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葉挺指揮下參加南昌起義

□ 袁也烈

編者按今年8月1日，是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87周年的光輝節日。袁也烈同志的這篇文章，生動回憶了他當年參加南昌起義的傳奇經歷。本刊特予轉載，以饗讀者。該文選自中央文獻出版社出版的《袁也烈紀念文集》。

袁也烈，1899年10月19日生于湖南省洞口縣，1925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參加了北伐戰爭與南昌起義?？谷諔馉?、解放戰爭時期擔任清河軍區參謀長、渤海軍區司令員、山東軍區副司令員等職；建國后擔任華東軍區海軍司令員、政委，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副司令員。1955年被授予少將軍銜。1976年8月8日逝世。

黃埔軍校黨組織，要派我去葉挺同志領導的國民革命軍第4軍獨立團工作。這個決定使我十分高興。因為對葉挺同志，我是早慕其名，只是無緣得見?，F在，就要在他的領導下工作了，當然是感到欣喜的。

1925年10月，我來到葉挺獨立團駐地的廣東肇慶。葉挺同志親切地接見了我，向我介紹部隊的情況，任命我當6連連長，在肇慶進行了6個月的練兵活動。此后，在葉挺同志指揮下，參加了中國革命歷史上著名的北伐戰爭，以及震驚中外的南昌起義。

南昌起義是在面臨嚴重形勢的緊急情況下決定的。當時由我們黨直接掌握的武裝力量，有駐在九江的由葉挺同志領導的第11軍24師，還有駐南潯一線的原由葉挺獨立團擴編的第4軍25師的一部分兵力，加上賀龍同志領導的第20軍，以及朱德同志領導的軍官教導團和南昌公安局的兩個保安隊，合計約為3萬余人。1927年7月30日上午，接到師部緊急通知：國民革命軍第24師營以上干部會議，下午2時召開。會上第11軍副軍長兼24師師長葉挺同志傳達黨的決定。他分析當時的政治形勢是：寧漢合流，已成定局；汪、蔣聯盟的反革命大陰謀的爆發迫在眉睫；國民革命運動遭到了嚴重危機。他說：周恩來等一些中央領導同志已經到了南昌，開了緊急會議，作出了決定，即是實行武裝起義，來挽救目前的危局，粉碎反革命派的聯合陰謀。明確指出我們的任務是：占領南昌城，徹底消滅南昌城關內外的反革命軍隊。這是葉挺同志代表黨在向干部莊嚴宣布起義的戰斗命令!這樣一個果斷的決策，正是每個到會干部的心愿，都感到這一決定很英明，有遠見，深得人心。

當時，我是第72團第3營營長，奉命執行一個獨立的戰斗任務。我聽了葉挺師長的政治動員報告后，感到這次行動比之北伐誓師，比之保衛武漢第一次反擊國民黨反革命軍隊，意義更重大，回來后立即滿懷信心地組織戰斗。我這個營的干部情況是：副營長是國民黨員，連長、指導員中有3個國民黨員，排長中國民黨員多于共產黨員。這些國民黨員，雖然認為是進步的，可能跟著共產黨走，但對國民黨軍作戰的堅決程度，尚待考驗。特別是他們有許多黃埔同學在對方，有意無意地送個消息是很可能的。為了保守軍事秘密，保證戰斗的突然性，我決定親自去監督戰斗的準備工作。

第二天，就是7月31日的早晨，我利用關系化裝到東門附近的一個營房里會朋友，這里即是今晚進攻的目標。我仔細調查了敵情、地形、道路之后，發現敵人的兵力是1個團部、1個營部、7個步兵連、1個重炮兵連，共兩個營以上的兵力，比師部原來估計的兵力要大得多。自己一個營，要殲滅兩倍于自己的敵人，吃得消嗎?我思考了一番，認為我處主動，敵處被動，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就可全殲敵人。于是定下決心，在歸途中擬好了殲敵計劃。

團部批準了戰斗計劃之后，黨的小組討論了執行計劃的辦法(那時軍隊黨的組織是極秘密的，團有支部，營有小組。我們營里沒有戰士黨員，只有軍官黨員約四五人)，對于如何保證戰斗的突然性和秘密性，作了周密而具體的安排。

下午，全營官兵都接到通知：準備黃昏之前出發。晚飯提前吃了。士兵們照例要擦拭武器，減輕行囊，歸還借物，待命行軍。班、排長都準備好自己應該準備的東西。他們知道夜行軍不能沒有照明器材，有的買電筒，有的買電池。這些都經過啟發與關照，為夜間作戰準備條件。

連的干部一直到隊伍出發之前才接到今晚這一驚天動地的戰斗任務。他們興奮，他們鼓舞，雖然略感時間有些倉促，但檢查一下也沒有什么準備不到的東西了。他們計算著到什么時候把任務傳達給排長以及全體戰士們。

隊伍擺出一個行軍的架子，浩浩蕩蕩沿著大街由西往東進發，行李擔子緊跟在后面。街上行人稀少了，路燈開始發亮了。兄弟部隊也在調動，有的像在集合，有的像是行軍。但軍官們心中有數，互相心照不宣。

走了一個多鐘頭，約莫到了東門附近，前面傳來了命令：“休息!”大隊停了下來。

營部的副官帶著傳令兵以聯絡官的名義走進對面一座大營房的駐軍團部。這就是預定今晚攻擊的敵軍。他會見了那里的團長，聲稱自己的部隊剛從外面進城來，找不到宿營地休息，打算借他們營房前面空地露營，并問可否借用一點房子辦公。那個團長拒絕了借房子，但對于靠近他們團部露營一事未加反對。副官隨即請求發給聯絡口令，他指示參謀辦理。

