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膽英雄許明習

徐常定+許明學+劉明權+許正剛+徐航

許明習（1958-1984），安徽省六安縣馬頭鎮（今六安市金安區馬頭鎮）新街選區人，1978年4月入伍赴東海前線，第二年調任云南某團九連二班班長。1980年10月在收復羅家坪大山戰斗中榮立一等功，所帶二班榮立集體一等功。1981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83年任炮排排長。1984年，在對越自衛反擊戰進攻148高地的戰斗中又榮立兩次二等功；同年7月12日，在堅守151高地時英勇犧牲，犧牲后又被追記一等功。

一

1980年10月，在南疆前線，上級下達了收復羅家坪大山的命令。戰斗打響前，前線指揮部命令九連穿插敵后，搶占19號高地，斷敵退路，阻敵援兵。連隊決定由許明習率二班擔任尖刀班。

許明習率領尖刀班，按預定的路線，跨深溝，越塹壕，破雷陣，搶險開路，一舉占領了19號高地，并迅速構筑工事。

此時，隨著我軍炮火的延伸，固守在186高地上的敵人，發現19號高地被占，便憑借苦心經營的明碉暗堡和居高臨下的有利地勢，用密集的火力瘋狂阻撓我軍的行動，企圖挽救羅家坪大山上殘兵敗將的被全殲命運。

生與死，血與火，考驗著每一個戰士，檢驗著每一個人的智與勇。激戰中，配屬在班里的機槍手王文昌犧牲了，還有兩名戰士負了傷。情況萬分火急。許明習當機立斷，指揮全班分成小組，多路開進，交替掩護，火速搶占制高點——右前方的20號高地。

20號高地是敵人的心臟，要占領它猶如虎口拔牙，但只有占領它才能壓制敵人的火力，為全殲敵人贏得時間。為了避開敵人的火力，許明習帶領全班隱蔽在敵人火力的死角。他先交代副班長李枝倫指揮全班戰斗，隨后自己背上手榴彈，端起沖鋒槍，順著陡峭的山溝，單槍匹馬地向前摸去。

槍炮聲帶著恐怖的嘯音在耳邊回蕩。許明習左滾右翻，敏捷地通過敵人火力網，第一個攀上了怪石嶙峋的20號高地主峰。他剛抬頭喘口氣，“嘎嘎”！186一高地上的敵人打來一梭子彈，擦著他頭頂而過。

“畜生！”許明習罵了一聲，順手摸摸腦袋，沒事，只是帽子掛了點“彩”。他選好地形，來一個木匠吊線，隨著沖鋒槍的怒吼，敵人兩名機槍手一命嗚呼。一個穿花格上衣的敵人見勢不妙，掉頭就跑。許明習移動槍口，“叭”的一聲，就把那家伙報銷了。

尖刀班占領20號高地后，打得敵人一陣懵頭轉向。等他們回過神來，6個堡壘的輕重機槍全部調轉方向，發瘋地向我方掃射，又一名戰士倒下了。此時，敵人三面憑險頑抗，我主攻部隊尚未插入羅家坪大山，不馬上干掉敵人的火力點，后果不堪設想。許明習怒瞪雙眼，緊咬下唇，貼著地面爬到重機槍班班長孟祥生身邊：“孟班長，你掩護，我去收拾他們！”

許明習背上沖鋒槍，帶上4枚手榴彈，順著峭壁、峽谷間的藤蔓下了山，在一片如筍似刀的小石林里隱蔽前進。20分鐘后，他終于越過敵人300米的火力封鎖區，悄悄摸到186高地塹壕前沿。

許明習環視四周，發現自己摸進了敵人的核心陣地。正觀察間，從左側交通壕里鉆出兩個敵特工隊員。許明習急忙隱蔽起來，等敵人走近時，突然開槍射擊，兩個家伙應聲倒地。

與此同時，在20號高地上，敵人開始反撲。一個班的敵人在炮火、機槍的掩護下，發起輪番沖擊。尖刀班的5名勇士各就各位，與敵人短兵相接。20分鐘后，敵人在陣地前丟下5具尸體倉皇潰逃了。

