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中國僚人和老撾泰佬族系的歷史源流關系

李艷峰

(昆明學院 人文學院，云南 昆明 650214)

古代中國僚人和老撾泰佬族系的歷史源流關系

李艷峰

(昆明學院 人文學院，云南 昆明 650214)

摘要：迄今，有關老撾主體民族泰佬族系的源流研究主要集中在越、駱越這一領域，對于與下一個階段僚人之關系幾無專門的探討。中國、越南的歷史記載以及老撾的歷史傳說等資料都表明，東漢以降至于唐宋，今天老撾境內的主要民族群體應該是僚人。

關鍵詞：老撾；泰佬族系；僚；源流

一、泰佬族系在老撾

地處亞洲中南半島的老撾是一個多民族國家。按照居處地和所講語言，今天的老撾人可以被劃分為三大族系：老龍族系①可譯為寮龍族系，又或稱泰佬族系。，即低地老撾人，主要講佬一泰語；老聽族系，即坡地老撾人，主要講孟一高棉語；老松族系，即高地老撾人，主要講苗一瑤語、藏一緬語。這種分法雖然有其歷史局限性且不甚科學，但基本能描述出老撾境內的民族構成情況，得到了學界的認可。

老龍族系屬于泰佬族系②國內外學界對此有多種稱呼，如壯侗語族、侗臺語族、傣泰語族、撣傣語族等，所指基本一致。，文化水平和生產水平較高，是今天老撾的主體民族，在全國范圍都有分布，但是主要居住在萬象平原、沙灣拿吉平原、巴色平原以及湄公河沿岸等地。它包括許多個族支，有泰諾(漢傣)、泰丹(黑泰)、泰登(紅泰)、泰考(白泰)、普泰、泰原、泰艮、泰芬(盆蠻)、泐(泰泐、水泰)、泰樣、佬(寮、老)等。其中以佬人為最多，泰泐次之。*以上老撾民族情況參考了景振國《老撾各族系起源與國家沿革》和越南阮文紹作，黃艷杰、覃新清譯《老撾的民族結構》。景振國《老撾各族系起源與國家沿革》原收于景振國主編《中國古籍中有關老撾資料匯編·附錄》，河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越南阮文紹《老撾的民族結構》原為1996年越南社會科學出版社越文版。又，二文收于范宏貴等主編《老撾佬族起源研究文集》，廣州：世界圖書出版廣東有限公司，2011年?！独蠐敫髯逑灯鹪磁c國家沿革》一文題目為《文集》編者所加。

二、古代僚人和老撾泰佬族系源流關系的現代敘述

關于老撾主體民族老龍族系的歷史由來，一直以來中外學界都有很多研究。越南唐年文《淺談越南岱依族、泰族的形成過程及其與中國南部、印度支那各民族的關系》*(越)唐年文撰，莫俊卿譯：《淺談越南岱依族、泰族的形成過程及其與中國南部、印度支那各民族的關系》，云南大學西南邊疆研究所《西南民族歷史研究集刊》1982年第3期，原載越南《歷史研究》1968年3月。另此文與(越)鄧嚴萬撰，范宏貴節譯《越南的岱—泰各民族集團的形成時間及其過程》當為同一篇文章，但是各自所標著者不同。、蔡文樅《關于老撾民族起源問題》*蔡文樅：《關于老撾民族起源問題》，收于云南省歷史研究所編《研究輯刊》1982年第2期。、劉稚《東南亞泰佬族系民族源流初探》*劉稚：《東南亞泰佬族系民族源流初探》，《東南亞》1986年第3期。、深思《老撾泰老族系民族探源(上、下)》*深思：《老撾泰老族系民族探源(上、下)》，《東南亞》1987年第1、2期。、梁敏《侗泰諸族的源流》*梁敏：《侗泰諸族的源流》，收于《中國民族史論文集》，北京：中央民族學院出版社，1987年。、陳國強等《越族與東南亞民族的關系》*陳國強等：《百越民族史·第十二章(越族與東南亞民族的關系)》，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年。、泰國干乍尼·拉翁西《關于泰族的發源地問題》*(泰)干乍尼·拉翁西，簡佑嘉譯：《關于泰族的發源地問題》，《云南民族學院學報》1989年第2期。、越南鄧嚴萬《關于泰族起源問題》*(越)鄧嚴萬、陳呂范：《關于泰族起源問題》，《東南亞》1989年第3期。等文章從考古、語言、地名、調查材料、文獻記載、民俗、傳說等方面，多角度論述了今天中國境內廣東、廣西、貴州、云南的古越人如何遷徙、融合、分化，演變成為現今中南半島北部包括老撾泰佬族系在內各國傣泰民族的歷史過程。關于老撾寮人(即佬人)，正如《中國大百科全書·民族卷》概括之言：“使用老語，屬漢藏語系壯侗語族，與泰語相近。 ……佬人與中國的壯族、布依族、傣族, 以及緬甸的撣族、泰國的泰族、越南的京族等，有著密切的歷史關系，同源于中國古代的百越?！盵1]

