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佳妮子
我有個朋友,家里的企業上市之后,公司總部搬去挪威,她也就跟著去了。到了那里,人生地不熟,雖然生活條件好,但是很孤單。她在國內的男朋友,每到假期就過去陪她。她騙她爸爸媽媽說他是法文家教,讓他在家里一住就是一個假期。她的爸爸媽媽很忙,常常不在家也沒有精力管她,于是挪威城外的別墅里常常就他們兩個人。
當時他們還來過維也納,在城里和我住過很長時間。他們天天和我的朋友們在一起,好像終于有了個圈子。
挪威這個大多數人在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地方,對于我的朋友,至少是個家??墒菍τ谒信笥?,每次簽證都要向使館編出好多理由解釋,為什么每年都要往那里跑,去看一個未成年的小朋友??墒且驗樘珢畚疫@個朋友,挪威也成了他半個家。
后來這個朋友上了歐洲最好的大學,大學里新鮮得什么都有,甚至還有名字里就有爵位的人。時間長了,她開始不想讓男朋友來陪她,她覺得她有了新朋友有了生活。再后來,他們就分手了。
去年夏天去巴黎的時候,我朋友告訴我,她要結婚了,雖然年紀這么小,卻要嫁給一個在英國皇室里能查到的人,可是規矩便是必須兩年內結婚,沒有理由。
之后幾天,她的前男友聯系我,網上聊天,說很懷念我們一起在奧地利的日子,說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真美好,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
她要結婚了,要嫁給王爵了,如果離婚,可能就是像黛安娜一樣的結局。所以這輩子,她逃不掉了。
張愛玲的《愛》里有這樣一個故事:
有個村莊,一個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生得美。許多人來做媒,但都沒有說成。那年她不過十五六歲吧,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后門口,手扶著桃樹。她記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對門住的年青人,同她見過面,可是從來沒有打過招呼。他走過來,離得不遠,站定了,輕輕地說了一聲:“原來你也在這里啊?!彼龥]有說什么,他也沒有再說什么,站了一會,各自走開了。
這樣就完了。
后來女人被親眷拐了,賣到他鄉外縣去作妾,又幾次三番地被轉賣,經過無數驚險的風波。老了的時候,她還記得從前那一回事,常常說起那個春天的晚上,后門口的桃樹下,那個少年。
有個歌手,在她的貓咪死掉時寫過這么一句話:“In my life, there was a moment, I thought you'd be mine forever.(都曾經想過一輩子,可是,還好沒有一輩子。)”
如果我朋友真的嫁給了她的男朋友,那所謂的一輩子不會再是對挪威和維也納歲月的浪漫回憶。她會知道原來世界上還有這么多“其他人”,而不是曾經別墅里的他們兩個。她會被伯爵誘惑,會覺得劍橋大學的女孩子不該嫁給普普通通沒上過大學的人,會覺得生活原來有這么多值得抱怨。而挪威和維也納的日子,自然也隨著所謂的一輩子,忘卻了。
如果這個康莊之家的女孩子,真的嫁給了那個少年,無數的柴米油鹽、生兒育女怎么能讓她還記得他們最初的相遇,還有那句“原來你也在這里”?我永遠記得我的外婆晚年一直和外公吵架,以至于最后外公的葬禮她都沒有去參加。究竟生活給了他們怎樣的積怨,才讓他們忘記了曾經年輕時候相愛的、那些“原來你也在這里”的故事?
所以,謝謝那些最后沒得到的,才保住了生命中關于愛情的,最后一點美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