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潤珠

劉顯盈

公元1126年的深秋，空前破落的大宋帝都汴梁，顯得格外清冷。

數日前進京勤王的步軍統領劉光世，帶著一隊無精打采的軍卒，跟在幾輛華麗的馬車后面，走走停停。馬車里面坐著即將淪為金國質子的康王趙構、邢王妃和他們的一些仆役。

趙構來到金國之后，被金太宗安置在上京皇宮的一個偏僻院落。趙構不甘心這種寄人籬下的日子，就把隨身攜帶的金銀珠寶獻給了金國大紅人完顏宗望。完顏宗望得到好處，在金太宗面前幫趙構說了許多好話。幾天之后，金太宗面見了康王趙構。

趙構來到金鑾殿上，行三叩九拜之禮，一口一個金主萬歲叫得金太宗心花怒放。金太宗端坐在虎皮龍椅上，一邊示意趙構免禮平身，一邊試探地說：“康王年少才俊，又彬彬有禮，讓朕十分欣慰。試想你在登基之后，會是怎樣的呢？”

趙構慌忙跪倒說：“多謝金主萬歲夸贊，不過王臣恐怕要讓您失望了。我是父皇第九子，怎能繼位呀！”

金太宗哈哈大笑地說：“康王自謙了，朕既然親口御封了，你就一定能夠做到！”

趙構感恩戴德地說：“王臣如果有幸繼承皇位，定然不會忘了金主萬歲的天恩！”

金太宗龍顏大悅，當即頒下口諭，加封康王趙構為宋王，賞大金寶鈔五千兩。后來，又賞賜他宋王府第一座，并允許他在上京自由行走。

金太宗是想扶植傀儡，但是，無論他賞了趙構什么，趙構都只顧領旨謝恩，從不露出半點聲色，這讓金太宗覺得有些疑惑。于是，金太宗便派出密探盯著趙構，以觀其變。

這日，趙構照例和一幫金國官員吟詩作賦，以示親昵。在回府的途中，他忽然發覺有人在跟蹤他，就假裝迷路，闖進了一條煙花柳巷，踏入一間叫做“花月樓”的妓館。

花月樓里，一個名叫花喜鵲的藝伎接待了他。聽老鴇介紹，花喜鵲原本是一個遼國契丹的官家小姐，后來國破家亡，這才淪落風塵。打過招呼后，趙構發現花喜鵲會講漢話。他點了一首中原名曲《春江花月夜》，躺在炕上，望著花喜鵲的花容月貌，漸漸地沉入溫柔之鄉。琵琶輕舞，酒不醉人人自醉。美人在懷，趙構好像忘了自己朝不保夕的處境，和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花喜鵲意亂情迷?；ㄏ铲o到底不是尋常女人，在與趙構一見傾心的同時，似乎已經猜到了趙構的身份和處境。趙構在花喜鵲的配合下，假裝盡情狂歡，一直等到貓在窗欞外面的人影消失。

密探將這些情況盡數呈報給了金太宗。金太宗和完顏宗望商量過后，命令他們繼續跟蹤趙構，將他每天的方位、舉動實時匯報。

一連數月，康王趙構天天在花月樓中流連忘返。他與花喜鵲日久生情，成了一雙同命鴛鴦。但是，趙構畢竟只是血肉之軀，逐漸在情欲方面就有些力不從心了?；ㄏ铲o便將家傳的“血潤珠”贈給了趙構。

花喜鵲告訴趙構：在金國，每年珠蚌成熟時，海邊冰層很厚，人根本無法取得。當地有一種天鵝，專門以珠蚌為食，它們食蚌以后，喜歡將珍珠藏在嗉內。海東青捕食天鵝的同時，誤吞珍珠，珍珠就會在它們的體內吸收血氣，聚合真元，形成至剛至陽的血潤珠，血潤珠素來都是金國向遼國契丹王室的特供，據說成年男人吮含之后，可以壯陽益腎，子孫滿堂。不過，海東青是金國的神鳥，血潤珠又十分稀缺，往往找一顆血潤珠要捕殺成千上萬只海東青。后來，海東青的數量劇減。契丹王室為了滿足長久的私欲，搶占血潤珠，不惜與宋金聯軍兵戎相見，并且最終導致了遼國的衰落，滅亡。

