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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葛》語言程式探析 *

2015-03-19 13:22蔡曉麗
楚雄師范學院學報 2015年7期
關鍵詞:程式敘事

《梅葛》語言程式探析*

*基金項目:楚雄師范學院校級科學研究基金項目,項目編號:YZYJ1105。

蔡曉麗

(楚雄師范學院,云南楚雄675000)

摘要:從敘事學和口傳文學的角度對《梅葛》進行分析,重點探索“怎么說”的問題,其切入點是保護和傳承《梅葛》的一個新視角。作為彝族的口傳經典,《梅葛》具有口傳史詩的程式特征,在語義結構上顯現出對句環扣程式,在句式結構上顯現詩節內或詩節同句式重復程式,語詞結構上顯現出嵌扣程式,形成了梅葛別具一格的程式特征。

關鍵詞:梅葛;口傳;敘事;程式

收稿日期:2015-06-05

作者簡介:蔡曉麗(1973—),女,楚雄師范學院講師,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高等教育。

中圖分類號:I207.22文章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7406(2015)07-0046-03

Abstract:This paper analyzes Gemei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narratology and orally-transmitted literature, focusing on “how to describe.” This departure provides a new perspective for protection and transmission of Gemei. As an orally-transmitted classic of the Yi people, Gemei shows language patterns of traditional epics, such as couplet rings in terms of semantics, repetition in terms of syntax and embedded locks in terms of lexicon-all these features give Gemei a unique language style.

一、口頭程式理論及其概念

“口頭程式理論”創立于20世紀的美國,創立人是米爾曼帕里和艾伯特洛德。理論的創立最先源于帕米對荷馬史詩的探究,特別是對荷馬史詩是由荷馬個人創作還是多人創作進行探究,在對荷馬史詩的語言學、語用學的分析中,發現了荷馬史詩中大量反復出現的句子具有程式特征,并提出程式源于傳統并存在于口頭傳統中的理論假設。論證引入了人類學研究中田野考察的方法,帕米和學生洛德深入南斯拉夫和具有口傳史詩演唱傳統的地區進行田野考察,通過對當地人現場演唱口傳史詩的大量考察和對史詩演唱者學習演唱史詩的觀察,以大量實例進行分析對比研究,證實了其提出的理論是正確的,提出“程式”概念。隨著研究的深入,發現程式不僅存在于口傳史詩的語言中,在故事結構、演唱的動作,甚至演唱場景等方面都存在程式問題,程式在口頭傳統中幾乎無處不在,從而將程式概念發展成了適用于史詩所有層面的、更加嚴密的理論體系——口頭程式理論,理論由帕里、洛德共同研究提出,因此又被稱為“帕里一洛德學說”??陬^程式理論是基于語言學、語用學和人類學相結合產生的一種新的方法論,它開辟了口頭詩歌研究的新領域。1960年洛德的《故事的歌手》(The Singer of Tales)首版刊行,該書在學界被譽為“口頭文學研究的《圣經》”?!翱陬^程式理論”引入我國后,不少學者把口頭程式理論廣泛應用到少數民族口頭傳統研究中,并取得重大突破。

程式是“口頭程式理論”中的中心概念,是口頭傳統尤其是口傳史詩的核心。程式的概念一般情況下都會理解為通過不斷反復形成的固定格式,具有呆板、墨守成規等貶義成分。但程式在口傳史詩中具有非一般的積極意義。從直觀表象來看,程式在口傳史詩中的作用非常明顯。一是通過反復,形成回環音效,優化了演唱的韻律,使音韻更加和諧悠揚;二是用程式的規律形成和創造詩行,口頭詩歌的傳承者必須掌握程式才能記憶大量的詩行,依靠程式在不同演唱中創造和發揮,使詩歌在表演中既繼承傳統,又有新的創造和發揮。同時,程式強化了受眾的記憶,不斷重復某些詞語、句子或句式使受眾無意識中加深了對某些事物的記憶。但口傳史詩具有的歷史性、民族性、傳承性等功能使程式在口傳史詩中意義不止于此,程式是在族群歷史發展中形成并固化的格式,是族群認同的格式,并且代代相傳,是族群共同的認知、思維和審美的具體體現,具有更深層次的民族文化意義,對程式的理解必須回到民族文化土壤中。