一個參謀軍官抄給了普通口令和特別口令。有了這個口令，我們就可以毫無阻擋地進出營房了。他還告訴我們的副官說：“剛才接上級通知，說今夜城里部隊移動頻繁，注意防止發生什么事情，請你們加強警戒?！边@位參謀雖然糊涂得可笑，但可看出敵人的高級指揮部已在注意我們的行動了，一切動作更要機警。營部副官勝利地完成聯絡任務，迷惑住了敵人。

這邊下達了露營命令。盛夏的夜里，地面開始吹來一陣陣的涼風，蔚藍的天空，布滿了數不清的星斗。大家都高高興興地在這里露營，誰也不過問為什么今天行軍就到這里為止。

連長們在露營之前，照例在附近地區察看一番，諸如選擇哨所位置呀，尋找飲水的處所呀，以及大小便的地方呀…等等，都不會被懷疑的。他們就在這個時機，詳細做了地形的勘察，有的還到過敵人的營房里看了看。各連選定的露營位置；都是即將到來的戰斗沖鋒的出發地。

兩個敵對的部隊，一在營房里，一在營房外，相隔數十公尺，最遠的也不過100公尺?，F在都在睡覺，一會兒就要互相肉搏了!

但敵人并不完全麻痹。他們派出一隊一隊的巡邏武裝，背著亮晶晶的刺刀，不斷地在營房外面巡邏。他們甚至走到露營部隊的近處看來看去，好像有所警惕似的。但他們所看到的只是一排一排整齊的槍架，一個個疲倦的士兵躺在槍架下，背包打開了，人都睡熟了，在較遠的地方放著橫七豎八的行李擔子，顯得是一種平靜的氣象，好像這里根本不會發生什么事情似的?？磥硭麄兯闶欠帕诵牡?。

夜深了，營房里面又黑又靜，而外面呢，有月亮，有星斗，有路燈，放出混合的光芒，顯得營房內外兩種不同景象?，F在露營部隊里，活動開始了。首先連長、排長睡在一起，小聲小氣地談了一陣；然后排長又和3個班長睡在一起談了一陣，最后班長照樣和戰士談一陣，看來戰斗任務已充分地傳達了。接著，大家就輕輕地打上綁腿，穿好衣服，扎好皮帶，每人左臂纏上一條作為戰斗時識別用的白毛巾。這些，全部做得很迅速，很巧妙，然后依舊躺下假睡。

時間過得真慢，好容易到了午夜兩點。這就是有歷史意義的8月1日！這就是人民軍隊直接在黨的領導下為人民立功的開始。戰士們自動地把槍拿在手里，刺刀裝在槍尖上，子彈帶捆在身上，等待命令。

“砰!砰!砰！”城內某處清脆地響了3槍，這是指揮部的信號。這里一聲喊：“沖!”部隊跟著聲音像潮水般地沖進營房去。開始只聽得萬馬奔騰般的一陣腳步聲，接著是命令式的叱叫：“不許動！”再往后是一陣鋼鐵的撞擊聲。在幾陣激烈的手榴彈爆炸聲之后，就聽得人們到處在喊叫：“不要打了!”漸漸，有人在說話了，手電筒的光芒在營房里照來照去，該是打掃戰場的時候了。

俘虜們受到優待，公私財物得到保護，戰斗勝利結束。

團部的電話不斷地響，是敵人的師部來問情況。這里回答說：“24師的部隊在此接防完畢！”

我們一面搜索殘敵，加強警戒，一面傾聽著城里的動靜。從午夜2點鐘起，整個南昌好像沸騰了，槍聲砰砰，炮聲隆隆，火光閃閃，喊聲連天。我站在高處，按照前日會議上的部署，朝著小營盤、小花園、牛行車站……等敵軍駐地的方向，根據槍聲的緩急疏密，推測著各路起義部隊的進展情況。我聽著激烈的槍聲，心中思潮起伏。讓我們用槍炮把這沉重的黑夜趕走!

當東方現出一片曙光的時候，槍聲逐漸平息，只有西南方向還傳來殘敵的斷續槍聲，他們還在憑險頑抗，然而已經是那么無力。

這時，葉挺師長派人找我。我急忙趕到指揮所，一眼看見屋里站著一個高身材的人。他的兩道濃黑的眉毛，一對晶亮的眼睛，立刻使我想起北伐出師時，召集我們獨立團連以上黨員軍官講話的黨中央代表周恩來同志。對，我眼前不正是周恩來同志嗎?我一下子全明白了，原來黨中央就是派他來組織、領導我們起義的。

他安詳地向我微笑著，和葉挺師長一同詢問戰斗情況。他雖然一臉興奮神色，但也可以看出，他大概已經幾夜沒有睡覺了。

從指揮所出來，太陽已經升起了，街道上鋪上了一層金黃色的光輝。南昌城里的戰斗，從凌晨2點鐘發起，到下午l時結束，全殲南昌守敵，俘敵1萬余人，繳獲的武器彈藥堆積如山。起義的戰士們和繳了槍的俘虜，一隊隊匆忙地來來往往。政治工作人員正四處張貼革命軍事委員會的布告。遠遠就看見我們營的戰士們把一面大紅旗升起在操場的旗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