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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一程水一程(中篇小說)

2015-04-10 12:55荊淑英
紅豆 2015年4期
關鍵詞:長風大夫老婆

荊淑英,河北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石油作家協會會員,現供職于中石油管道局中國石油管道學院。

1

段詩婧離異的時候曾發誓,再也不找男人了!

可是,離婚剛八個月段詩婧就把持不住了,開始想男人,蠢蠢欲動地希望給自己再找一個伴侶。

錯是丈夫犯的,離的時候段詩婧卻損失不小,因為是她一意孤行堅持要離婚,羅昆堅辭不離,且嘴硬。捉奸在床,自是無法抵賴,但他只承認就這一次,對于他在家里與那個長期雇用、招之即來的女鐘點工是否多次有染矢口否認,拒不交代。她咽不下這口氣,只得亮出紅牌:離。

之前段詩婧懷孕了。本想先不告訴丈夫,等到顯懷的時候再說,給他個天大的驚喜。誰知羅昆竟然在她回娘家時跟女鐘點工滾到了一張床上。本來她是要周一早晨坐早車回來的。單位臨時打電話通知她,說周一早晨六點鐘要去外地出差。她就周日提早回來了。因為沒一點思想準備,進門丟下隨身物品她就往臥室走。路上累了,她想馬上躺到床上歇會兒。臥室門關著,以為羅昆在睡午覺,誰知推開門竟然發現……兩人慌慌張張,各找各的衣服往身上糊。女鐘點工在段詩婧氣急敗壞的“滾”字中倉皇出逃,丈夫羅昆低眉順眼地杵在那兒,驚魂未定,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

段詩婧一屁股坐在床上,號啕大哭。

談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五年之久才步入婚姻殿堂,投入了時間,投入了真情,沒過幾年卻要離,未免讓人沮喪。她也不想走這步,哪個女人想離婚??!可是有啥法子?出來的時候什么也沒帶……真是虧到家了。她是那種眼里揉不了沙子的人,這事對她這個對待婚姻極其嚴肅的人來說事情太大了,不清不楚的生活她過不了。承認錯誤她還得想想能不能原諒呢,可丈夫拒不承認他們多次有染。女鐘點工慌張的神情昭然若揭,他還在那兒嘴硬。她對他徹底絕望。寧可分文不要,也堅決不在這個所謂的家待了。男人也真不是東西。她非要離,是協議離婚,不想鬧得沸沸揚揚滿城風雨的,丟不起這人。他不配合,分開的時候也不豪爽,錢財全都狠狠摟抱著,不肯撒手,不讓分厘。以前在一個鍋里吃飯、一張床上睡覺的時候,還真沒發現他是這種人,對錢財挺不在乎的,一說要分,臉就繃起來了,原形畢露了。他說,不過就不過,家里的東西你不準動!誰讓你要離呢,誰離誰就得認賬吃這虧!口氣很硬,不容置疑。這種吝嗇男人還真少見!不要就不要,都是跟他一起用過的,再看見了還惡心哩。

2

文磊的到來和闖入,驚詫了她也救贖了她。她毫不猶豫地就陷落了,身不由己地就陷落了,認定自己確實迎來了一個女人的第二春。幸福來得似乎太快也太猝不及防,讓她很多時候以為自己是在夢境里。

孰料,還真就是一場夢。兩人在昏天黑地死去活來地愛了一場激情澎湃了一場之后,出現問題卡在了那里,彼此尷尬在某一個點上,陷入窘境,發展不下去了。

與文磊分手五個月了,說不想他是假的。讓他決斷似乎也是不可能的。沒希望的事,最好就別再去想。倆人愛到了那地步,卻要戛然而止,真太不可思議了。什么愛啊,純粹是騙人的謊言!他們一次次身體的融合,在她眼里也變成了令人作嘔的媾和。就像發情的動物,就像豬和狗。結束以后,她每天起床上班,下班回家,繼續過不咸不淡沒滋沒味的落寞日子。

與那個叫莫長風的男人認識純屬偶然。還是在她對男人失望、再次心灰意冷的時候??韫翘?,吃藥貼膏藥怎么都不管用,段詩婧便去骨科就診。大夫長得挺周正的,坐在那里也能看出是個高個子,腰板挺得筆直,態度也挺好。排在前面的患者先看,她等在診室里,一邊等待一邊下意識地研究著這個做大夫的男人。

到她了。大夫喊,17號!她就笑著坐到了凳子上。大夫接過病歷本,邊往后面翻邊問,怎么不好?她看著大夫,指著自己的右胯說,我這兒疼。

大夫哦一聲,眼睛往段詩婧的胯骨那邊掃了掃,準備詢問和記錄具體病情。拿起筆,大夫卻愣在了病歷本上。他翻到空白的那一頁,夾著一張小紙,上面寫得密密麻麻的?!半x婚協議”四個字卻很清晰,甚至耀眼。