二、彝族的口頭傳統與《梅葛》

在彝族歷史文化形成及發展過程中,口頭傳承一直伴隨著彝族歷史的整個發展進程。雖然彝族很早就有了獨立而自成體系的文字系統,但彝族傳統文化和彝族精神的傳承,更多的還是體現在民族民間的口頭傳統中。在彝族民間口傳著大量的神話、詩歌、歌謠,大都以歌唱的方式進行,形成了彝族悠久的歌詩傳統。彝族人民無論男女老少都喜歡歌唱,善于歌唱,開口而歌,一唱百和。逢年過節、婚喪嫁娶、各種儀式、起房蓋屋、勞作休息等都要賦詩歌唱,他們善于用詩歌表情達意,他們的民族歷史和生活經驗都用詩歌來保留和傳播,他們的民族文化、民族精神也在歌詩中不斷得到凝聚、熔煉和傳承。用歌詩方式來完成彝民族的歷史敘事,史、詩、歌合一的敘事方式是彝族文化的重要特征之一。在彝族的眾多支系中,大都有記錄天地萬物和人類發展起源的原始性史詩,也稱創世史詩,這類史詩敘事內容大同小異,敘事模式也有相似性。即以創世神話為起始和主體,敘述原始先民心目中天地形成、人類及萬物的起源,以及民族的生存繁衍,溶神話、傳說和記事于一體。彝族各支系的口傳創世史詩經過代代口耳相傳,在傳唱中不斷固化民族的族群記憶,聚集族群智慧,是民族思維模式和價值取向的集中體現,是族群認同的標志。彝族人大都把本族系的創世史詩視為“根譜”。

《梅葛》是彝族的一部口傳創世史詩,主要流傳在云南楚雄彝族自治州彝族“里頗”、“羅羅頗”兩個支系中,有明確的地域、方言和支系限制。據有關史料記載和田野調查研究顯示,楚雄彝族的“里頗”、“羅羅頗”兩個支系在歷史上是同族同源,后來由于經濟社會發展的差異和遷徙變化等分化成了同一個民族的兩個支系。從地域上看,“梅葛”主要流傳地在姚安縣的馬游和大姚的曇華一帶,但牟定、永仁和今四川攀枝花一帶也有“梅葛”流傳,有學者稱其為“梅葛”文化帶。其區域內的彝族把“梅葛”看作他們的“根譜”,認為“梅葛”是他們民族世代傳下來的,是他們族群認同的標志,也是與其他族群或民族區別的標志,梅葛是彝族老祖宗留下來的,別的民族都不會唱?!睹犯稹肪褪琴殿H、羅羅族群認同的標志。

《梅葛》是彝族口傳詩歌中的經典,時至今日,為保護傳承《梅葛》而進行的搜集和整理使梅葛有了書面文本。但《梅葛》依然是口耳相傳,在姚安馬游梅葛文化帶,大部分梅葛的傳承人并不識字,個別識字的文化程度并不高,梅葛的學習和傳授從不依靠書面文本,都是靠口頭傳授。梅葛的傳承歷史歷經了從“神壇”走向“世俗”的過程。早期的《梅葛》是作為祭辭來傳承的,傳承的內容固定不變,有嚴格的傳承體系,傳承者主要是畢摩。彝族的畢摩多為世襲,有嚴格的培養程序和較為系統的口頭聲教傳統,梅葛在祭祀等民俗儀式中通過畢摩的演述得以傳承,這種傳承與原始宗教信仰相結合,顯現出神圣性和規范性。隨著社會的發展,宗教祭祀活動逐漸萎縮和勢微,一些原始的節日、民俗逐漸失落,畢摩的傳承也出現了斷代,梅葛逐漸走向民間,主要由歌手演唱、傳承,內容更加豐富,隨意性增強,但都有約定俗成的規矩。無論是畢摩還是歌手,口頭傳承都需要大量的記憶。梅葛內容豐富,體量較大,從至今整理出版的《梅葛》書面文本來看,最短的也有2000余行,多的則近6000行,要記住這些詩句并演述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筆者在對梅葛的現場演唱和對文本的分析中,發現詩句中語音、詞匯、句法等出現相同或相似形式的反復,在詩中固化為一定格式,使梅葛具有了程式化的特征。畢摩和歌手對梅葛習得的決竅在于對程式的掌握,掌握了程式相當于掌握了《梅葛》的整個脈絡。程式使梅葛的敘述變得有規律可尋,再多的內容通過程式也變得秩序井然。正是依靠這些規律使上千行的詩句能夠口頭傳誦,并隨著彝民族的歷史發展而不斷豐富,彝民族對世界的認知、生活中的重大事項、有影響的事和物在傳唱中不斷被總結、概括或提煉,甚至被藝術化地夸張或變形,使之成為一種鮮明的格式,這種程式符合彝族人的表述習慣和審美原則,是外在語言藝術形式和內在思維方式的統一。

