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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虐

2015-01-19 01:42周齊林
星火 2015年2期
關鍵詞:打工仔李四面試官

文//周齊林

受虐

文//周齊林

周齊林,男,江西永新人,八十年代中期生,東莞文學藝術院第四屆創作項目簽約作家,有作品百余萬字散見于《作品》《北京文學》《星火》《文學界》等刊物。曾獲第四屆在場主義散文獎新銳獎,著有小說集《像鳥兒一樣飛翔》,散文集《心懷故鄉》。

1

李四穿著一件灰舊的夾克,這使得身材中等相貌一般的他顯得毫不起眼,他右手里緊緊拽著一個薄薄的塑料袋,里面裝著簡歷、鋼筆、一次性紙巾等物品,這個塑料袋他一直隨身攜帶,以備隨時沖鋒陷陣。

這身裝扮下來,估計再沒有人能看出李四是一個老板。這些年來,李四一直癡迷于此,隔三差五,他便要退去身上昂貴的衣物,變成另一番模樣去人才市場面試一番。這成了他極具私人氣息的秘密,除了他自己之外,幾乎無人知曉。

從昨晚出公司的那刻起,李四一甩頭,徹底拋開了自己的老板身份。他時刻提醒著自己現在就是一個普通的打工仔,一言一行都必須符合一個普通打工仔的身份。李四再次把自己偽裝成了一個四處尋找工作的打工仔,在無數次的扮演之下,很快他就進入了這個角色,達到忘我投入的狀態,李四仿佛又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為了趕上這趟前往市區的班車,李四前天晚上就做好充分準備,早早入睡了。六點的鬧鐘準時響起時,他望了望頭頂灰蒙蒙的天花板,看見一只黑蜘蛛在凹凸不平的墻壁上爬行,勻速行走了幾步,忽然又加速飛奔起來,自由自在地爬行著,顯得十分歡快。

盯了一陣天花板,李四一咬牙,迅速從被窩里爬了起來,而后熟練地把一捧冷水覆在睡意朦朧的臉上。在冷水的刺激下,他徹底醒了過來。從逼仄而又潮濕的出租屋里走出來,穿過狹長的走廊,一陣又一陣酣暢的鼾聲在李四的耳邊響起。李四想著要是能再多睡一會兒該多好。

公交車來了。李四拼命擠了上去,他削尖腦袋往里走了兩步,很快就被擠了回來。他抬頭時,發現前面兩個胖子一臉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一堵堅實的肉墻橫在李四面前,讓他進退兩難。面對兩個胖子的挑釁,李四又試著往前擠了幾步,兩個胖子像是受到攻擊一般,很快兩人就聯手將屁股一扭,把他重新擠回到了門縫里,像是捏死了一只蒼蠅一般。李四再次抬頭,看見他們相視一笑,繼而冷笑著罵了他一句傻逼。勢單力薄,一想起自己是一個普通的打工仔,李四忍了下來。

幾分鐘后,在售票員的大聲叫嚷之下,從后門上來的一撥人硬生生地把李四擠了上去。乘勝追擊,混亂之中,李四終于擠到了車廂中間的位置,隔著一旁站著的幾個人,李四能微微看見窗外的風景。一股濕熱的風夾雜著一絲涼意竄到李四的鼻尖,他感覺自己似乎舒暢了許多。

車廂里悶熱無比,散發著一股難聞的氣味,李四艱難地喘息著,身旁那絲帶著狐臭的汗味還是隨著呼吸吸到了他的鼻孔里。一個穿著高跟鞋的女人不小心一腳釘在了李四的腳趾頭上,一陣疼痛瞬時襲來。李四本能地叫了一聲,女人見了,卻只哦了一下。女人的身旁站著一個紋身的男人,還戴著墨鏡。李四想狠狠地罵上一句,但一想起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打工仔,他只好只在心底嘀咕了幾句。