古代中國南方的越人是今天老撾等國傣泰諸民族主要源頭的觀點已經基本為國內外學術界所接受。*另有人反對這種觀點，如鄭曉云即認為：“在諸多爭論中，有關傣泰民族的先民與越的關系就是一個核心問題。國內外不少學者都認為今天的傣泰民族是由古代越人演變而來的，經歷了一個由越人到傣泰人的過程。筆者近年來通過在云南及十余次前往有傣泰民族分布的泰國、緬甸、越南、老撾等東南亞國家的大量研究表明，泰人并不是來自越人，更不是‘越族’演變而來的，中國古代并不存在一個‘越族’?！笨蓞⒁娻崟栽疲骸洞鎏┟褡迤鹪磁c傣泰民族文化圈的形成新探》，《云南社會科學》2005年第3期。另申旭認為老撾古國堂明國所在的今川壙地區查爾平原石缸群的鑿制者是吉蔑人，并據此推斷堂明國的主體民族是吉蔑人?？蓞⒁娚晷瘢骸蛾P于堂明國若干問題的考辨》，《東南亞》1984年第2期。而作為古越人重要組成部分的駱越和夜郎地處古代中國西南的廣大地區，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發展成為下一個歷史時期的僚人。從學術史的角度看，我們認為僚是一個承上啟下的民族群體，他上承古代百越中的駱越和夜郎，下啟漢藏語系壯侗語族各民族(包括今天中國境外的傣泰各民族)。*可參見李艷峰：《中國古代僚人源流史研究·結語》，云南大學博士論文，2014年。

早在20世紀前期就有人注意到這個問題，提出來佬人為僚類。徐松石在其《粵江流域人民史》一書中寫道：“大約在諸葛亮南征時，暹族部落和佬族部落才自滇桂侵入印度支那。佬人于唐時即占據扶南所屬的老撾，而暹族亦于唐代固立勢力于景邁一帶。觀此可見暹佬均為來自西蜀的僚僮族類?！盵2]張風歧在《老撾簡史》一書中也認為，“老撾族(寮族)”“屬于漢藏語系、僮傣語族，傣族支的一個族”，是由僚發展而來的[3]。景振國在其《老撾地區民族的變遷》一文中更具體地指出：老撾的哀牢人乃是由中國古代云南地區哀牢人中的一支鳩僚人演變而來的：“從漢起，我國云南哀牢地區的一部分鳩僚人陸續移居老撾?！盵4]侯獻瑞《論堂明國的族屬》一文認為建立于公元一至二世紀的老撾歷史上所謂最早出現的國家堂明國的主體民族是僚人。*可參見侯獻瑞：《論堂明國的族屬》，《東南亞》1986年第4期。

另據史料記載，有唐一代的南平僚是僚人的重要一支，其中心分布區為今天重慶市的綦江區。有人將今天綦江縣方言及其境內巖墓畫中記錄的文化場景與現在壯侗語族(臺語民族)相比較，認為屬于臺語民族的“壯傣老泰與僚有族屬淵源關系”，“壯傣老泰起源”“從遠古說，是中國南方的濮(越)，從中古說，是僚”[5]。

王文光《撣傣民族源流問題述論》是篇綜論性質的文章，更進一步分析了由古代中國僚人發展演變到今天包括老撾老龍族系在內中南半島北部傣泰各民族的歷史背景和社會動力。該文認為分布于今天中國西南與中南半島北部一帶的撣傣民族在歷史上均源于古“駱越—僚”。至中國北宋時期素可泰王國、南掌王國和安南王國出現以后，由于分屬不同國家、社會大環境各異，居處于中南半島北部一帶的僚人群體逐漸由同源走向異流，并最終形成了今天現代國家意識下的越系各民族。*可參見王文光：《撣傣民族源流問題述論》，《廣西民族研究》2006年第1期。王文光、李曉斌《百越民族發展演變史——從越、僚俚到壯侗語族各民族》一書的第五章也表達了相同的觀點。*可參見王文光、李曉斌：《百越民族發展演變史——從越、僚俚到壯侗語族各民族》，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年。

