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照片背后的秘聞

劉金龍

位于北京市朝陽區首都機場輔路旁的民航博物館展廳內，收藏著一架編號為4208的伊爾-14型飛機。該機因為執行過毛澤東主席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的專機任務，而備受關注。

伊爾-14型飛機是由前蘇聯伊留申設計局在伊爾-12型運輸機基礎上改進設計的。1950年7月15日首次試飛，1954年開始投入使用。伊爾-14采用了功率更大的發動機，降低了飛機阻力和改善了座艙設備，提高了飛機的安全性和舒適性。1956年，我國空軍從蘇聯引進49架伊爾-14，主要執行專機和空運任務，4208號就是其中之一。

1957年，為適應專機任務的需要，承擔專機飛行任務的獨三團報請空軍批準，將4208號飛機飛往上海龍華機場飛機修理廠，改裝成專機格局。關于為什么選擇4208號進行改裝，時任獨三團一大隊大隊長的蔡演威回憶說，一個原因是飛行人員都反映這架飛機好飛。飛機完成改裝后，先后于1957年10月21日、12月8日兩次執行毛澤東主席的專機任務。此外，4208號還執行過劉少奇、周恩來、朱德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的專機任務。

4208號艙內布局

與4208號飛機一樣，以執行中央領導重要專機任務為主的伊爾-14型飛機還有4202號。4202號是按照專機規格向蘇聯訂購的，飛機的重要部件如機身、機翼大梁、起落架均做了加強?？团摰那鞍肱?，右側設有一張軟床及一桌一椅；左側設有兩把相對的椅子，中間為一桌，桌上擺放著插有假花的花瓶。與4202號不同，4208號飛機的客艙由上海龍華飛機修理廠改裝?？团搩?，床的位置設在左側，兩把椅子及桌子放置在右側，桌上的花瓶不見了，代以一只火炬狀臺燈。為了適應毛澤東睡硬床的習慣，獨三團依照床的大小準備了一張木板，在主席乘機時將木板放置到床上，軟床就變成硬床了。獨三團當年的專機機械師回憶，雖然是國內改裝的，4208的座艙看起來要比4202還要好。

保障重要專機任務

20世紀50年代后期，國內沒有特定領導人的專機，保障副總理級別以上黨和國家領導的飛行任務，稱為專機任務。而保證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朱德四位領導人出行的專機任務，稱為重要專機任務。當年，在執行專機任務的機隊中，只有4202號與4208號客艙內有床。在當時人的印象中，這兩架飛機以承擔重要專機任務為主。

專機任務對飛行員要求很高。蔡演威曾多次執飛領導人的專機。他回憶，飛機著陸訓練時，要求三個輪子同時落地，客艙的桌子上擺放著一只盛滿水的杯子，要求杯子里的水不能灑出來，降落要非常輕，技術標準非常高。

相對而言，專機任務的飛行安全要求不可謂不苛刻。當時周恩來總理說：飛行安全要絕對保證。我這個話講得不科學，沒有絕對的事情，可是在專機任務上你們必須要絕對保證安全。

1957年10月21日，4208號飛往杭州，執行接毛澤東主席的專機任務。同年，12月8日，執行北京經濟南、徐州送毛澤東主席前往南京的專機任務。

著名照片的背后故事

在1958年第4期的《中國青年》雜志上，刊登了一幅名為“毛主席在飛機中工作”的照片，攝影師署名為侯波。當時，“毛主席大衣也沒有脫，正聚精會神地在文件，手中一支煙已燃了很長一段，好久都沒有抽一口了?！焙畈ㄕJ為這是“拍攝毛主席辦公照片的最好機會”，于是按下了快門。果不其然，照片發表后，受到了社會的廣泛關注，發行量很大。

現在，學界一般認為這張著名的照片拍攝于4202號飛機上，關鍵證據是時任毛澤東主席英文秘書林克的追憶。林克說毛澤東主席當時不是在工作，而是在學習英文，照片拍攝于1957年3月19日，這些都記錄在他當時的日記里。有學者翻閱了4202號的飛機履歷本，該機當天的確在執行毛主席的專機任務，由此得出照片拍攝于4202號上的結論。

然而，在調查4208號專機的歷史時，另外一個說法也浮現出來。原獨三團的多位空勤人員都表示，照片拍攝于4208號上，而非4202號上。幾位老人同時記錯的可能性不大，那么照片究竟是拍攝于哪架飛機上呢？

如果知道照片的拍攝時間，我們就可以對照兩架飛機的飛行派遣單，時間相一致的那架飛機就是答案，問題迎刃而解。今天，判斷一張照片拍攝時間的方法非常簡單?，F在使用的數碼相機，只要設置了正確的時間，就可以通過Exif信息找到拍攝時間。然而20世紀50年代，數碼技術還沒有產生，攝影師們都使用膠片進行拍攝，然后經過一系列的暗房操作，最終得到照片。這樣，光是沖洗照片就要花費不少的時間，此外還得考慮整卷膠卷是否全部拍完、在哪里沖洗膠卷等問題。因此，照片的確切拍攝時間，往往只有攝影師知道。這張照片的攝影師是侯波，她的記憶非常重要。

關于這張照片，侯波曾有兩次回憶。1996年，侯波回憶說照片拍攝于1957年春天（《毛澤東思想研究》，1996年第一期）。然而在2009年，侯波又回憶說照片拍攝于1957年11月，拍攝于伊爾庫茨克（《毛澤東之路——畫說毛澤東和他的戰友》）。兩次回憶的時間不一致，在沒有旁證的情況下，用誰否定誰都是不得當的。但我們通過她的回憶，能夠知道侯波當時對這張照片的拍攝時間沒有明確的記錄。郭沫若曾為此幅照片題詩，落款時間為1958年1月25日。由此，照片應拍攝于此日期之前。

