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醫學文化的社會功能和傳承危機——以一甘南傳統藏醫診所為視角

黃怡楹

（西北政法大學新聞傳播，陜西 西安 710061）

一、診所基本情況

該藏醫小診所位于甘肅省甘南藏族自治區夏河縣拉卜楞寺附近，個體經營，現在一共有正式員工3人，1名醫生2名護士，尼瑪醫生是診所的業主，自小出家是拉卜楞寺的僧人，他的醫術也是在寺廟學的，20歲以后在縣藏醫院一直工作至60歲左右退休，今年已經有75歲了，他年輕時可以背誦整本的《四部醫典》（藏醫學重要著作），墻上貼有寺廟簽署的他背誦過關的證明和工商局頒發的行醫資格證。2名護士分別是23歲的卓瑪草和26歲的央宗，卓瑪草沒有接受過正規的醫學教育，她還在當地一個藏醫醫生開的培訓機構學習，還有2年她才能畢業。央宗是衛校畢業的學生，但衛校不教藏醫，她渴望成為一名醫生而不是護士，她拜尼瑪醫生也是他的舅舅為師學習醫術。每周七天都會營業，營業時間則不一定，醫生常常參加宗教活動或者訪友半天都不來上班，但病人們通常都會耐心的等待。

二、診所的運作

診所病人時多時少，多時每天能有20-30人，這通常是在集會或有宗教活動時。這時周圍村落或草原上的人們會到鎮上趕集，旅游的旺季診所也會迎來一些好奇的游客，他們很少有認真看病買藥的，大多看個新鮮。在隆冬季節和某些平常不熱鬧的時候，甚至1天都沒有一個病人。

由于尼瑪醫生是當年縣藏醫院的創始人中的一個，所以政府免了稅務和管理費用，也不用付房租。但即使這樣診所仍然在經濟上不寬裕。收入主要是由醫藥費和護理費扣除成本，診所里的藥品主要是以傳統藏藥組成，這些藏藥是寺廟和藏醫院自采自造的，尼瑪大夫有時也會親自炮制一些藥丸。這些藥品的進價很低，同樣售價也很低，有20%-30%的利潤。一般藥物一個月的費用是20元以下，便宜的藥物一個月的費用5元左右，最貴的藥物是然納桑盤（七十味珍珠丸）1粒售價在8元左右，但除了游客特意買外幾乎不會出現在尼瑪大夫的處方上。一般來講慢性病患者在這里一個月的藥費在30-100之內，大夫會視對象的經濟情況進行調整。除此之外的收入就是感冒發燒腹瀉這類病人來這里打吊針了，每次打吊針會收取5塊錢的護理費，一次性醫療用具還會收取5元。診所里還會賣西醫藥，都是常用便宜的，很多都是散裝的。診所的利潤一般在4000-6000左右。除了付給兩個護士每人1500塊錢的工資外，還能剩下2000左右，護士的工資一般會花在買衣服化妝品等個人消費上，醫生的收入則有三分之一用來投入到宗教活動中。護士住在醫生的家里，央宗是廚師，卓瑪則負責買菜，兩個護士在這里是“包吃包住”的。

醫生是僧人沒有子嗣，生活也無太多負擔，花銷也少，他寄希望于宗教生活，有著傳統而高尚的醫德和對現代社會發展無數的不滿。卓瑪是個喜歡時尚玩意的年輕姑娘，常常是“月光族”，她患有乳腺增生，奇怪的是她每月要吃500元縣里西醫院專家開的西藥而不選擇門診里的藏藥，這半年來西藥效果不太好，她對未來有一些擔憂，她希望能找個能支撐起這個家的小伙子。央宗剛剛結婚，丈夫是移動營業員，她是個顧家和腳踏實地的女人，她已經有一些存款，并且有希望下一年調入縣醫院工作，她的臉上常常帶著充滿希望的光芒。

三、社會功能及其優勢

當地民眾的醫療需求是由私人藏西醫診所、寺廟門診部、縣藏醫院、縣西醫院完成的，現在越來越多的民眾會乘車去蘭州看病，到蘭州的車程是4-6小時，費用143元，這對一般當地群眾來言并不是一個可以忽略的數目。

縣西醫院會吸收走絕大多數的患者，尤其是急癥患者。越來越多的群眾認為西醫可以藥到病除，他們中的一部分會在效果不滿意或不愿承受相對高額的費用時，選擇藏醫院或私人門診，當然也有一部分有經濟基礎的會去外地就醫，這是極少數?？h藏醫院是相當于中醫院的傳統醫學醫院，有一棟三層樓的建筑，可以進行藏醫的特色治療，針灸、藥浴等，但沒有CT等現代設備，只有一個化驗血液的機構。藏醫院的病人并不是很多，原因在于這里的醫生普遍年輕沒有威望，另外這里收費要比寺廟門診部和私人藏醫診所高很多。

拉卜楞寺門診部是個當地有特色的醫療機構，一個院子一半用來看病，一半用來炮制藥物。門診由一個藥房兩個診室組成，每個診室一個醫生，有時只有一個診室開放，來這里的人很少光顧診室，大多是沖著藥房里的“潔白丸”去的。潔白丸是治療胃病的藥物，便宜又有效果，聲名遠播，所以門診采取限購，每人一次只能買20元的，是防止轉手高價再賣出去，這里20元可以買到100?？梢猿?個月，但在外面或者網絡上20元只能買到20粒，利潤很高。這里的藥品都是傳統藏藥，寺廟自己制造，價格便宜，藥品做好后會念咒加持，當地人和很多游客都很相信這種神秘的力量。