李四剛站穩,這時隨著噗的一聲巨響,不知是誰放了一個臭屁,一陣劇臭無比的氣味在整個車廂彌漫開來,眾人紛紛捂起了嘴。原本死一般沉靜無比的車廂頓時像炸開了鍋,眾人紛紛譴責質疑放屁者。汽車像是通靈氣一般,迅速駛到一個空曠開闊之地,在一陣突如其來的涼風的吹掃之下,那股臭屁迅速消失得無影無蹤,適才喧鬧的車廂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半個小時后,被擠到車廂后部的李四見旁邊座位有人下車,迅速坐了上去。李四感到腳有點酸,現在坐下來,他感到舒服了很多。與李四緊挨著的是一個穿著時髦的女人,李四看見女人傲慢地看了他一眼,像是怕被自己弄臟一般,迅速往座位里端移了幾步。李四看著女人想發作,但一想起自己是個普通的打工仔,一咬牙,忍了下來。

2

十點鐘,公交車終于抵達人才市場。李四幾乎一躍從車上跳了下來,而后他半蹲在地,朝著氣流流通的方向張大著嘴巴大口喘息著。一條流浪狗搖晃著臟兮兮的尾巴,一臉親昵地往他身上湊,不時圍著他打轉。李四起身,狠狠地踢了狗一腳,狗迅速汪汪的嘶喊著閃開了。

人才市場熙熙攘攘,被擠得水泄不通,李四幾乎是被涌動著的人流給拉進去的,這條早已形成的人流,彎彎曲曲地穿過馬路,一直延伸到人才交易市場內部,像一條無形的繩索一般牽引著每個求職人的鼻子。

買好門票,李四迅速融入了擁擠的人流之中??爝M入正門時,李四卻被門口的一個保安給攔住了,他指了指門口置放著的指示牌,人才市場門口的一張巨大牌子上赫然寫著“衣冠不整者請勿入內”幾個大字。保安像是故意在刁難他。李四幾乎被保安這個意外的阻攔給徹底地激怒了,他狠不得一腳踹在他的褲襠下,再狠狠地扇上一巴掌,然后讓他卷鋪蓋走人。李四完全可以這樣做到,他的哥們是這個人才市場的總經理。但李四很快就忍了下來,他想起自己是一個普通的打工仔。李四鐵青著臉躲到一邊,在門前仔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一路的顛簸下來,他的衣服沾滿了汗跡,遠遠看去,有些皺巴巴的。不時有人朝他張望著,露出憐憫鄙夷的神情。李四看著這些投來的鄙夷憐憫的神情,再看著那些鄙夷憐憫他的男男女女身上穿著的偽名牌,禁不住一絲冷笑。

整理完,李四鐵青著臉昂首挺胸入場了。

李四一臉好奇地拼命往前擠,一番努力之下,終于擠了過去。他透過人群的縫隙擠到最前面,看見這家公司的巨型招聘牌照上赫然寫著“招聘搬運工,現場拍板”的字樣,字體大大的,仿佛一個個大力匯集在一起。待遇似乎不錯,李四見了,心底起了羨慕之心,幾乎要流起口水來。他看見幾個身材健壯的年輕人,褪下衣服,裸露胸肌,在圍觀的人群面前轉了一圈,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股肱肌,而后趴下身子,一口氣不停做了上一百俯臥撐。等他們站起身來,面試官立刻把一張錄用通知書遞到了他的手里。李四躍躍欲試,瞅著面試的空檔,見沒人前去見面試官,便一臉忐忑地走了上去。面試官掃了他一眼,見他細胳膊小腿肚,一臉瘦削的模樣,似乎興趣不大。圍觀的人來了興趣,目不轉睛地盯著端坐在桌前的面試官。面試官掃了李四一眼,露出一臉不耐煩的神情,說,行,你先試一下吧。李四堅持著做完一百個俯臥撐下來,已是氣喘吁吁,雙腿微微顫抖著。面試官看了李四一眼,調整了一下表情,說了聲抱歉,又忙著去迎接下一個滿身肌肉的年輕人了。李四憋紅著臉,迅速從人縫里鉆了出來,逃離到人才市場一個偏僻的角落。他躲在這個偏僻的角落,看著一旁擁擠的人群,那顆忐忑不安的心仿佛平靜了許多。他偶爾朝適才面試的方向望去,眼神恰好撞在幾個年輕人的眼里,他迅速反彈似的把眼神收了回來。一陣隱隱的疼不合時宜地從肋骨深處傳來,李四很快就捂住了肋骨的位置,仿佛瞬間就捂住了那絲難以忍受的疼。李四在心底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他感到一陣羞辱。他摸了摸口袋里僅剩的一百多塊錢,一切似乎別無選擇。