突然，敵陣地響起一陣激烈的槍聲，待一切歸于平靜后，戰士們發現，出現在第一道塹壕里的是一個熟悉的身影?！澳遣皇前嚅L嗎？”眾人喜出望外。

的確是許明習！原來，他消滅了敵人的特工隊員后，順著塹壕的側壁，向敵人的兩個暗堡接近。他先成功炸毀了敵人的第一個暗堡，消滅了敵兩個機槍手；第二個暗堡沒炸掉，許明習急中生智，滾到暗堡腳下，通過機槍射口，又消滅了兩個敵人。等他閃出暗堡，再次跳入塹壕尋機殲敵時，龜縮在山后低洼處的一股敵人發現他是孤身一人，便氣勢洶洶地迎面撲來，還用生硬的中國話喊：“投降吧，中國娃子！”

“投降？笑話！”許明習冷笑一聲，端起沖鋒槍朝敵人一陣猛射，撂倒了沖在最前面的一個家伙。等他繼續扣動扳機時，發現子彈打光了，摸摸手榴彈，也用完了。

敵人見狀，心中狂喜，紛紛鉆出草叢向許明習包圍過來。

“拼了！”許明習打開刺刀，躍上壕沿，咬緊牙，瞪圓眼，拉開格斗的架勢。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我軍炮兵的一發炮彈像長眼似的直撲敵群，敵人一瞬間灰飛煙滅了。

20號高地這邊，尖刀班的5位勇士眼見這一幕不禁急紅了眼，恨不能助班長一臂之力?？傻认鯚熒⒈M，戰士李祖武繞過雷區，闖過火力點，爬上敵陣地四處搜尋時，硬是不見班長。李祖武反被敵人發現包圍了，他朝最近的敵人甩去一枚手榴彈，乘著硝煙滾翻出敵陣，沮喪地回來了。

班長是死，是活？還是……誰也斷不準。

原來，許明習乘著炮火的氣浪，滾進了一個被茅草遮掩的小石洞。天黑了，他感到又冷又渴又餓，耳朵嗡嗡作響，頭疼得要爆炸。

不行，得趕緊離開這個地方，不然，天亮后肯定壞事。許明習心中十分明白。

他挪挪腿，麻酥酥的，不聽使喚；摸摸身子，濕答答、黏糊糊，不知是水還是血。在這萬籟俱寂的黑夜，處處隱匿危險的戰場，許明習感到了事態的嚴重。不能呆在這兒！只要一息尚存，就要爬回連隊。他掙扎著翻過身，背著沒有子彈的沖鋒槍，一挪一條血痕，慢慢往前爬著。

此刻，九連的戰友們個個焦急不安，也都無心吃飯，連長周玉文更是心急如焚?，F在，火紅的戰旗早已飛揚在羅家坪大山的云巔，戰友們回撤了，可許明習……上級指示很堅決，天亮前，一定要找回許明習。

時間一分一秒地無情流逝，5小時以后便是黎明。尋人的小分隊沒有回音，真叫人揪心??！

許明習更是心急，他發現爬著爬著，竟然爬回了原來的位置。他掙扎著站起來想辨明方向，可眼冒金花，栽倒在石頭上?！恢^了多久，山風晨露又將許明習從昏迷中喚醒了。endprint

許明習命令自己：快，快爬！天亮之前一定得爬回去！地上的尖石、荊棘劃破了手皮，磨爛了雙膝，可他全然不顧。在東方欲曉之時，他終于見到了四處尋找他的戰友。

在收復羅家坪大山的戰斗中，許明習孤身入虎穴，與敵人短兵相接，斃敵10名，摧毀暗堡2個，為主力按時奪取羅家坪大山掃清了障礙。此戰后，他在火線上入了黨，榮立個人一等功，被提升為排長；全班榮立集體一等功。