觸及舊事，花喜鵲黯然神傷地說：“我本是契丹王室的后裔。當年父王拼死留下這件圣物，只為讓我找到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如意郎君，幸福地生活下去?！?/p>

趙構聽得百感交集，他感激不已地說：“實不相瞞，我就是大宋的康王趙構。如今暫時淪為階下之囚，需要姑娘幫忙避難。將來如果能夠東山再起，定然不會辜負了姑娘的一片好意。否則，必當斷子絕孫……”

花喜鵲聞言，趕緊用手堵住了趙構的嘴巴，并起身下拜道：“能夠得到千歲的恩寵是妾身的榮幸，妾身自當赴湯蹈火，幫助千歲完成心愿！”

密探們把趙構顛鸞倒鳳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傳到了金太宗的耳中。金太宗聽后竊喜道：“康王倘若樂此不疲，想來離我大金國一統天下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康王趙構的風流韻事被傳得滿城風雨，邢王妃自然也知道了，她成天都尋著趙構大吵大鬧，趙構何曾受過這樣的窩囊氣，情急之下竟然對邢王妃大打出手，把一個好端端的王妃打得鼻青臉腫。邢王妃一生氣，就讓人請來了大元帥兼上京府尹完顏宗望，趙構惡人先告狀，他借口邢王妃不守三從四德，當著完顏宗望的面，一紙休書把邢王妃打發了。完顏宗望假裝勸阻無效，心里卻在發笑：皇子休妻的荒唐事，普天之下可能也就此一樁了。邢王妃可憐巴巴地央求完顏宗望，能否讓他看在自己無依無靠的情分上，幫忙向金太宗討過一道官封，把她遣返回宋國罷了。

完顏宗望把這場變故權當是一個笑話，啟奏給了金太宗。為了顯示皇恩浩蕩，金太宗準奏，把趙構的一家老小送回了宋國。從此，趙構就少了牽絆，他大模大樣地為花喜鵲贖了身，一起住進了宋王府，整日和金國大臣們花天酒地。

邢王妃返朝不足三日，說服了群臣向宋徽宗請旨，讓劉光世率兵出擊金國。劉光世不負眾望，在太原大破金軍，并要求迎回康王。宋兵壓境的消息傳到了上京，趙構在暗自慶幸自己和邢王妃的“雙簧”上演成功的同時，又鼓動一些金國朝廷里的酒肉朋友，四下散布他不是親王得不到皇位的言論，完顏宗望為了得到趙構許下的諸多好處，也向金太宗進諫說：“既然趙構不是親王，我們不妨做個順水人情，把他放回去腐蝕大宋朝綱。另外。還可以借此機會要挾北宋朝廷，速速將肅王趙樞替換為人質，以退為進?！?/p>

肅王趙樞能征善戰，一直令金太宗頭疼不已，而趙構昏庸無道，確實不足為慮，金太宗便同意了。

趙構帶著花喜鵲來到太原，他們剛一進城，劉光世就用霹靂炮轟退了同來的金兵。說起霹靂炮，這可是讓金人聞風喪膽的武器：宋兵們先把火藥裝進鐵罐子里，裝上引信，然后再點燃了用拋石機甩向敵人。這武器射程遠，殺傷力大，霹靂炮所到之處，聲如雷鳴，狼煙四起。劉光世趁亂縱馬殺出城門，雙手一撈，一手一個，就將康王趙構和花喜鵲救回了城內。

靖康之難后，1127年夏天康王趙構在應天府稱帝，他封邢妃為皇后，花喜鵲為怡妃，是為宋高宗。金太宗得知趙構重建宋朝以后，咆哮如雷，他馬上命令完顏兄弟開始了新一輪的入侵，想趁南宋立足未穩，將其一舉消滅。趙構害怕靖康之變的歷史重演，不顧大臣和將領們反對，將朝廷遷至杭州。蘇杭地區的江河湖泊交錯，金人的騎兵無法馳騁，物產也可以自給。這對于飽經流離之苦、渴望安逸生活的趙構來說，已經很知足了。

