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教育中的琴棋教化思想管窺

劉子銳

內容摘要：琴棋教化，或使人豐富想象力，讓情感更加豐盈；或使人發展思維能力，讓意志更加堅定。感性與理性的完美結合，可以在潛移默化之中使青少年的人格更加完善美好。在現代教育中，教育的目的不僅僅讓青少年增加知識，獲取技能，掌握謀生之技；更要讓他們培養品格，陶冶情操，提高為人之道。將琴棋教化融入現代教育中，正是為了讓學生怡情養性，在人文精神的熏陶下，提高人文素養，培養人文情懷。

關鍵詞：琴棋教化 琴棋溯源 琴棋探本 琴棋新義

琴，琴瑟也，順暢陰陽純潔人心；棋，圍棋也，愉悅身心蘊含哲理。琴棋自古就備受文人雅士喜愛。漢代的樂府《古歌》中說：“主人前進酒，彈瑟為清商。投壺對彈起棋，博弈并復行?！弊嗲偕?，弈黑白，在傳統的詩文中隨處可見。唐朝以來，人們將“琴棋”與“書畫”放在一起，“琴棋書畫”代表一個人的文化藝術修養，把精通琴棋書畫作為對一個人多才多藝的最高贊美。比如唐代的何延之在《蘭亭記》中盛贊辯才“博學工文， 琴棋書畫， 皆得其妙?！边@也是現存書籍中“琴棋書畫”一詞的最早的使用?！扒倨濉蔽挥谶@四種文化修養形式前兩位，可見，在傳統文化中，人們對“琴棋”的重視。琴棋不僅僅可以愉悅身心，寄托情感，展現藝術修養，更是一種潛移默化潤物無聲的教化方式。探究“琴棋”的教化思想對今天的素質教育，具有重要的意義。

一.“琴棋”教化溯源

“琴棋”二器在中國有著悠久的歷史?！抖Y經·樂記》中記載“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夔駛制樂，以賞諸侯。故天子之為樂也，以賞諸侯之有德者也，德盛而教尊，五谷時熟，然后賞之以樂?！笨梢娝粗魄偕?，夔譜樂曲，是賞給有德行的諸侯，只有尊德性崇教化才能欣賞琴瑟之樂?！渡袝に吹洹分性疲骸暗墼唬骸?，命汝典樂，教胄子。直而溫，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笨梢姷勖缱鳂?，是為了使長子正直而溫和，寬大而堅栗，剛毅而不粗暴，簡約而不傲慢。這說明舜制琴作樂的目的是為了教化人心，以便達到“神人以和”的境界。教化的琴之為樂，在古人心中一直為高雅之音，這種高雅之器彈奏的樂音，足以感人心，動人情，教化世人。教化人心的本質就是培養人美好的心靈，涵養人優秀的品質。

琴樂之教化在很多文字中都有涉及，對于這種教化的意義，先圣孔子在《論語》中多有闡釋?！墩撜Z·泰伯》曰：“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薄墩撜Z·述而》曰：“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笨鬃诱J為，一個人人格修養的最終完成，來自音樂的教化熏陶?？梢?，孔子很早就意識到詩書文字，道德禮法之外，琴樂教化才是教育的最高階段。有時無字之音，更有振聾發聵的教育力量，能夠帶給人更大的震撼。在高中語文課本中就有一篇文章《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弟子各言其志，在述志之前，曾點“鼓瑟”之舉早已透露出其平和高遠之境，因此得到孔子“吾與點也”的贊美。所以后來的亞圣在《孟子·盡心上》云：“仁言不如仁聲之入人深也?！蹲髠鳌分幸灿涊d了師曠“至于鼓琴，感通神明”“然則琴者，樂之一器耳。夫何致物而感祥也。曰治平之世民心熙悅，作樂足以格和氣?！睅煏缤ㄟ^鼓琴讓晉平公明白琴音傳播的教化作用，以至后世小說《三國演義》中借周瑜之口，說出“聞弦歌而知雅意”之名句?？梢娫趥鹘y文化中，正統的音樂觀是注重正樂的教化作用的。

