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全世界為敵
——《城堡》之主人公K的形象分析

杜衛華 張馨心

（南開大學外國語學院）

與全世界為敵
——《城堡》之主人公K的形象分析

杜衛華 張馨心

（南開大學外國語學院）

本文旨在分析卡夫卡小說《城堡》中的主人公K的人物形象，并借此分析卡夫卡這篇著名小說的深刻寓意，探索本文開放式結局的其中一種可能性。以K的人物性格形象為線索探求他始終無法進入城堡的原因，以及他所謂的斗爭是否真的有意義。

卡夫卡《城堡》 主人公K 形象 抗爭

卡夫卡，奧地利作家。生于19世紀末這個大破壞與大創造交織并存的時代。戰爭的陰影依舊籠罩在歐洲大陸，鐵血丞相俾斯麥的勢力依舊，資本主義世界暗藏危機，社會主義思潮已經風起云涌。三十年后，卡夫卡和他的表現主義運動，讓時代淤積在人們心中的情緒找到了釋放的出口?？ǚ蚩?，和他的質疑、吶喊、悲壯、虛無，一并構成了20世紀美學革命的主要基調。

卡夫卡的《城堡》是他晚年的三部長篇小說的最后一部，寫于1922年，那段他人生的最后歲月。這部作品和他的另兩部作品一樣，結尾并未完成?！冻潜ぁ分锌ǚ蚩ㄋ鶚嬙斓氖澜缡腔恼Q不稽的，一切人的行為和一切事情的發展情況都顯得毫無邏輯可言。而作為本書主人公的土地丈量員K，他的形象則顯得格外的復雜。本文旨在通過《城堡》中的一些情節來對主人公K的性格進行簡單的分析，從而簡單透視《城堡》這一內容撲朔迷離，多年以來一直被文學界眾多大神剖析爭論的曠世奇作，簡單分析它的結局內涵和深層寓意。

一、初到城堡的執著與堅持

K到達時天色已晚，空氣中霧靄彌漫，絲毫看不見一點城堡的蹤影。對于K的突然到來，酒店老板和在此喝酒的農民都表現出了極大的驚訝。但K依然泰然自若，并無半點初到異鄉的拘束感和前途未卜的惶恐感，反而無意同任何人交談，“用疲倦的雙眼打量了他們一番”，①3便睡著了。

隨后他便被自稱是城堡總管的兒子的年輕人叫醒。年輕人質疑K“沒有伯爵的許可便不能在此過夜”。①5年輕人要求K出示許可證?？蒏并不知道許可證的存在，于是便準備站起來立刻去討要一張許可證。這一舉動遭到了年輕人的嘲笑與質疑，他大聲地辱罵K流浪漢習氣并要求K立即離開伯爵的領地?？墒荎卻并沒有一絲的膽怯或是對自身不樂觀處境的恐懼。他要求年輕人不要再演戲了，并斬釘截鐵地說“老板和諸位先生都會為我作證，我是伯爵請來的土地丈量員”。①7城堡的副總管決定向總辦公廳詢問一下，而K“神態自若，連身子也沒轉一轉，似乎滿不在乎，看著眼前出神”。①11電話的回應是全然不知此事。于是K被定義成為了一個卑鄙的、信口雌黃的流浪漢。但K卻依舊鎮定，豎起耳朵聽著對方的談話，仔細判斷著自己的形勢和應對措施。隨后辦公室主任親自打電話來證實了剛才判斷的錯誤。人們重新認定了K的身份，對他的態度也變成了一種怯生生的殷勤。而K面對這一改變卻依舊鎮定，他揮揮手讓人走開，拒絕人們讓他到老板屋子里住的請求，繼續在草席上酣睡。