二

羅家坪大山戰斗勝利后，許明習孤膽英雄的名聲，在團、師、軍和大軍區傳開了。

不久，許明習因工作需要，跨軍級單位調到某部七連三排任排長，其防御陣地151高地向前突出并與連隊主陣地分離，成為全團的前哨陣地。

在這里，許明習又譜寫了孤膽英雄的新篇章。

1984年6月21日，排里在陣地內長時未見到許明習，于是向連指揮所報告了這一情況。連長隨即命令在全連陣地內找尋，還是沒有找到。連長走出指揮所，用望遠鏡在陣地前方搜索，除了500米開外似乎有幾頭牛外，別無所獲。

連長有些緊張了，他立刻到連指揮所把這一情況報告團指揮部。

“他不至于會有大的出格行為吧？”團長張又俠急切地問?？吹贸?，張又俠也緊張異常。

“從作戰情況看，應該不會。但是……”連長頓了一下，“我連黨支部建議提拔使用許明習的請示是否已經通過？”連長不失時機地提出問題可能出現的癥結。

“此事日后再說，當務之急是繼續尋找。嚴密監視151高地前沿，發現情況立即報告！”張又俠向七連長下達了命令。他放下電話沉思一會后，又拿起另一部電話說：“團屬炮兵群注意：目標……151高地前沿1000米沿線，東西2000米范圍，3個彈藥基數，待命射擊！”張又俠的意思是，假如——僅僅是假如——在上述范圍內發現許明習有越軌行為，必須用全團炮兵火力予以殲滅。作為一團之長，做出這樣的戰斗決定，是異常困難和殘酷的。他堅信許明習無論如何也不至于走向那么一個極端。但是，作為團的最高指揮員，他必須確保萬無一失。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連長在望遠鏡中依然未捕捉到許明習的任何蹤影。但是，他卻意外地發現，那幾頭疑是鄰國邊民走失的水牛，正慢慢悠悠地一步步向我方陣地走來。這其中會不會有什么蹊蹺？連長不敢大意，隨即命令重機槍和迫擊炮占領陣地瞄準牛群，繼而又命令連部通信員用望遠鏡死死盯住那幾頭水牛，自己依然去搜索陣地前沿800米一帶。

領頭的水牛距前沿陣地越來越近，通信員突然發現，在這群水牛的最后面，似乎有人以低姿匍匐之態在驅趕。通信員立刻把這一情況報告連長。

連長把望遠鏡的焦距調近至陣地前沿200米左右處，在不明身份者揚起樹枝趨前趕牛的一瞬間終于看清那就是許明習。連長懸著的心終于落地，長舒一口氣，立即把這一情況報告團指揮部。

“農民習氣！”張又俠聽后，大為震怒，“他回陣地后，立馬叫他到團部來，老子關他的禁閉！為了幾頭牛，差點壞了大事！”團長震怒有其原因——如果今天團屬炮兵群突然開火，因為暴露就要立即轉移至預備陣地，預備陣地被占就要構筑新的預備陣地，這勢必會影響到全團預定作戰任務的順利完成。

許明習沿著通路，終于艱難地把6頭水牛趕入我方陣地，他順勢臥地一個側滾進入一線陣地戰壕。由于低姿匍匐前進的時間過長、行程過遠，他的軍褲膝蓋處全被磨爛，血跡斑斑。許明習對新分來的戰士小張說：“把水牛趕到主陣地后方的安全地帶，從現在起，放牛就是你的任務！”說著，把褲腳挽到膝蓋處，遮住慘不忍睹的膝蓋。

許明習離團指揮部大約100多米的地方時，張又俠看見了他，便裝作很隨便地從團部通信員小李身旁經過，小聲囑咐小李：“把許明習的槍彈下了！”在之前的沙盤戰術推演時，許明習曾以親自參加過的羅家坪大山拔點作戰為例，多次同張又俠據理力爭過，張又俠已經領教過他的得理不讓人之犟驢脾氣，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決定首先設法解除許明習的武裝。

許明習走進團作戰室所在的院子，小李終于“熱情”地把他的槍彈拿去擦一擦、理一理。這時，張又俠從作戰室一步跨出，大聲吼道：“許明習，你擅自脫離陣地近3個小時，該當何種處理，你自己說！”

