之旅

魏煒

1.倒霉的開始

吳維報名參加了一個旅行散團。周三晚上八點半，他趕到火車站，從導游手里領過了火車票，再一打量周圍的人，應該都是這個團的，穿著打扮都很一般，一看就是很普通的老百姓，趁著假期帶著孩子或老人一起出去玩的，正仨一群倆一伙地聊著開心事。他誰都不認識，只能孤獨地站在一邊。

導游把他們送上車就回去了，說到站了會有地陪來接他們。

吳維的鋪位在最上面。他吃飽喝足，就爬到了上面，見對面的鋪位上躺著個男人，就沖男人笑了笑，問道：“咱們一個團的吧？”男人點了點頭說：“嗯，一個團的?！眳蔷S聽出他正是要去的三江地方的口音，不覺驚詫地問道：“我聽你的口音，好像就是三江那邊的??？怎么還到那里去旅游？”那人白了他一眼，冷冷地說：“我是三江人，就想去三江旅游，不成??？”說完，翻過身去看書了。

吳維先就憋了一肚子氣。

吳維就是憋著氣才出來旅行的。他是一名營銷策劃師，在業內相當有名氣，客戶不斷。但就在最近，他卻遭遇了瓶頸，腦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亮點都想不出來。他一氣之下，才拋開一切雜務，報名參加了這個旅行團，就是想讓自己的心靈在大自然的秀美山川中得到凈化，換一種思路。誰知一上車，就遇到了這么一個倒霉旅伴。

那個旅伴也趕上倒霉。他叫陳一平，是三江市銀灘風景區的副總經理。近些年，國內的旅游熱度不減，各個景點都人滿為患，可就是他們三江市，甭管哪個風景區，都是游人稀少，特別是他們的銀灘風景區，更是門可羅雀，入不敷出，眼看著就得關門了。他到城里來，就是想跟同行們取取經，可沒取到真經，他正心急如焚，報名參加了這個旅行團，就是想以游客的身份看看三江的旅游在哪兒出了問題。

拿到票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鋪位在三層，忙著找導游，說他有暈高癥，不能上這么高，導游白了他一眼說，票都發出去了，換不了。他要有本事，自己換吧。他試著跟那幾位一說，還愿意加點兒錢，可人家都不同意，他只好爬上來，難受得狠，哪還有心情跟人聊天！

好在很快就熄了燈，車廂里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嚕聲。他們兩個人也很快就睡著了。

天一亮，吳維就醒了，下地去洗漱，找不到自己的鞋子了。他忙著問道：“誰看到我的鞋了？誰錯穿了我的鞋？”他這一問，大家都醒了，忙著找到自己的鞋子穿上，竟然一雙都不多。又有人問他的鞋是什么樣的。他說自己的鞋子是一雙旅游鞋。大家都搖頭說沒注意。

陳一平從上面探下頭來說：“你不用找了，八成是被小偷偷走了。幾千塊錢的新鞋，也不在意，隨隨便便放在地上，那還不讓人偷走??？”

吳維一驚：“那我怎么辦??？”陳一平說：“下車就去買鞋子吧?？偛荒芄庵_去旅游??！”吳維點了點頭，重重地嘆了口氣，心里暗罵：“倒霉！”

2.誰的錯

從三江下車的時候，正是早上七點多鐘，地陪孫曉夢舉著一面旅行社的小旗子，正倚在欄桿上打著哈欠，一臉愁苦。大家看到那面小旗子，都奔著她圍過去。

倒霉啊，上面有了新規定，不許帶游客消費了，那就是斷了她的財路，可社里給定的工資又太低了，好幾個導游都辭職不干了。她沒別的路子，只好干下來，就要分擔很多團，累得要死。昨天晚上剛送走一個團，還沒睡醒覺，又被老板催著來接這個團了。

她懶洋洋地問道：“大家都到齊了嗎？”

游客們互相數了數，然后說，還缺一個，丟鞋的那個。

吳維丟了鞋子，只好赤著腳下了車。站臺上再怎么干凈，也少不得沙子石子，他赤著腳一走，硌得生疼，只得小心翼翼，走得就慢了，被落在了后面。別人都到齊了，他才走過來。孫曉夢就冷冰冰地對他說：“這位同志，以后請你照顧一個別人的情緒。這幾天呢，咱們就是一個團隊，干什么都要在一起，就要以團隊的利益為第一位，盡量克服自己的困難。我特別強調一下紀律，希望大家都能夠遵守。特別是在時間上，一定要按我說的辦，說幾點集合就幾點集合，說游覽多長時間就游覽多長時間，不然的話，下面的活動就沒有辦法安排了?，F在，大家都上車，咱們趕去吃早餐?！?/p>