私人西醫診所是用來供當地人和游客買感冒藥和防高原反應和腹瀉藥物的。通常沒有正規大夫在里面，顧客也不是很多。傳統私人藏醫診所是當地人的普遍選擇，相對于西醫院和藏醫院它的收費低廉，相對于寺廟的門診部它里面的大夫一般都有一定的聲望名氣。這里的藥物也是經過寺廟念咒加持的，同樣有“神秘的力量”。

傳統藏醫有很多的優勢，最大的優勢是價格便宜，通常是西藥治療費用的一半不到，小兒發燒西醫通常需要幾十元有時上百元，藏藥一般處理7、8元左右。同時劑量小，每次2、3粒，服用方便都是丸劑和粉末可以保存5年以上，對慢性病效果普遍來講還不錯。當地貧富差距巨大，大部分群眾尤其是牧民收入非常有限，城鎮居民年收入不足1.5萬，貧困人口年收入不足6000元，根本無法承受西醫高額的治療費用，毫無疑問這種相對價格低廉效果優質的醫療模式起著極重要的社會作用，以至于當地的民眾在外地患病為了省錢或者不被騙，會把病拖回家再看。

四、傳承與困境

當代的藏醫藥技術傳承主要有以下幾種模式：

寺廟開設的醫學院，這種教育在解放前是幾乎僅有的一種模式，在當時限制了知識的傳播，鞏固了宗教所擁有的權力。西藏解放以后，藏醫學知識才走出寺院不再為僧侶獨占。拉卜楞寺的醫學院仍然只對自小出家的僧人開放，也會不定時的有其他寺廟的僧人來進修，僧人在學習了多年基礎佛教知識后通過考核，劃分專業，只有很少一部分（5%）左右進入醫學院學習，學習時長隨個人掌握的能力不同而長短不一，一般需要6年以上，基礎的學習就是背誦《四部醫典》，通過了背誦考試以后才能繼續進入診斷、藥物采集制作階段，最好的學生會成為喇嘛的私人醫生，這是醫僧最高的榮耀也是所有學院學生的理想，這里所有的畢業僧人都可以背誦《四部醫典》全文，藏文版有300頁左右。宗教與醫學的結合是寺院藏醫教育的特色，癲癇等疾病的病因被認為是鬼神所致，被歸因為前世的問題，解決辦法就是進行做法事或進行某種苦修，如磕10000個大頭或轉經輪30000個，這通常需要數月才能完成。信眾也會把疾病看作神秘的力量所致，遮蔽了經濟環境衛生和社會的因素，同時也造成了對病人的歧視，很多病人被看作是道德低下的。寺廟培養的醫生會擁有單純的醫德不受經濟等其他因素影響，認真無私地對待病人，被認為醫德的典范，享有很高的聲譽。

藏醫學院的大學教育，目前主要有西藏藏醫學院和青海大學醫學院，這種教育通過高考進入，窮人家孩子和不想皈依佛門的青年從此也可以當醫生了，這里同時教授藏醫和西醫，相對寺廟醫學院現代和開放很多，幾乎沒有宗教的內容，這是現代藏醫學傳承的主流。招收學生不分民族，有很多漢族學生，但對藏語有要求，限制了對藏醫學感興趣但不懂藏語的學生。學院會從三因學基礎學起，然后學習天文歷算，再以后分為藏藥和藏醫兩方向深入學習，最后一年會在藏醫院實習，畢業生通常進入當地藏醫院。

藏醫學的私人傳承也很有影響力，夏河縣的原藏醫院院長開辦的培訓班就聲名遠播，每年講授兩次，在院長家小院子里進行，老師坐在有高度的床上講，學生仰望著老師，堂下學生赤腳席地而作，即使在寒冷冬天也是如此，講授的內容是以《四部醫典》為主結合院長多年的臨床經驗，繪聲繪色，老師還不時提問學生，當然講課都是用藏語，不懂藏語者無緣領會。培訓班每年2個學期，一個學期3個月左右，每周上課2-3次不定，每次3小時左右，不收取任何費用。老師在這里被看作神圣的榜樣，寺廟里的年輕僧人和大學醫學院的學生共聚一堂。2年一個周期的學習以后會有一次考試，筆試和提問相結合，大部分內容是《四部醫典》的原文知識。家族或者師徒間的傳承則更多的有隱私性，會有很多秘方和不外傳的診斷技巧，相對于現代醫學，藏醫學開放性較差，知識被認為權力和財富，不會隨意公開和傳授。

藏醫學當代的困境主要表現在：公開性不足，很多知識不公開不傳授，學生缺少質疑和創造，更多的是對經典的全盤接受，只針對藏語學生限制傳播，商業化之下從業者喪失了傳統藏醫學寶貴的醫德精神，西醫和現代觀念對傳統文化的偏見認為其不具科學性。

結論：

通過對該藏醫診所的分析我們發現藏醫這種傳統的醫學模式在少數民族地區承擔著很重要的社會地位，較西醫具有較多的優勢，有極高的推廣價值，當然其本身也不是完美的，有很多的問題和困境需要探索和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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