段詩婧沒在意大夫的發愣,故自陳述著病情,特別疼,站著疼,坐著疼,活動也疼,上下樓梯就更疼……

大夫不接腔,段詩婧才覺出了異樣,忙順著大夫的眼睛停留在病歷本上。瞥到“離婚協議”四個字,她的臉騰地就紅了。

那是跟丈夫離婚之前,有一天她突然作決定的時候,懶得起床拿紙,順手抓起床頭上的一張紙打的底稿。寫完順手夾在了病歷本里。丈夫不同意財產分割,她沒再用這個協議底稿。后來就把這件事徹底忘了。誰知竟然……

才要伸手去拿,大夫卻把紙條折疊一下,夾住,翻過一頁去,若無其事地開始在上面寫病情。然后大夫讓段詩婧站起來,他的手探過去,邊摸邊問。問完了,說,不像是骨頭的事。真是骨頭的事得比這疼。拍個片子看看吧。

拍了片子??赐暌院蟠蠓蛘f,有點隱裂,但不是新傷,是陳舊傷,大概是早年傷到過。開了一些藥,他讓她去理療科理療,囑咐她回家經常熱敷熱敷。并說,要是還不好,再來找我。不過我還要去病房,出診時間不確定,來之前你先給我打電話吧。邊說邊把一串數字寫在了病歷本的背面。你給我撥一個吧,省得我忙著的時候不認識的號不接。

段詩婧想都沒想,就拿出手機照那個號碼撥了一下。大夫口袋里的手機很快響起來。段詩婧說聲謝謝,起身沖大夫笑笑。大夫也還她一笑。段詩婧瞥了一眼大夫的胸卡,看見了“莫長風”三個字。

某一天,段詩婧的手機忽然響起來,一看,竟然是那個骨科大夫打來的。怎么樣???胯骨還疼嗎?也沒來復診,是不是好了許多?

段詩婧有點意外。普通的醫患關系,大夫竟然主動打電話……心就暖了一下,有些感動地說,啊,好多了,沒以前疼了,但還是有點兒。謝謝你??!

她聽見這個叫莫長風的大夫在那邊笑了,光拿嘴謝不成吧,是不是該請我吃頓飯呢?

段詩婧豪爽地說,那不成問題。地點你定吧,定好了給我打電話!

飯吃完,付賬的時候,卻被莫長風搶了過去。

沒幾天,段詩婧正在看電視,電話又響了。是我,莫長風說。

就這樣,電話成了兩人交往的媒介和通道,每次都是莫長風打過來,也不聊很久,但卻不讓段詩婧反感和膩煩。一來二去的,就慢慢地熟了起來。

次數多了,彼此也會在電話里開開玩笑,反正互相看不見,說啥過火的話也用不著臉紅不好意思。當然,段詩婧是正經的,弄葷的總是這個當大夫的。

她問他,值班還是在家呢?

他說,值班,可我想吃飯,肚子餓了!

她說,是嗎?都這個點了,你還沒吃飯???患者太多嗎?

他答,不多,這會兒沒人。那飯吃了,還有一頓飯沒吃呢。

她在這邊就臉發燒。暗自罵著流氓,卻不舍得掛電話。聽見他說,你吃了嗎?要不要我過去喂你?

她羞得雙頰緋紅,越說越沒正經了,她慌慌地就把電話摁了。她想不明白,那個在診室里溫文爾雅端坐的醫生,怎么會有這么不為人所知的另一面……

隔幾天,莫長風的電話再打來的時候,不想接,怕他再說葷話,卻又急不可耐地去摁接聽鍵。她覺得自己變得有些低俗了,竟能跟這種男人拉扯往來??墒巧钐珶o聊,有個人逗逗,相互開開玩笑,也不錯。就當是給寂寞無聊的生活加點鹽和糖,提提味兒吧。

直到有一天,他說,我都快把你的模樣忘光了。你不想見見我嗎?她遲疑了一下,卻沒說話。他便說,你這人也真夠沒良心的,莫大夫給你治病,解除了你身體的痛苦,你就再也不來了。卸磨殺驢???

她仿佛看到了一張充滿怨艾的臉,只好說,那就……見見唄。

打完電話,她知道,這就是約會了。

莫長風說請她看電影。下午睡醒午覺,就起來捯飭自己,鼓搗了老半天。很用心地用洗面奶洗臉,敷了一個增白水嫩的面膜,然后拍水、擦乳液和隔離霜、抹口紅……時間還早,她就坐在沙發上邊翻看時裝書邊等待。約她的時候,莫長風說你把你的住址發給我,我開車過去接你。所以她把自己的臉蛋弄滿意后,就一直在等莫長風的電話。

電話終于響了。她按捺不住,急切接起來,說,這就走嗎?