照片拍攝的具體日期無法得知，那么林克的日記能給我提供什么線索呢？林克日記中記載的日期與4202號的飛行記錄相一致，證實了3月19日毛主席確曾乘坐過4202號。由于林克的日記沒有對外發表，其中是否記載了拍攝照片一事我們不得而知。但即便有記錄，也無法斷定當日拍攝的照片中就包括“毛主席在飛機中工作”這張。

如前文所述，“毛主席在飛機中工作”照片沖洗出來前，拍攝的效果甚至連攝影師侯波都不知道，更何況林克呢。林克只是毛主席的英文秘書，而非生活秘書，照片沖洗出來后，他也很難有機會在第一時間看到。因此在正常情況下，林克看到照片的時間一定晚于寫日記的時間，只是不清楚時間間隔有多久。僅憑已披露的信息，林克的日記不能成為照片拍攝時間的證據。endprint

林克首次看到這張照片的時間我們無從得知，但他關于照片拍攝情景的回憶，最早可追溯到2004年。當年6月17日的《人民政協報》上，刊發了一篇名為“郭沫若題錯了一首詩”的短文，首次披露說毛主席不是在工作，而是在學習英文。2009年，林克在接受采訪時，手持照片講：“這里你看，有兩個茶杯，有一個是他的，一個是我的。有兩份英文稿子，一份是他讀的，一份是我看的?！保ā秶鴮殭n案——講述毛主席座機的故事》，2009年）林克認為，“毛主席在飛機中工作”的照片中，毛主席正在看的是《再論無產階級專政的歷史經驗》的英譯稿。此說雖然聽起來言之鑿鑿，然而林克卻沒有出示相關證據，從照片中，也判斷不出來主席在看什么材料。毛主席在學習英文一說的前提是，林克知道照片的拍攝時間，并能與自己的日記對應上。但是從現有的材料來看，林克并沒有確鑿的證據。

照片拍攝時間與毛主席所看材料的內容都不明確，怎么判斷照片的拍攝地點呢？幸運的是，我們可以通過客艙內飾的不同，直接進行判斷。

毛澤東主席曾經乘坐過的4202號飛機，現今保存在位于小湯山的中國航空博物館。飛機內部客艙陳設一直沒有變動過，這一點對比該飛機當年留下的照片即可知道。通過位置比對，毛主席拍攝照片時，面向機尾，坐在飛機右前方的座位上。而4202號客艙的右前方，卻沒有桌椅。飛機客艙設置與照片不符，除非翻轉照片，才能獲得在4202號飛機上的位置——毛主席坐在飛機左前方；但如果照片翻轉過，那么拍攝照片時毛主席在用左手握筆、右手拿煙，這與實際不符。也就是說，4202號上沒有拍攝此幅照片的位置。

是否由此一點，就證明照片不是拍攝在4202號上呢？對比毛主席另外一張拍攝于4202號飛機上的照片，會有更多的發現。照片中，4202號的桌子上擺著兩束花，飛機的窗簾桿中間是斷開的，主席坐在機艙左前側面向機尾的座位上。照片中的陳設與現在的4202號完全一致。對比前后兩張照片，機艙陳設卻有諸多不同，很容易判斷出不是拍攝在同一飛機上。由此，可以斷定，“毛主席在飛機中工作”的照片絕不可能拍攝在4202號飛機上。

照片不是既然在4202號上拍攝的，那么就應當拍攝于4208號飛機上。

遺憾的是，4208號的專機格局已經不復存在，難以通過位置對比進行確認。1986年，剛剛成立的中原航空公司接收了7架伊爾-14型飛機，4208號就在其中。1月23日，4208號參加了該公司的首飛儀式。儀式結束后，4208號的客艙內部就進行了改裝，拆除了專機格局，改為普通航班樣式。幸運的是，獨三團老空勤人員對飛機客艙陳設仍然記憶猶新。

為保證飛行安全，承擔專機任務飛機的機務維護人員相對固定。吳鑒清時為4202號飛機固定的隨機機械長，長期負責4202號維護工作。另一位老人劉萬敏，在1957年4208號飛到上海改裝時曾隨機前往，此后成為4208號飛機固定的隨機機械師。兩位老人長期在專機上服務，對4202號和4208號的客艙非常熟悉，一看到“毛主席在飛機中工作”的照片，立即判斷出照片拍攝于4208號上。判斷的依據是：只有4208號上才有火炬燈。除此之外，4208號的窗簾桿是連在一起的，與4202號不同，另外就是兩機客艙布局的差異。而曾經執行過毛主席專機任務的飛行員蔡演威也明確表示，火炬臺燈只有4208號有。照片中的火炬燈是搭乘4208號最直接的證據。

在4208號的任務派遣單上，只有1957年10月21日、12月8日兩次毛主席專機任務記錄。由于缺乏更多的資料，照片具體拍攝于哪一次，就不得而知了。

翻看4208號的任務派遣單，在1957年8月到1959年1月的一年多時間里，它曾多次執行黨和國家領導人的重要專機任務。如今，博物館復原了它的客艙，飛機的外觀也得到了修復。復原了的4028號，挺立在展廳中，等著你走近，一睹它往昔的風采。

編輯：石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