琴之為器，器之為樂，教化世人。棋之為器，器之為技，亦可教化人心。圍棋，方正之盤，黑白之子，古人解釋為“以子圍而想殺，故謂之圍棋”。圍棋與軍事的關系，似乎更被人熟悉，其實，圍棋發明之初并非言兵法，而是化人心?！妒辣尽ぷ髌酚涊d：“堯造圍棋，丹朱善之?！钡ぶ鞛閳蛑?，丹朱不肖，因而堯制棋教育丹朱。西晉張華《博物志》中說“堯造圍棋，舜也以棋教子”，《博物志》注引中說“舜以子商均愚，故作圍棋以教之。其法非智莫能也?！彼匆蜃佑?，故而制棋教之。雖然典籍記載，圍棋的發明者是堯還是舜，傳說不一，姑且不論，但就圍棋的發明目的來說，卻都是為了啟迪人的智慧，感化人的心靈的。宋代的《棋經》云：“勝不言，敗不語，振廉讓之風者，乃君子也。起忿怒之色者小人也。高者無亢，卑者無怯，氣和而韻舒者，有喜其將勝也；色變者，憂其將敗也?！蓖ㄟ^棋藝可見一個人的道德素質，心境修養，方寸之間一盤棋，不是為了爭輸贏，而是為了提境界。歐陽修也有詩曰：“獨收萬慮心，于此一枰競?！笨梢?，棋之為奕，乃智者之技也。

圍棋，古人也叫做奕，早在儒家的典籍中，就對于圍棋的教化作用有過詳細的闡釋?！墩撜Z·陽貨》中記載：“子曰：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不有博奕者乎？為之猶賢于己?！北砻嫔?，無事之人可通過博弈來打發時間?！墩撜Z正義》中疏曰：“其實言人飽食終日， 于善道無所用心，則難以為處矣哉。夫子為其飽食之之，無所據樂，善生淫欲，故取教之曰：不有博奕之戲乎？若其為之，猶勝乎止也。欲令據此為樂則不生淫欲也?！笨鬃討n心人們飽食終日，無所事事，難免生邪念，做不軌之事。用博弈的方法感化其人，端正其心，導人明智，自然使人做積極向上之事，而不會飽食終日，蹉跎光陰，乃至無所用心，導致世風日下。孟子在《盡心上》一篇中則說了一個寓言故事，解釋圍棋的教育意義。也曾以圍棋為喻教育學生：“今夫弈之為數，小數也。不專心致志，則不得也。弈秋，通國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誨二人弈，其一人專心致志，惟弈秋之為聽；一人雖聽之，一心以為有鴻鵠將至，思援弓繳而射之。雖與之俱學，弗若之矣?！毕缕?，看似小技，不投入，不專心，雖學而無益。圍棋中的智慧，班固在《奕旨》中作了精辟的解讀：“北方之人，謂棋為弈。局必方正，象地則也；道必正直，神明德也；棋有白黑，陰陽分也；駢羅列布，效天文也。四象既陳，行之在人，蓋王政也?！狈酱缰g，隱藏人生大智，怎么不啟人思考，教化人心呢？

二.“琴棋”教化探本

《樂》有云：“移風易俗，莫善于樂?！睍x代的嵇康在《琴賦》中寫道：“眾器之中，琴德為優?！鼻偾疝D悠揚，感化人心，以琴樂為代表的音樂教化是古代儒家文化精神的重要體現，探其根本，這種琴樂教化實際上是一種感情教育。清代琴家徐祺在《五知齋琴譜·上古琴注》中說：“視琴聽音，可以見志觀治，知世道之興衰。故舜彈五弦之歌，歌《南風》之詩，以平天下之心，為太平之樂也?！彼粗魄?，歌《南風》，就是要從感情層面蕩滌人心，感化百姓?？鬃又赌巷L》精髓，認為一個人在音樂的感情教育之下，日漸熏陶，才能成為擁有最高人格的君子，因而說“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薄墩撜Z》中記載，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于斯也?！笨鬃淤潎@琴樂之美竟然到達這種地步，讓其忘記肉食的美味，整個身心都沉浸在音樂的美好喜樂之中，認為《韶》樂是“盡美矣，又盡善也”。琴樂教化訴諸人的感性，讓人在音樂的世界里宣泄情感，平靜情緒，堅定意志，疏導心情，這種感情教育可以讓一個人內心獲得巨大的滿足，還可以規范人格修養，從而使人的身心得到平衡健康的發展。endprint