趙構仗著血潤珠的神奇功效，整天與花喜鵲和后妃們輕歌曼舞，夜夜春宵。邢皇后對此非常擔心，在勸解無效后，懿旨召來殿前大將軍劉光世，共同商議對策。

邢皇后戚戚地說：“自古帝王皆因貪圖享樂而丟的江山。如今陛下樂不思蜀，我雖然感到憂心忡忡，卻也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p>

劉光世思索了良久，才說：“陛下數日沒有上朝，群臣早就議論紛紛。輔國安民，原本就是我們做臣子的職責。微臣愿意冒死一諫，希望能夠力挽狂瀾！”

劉光世直接闖進了御花園。趙構正在涼亭里和花喜鵲飲酒作對，盡管劉光世對趙構有著救命之恩，但趙構還是對他擅自闖宮非常不悅，問道：“愛卿，你怎么不經通稟就進來了？”

劉光世直言不諱地說：“靖康恥，猶未雪，二圣尚未回歸，陛下卻歌舞升平，不理朝政。長此下去，你和前朝昏君有什么區別？你難道還想重蹈覆轍嗎？”

趙構聽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紫的，如坐針氈。他身邊的花喜鵲喝道：“大膽逆臣，你竟敢以下犯上，還不快快請旨謝罪？”

劉光世原本就是火暴脾氣，他被花喜鵲一激之下，怒道：“大膽妖婦，我和陛下理論還輪不上你來插嘴！你狐媚萬歲，亂我朝綱，實在是其罪當誅！”

眼看劉光世竟敢呵斥自己的愛妃，趙構勃然大怒：“劉光世，你切不可倚老賣老，欺君罔上！難道寡人中興宋室，還有罪過不成嗎？”

劉光世大義凜然地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如果陛下能夠痛改前非，勵精圖治，老臣死何足惜！”

“冥頑不化，死有余辜！”趙構一邊伸手攬過花喜鵲，一邊怒道，“來人呀！快快將此逆臣拿下！”

趙構的話剛落音，一幫禁軍就從涼亭的四周包抄過來。不過，卻沒有一個人敢去捉拿老將軍劉光世。

“有勞各位兄弟，我就不用大家動手了！”劉光世斷喝一聲之后，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死諫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老臣今日就算是血濺三尺，留下萬世罵名，也要清——君——側！”突然，劉光世起身拔劍，一把拉過不知所措的怡妃花喜鵲。趙構還沒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花喜鵲已經被一劍穿胸。

“護駕，護駕！劉將軍瘋了！”禁軍們驚惶萬狀地大聲喊叫著，一隊飛身擋在趙構前面，一隊快速撲向劉光世。劉光世也不反抗，他把劍一丟，束手就擒。

驚魂未定的趙構失魂落魄地凄聲叫道：“御醫，傳御醫，快傳御醫呀！”可是，慢慢睜開眼睛的花喜鵲卻說：“不用了陛下，我怕是不行了！劉將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宋，因此妾身請你一定要饒恕他。劉將軍說得不錯，我雖是你最寵愛的妃子，卻是要壞你江山的。因為你們宋金聯軍滅我大遼，害得我家破人亡……”花喜鵲一陣喘息之后，又說道，“但是，我卻對你動了真情……血潤珠對你身體有好處，切記要終身使用……”話沒說完，她頭一歪，香消玉殞了。

美人已去，明珠尚存，趙構手捧血潤珠，身心疲憊地令禁軍放開劉光世。誰知道劉光世剛被松開，就像瘋了一樣撲過來，一把搶過血潤珠，重重地擲在了漢白玉做成的雕龍石柱上。

當年劉光世太原城單手救主，可想而知他的氣力有多大，趙構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劉光世把血潤珠摔得粉碎。

這時，邢皇后匆匆趕來，她正要為劉光世求情，卻看見趙構呆呆地看著碎了一地的血潤珠，一顆顆眼淚瞬間已布滿了他的臉……

劉光世后來得知了趙構與花喜鵲在上京的患難之情，再加上親眼所見她向趙構請求饒恕自己之事，羞愧難當，便告老還鄉了，不幾年，郁郁而終。

同時，歷史似乎也驗證了帝王“君無戲言”的傳說，宋高宗趙構終身無后，斷子絕孫。

選自《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