經過一番調整,李四終于平復了自己的情緒。適合李四的兩個職位就在三樓門口拐角的地方,在擁擠的人群里,李四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起來。李四不想無功而返,他必須好好把握這次機會,不然就有淪落街頭的危險。李四感覺一切又回到了從前,現在他真的忘記了自己老板的身份。

第一個職位,面試官耷拉著頭,面無表情的掃了他一眼,說了聲不合適,就把簡歷丟回到他的手里。李四的心頓時涼了半截,他迅速調整了一下,又鼓足勇氣跑到了第二個職位的檔口。面試職位的人依舊有氣無力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叫他再等一下,說面試的經理去上廁所了。李四干坐著,拿著他簡歷的人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李四正準備走時,那個上廁所的經理回來了,他拿起簡歷看了一眼,抬頭的那一剎那卻忽然大呼起來:“老板,怎么是你?你怎么過來面試了?”眼前這個經理使勁握著李四的手,一臉的激動。你認錯人了,我怎么會是你老板?李四裝著受寵若驚的樣子,雖然他知道眼前緊握他手的人曾經在他公司當過部門經理。怎么會不是?老板,你不認識我了?我是小周啊,我都是你以前培養起來的呢。經理使勁握著李四的手。另外一個面試的人員見了,用胳膊肘碰了碰經理。經理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立刻恢復了常態。怎么感覺你跟我以前的老板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你們是不是兄弟?李四聽了咧嘴一笑,說是兄弟就好了,我也不用出來四處找工作了。半分鐘后,李四就順利地從經理手里拿到了一張復試單。李四剛轉身,就聽見背后有人在議論他,說他穿成這副模樣,怎么會是一個老板,真是笑掉大牙,活脫脫一個農民工。李四回頭看見他們邊說邊哈哈大笑起來,像是在談論一個怪物。李四真想跑過去扇他們一巴掌,然后再羞辱他們一番??墒遣恍?,李四絲毫也沒忘記自己是一個普通的打工仔。

烈日當空,場外的陽光愈加毒辣起來,李四心底卻倍感溫暖。他緊捏著復試通知單走出人才市場,在一個快餐店吃了一碗面。

離約定的面試時間還有三個多小時,李四感到有些疲憊,他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了兩百余米,扭頭往右一轉,發現一個公園出現在面前。李四走進去,發現里面空無一人。再往里走,他驚喜地看見公園的亭子里有四張長長的石凳靜靜地躺著。他立刻撲了過去,平躺下來,石凳上的那股涼意立刻彌漫了他的全身。閉著雙眼躺了十幾分鐘,李四還是沒有入睡,他又重新睜開了雙眼。其實他還是擔心自己一不小心入睡了,手捂著的錢包和銀行卡會被人洗劫一空。

李四提前了半個小時出發,車行駛了大概二十分鐘,他就被一股沉沉的睡意給擊中了。李四碩大的腦袋歪靠在椅子上,左手習慣性的捂著褲兜,嘴里發出輕微的鼾聲,一道細長的口水從嘴里流了出來。一旁的乘客見狀,流露出一臉厭惡的神情。汽車突然一個緊急剎車,把李四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他條件反射似的看了手表一眼,見時間還沒到,那顆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汽車顛簸了將近兩個小時,但李四抵達工廠時,還是比預定時間早到了十分鐘。

一個年輕的女人把李四引到會客廳,廳里坐著十來個前來面試的人。李四等了將近半個小時,才輪到他。他有些忐忑地走進面試的房間,一個年逾五旬的男人端坐在一個巨大的轉椅前。李四朝男人笑了笑,說了聲,您好。李四認識眼前這個老板,在前幾天的商會宴席上,他見過這個人,只是沒聊過。男人表情顯得有些僵硬,他拿著李四的簡歷,面無表情地掃了李四一眼,象征性地問了李四幾句話,前后不到兩分鐘,李四就一臉頹唐地從房間里出來了。

李四完全忘記了自己還是一個老板,現在他的心徹底涼了下來。他看見一個清潔工正在清掃衛生,弓著背,迅速地把工業垃圾出門外,一陣風襲來,即刻塵土飛揚。李四頓時感覺自己就像這垃圾一般,被清潔工一臉不耐煩地掃到了門外。