東漢蔡邕在《琴操·猗蘭操》中就記載了孔子譜琴曲《猗蘭操》，“托辭于香蘭”， 贊美幽蘭高潔的品性，既借琴曲抒發己懷，疏導情緒，又借琴聲感化弟子與他人。在這種思想的影響之下，儒學一派非常重視禮樂弦歌這種感情教育對百姓的影響，《論語》中說，“子之武城，聞弦歌之聲?！薄秴问洗呵铩分杏涊d孔子弟子宓子賤“治單父，彈鳴琴，身不下堂，而單父治?！倍Y樂弦歌讓一地太平，百姓喜樂，音樂感情教育的作用可見一斑。音樂表現人情人心，所以《樂記·樂本》才有這樣一段文字：“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動于中，故形于聲。聲成文，謂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聲音之道，與政通矣?！毕腋铇仿暿前傩毡磉_感情的重要方式，觀人風者可以從音樂中感知百姓情感，明政治得失。在中國傳統文化中，音樂教化這種感情教育深受重視，正是因為音樂與人心相通，與政治相通。

“琴”教化為感情教育，訴諸人的感性層面，而“棋”教化則為理性教育，訴諸人的思維層面。漢代班固在我國最早關于圍棋的理論文章《弈旨》中有以下闡釋：“北方之人，謂棋為弈。局必方正，象地則也；道必正直，神明德也；棋有白黑，陰陽分也；駢羅列布，效天文也。四象既陳，行之在人，蓋王政也……上有天地之象，次有帝王之治，中有五霸之權，下有戰國之事，覽其得失，古今略備?！眹逯捞N含文化哲理，體現人的思維智慧。宋代的圍棋理論名著《棋經十三篇》這樣闡釋圍棋蘊含的道理：“局方而靜，棋圓而動。自古及今，弈者無同局。故宜用意深而存慮精，以求其勝負之由，則至其所未至矣?！币鉃?，棋局是方形的、靜態的，棋子則是圓形的、運動的。從古到今，對弈中從未出現過相同的棋局。所以，棋手應該做到用意深微，考慮周密，以探求勝敗的原因所在，只要這樣做了，就能夠達到前人未曾達到的水準。由此可見，古人早就認識到棋局中蘊含的人生智慧，它讓人在思維層面棄浮躁心境，萌思慮之心。

清代的圍棋圣手施襄夏有首《自題詩》：“弗思而應誠多敗，信手頻揮更鮮謀，不向靜中參妙理，縱然穎悟也虛浮?！闭f的是只憑著直覺感性，沒有謀劃，隨便走棋，縱然天生聰穎，亦是無濟于事?？梢?，作為娛樂工具的棋盤，從教化的層面來說，讓人思維縝密，益智養德。梁武帝蕭衍在《圍棋賦》中說：“雖涉戲之近事，亦臨局而應悉?；蛉〗Y角，或營邊鄙?；蛳赛c而亡，或先撇而死。故君子以之游神，先達以之安思。盡有戲之要道，窮情理之奧秘?！焙诎锥酉酄?，看似小技，實則讓人思維全面，領悟精深，在棋局之中洞悉造化，勘破玄妙?！镀褰洝分姓f：“勝不言，敗不語，振謙讓之風者，君子也，起忿怒之色者，小人也?！鄙铄涓哐诺膰?，可以涵養人的德行，提高人的修養。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圍棋的道德教化作用是通過啟迪人的智慧心性來完成的，棋局雖小，精深博大，早已經融入中華民族的文化血脈之中。