許明習此時異常平靜，因為他的一個重大心愿差不多已經完成。面對盛怒的張又俠，他氣定神閑地說：“團長，我能不能先請教你兩個問題？”

“說！”張又俠怒氣未消。

“在團沙盤戰術推演時，我承認在言語上對你有過不敬?？墒?，奉你之命，我到了全團最前沿的陣地，九死一生。事情是否可以就此扯平？”

“可以！”看著許明習右手右臂因傷纏著繃帶，褲腳邊高高卷起，張又俠心中早已不忍。

“第二個問題……我排自作戰開始至今，你知道犧牲了多少戰士嗎？”。

“這……”張又俠一時語塞了。全團100多個排級單位，作戰開始至今已歷時3個月，要團長回答這個問題，的確有點強人所難。

“13人！”許明習自問自答，“他們中有6人的家庭特別困難，連一頭耕地的牛都沒有。他們的陣亡撫恤金每人才800元，連買頭牛都不夠。如果戰爭結束我還健在，我要把趕回的6頭牛逐一給他們家里送去。至于如何處理我，我不在乎。而且也不會記恨于你，畢竟，我是違反了戰場紀律的?！?/p>

許明習作為排級干部，當時每月工資56元，除去每天的生活費5角每月一次性上交連隊外，每天的煙錢5角，加之零花錢等開支，每個月的工資已所剩無幾。6頭成年壯水牛價值近萬元，要許明習節省開支湊足這筆錢完成心愿，恐怕這一輩子也難遂愿。因此，許明習擅離職守脫離陣地去趕牛，即便在當時的特定環境中，也是情有可原的。而且，沒有非凡的膽識，也不敢成行。因為，這就是兩國交接的戰場，一旦跨出前沿陣地，就有被敵人射殺的風險。

張又俠怔了一會兒后，明白過來了。他強忍住淚水，大步上前擁抱住許明習：“好兄弟，錯怪你了！你沒錯，你做得對！”團長此時感到愧悔交加：悔的是，差點冤枉了一個好同志、好部下、好兄弟；愧的是，因為誤解的緣故，致使參加過兩場戰斗而且每場都立下戰功的許明習，在職務方面至今還在“原地踏步”。

張又俠松開許明習，轉頭對小李說：“把我床上省政府慰問的煙拿兩條來，給許排長帶回去抽！”又轉過頭來對許明習說：“明習啊，你別在意。把別人放在你的那個位置，我不放心??！”

之后，在團黨委常委會上，張又俠力薦許明習到二營任連長，這個提議獲得一致通過。

三

歲月匆匆，轉瞬之間30年過去了，如今，許明習沉睡在云南省文山州麻栗坡縣麻栗坡烈士陵園第14排19座墓。這里清風徐徐，松柏依依。

許明習本來可以不死的。他三次放棄了保送到北京高級步校等學校深造的機會，認為“邊境不寧，需要有實戰經驗的戰士。我是戰功榮立者，更應該留在前線”。

當時，團部已接到通知，部隊將于1984年7月30日換防到后方休整。7月12日上午，許明習的提拔任職命令通知到七連指揮所，要求當天報到。許明習帶著繼任者在戰壕內繞陣地走了幾個回合，細細交代了所有情況。到此結束也沒什么不可，但是，許明習還要帶繼任者到現場交代潛伏哨的安排。就在他跳出戰壕，在壕沿邊剛剛立起身時，敵方陣地射來了一顆罪惡的子彈。他一頭向前栽倒，再也沒有醒來……

“大風起兮云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許明習以青春和熱血，莊嚴地回答了這樣的叩問。

許明習犧牲的噩耗被報到團指揮部，團長張又俠忍不住熱淚橫流。他立即拿起電話，命令團屬炮兵群向敵人陣地開炮?！稗Z??！轟??！……”為許明習送行的炮聲此起彼伏，響徹群山……（題圖為清明時節，戰友憑吊許明習烈士墓）

（責任編輯：胡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