3

李四回到出租屋時,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他脫下這身沾滿汗跡的灰色夾克,在黑漆漆的衛生間里洗了個冷水澡,而后站立于鏡子前,迅速地換上了早已準備好的西裝。這是一套蜻蜓牌的高檔西服,造價不菲。當李四再次走出出租屋,下了樓,他已著實脫胎換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往前步行了將近一千米,而后進了車庫,嫻熟地把屬于自己的那輛黑色凱迪拉克駛了出來。

在高速公路上奔馳一個多小時后,李四終于回到了屬于自己的公司。這是李四的王國。汽車緩緩駛入公司,廠門口崗亭上兩個站崗的保安見是老板的凱迪拉克,迅速收腹挺胸,來了一個漂亮的敬禮。雖然已近晚上九點,但生產車間依舊燈火輝煌,馬不停蹄的機器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李四把車停泊好,走了下來。幾個剛下班的主管見他從天而降一般出現在眼前,臉上的疲憊頓時一掃而光,他們條件反射似的立刻點頭朝李四一笑,而后響亮地齊叫一聲,老板好。李四微微頷首,很是含蓄地笑了一笑。一個轉身,李四邁著均勻的步履上了樓。很快,他的腳步就匆忙起來,他幾乎飛一般進了三樓屬于自己的辦公室。

李四把辦公室的燈光調到最朦朧的色調,他一臉疲憊地坐在碩大的辦公椅里,瘦弱的身軀幾乎要凹陷進椅子之中。

昏黃的燈光之中,李四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對于此次求職面試忘我的投入和表演,李四雖然比較滿意,但是他總還是感到缺少了一些什么。他感到有什么東西堵在胸口一般。

機器的轟鳴聲停止下來,整個工廠開始陷入一片寂靜之中時,李四又驅車出了門,來到了一個隱蔽的高級會所。戴上面具,李四進了一個房間。借著房間暗淡朦朧的燈光,依舊能看出房間的富麗堂皇。李四跪了下來,撅起屁股,雙手放在地上,緊隨著一聲響亮的皮鞭聲,他像一條狗一樣在地上爬了起來。李四繞著屋子打著圈兒,暗影里的人抽打著皮鞭,落在他身上。李四感到一絲疼,他緊咬著牙,皮鞭抽打得愈來愈快,力度也越來越狠,李四汪汪的叫喊了起來,邊爬邊叫。狗奴才,爬快點。暗影里抽著皮鞭帶著面具的人厲聲叫喊著。李四加快了速度,顯得很聽話。往前走,轉彎,別往右。李四急得團團亂轉,他轉向了右邊。暗影中的那個人叫喊著,揮舞著皮鞭,這次使勁一抽,抽在李四撅起的屁股上,發出一聲巨響。

一個小時后,李四渾身疼痛,酣暢淋漓地仰躺在地,整個房間只剩下他一人。四周靜悄悄的,李四安靜地躺在地上,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躺在地上,多年前的那個畫面又浮現在他腦海里。

你要是現在在地上爬兩圈,我就原諒你,不把你炒掉。老板看著多年前的李四,悠悠地說。在那個寬敞的辦公室,為了能保住工作,李四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然后像狗一樣爬了兩圈,邊爬邊汪汪地叫喊著。耳邊傳來老板哈哈的笑聲,一旁的老板娘幾乎笑彎了腰。爬了兩圈從老板辦公室出來,上了不到一周班,李四還是被炒掉了。被炒掉后,李四在外面流浪了三個多月才謀到一份搬運工的工作。

李四從地上爬起來,收拾了一下自己,離開會所,重新上了車。這段時間,他獨自去面試的次數愈來愈頻繁。而每次面試完后,他便會鬼使神差地來到會所。

李四已經難以自控了,仿佛只有這樣,他才能感到疼,才能感到無比的踏實。李四已經很久沒有疼過了,沒有踏實過了,他感覺自己就是一個懸著的氣球,一直漂浮在半空中,只有一根細小易斷的線牽著他。