三.“琴棋”教化新義

“琴棋”教化，或訴諸感情，或訴諸理性，皆是為了涵養人的美德，提高人的道德修養?，F代教育要培育與提升人的美好情操，讓人的心靈趨善、趨美。在全面倡導素質教育的今天，探究“琴棋”教化思想更是有重要的意義?！扒倨濉苯袒?，是要讓人在流動的音樂，穩固的棋盤的感染與啟迪之下，內心平和理智，情感豐富充沛，人格健全美好，心靈豐盈純潔。

在物欲盛行，社會浮躁，戾氣彌漫的今天，青少年原本世界觀、人生觀就處于不完善階段，特別容易受到社會不良風氣期的影響，加之青春期的少年正處于成長階段，在同學交往，課業學習，家庭學校等方面存在這樣或那樣的壓力，若不及時加以疏導，便會有這樣或那樣的心靈問題。荀子云：“夫樂者，樂也，人情之所以不能免也，故人不能無樂?！币魳房梢孕谷说那楦?，塑造人的心靈，而不僅僅是讓人在繁重的生活中輕松娛樂。柏拉圖早就這樣說過：“音樂教育除了非常注重道德和社會目的以外，必須把美的東西作為自己的目的來研究，把人教育成為美和善的?！彼J為“音樂教育比其他教育都重要得多，是不是為這些理由？頭一層，節奏與樂調有最強烈的力量侵入心靈的最深處，如果教育的方式適合，它們就會拿美來浸潤心靈，使它也就而美化；如果沒有這種適合的教育，心靈就因而丑化?！比诵目梢詫σ魳樊a生強烈的共鳴，美好的音樂可以讓人的心靈在潛移默化中浸潤感染。教育的目的是為了讓青少年得到長遠的發展，音樂教化，行在當下，利在長遠，在現代教育中加大音樂教化的比重，讓現代音樂具有新的含義，正是出于對青少年終生發展的考慮。

考慮青少年的終生發展，不僅是讓他們在現代社會中做情感豐盈，精神健全，能夠提高生活和學習質量的人，更是要讓他們做有思想能思考，不輕易被周遭不良風氣與不當言行左右的智者。沒有自己的思想，缺乏理智的人是人格不健全的人?！捌濉苯袒哪康木褪窃鲩L他們的智慧，培養他們的才能，不做人云亦云，只知道亦步亦趨，照著老師和家長說的話去執行的所謂聽話的學生?！捌濉苯袒褪且哑孱愔胸撚械莫毺刂腔叟c中華民族的優秀才能傳承下來。人們常說人生如棋，棋中包含人生哲理，全局思想，不僅能陶冶情操，還可以提高人的情商智商。人生總有悲歡起伏，陰雨坎坷，“棋”教化是理性的教化，在棋類世界中鍛煉青少年的意志，涵養他們的心態，提高他們的修養，正是為了讓他們在以后的人生中不計較一時之得失，從容坦然地面對人生的每一天?，F代教育不盲目追求功利，不隨意妥協于世俗，一個民族才有發展與未來。

“琴棋”教化，或使人豐富想象力，讓情感更加豐盈；或使人發展思維能力，讓意志更加堅定。感性與理性的完美結合，可以在潛移默化之中使青少年的人格更加完善美好。在現代教育中，教育的目的不僅僅讓青少年增加知識，獲取技能，掌握謀生之技；更要讓他們培養品格，陶冶情操，提高為人之道。人生如樂，必要譜寫屬于自己的樂章；人生如棋，必要走好自己的每一步。今天我們繼承傳統文化，將“琴棋”教化賦予新的含義，正是為了讓學生怡情養性，在人文精神的熏陶下，提高人文素養，培養人文情懷。亞圣孟子說：“我善養吾浩然之氣”，讓我們在“琴棋”教化的人文關懷中，通過外化的方式，讓學生內養，全面提升他們的思想文化境界，做一個“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的大寫的人。

（作者單位：安徽潁上一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