三、老撾僚人的歷史存在

在我們看來，中國、越南的歷史記載以及老撾等地的歷史傳說等資料都表明，東漢以降至于唐宋，今天老撾境內主要民族群體應該是僚人，也就是古越人重要組成部分——駱越和夜郎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的新發展。

根據《后漢書·循吏傳·任延傳》的記載，東漢光武帝建武年間，因為太守任延對九真郡之駱越治理得法，使得當地“谷稼豐衍”、“百姓充給”，禮化俗易，社會發展迅速，“于是徼外蠻夷夜郎等慕義保塞”，以至“延遂止罷偵候戍卒”[6]?！逗鬂h書·光武帝紀下》亦載：光武帝建武十二年(公元36年〉“九真徼外蠻夷張游率種人內屬，封為歸漢里君”[7]。此兩處記載所述當為一事。71年后的漢安帝永初元年(公元107年)“九真徼外夜郎蠻夷舉土內屬”，并且因此“開境千八百四十里”。又至東漢安帝延光元年(公元122年)，“九真徼外蠻貢獻內屬”[8]。

關于夜郎為僚一事*夜郎屬于僚類。但是兩者在歷史上的存續時間總體來說前后相繼，作為族稱有其內在規定性，不宜認為兩者同一，從而在使用時可以互相代替，否則容易使人產生時、空錯亂之感，不利于古代族群界定、名稱使用以及對他們發展流變的探討，從而可能會掩蓋古代族群發展、演變的歷史真相。作為古越人重要組成部分的駱越和夜郎到了東漢以后，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發展為下一個歷史時期的僚人。當然隨著歷史條件的遷移變化，僚人群體也還在發展演變，各部分逐漸有了不同的名稱，進而演變為現代壯侗語族各民族，不過這要到中國宋代以后了。，我們在唐宋時期的歷史載籍中還能找到證據，當時的人們仍常把夜郎與僚人聯系在一起。如《舊唐書·太宗本紀下》曰：唐貞觀十二年(公元638年)二月“甲子，夜郎獠反，夔州都督齊善行討平之”[10]。又《太平御覽·一百七十一(州郡部十七、江南道下)》“珍州(今貴州正安縣西北)”條引《十道志》曰：“珍州，夜郎郡，古山獠夜郎國之地?！盵11]

今天的多位學者也認為夜郎為僚。江應樑在其《傣族史》一書中說：“漢代的夜郎是僚人建立的部落聯盟?！盵12]對此方國瑜認為：“惟牂牁、夜郎之僚，為后世屬于僮語支各族之先民?！偶匆估??！盵13]劉琳也說：“夜郎周圍的部落都是越或僚族，夜郎國滅亡之后牂牁郡地區的主要居民還是僚族。因此，我們更有理由認為夜郎人也是屬于僚?！盵14]以上均為今天貴州省及其周邊一帶的夜郎、僚人。另有人認為今天老撾中北部地區的‘夜郎蠻夷’亦為僚人或老人。侯獻瑞《公元一、二世紀泰國北部的老人》一文中即言：“‘夜郎蠻夷’的族屬為‘夷僚’，即僚人?！覈鴼v史上的夜郎人為‘僚人’或‘老人’。公元一、二世紀泰國北部*這里“泰國北部”夜郎為僚人的情況也可用于老撾中部地區?？蓞⒁姾瞰I瑞：《公元一、二世紀泰國北部的老人》，《東南亞》1994年第4期。的‘夜郎蠻夷’亦為僚人或老人，這是沒有問題的?！盵15]當然，大家對于歷史上僚稱出現和存續的時間可能還有不同看法。*綜合史料來看，我們認為僚在歷史上存在的時間從東漢以后一直到近代?？蓞⒁娎钇G峰：《中國古代僚人源流史研究》，云南大學博士論文，2014年，第84-85頁。