三、《梅葛》的語言程式結構

《梅葛》在傳承中無論是畢摩還是歌手的演唱都完全用彝語,這給分析研究帶來了一定的難度,在研究中必須借助于記錄并翻譯出來的文本,本文分析的主要對象是傳唱在大姚曇華的梅葛,由姜榮文搜集整理,施文貴翻譯,文本名稱為《蜻蛉梅葛》,2009年再版。主要對其語言程式特征進行探析。

(一)語義組合程式——對句環扣式

對句是《梅葛》中最常見、最基礎的語義結構形式?!皩Α痹跐h語古典詩歌中較為常見,漢語古典詩歌講究對仗和對偶,對字音的平仄和字義的虛實有相對嚴格的規定,如絕句、律詩等有嚴格的對仗要求?!睹犯稹分械摹皩Α敝傅膬H是同音協調、聲韻和諧的對應關系,沒有漢詩的嚴格要求。在彝族詩論中就有關于“對”的論述,如“石和山對正,山和水對正,水和魚對正,魚和鳥對正,……世間的萬物,都要這樣對。這樣對的詩,寫下才有根,也才能夠呀,表達出感情,情感的豐富,色彩的繽紛?!盵2](P154-155)從以上論述上可看出,彝詩中的“對”很寬泛,用來相“對”的事物,詞性相同,意義關系卻是多形式的,如有的是相反關系,有的是主次關系,有的是層遞關系,還有的是平行互轉的關系。一個對句一般由兩個詩句組成,形成正對或反對;也可由兩個以上的詩句組成,詩句間一般是并列關系,形成串對。如:“望天天不見,踩地不有地”[1](P2)是正對,“東方地造高,東方出太陽,西方地造低,西方落太陽”[1](P9-10)是反對,“放馬的地方,名叫外叭喇,放牛的地方,名叫也扎波,放羊的地方,阿吃倮所婆,牧人阿巴婆”[1](P38-39)、“苦蕎高坡種,甜蕎山坡種,燕麥山頭種,草籽山頭種,高粱山腰種”[1](P26)就是串對。這樣的對句在《梅葛》中是隨處可見的。

《梅葛》中的對句組合,也呈現出獨有的特征,以連環相扣的形式組合而成,形成難以割裂的整體感。如在《開天辟地》中關于補天地的一個詩節:

天還有一洞 A1

地還有一眼 B1

天用什么補 A2

地用什么補 B2

盤王來安排(AB)

天用黑云補 A3

地有地瓜補 B3

天用白云補 A4

地用黃藤縫 B4

閃片草作針B5

用黃藤作線B6

補天補九天A5

縫地縫七日 B7[1](P9)

分析所示,13句詩組成一個詩節,詩節表達了補天和補地兩個事件,A表示補天事件,共有5句詩句組成。B表示補地事件,共有7句詩句組成,其中“盤王來安排”兩事件都涉及。若把A、B事件的詩句分列敘述, A(補天)事件:天還有一洞,天用什么補,盤王來安排,天用黑云補,天用白云補,補天補九天。B(補地)事件:地還有一眼,地用什么補,盤王來安排,地有地瓜補,地用黃藤縫,閃片草作針,用黃藤作線,縫地縫七日。A、B中的詩句分系列組合后都能表示單獨完整的意義。但在敘事中,卻抽取了AB兩件事中相同環節的兩句(A1B1、A2B2…)組成對句,對句又再相連組合,AB兩件事通過相對、交叉相連在一起,語義在交叉中不斷豐富和發展,無意識中形成了一種連續不斷、環環相扣并相融不可分割的整體。

