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北的風

史浩霞

〔組詩〕

陜北的風

史浩霞

SHI HAO XIA

陜北的風

陜北的風在冬天總是刺骨

開拓出高原溝谷，一陣陣，無限縱深

那時，沙子進了眼睛

火辣辣的風，風刺著我的臉

火辣辣地疼

火辣辣的太陽打在母親的臉上

點燃一座座金黃的麥秸垛

燒著父親高高的隆起的背

壓過低低的趴下的山坡坡

牛圈里的老黃牛也生生地疼

那是陜北的風，

生生地吹高了月亮

吹低了夜幕，淺淺的村莊

天地間緊夾的，炊煙一樣稀薄的村莊

孱弱的河流飄搖而過，墨守成規的生命

時刻等待破土而出，星光綻放

盛開的夜暮。終將書寫記憶黃昏

沉沉的歲月，黑色凋零的草木骨頭

古銅色的黝黑如鐵的背影

必將烙印陜北人的心

雕鏤為生存抗爭的命運，就如那崖畔畔上

刺進牧羊人指頭肚子的酸棗刺

西北風中

劈頭蓋臉的，又是一陣陣

生疼——生疼——

我該怎么精確

你說能代表思念的不是月亮

而是月光下小河里晃動的波光

細密的波紋，思念散去的方向

顫動的情感風也吹不散

轉身，遺忘的背影

風的背影，人的背影，月下水波的背影

光的背影，這時心還得無限延伸

將最敏感的觸須，

那至純至微的觸須伸向靈魂的脈管

就如那寒夜的鋒芒

光明與黑暗碰觸時折射心魂的光

那星子與寒夜碰觸的光

那星子與寒夜碰觸的刺

倘若可以

倘若可以，多想在大地上畫滿窗子

那雪的窗子，那雪花飛舞的白色的窗子

倘若可以，多想在世界上畫滿眼睛

那露珠的眼睛，那清晨

剛剛醒來的陽光的眼睛

倘若可以，多想在大地上畫滿心靈

那干凈白雪的心靈，那澄澈露珠的心靈

那惺忪初陽的心靈

我把心靈畫在盛滿雪的窗子上

我把心靈畫在滾動著露珠的清晨的眼睛上

我把她們種在雪地里

我把她們栽在露珠上

我讓她們盛開，在人類的心靈上

我讓她們盛開，在干凈的世界，純凈的呼吸里

我愿她們是嬰兒的黑色的眼睛

我愿她們盛開

盛開漫山遍野的白

盛開漫山遍野的露珠

盛開漫山遍野的雪

這時，我打開心的窗戶

呼吸惺忪的晨光

沿著一個方向

我渴望接近一片天空

把自己折疊成一朵淺淺的云

在水天相接的遠方

和一層透明的藍，漸漸相融

舍棄傷痛和榮辱

拋卻身心，世俗繁重

沿著生命的軌跡忘記存在

拋卻時光穿越山脈河流

平行著風

輕輕的

我的背影在世界

最原始純凈的一隅

我想我定會忘卻

忘卻獨自返回的路

遙遠之思

我想你成雪

從遙遠的西部漫延

飄飄揚揚地托起爛漫春天

我想你成春天

鵝黃色的柳芽詩畫

匍匐的小草泛青蘇醒的秘密

爬滿，座座高高山塬

我想你成山塬

粒粒黃土，層層堆積

匍匐而拔地，暗暗地指云指天

我想你成天

片片白云飄逸

一層層開拓空曠蔚藍

如夢如幻

我想你成夢幻

滴滴露珠晶瑩漂流之海

接天成線成空成遠

我想你成遠

楓葉飄飛如霞似煙

黃昏幽徑清輝零落

水波，繾綣難眠——

我越來越像個孩子

我越來越像個孩子

越來越想放飛手中的葉子

像白色的風箏炊煙劃過藍天

我越來越喜歡流淚

肆意地揮霍情感，漂流

成小河流水月下輝

我控制不了預感的春天

冰雪在陽光的愛憐里消融

青草漸綠，我呆立

迷茫成鶯蝶翩飛

現在已是春天

陽光發出金色暖芽

小草喚醒大地春風

自然的人間四月

詩意春雨的小巷紅傘

那個遠在宋朝的青衣男子

會不會，如期而來……

速寫

靜止的天空

赤裸的乳房

一朵圣潔的云

在藍的宮殿，下嫁

入住一個白的空間

影子映落雪野

折射心魂，透明的

深淵

深淵深處

沒有誰在奔跑

只一顆心

安詳

那個黃昏下孤單的男人

那個黃昏下孤單的男人

現在他正一個人靜靜地

坐在一把棕色的橫木椅上

褐色的帽子遮住了額頭他的臉

籠罩在一層濃濃的陰影里

讓人不禁想到夜色

就要來臨

他背對著夕陽

不知道夕陽正慢慢地墜落地平線

不知道身后的天空

剎那間燦爛金黃

他一動不動地坐著遠看

只一個黑色的雕塑

分辨不清時空

如果我有一所房子

如果我有一所房子

那么我會讓它鄰水而居

浮于水上如蜻蜓點水

輕輕地來

也輕輕地去

如果我有一所房子

那么請讓它灰瓦白墻透明的

藍的窗。這樣，我想我定可以

在陰天看到太陽升降幾片

圣潔的云翱翔我會站在布滿青苔的階上

欣賞一朵翻騰的浪我會隨著掠過屋頂的海鷗

一同歡唱

這樣我想我定能卸下一座城的重量連同

那顆禁錮在夜空的星

一起放逐

有沒有這么一天

有沒有這么一天，所有的世俗失去顏色

所有的假惡丑消失暗淡，一如真善美

爭奇斗艷

有沒有這么一天

聾子可以聽到海的浪漫

就像瞎子可以欣賞春光燦爛

有沒有這么一天

地震海嘯泥石流火山永久休眠

有沒有這么一天

沒有領土爭端，沒有戰爭饑餓禍亂

世界真正連成一個空間

如果有這么一天

那么，僵死的靈魂，請給我

三天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