另外，越南古籍也記載，五世紀時在今天老撾中北部遍布僚人。根據《大越史記(外紀卷之四)·趙越紀(趙越王)》的記載，“庚午三年(原文夾注：梁簡文帝大寶元年)”，即公元550年，交州刺史陳霸先于當地平亂。行文在解釋“南帝兄天寶，居夷獠中，稱桃郎王，立國曰野能國”一事時有言曰：“先是，南帝避居屈獠之時，天寶與族將李佛子，率三萬人，入九真，陳霸先追擊之。天寶兵敗，及收余眾萬人，奔哀牢境夷獠中?！盵16]這里“哀牢”所處之地域范圍當為今天老撾中北部一帶。越南史書《越史通鑒綱目·前編卷四之趙越王二年》“李天寶據野能峒為桃郎王”條在注解正文中“奔哀牢境夷獠中”之“哀牢”時，引黎阮廌《輿地志》注云：“哀牢部落甚繁，在在有之，皆號曰牢。合考諸書，則哀牢今屬云南，惟族類甚繁，散居山谷。故我國沿邊，老撾萬象以至鎮寧、鎮蠻、樂邊諸蠻，俗皆以為牢。此處舊史上敘八九真下云，奔哀牢境夷獠中，或者即今之鎮蠻南掌之屬歟?！盵17]鎮蠻，在今越南清化以西的老撾境內。樂邊，在今越南河靜以西的老撾境內。

還有，老撾學者認為“泰老族系，一般稱為老龍族，包括泰族、芬族、盧族、普泰族和老撾族，以老撾族、芬族、盧族和泰族為主。在民族大遷徙的過程中，泰老族從中國南部的云南、貴州逐漸南遷到老撾來?！睂Υ擞凶⑽恼f道：“據古代流傳下來的資料,大約在公元六、七世紀間，在華南各省的一些泰族人駛船沿著紅河、馬江進入越南；又沿著南烏江、湄公河進入老撾；沿著薩爾溫江、伊洛瓦底江進入緬甸和泰國。在老撾的泰族人叫做泰老，在緬甸的叫做泰雅，在泰國的叫做泰暹?！盵18]越南學者鄧嚴萬也有大致相同的見解。*可參見(越)鄧嚴萬著，范宏貴譯：《泰族各部族向越南西北地區遷移簡論》，收于云南大學西南邊疆研究所《西南民族研究集刊》第6期內部版，第82-83頁。而我們認為東漢至隋唐時期，今天的云南、貴州、廣西甚至四川盆地及其周邊均遍布僚人。所以這部分遷入包括老撾在內的中南半島北部廣大地區之古人群體當為僚人[19]。

四、結束語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東漢以降至于唐宋，今天老撾境內的主要民族群體應該是僚人。另外，在今天老撾主體民族老龍族系與古代僚人歷史淵源關系的探討上，因為歷史文獻的缺少，所以如果留意到越系僚人在古代中國西南至境外廣大地區分布、遷徙的宏觀層面，充分考慮包括老撾在內的中南半島北部歷來為不同族屬雜居共處之地，綜合運用考古學、語言學、民族學、民族文獻學等多學科材料，歷史聯系現實，可能會得出更接近歷史真實并令人信服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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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李艷峰．中國古代僚人源流史研究·第三章,第四章[D].昆明：云南大學博士論文，2014．

Study on the History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Ancient

Chinese Lao and Thai Family in Today Laos

LI Yanfeng

(College of Humanity，Kunming University,Kunming 650214,China)

Abstract：So far,the research about the origin of Thai family in Laos is mainly concentrated in Yue and Luo yue,however the researchers have almost no special discussion on the history relationship of the Thai family in today Laos and the Lao people in the next historical stage which originates from Yue.Historical records of China,Vietnam and folk legends in Laos show that from the Eastern Han Dynasty to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the main ethnic groups in Laos should be Lao people.

Keywords：laos;Thai family;liao;origin

中圖分類號：K 28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4-390X(2015)05-0118-05

DOI:10.3969/j.issn.1004-390X(s).2015.05.024

作者簡介：李艷峰(1976—)，男，河南新鄉人，講師，主要從事民族歷史文獻研究。

基金項目：云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中國古代僚人與老撾壯侗語族關系研究”階段性成果(QN201243)。

收稿日期：2015-05-27修回日期:2015-07-10網絡出版時間：2015-09-2517:14

網絡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etail/53.1044.S.20150925.1714.04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