《梅葛》中的對句組合除了用環扣組合的方式外,常用總——分或分——總方式組合。有時是先提出一個問題,緊接著就出現多個答案,這些答案之間大多是并列關系。如:“什么時候種?擺刀開花時種,野櫻花開時種,錐栗開花時種,包頭開花時種,筷籠開花時種,山茶開花時種,馬櫻開花時種,紅栗開花時種?!盵1](P25)一句“什么時候種?”回答的就有八種植物花開的時間。有時是先敘述多個事項最后總結,如:“往前撒三把,世上有了草,往后撒三把,世上有了樹,往左撒三把,世上有包谷,往右撒三把,世上有稻谷,世上有樹木,就是還沒人?!盵1](P13)在列舉了多種樹木出現后,才總結出“世上有樹木,就是還沒人”??偡质交蚍挚偸降臄⑹鲁淌皆诿犯鹬幸草^為常見,特別是在人類起源和婚事戀歌中多處都能找到。

(二)句式結構程式——詩節內或詩節同句式重復

在梅葛中,大部分詩節甚至部分詩篇中都有一個主要的句式結構不斷重復出現,完成敘事任務。如在“住房”篇章的一個詩節中是這樣敘述的“螞蚱住草房,鷹住石巖房,畫眉住葉房,……小魚住石縫,老鼠住墻洞?!盵1](P68-69)整個詩節只有一個句式“名詞(動物)+住+名詞(地點)”,15句詩都重復這一個句式。又如“找酒藥”一章中的“酒藥請雀舂,酒藥請獸舂,酒藥天鵝舂,酒藥舂不開”、“請老鷹來舂,請老鴰來舂,請來綠鳩舂,酒藥舂不開”、“請老虎來舂,請兔子來舂,請豹子來舂,酒藥舂不開”[1](P77-78)都重復類似的句式。在《梅葛》中,大部分詩節都會重復一種或兩種句式。

《梅葛》中的句式程式不僅在同一詩節中出現,甚至不同的詩節也有程式化的現象,不同的詩節所用的句式卻相同或相似,最典型的如“生命篇”中用動植物繁衍下一帶來引出人類的繁衍,詩節所用的句式是“X和Y,懷孕N月,就有小X,就有小Y”,共有19個詩節都重復用這一個句式,最后引出人類的延續,形成一個完整的詩篇,這樣的詩節句式重復在《梅葛》中也較為常見。

句式結構程式減小了梅葛記憶的難度,一個詩節的記憶,只需掌握一種或兩種句式特征,不斷填充和更換內容便可完成詩節的記憶。

(三)語詞程式——嵌扣式

在現代漢語里,嵌指的是把東西填鑲在空隙里,扣指的是用圈、環等東西套住、攏住或把器物口朝下放或覆蓋東西?!睹犯稹分械恼Z詞嵌扣指的是在一個詩節中,同一個詞語在不同詩句的句頭、句中或句尾不同位置重復出現,通過這種鑲嵌式的重復把事物巧妙地扣接在一起,在重復敘述中加入新的事物,敘事進程在重復中得到推進,完成敘事任務,如“見一片白花,見一山仙人掌,白刺花樹下,淌一股清水,仙人掌樹下,淌一股濁水,那只領頭羊,白刺花下清水,清水它不喝,仙人掌下濁水,濁水它就吃”[1](P43-44),整個詩節就是“白刺花、仙人掌、清水、濁水、羊、喝”幾個詞在不同位置不斷重復,把“找鹽”事件不斷地向前推進。通過這種嵌扣重復形式使眾多的敘事內容緊密結合而不分散。

四、結語

通過對《梅葛》語義結構程式、句式結構程式或語詞程式的分析,不難看出程式為《梅葛》提供了現成的格式和語句,畢摩或者歌手只需按規律稍加改動,便能唱出連續不斷的唱詞,這種高度程式化的結構,一定程度上為傳唱者提供了記憶上的便利?!睹犯稹返恼Z言程式特征明顯,相對、相連、交叉相扣滲透在各種程式中,使《梅葛》眾多內容渾然為一體并連續不斷,這種程式,不僅僅只是一種語言模式,也是《梅葛》作為創世史詩在完成釋源述源的功能中無意識形成的彝族族群內在的集體心靈模式,是《梅葛》內在的、不可移易的質的規定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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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蔡曉麗.《梅葛》敘事學探究[D].云南:云南大學,2011.

(責任編輯徐彩玲)

On Language Patterns of Gemei

CAI Xiaoli

(ChuxiongNormalUniversity,Chuxiong, 675000,YunnanProvince)

Key words:Gemei, oral transmission, narration, patte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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