吳維說：“我的鞋子在車上被人偷走了，我得去買雙鞋子?！?/p>

孫曉夢說：“沒地方買鞋子?！?/p>

吳維說：“怎么可能呢？”

孫曉夢說：“真沒地方買?，F在還這么早呢，外面的商店都沒開門，車站上的店只賣特產，沒有賣鞋子的?！?/p>

吳維四下里一看，確實如她所說。他無奈地問她：“那我怎么辦？總不能光著腳旅游吧？”

孫曉夢淡淡地說：“那你說怎么辦吧？這個問題是你自己造成的，也該你自己負責。我也想不出好辦法來。而且，時間這么緊了，希望你不要再耽誤大家的時間。吃完早餐，咱們還得去銀灘呢，那里離市區很遠的?！?/p>

吳維賭氣地說：“那就這樣吧，我光著腳走?！彼餍赃B襪子都脫下來，赤著腳，跟著大家一起去坐車。

吃完了早餐，車子就開上了去銀灘的路。大家都興致勃勃地看著外面的景致，吳維卻只盯著路邊看商店。眼看著前面就是一個大鎮子，料想該有大商店，而且也到了開門時間了，他就對孫曉夢說：“導游，麻煩你到前面的鎮子上幫我找個商店，我買雙鞋子，很快的，耽誤不了多長時間?！?/p>

孫曉夢卻搖了搖頭說：“不行啊?！?/p>

吳維愣住了：“為什么不行？”

孫曉夢陰陽怪氣地說，新旅游法實施了，規定導游不能帶著游客去購物，不然的話，會被處罰。她是個優秀導游，哪能知法犯法風口浪尖上帶頭兒破壞法律規定呢？

吳維聽出她話里的意思了，生氣地說：“你這是歪經！我去買鞋，這是即時之需，根本不是你說的那種強迫購物！”孫曉夢仍舊是陰陽怪氣地說：“人家可沒說可以買什么不可以買什么。您是去買鞋，那就是購物啊。要是有人舉報了，我就得被處罰。那您說，我冤不冤??？”

吳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汽車飛快地駛過了鎮子。

吳維掏出手機，撥下了投訴電話，但他又掛斷了。這么投訴一下，太輕了，要讓她付出點兒代價。他暗暗打定了主意。endprint

3.不能穿鞋

車子到了銀灘，陳一平壓低了帽檐兒，混在游客隊伍中，進了景區，居然沒被工作人員認出來。他對這里太熟悉了，沒的可看，就悉心觀察游客們的一舉一動，然后他就發現，吳維不時地拍下自己赤腳走路的照片。天吶，他要是把這些照片發到網上，銀灘的聲譽就完蛋了，那就別想再翻身啦。

他趕緊給公關部的小隋打了電話，讓他趕緊買雙鞋子，給這位客人送過來。半個多小時后，小隋買了鞋子，找到了吳維，笑嘻嘻地對他說，這雙鞋子是景區送給他的禮物，希望他能收下。吳維沒想到景區會給他送一雙新鞋子來，還正是他要穿的號碼，很高興，也很感動，但他想了想，又把鞋子推還給小隋，說他就是要赤腳旅游，這不關景區的事。小隋又說了很動情的話，但吳維就是不為所動，赤著腳走進了沙灘里，不再搭理他了。

剛走到沙灘里，吳維就被一根刺扎到了，疼得叫起來。小隋忙著跑過來，對他說，還是穿上鞋子吧，不要被扎傷了。吳維卻堅決地拒絕了，然后又拍下了照片，這才扳起腳來拔掉上面的刺，有血流出來，他又照相。

小隋很會來事兒，忙著找來了消毒藥品，給他的傷口做了消毒，想要包扎，卻被吳維制止了。他到銀灘來，就是要到水邊玩兒的，包扎上就不方便了。說完，他就跑進了江水里。原來，這銀灘就是江邊的十里沙岸。北方的江岸，多是黃土的，被水一泡，就成了爛泥巴。只有三江市這一段，是柔軟的黃沙，踩上去特別舒服，岸上的沙被太陽一照，熱乎乎的，很多人都把自己埋進沙里，享受這種難得的感覺。

吳維正在沙灘上瘋玩兒，孫曉夢悄悄走到他身邊，先給他賠禮道歉，說自己對他照顧不周，又說她剛才已經讓司機師傅買了一雙鞋子來，還請他穿上。原來，陳一平給旅游公司老板打了電話，說了這件事情的嚴重性，老板也怕惹出麻煩來，打電話罵了孫曉夢一通，孫曉夢也覺得自己剛才做的太過了，就讓司機跑到鎮上，買回了一雙旅游鞋，想送給吳維。吳維氣還沒消，就推開鞋子說，別人的東西，他不要，他堅持自己到商店里買鞋子穿。孫曉夢聽他這么說，也生氣了，對他說：“那就等路過商店的時候，我讓司機給您停車吧?！?/p>