K初到城堡的這一部分足以看出他的心思縝密。起初他對自己土地丈量員的身份及其自信。而在形勢對他不利，眾人質疑他的身份時，他表現出驚人的冷靜，在眾人眼看就要向他猛撲過來時全身鉆進被窩里躲避兇猛的勢頭。而在之后證明他身份的電話再一次打來，他也并沒有表現出所謂的僥幸與狂喜，而是迅速分析出身份確定的利弊：城堡里的人了解了他的底細，意味著雙方的力量斗爭序幕的揭開。但與此同時，人們對他的低估將會讓他有更多的調查的自由。K對自己土地丈量員的身份深信不疑，導致他并不在乎村民的質疑和殷勤。但是在面對一直存在著的自身形勢的危急，他也不得不走上向世界證明自己的道路。

二、證明身份過程中的反抗與策略

在證明自己身份的過程中，K盡了自己的全部努力。他渴望接近克拉姆，以此證明自己的身份。因此他向他能遇到的每一個人打探關于城堡的一切，卻總是被此處殘酷的現實打敗。農民拒絕K留在他們家里，并說城堡這里沒有好客的傳統。K假扮自己的助手給總管打電話，詢問自己何時能夠進入城堡，得到的結論卻是何時都不行。城堡官員，旅館老板，村長，學校老師，甚至是作為K的兩名助手，帶給K的都只是通往城堡路上的阻礙。他們是一個共同的群體，他們構成的層層復雜的關系網和城堡的難以進入構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而K，是一個來自外鄉的闖入者，他像迷路的飛蟲，在無形的網中肆意沖撞，渴望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可是城堡的世界卻并不需要他。于是，他四處碰壁，屢戰屢敗卻又屢敗屢戰。每一次的沖撞都是一次無果的歷練——K的故事讓人聯想到網絡上的修仙小說，一個普通人的命運被上天設置一個又一個的關卡。不同的是，小說中的主人公化凡成仙，而K的結局只有那一點點城堡賦予他的甜頭。他永遠不能進入城堡，永遠不能證明自己的身份。人們更加明確地認識到把K包圍起來，使他陷入孤獨的那層冰冷的外壁絕不是暫時的現象。沒有人在乎K究竟要等到什么時候，沒有人知道K不能進入城堡的原因。大家只知道，K是一個外來者。外來者，就是不能進入城堡。

K為了能夠進入城堡而不擇手段。他和弗麗達相戀帶著強烈而直接的目的?！澳J識克拉姆先生嗎？”K大聲地提問，邊說邊使勁從柜臺上探過身去。①114弗麗達是克拉姆的情婦。他把見到克拉姆的希望寄托在認識弗麗達身上，可是弗麗達恰恰只是想在K身上滿足她自己的虛榮心。她無法將K帶到克拉姆面前。當她決定和K在一起的時候就意味著她和克拉姆的關系已經解除。而K卻并不在乎這些，他的目的十分明確，見到克拉姆，證明自己的身份。他對愛情的定義并不明確，也許會讓讀者質疑他和弗麗達之間是否有真正的愛情。K的確想愛，但卻又不懂愛。他所愛的人必須要對他進入城堡有所幫助——這就是他選擇弗麗達而放棄奧爾嘉的原因。愛情在K這里只是工具，是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計劃中的一環。

三、權威之下的單純與天真

《城堡》問世以來，分析它的人很多。但是對于K之所以不能進入城堡的原因大多集中于一點，就是城堡代表官僚機構的龐大森嚴，難以接近。而K自身性格所具有的缺陷也是導致他最終無法進入城堡的重要原因之一。K天性執著，想到什么就會立刻去做，具有極強的執行力。當他初到村子，管理員質疑他沒有許可證，他便立刻準備在半夜時分在陌生的地方去辦理許可證，完全不考慮事情的復雜性與可能性，也因此遭到了村民的嘲笑與質疑。他一直要求和克拉姆談談，卻完全不考慮在自己的身份這一條件下這種要求是否有實現的可能性：克拉姆先生是城堡里的一位老爺，他住在城堡，意味著他是權利與權威中的一部分。而K，他既不是城堡里的人，也不是村子里的人。正如老板娘對他的形容：“一個外鄉人，一個多余的人，到處礙手礙腳的人，一個占用女傭下房的人，竟然要求一個像克拉姆一樣的人和他談談?！雹?49K單純地認為，結識了克拉姆的情婦弗麗達便能滿足自己見克拉姆的愿望，當老板娘問他，他想和克拉姆談什么的時候，K竟然回答談弗麗達，并認為這沒什么大驚小怪。K不僅倔強，而且充滿了孩子氣。他不懂男女關系，把愛情當做實現自己目的的砝碼。他更天真地不懂不同階層之間的牢固性與難以流動性，把自己能夠見到上層人物的目的寄托在一個又一個村里的普通人上。

