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俠醫

梁剛

清末，在江南一帶出過一位非常奇特的俠醫。稱其“俠醫”，是他治病不收窮人錢；說他奇特，是他行醫時必定蒙面。無人知曉他的姓名，也沒人見過他的廬山真面貌。

他擅長針石之道，尤其精通“靈龜八法”的針義要訣：大凡治病只取“內關、公孫、外關、臨泣、列缺、照海、后溪、申脈”這八穴。

盡管“靈龜八法”非一般庸醫所能掌握，應用這種針法必須推算氣血流注穴位的時間，行針時還要將精氣貫注針尖，用補法還是瀉法全憑他指尖的瞬間感覺。但在病人看來，他就是在病人的腳和手各扎了兩針，且不出半個時辰，就讓病怏怏的人活蹦亂跳起來。

那一帶的人把他傳得神乎其神。

因他居無定所，但凡求診者，一般都在大街醒目處張貼求診告示。只要你不是大惡之人，他都會如約而至。

有好奇者曾問，你為何要蒙面行醫??？是長得丑陋怕嚇了人，還是有其他難言之隱？

哈哈，他含糊其辭地一笑，說：你猜?；蛘f：美好者，不祥之器也。

喲，扯上《道德經》了，難道不想步扁鵲的后塵？切，行善也需要蒙面？

是年，當地有個知府得了“雷頭風”，每每發作，炸痛如破。知府膝下僅一子，甚是聰明，飽讀詩書，卻不求功名，因看不慣父親的所作所為，長年游歷在外。

知府管不住他，也就任其游蕩四方。但如今重病在身，思子心切，便貼出告示，請求兒子回來一見。

如此，兒子才回得家來，看見父親病成這樣，便問：請郎中了嗎？

管家馬上說：請了，都請好幾撥兒了，全是名醫，就是不見好轉。不過……

不過什么？公子扭頭問，還有誰沒請到？

管家躊躇了一下說：江湖有個蒙面郎中沒請過，坊間傳說他甚是了得，他的“靈龜八法”能治各種疑難雜癥。

就一個民間郎中，你們也信？公子的表情甚是怪異。

不妨就請那個郎中來試試。老爺氣息微弱，但態度堅決。

就怕他不來。管家說，聽說他只給窮人治病，不給富人和官人治病。

試試，你不試咋知道他來不來，我們多給銀子就是了。老爺喘著氣，極不耐煩地把手一揮。管家嚇得連說：是，是。

是晚，蒙面郎中倒是如約出現了，把脈后，說：大人的病是一定能治好的。但大人必須答應在下的一個條件。知府說：只要能治好病，什么條件都不成問題。

郎中說：近年這一帶水患不斷，民不聊生，望大人能放糧賑災，減賦減稅，并從此愛民如子，此病定能徹底根除。

知府瞅他一眼問：你真的是郎中嗎？管那閑事？

是不是，一試便知。郎中蒙著面朗聲說，我馬上給你扎兩針，先控制你的病情，等你兌現請求后，我會根治你的疾病。

聽聲音咋這么熟呀。老爺嘀咕了一句，說，好，我答應。

如是，郎中飛出兩針，分別扎在知府的外關和臨溪穴。須臾，知府的頭痛當場治愈。老爺拍了拍腦袋，高聲叫道，管家，多給賞錢！同時給管家使了個眼色。

郎中淡然說：大人的頭痛癥已然痊愈，望能遵守諾言，否則將有癱瘓之憂。言畢，飄然而去。

什么？老爺立刻朝管家擺擺手說，那下次你什么時候來？

等你兌現承諾。郎中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此人不能留！老爺沉著臉說，先放糧賑災，等治完病再說。

蒙面郎中再次出現在知府大人家已是一個月以后的事了。那天老爺的心情特別好，見到郎中說，本官沒食言吧？郎中說，我也不會食言。老爺說，那就開始吧。

郎中說，還要等等，現在氣血還未流到穴位，流到之后，才能一針根除你的舊疾。

也就一盞茶的工夫，郎中說了聲：到了！旋即飛出兩針。老爺兀自一挺身子，喲了一聲，臉色頓時紅潤起來。

好了。郎中拔出銀針，轉身收拾行囊。就在這時，暗處飛鏢已到。郎中嚇了一跳，剛想閃開，一把飛鏢已扎進他的頸部。郎中應聲倒地。

管家這時沖出來，迅速掀起郎中的蒙布。一見之下，大驚失色：少爺！

居然是知府的公子，怪不得他要蒙面行醫，原來是怕被人認出來。知府見殺了自己兒子，當場就瘋了?？上Я?，多好的郎中，咋就死了，坊間議論紛紛。

這時，只有知府原來的老管家，站在自己新開的藥房內，仰天嘆了一聲：多好的孩子。管家兒子接過話茬說：少爺從小善良，咋就不像他爹呢？

管家說：少爺是小紅的孩子。兒子說：小紅盡管是丫鬟出身，但也被老爺納了妾呀。怎么說少爺也是周老爺的兒子。

老管家臉上閃過一絲復雜的表情，說：誰知道呢，小紅被老爺糟蹋前在莘莊老家就有相好，否則小紅也不會生完兒子就失蹤了。兒子愣了一下說，你是說，少爺不是……老管家打斷說：別亂說，我什么都沒說。

那一刻，天空飄起了雪。

選自《小說月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