中午吃過飯后，孫曉夢要帶大家到附近的螺螄山去游覽。吳維說他不喜歡螺螄山，想留在銀灘。旅游團晚上還要回到銀灘來住，孫曉夢就同意了。吳維就留在了銀灘。游客們都走了，銀灘上變得異常安靜。吳維在沙灘上挖了一個坑，把自己埋進去，只留下了腦袋在外面，望著藍天上的白云，他心神空明，享受著這難得的幽靜。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聽到身旁有人輕輕嘆息了一聲，他扭頭看去，卻見陳一平不知道什么時候悄悄來到他身邊坐下了。他驚異地問道：“你沒跟著去旅游??？”

陳一平說明了自己的身份和隨團旅行的目的，然后懇請吳維不要把事情擴大，否則，這個景區少有人來，就只能關門歇業了。孫曉夢的事，他會找旅游公司處理的，也會給吳維一個滿意的答復。

原來，陳一平見吳維沒有隨團去旅游，只怕他會想出什么幺蛾子，這才特意留下來的。吳維聽說他是來給孫曉夢求情的，就很生氣了，從沙坑里翻身坐起來，指著自己的腳丫子問他：“你問問它答應不答應？”

陳一平又說了很多好話，可吳維就是不依。陳一平只好先告辭了，回去另想辦法。

4.特別策劃

吳維曬夠了太陽、玩兒夠了沙子，心情好多了，看看天色不早，就趕回飯店去吃飯。

他剛走到飯店門口，就見迎面站著兩排人，門楣上還懸掛著一道紅色的條幅，上面寫著：熱烈歡迎著名策劃師吳維先生給我景區支招！吳維一愣神兒的工夫，那些人已經熱烈地鼓起掌來，還有照相機“啪啪”地按動著快門。

陳一平走過來，笑微微地握住了吳維的手說：“吳維先生，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請諒，請諒啊?！?/p>

吳維見自己的身份被人拆穿了，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好說：“我就是個普通游客，不會給你們出什么好策劃，你們也不必勞師動眾的?！?/p>

陳一平卻熱烈地拉住他的手不放，高興地說：“吳維先生，您真是個策劃大師啊。不說一句話，只用簡單的行動，就讓我們撥云見日，高明，實在是高明啊?！?/p>

他的話倒把吳維給說愣了。吳維忙著問他此言何出。陳一平就說，等著跟員工們照完相，就回他的辦公室詳談。吳維已經被他吊足了胃口，只好答應他跟員工們照了相，然后就跟著陳一平來到他的辦公室。吳維問道：“陳總，你這搞的是哪一出??？”

陳一平笑道：“被你逼的?！?/p>

原來，陳一平沒能說服吳維，忙著回到公司想對策。他找到孫曉夢，了解到了吳維的大致信息，上網一搜，才知道他就是著名的策劃大師，一顆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兒。策劃大師要是把這個負面信息傳播出去，這銀灘還有活路嗎？他靈機一動，想起了一個樹上生花之計。你不是非要光著腳走路不穿鞋嗎，我就找個你不穿鞋的理由！他發動了大家想理由。沒多大會兒，就有員工想出了一個理由：銀灘的沙好，經過太陽暴曬，具有殺菌功能，吳維大師赤腳走路，在治腳氣呢！

陳一平腦子很活絡，據此想到，要是以此為宣傳突破口，就會讓銀灘獨樹一幟。這么多年來，銀灘一直默默無聞，甚至快要關門了，不就是因為沒有特色嘛。用沙治腳病，掀起赤足旅游，正是銀灘擺脫困境的妙招兒啊。

為了再借助吳維這位花大價錢都很難請來的名人，他馬上命令手下制作了橫幅，又請來了報社記者，有圖有真相，再加上吳維的名人效應，一定能吸引人們的眼球兒。他希望吳維能再幫他們一把，談談赤足旅游的切身感受，一會兒報社記者就來采訪他了。

吳維先是驚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沒想到，陳一平竟會從他身上找來策劃。但很快他就釋然了。要是這個策劃真能讓更多的人領略到銀灘的美，那也真值了。何況，經過一天的赤足，他也真感覺到自己的腳氣好多了，竟然一點兒都沒癢。他笑著說：“好吧，我這就接受記者的采訪?！?/p>

陳一平忙著說：“我給你拿雙鞋子?！?/p>

吳維搖了搖頭說：“不用了。我就這樣。光著腳的感覺，真是好極了?！?/p>

（責編/鄧亦敏 插圖/陸小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