一定程度上，K也代表了當今社會底層的人物形象，地位低下卻又自恃清高。他是一個不被當局認可的土地丈量員，獨自一人在異地他鄉，又不到身份的認同?？墒撬麉s絲毫不感覺到自己的渺小，反而把自己進入城堡，見到上層人物作為理所當然。正像酒店老板娘對他的評價一樣——“他才來這里幾天，就以為什么都比本地人更了解。無知的人覺得什么事情都是可能的”。①178

K究竟為什么不能進去城堡？其實根本沒有為什么。很多時候，世界的某些規則本身就是不是能夠讓所有人都懂得的。某種意義上，城堡可以代表法律，克拉姆之類的老爺們生活在城堡之中，意味著他們了解城堡世界的規則。他們懂得法律，便能夠在法律之上自己解釋法律。而K，就是代表著一個最最普通的老百姓。他需要城堡，需要借助城堡來證明自己的身份。但是他的身份又決定了他沒有利用法律的條件與能力。他的身份導致了他的求助對象同樣不可能是在城堡里生活的上層人物，K的交往對象、弗麗達、老板娘、村長、教師、仆人，他們都沒有證明身份的能力。K偏偏自不量力地不明白這一點，還在妄想著自己能夠通過不斷的詢問，不斷的請求，不斷的努力，不斷的執著就能改變這一切。殊不知世界本身就是不公平的，這些不公平與生俱來。他單純地選擇了背向世界，與世界為敵，選擇了用自己的身軀去撞擊自己與城堡之間的，由無數小人物共同鑄成的鐵墻?？上?，最后遍體鱗傷的卻只有他自己。這個世界不是沒有弱者戰勝強者的故事，可那需要的比勇氣和熱血多得更多的東西?；夜媚锏墓适轮淮嬖谕捴?，現實生活中，更多的是無可奈何。K很單純，很自信，很執著，相信努力就會有回報。但事實上，他缺乏了一點現實，缺乏了一點對這個社會最基本的認知。

四、結論

K最終還是沒能進入城堡，先前一切的斗爭似乎都顯得是徒勞而毫無意義?！冻潜ぁ泛涂ǚ蚩ǖ钠渌麅善L篇小說一樣，有著未完成的和開放性的結尾。也正因為此，我們不能夠知道卡夫卡對他的主人公K究竟持什么樣的態度，是對K不懈努力的贊譽，又抑或是對他不自量力與權威反抗的諷刺？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城堡》不是一部童話，K不是勇敢改變自己人生的主人公，K的形象蘊含了比他們更加豐富的意義?！冻潜ぁ方^不是被普遍大眾所認知的，一個手無寸鐵的普通人與腐敗黑暗、等級森嚴的官僚機構對抗，最終失敗了的悲壯故事。也許，卡夫卡隱晦不明的結局是在引起我們的思考：這樣與全世界為敵是否真的有意義？

注釋

① 卡夫卡.卡夫卡小說全集:城堡[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2.

[1]殘雪.靈魂的城堡[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

[2]卡夫卡.卡夫卡小說全集:城堡[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2.

[3]葉廷芳.卡夫卡及其他——葉廷芳德語文學散論[M].上海:同濟大學出版社,2009.

[4]曾艷兵.卡夫卡的眼睛[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