次日上午,他正襟危坐地在辦公室里面試了七八個前來面試的人,一想起昨天自己面試的經歷,李四就一臉認真起來。

最后一個前來面試的人,幾乎一進門就認出了他。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你,面試的人摸著頭,作出一副沉思的模樣。在哪里見過呢?李四一下子就認出了他,這人就是半個月前在人才市場當面承諾李四一定打電話通知他過來面試的人,可惜到最后連個屁都沒有。是啊,我怎么看你,感覺也很眼熟。李四故意強調了一句。面試的人突然想起什么,他幾乎是脫口而出,對了,是在人才市場,在那里我見過你一次。但是很快他又否定了。他看了李四一眼,又迅速改口了。那個人跟你長得真像。他本來想說的是長得一模一樣的,可話到了嘴邊又突然變成了這一句,他自己都感到驚訝不已。李四裝著很認真地看了幾眼簡歷,而后問了幾個像模像樣的問題,緊接著就把最后一個面試者打發走了。

面試的人終于都被打發走了,李四煩躁不安地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心里那股熟悉的虛空感又向他襲來。他走出辦公室,穿過寬敞的辦公室走廊,不時有員工微笑著朝他打招呼,親切地叫著老板,并點頭彎腰示好。他們都是這副模樣,像是偷偷商量過一般,千篇一律。他一路走過,原本歡聲笑語竊竊私語的員工,見他來了,立刻鴉雀無聲。他一走,他們又恢復了談笑風生的模樣。他們始終微笑著面對他,似乎心情一直很好。李四看著他們,心底的那股煩躁愈加濃重起來。作為老板,他是這個小小國度的國王,所有人都對他畢恭畢敬,俯首稱臣。

來回走了幾趟,李四重新回到了辦公室。

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李四又想起了昨晚的自己,他忽然感到十分懷念。他摸了摸自己的胸膛,昨日身上的疼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似乎開始喜歡上了這種感覺。

天完全黑下來時,李四一臉疲憊地走出辦公室,下了樓,上了他那輛凱迪拉克,而后在車里換上了他那件熟悉的依舊沾著一絲汗味的灰色夾克。李四在高速公路上狂奔了一個小時,最終又來到了那個暫時屬于自己的出租屋,那個潮濕而又狹小的出租屋。他把車停在離出租房很遠的廣場上,關了燈在昏暗的房間里躺了一會兒,又獨自下樓出來了。

李四漫無目的地沿著工業區的小路行走著,他無精打采,感覺整個人被掏空了一般。走了很久,李四來到了一片廢棄的爛尾樓邊,這里寂靜無人,顯得十分空曠。李四站立于爛尾樓的雜草叢邊,深吸了一口氣,忽然就發泄似的大喊大叫起來。李四歇斯底里地吶喊著,喊聲尖銳無比,撞擊到爛尾樓灰暗的墻柱上又彈了回來,發出隆隆的回聲,像是一條長長的火車鳴著氣笛駛過,這確實是一個很適合發泄的地方。

剛停下來,兩個手臂上畫著紋身的年輕人朝他走來。他們似乎早早就盯上了他。你叫個卵!媽逼,吵死人了!兩個紋身男挑釁道。你們在跟誰說話呢?怎么跟我說話呢?李四硬硬地反駁了一句。跟誰說話?還能跟誰?跟你這個傻逼??!紋身男邊說邊走了上來,迅速把他推倒在地。三個人扭打在一起,很快李四就被逼到了爛尾樓的墻腳。兩個紋身男發泄似的掄起了拳頭,雨點般的拳頭落在李四瘦弱的身軀上,李四雙臂捂著頭,痛苦地呻吟著。紋身男幾乎把李四洗劫一空,最后還大笑著把他的衣服給剝了個一干二凈。他們拿著李四的衣服走出了爛尾樓,走了幾步,又忽然記起什么,跑了回來,脫下了李四手上戴著的手表。

他們沒有給他任何求救的機會,他的手機是最早被他們搶走的,這幾乎斷了他的路。這條偏僻的小路,很少有人路過。他必須赤裸著身子在夜色中奔跑幾里,才能看見人影。李四明顯不敢赤裸著亂跑出去。如此一來,叢生的雜草幾乎把整座爛尾樓變成了一個廢棄的籠子。

紋身男漸行漸遠,四周立刻安靜了下來,李四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滿是鮮血,他雙臂緊抱著身軀蜷縮在一角,一陣恐慌迅速在全身蔓延開來。

但很快,李四就徹底平靜了下來,他開始赤裸著身子,在空曠的爛尾樓里自由地穿梭著,顯得輕盈無比。李四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一絲不掛的原始人。

責編:楊劍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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