……那邊卻不出聲。

我準備好了。她說。

詩婧,你原諒我了?

我的天,弄岔了!來電話的不是莫長風,是前夫羅昆。

離婚后,羅昆時常打電話,段詩婧把這歸為公然騷擾。她曾嚴肅抗議,予以斥責。前夫虛心接受,堅決不改。隔十天半個月,準會撥打一次。段詩婧管這叫婚后曖昧,不止一次地嚴詞批駁過。前夫毫不介意,言之鑿鑿地說,本來咱們就是一個床上滾的人,跟曖昧不沾邊!她不接,他就一直打,弄得段詩婧常常心煩氣躁。

此刻又是如此。她皺皺眉頭,問,有事嗎?

非得有事嗎?我跟老婆聊聊天就不可以么?

什么老婆?我現在跟你有關系嗎?

怎么沒有?以前咱們不是經常發生關系嗎?

臭流氓!能不能要點臉?是跟鐘點工發生關系吧?

這是致命傷,一語中的!但前夫搞語言繞行,說,你這么焦躁沒耐心,還說啥“準備好了”,是不是著急會男人?

讓你說著了,就是有事,出去約會!

段詩婧呀段詩婧,才單了幾天呀,你就繃不住了,非要找個男人的肩膀再靠靠?

管得著嗎你?

怎么管不著?

樂意!咱倆離了,你管不著!我就要找個男人靠一靠,怎么了?怎么了?!厲害完,她狠狠地把電話掛了。

心情急轉直下,沒有接聽電話以前好了。

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文磊來。真是的,這個時候,怎么又想起他?段詩婧有點上火。但是文磊還是在她眼前晃悠著,十分地固執。

撞上那一幕,段詩婧直覺得身心沉陷。羅昆不解釋,她也沒打算聽。當晚她把被子枕頭扔出來,自己獨霸著雙人床。

第二天,她沒有去出差,打電話推說家里有急事辦。羅昆上班走以后,她就拿著醫療本去了醫院。

人流。以前在她看來,這是兩個惡毒的字眼,跟殺人無異??墒沁@一次,她卻要別無選擇地當殺人犯了。這是個不受歡迎的孩子,生出來也不會有好日子過。他(她)的爸爸剛在他(她)未來媽媽的身體里把生命的種子播種下去,轉身就去問津別的女人。這樣的爸爸不值得與他(她)見面。他(她)如果看到這樣的男人,眼睛也是會被污染弄骯臟的。

人流如小產。她在床上躺了一星期。起初羅昆見她睡在床上不起,不知道她生了什么病,也不敢問。只是吃飯的時候往床頭柜上放飯菜,上班前把水倒上。倆人無話。羅昆每晚繼續睡在沙發上。有時候會求得同情似的喊腰疼。段詩婧只當沒聽見。心里想,活該!你再碰碰外邊的女人,把腎搞壞會更疼!

有一天,羅昆忽然發現了那張人流單。他暴怒了,沖過來聲嘶力竭地喊,誰讓你這么干的?你有什么權利這么做?我是孩子的爸爸,我為啥不知道?你這個歹毒的女人,殺人以前為啥不吭一聲?!

段詩婧眼皮都沒抬,從鼻子里哼一聲,說,這該問問你自己。

只這一句,羅昆就蔫掉,再也不出聲了。好像喉管忽然被人割了。

動怒歸動怒,但羅昆開始像伺候月子似的照顧前妻段詩婧的生活和起居,每天給她煲烏雞湯,熬小米粥,不時端紅糖水……雖然他不擅長做家務,飯菜更不會做,但還是笨拙地忙活著。邊忙活邊數叨段詩婧,你這個傻瓜蛋!犯二是不是?做了人流也不說,術后營養和休息多重要!他的語氣不好,話也狠,但能聽出,明顯帶著擔心和焦慮。

段詩婧不說話,心里卻覺得這男人多少還有點兒人味兒。

身體恢復以后,段詩婧提出離婚。羅昆不肯,段詩婧說,那咱們就耗,看誰能耗過誰。

羅昆沒死撐到底,終于同意離婚。段詩婧嫌家里到處都是女鐘點工的痕跡,臟,什么都沒要,自己租間房子搬了出去。

又跟男人約會了,段詩婧明白,這是生活的慣性在作祟,還有一個女人對異性的本能渴望。當時離婚的時候,曾發誓未來生活自己過?,F在想想那是多么荒謬和不切實際啊。

電影院離段詩婧的住地很遠,他們在路上聊了起來。因為對羅昆的騷擾不滿,對文磊的中途駐足、停滯不前也不滿,她的面色看上去帶著幾分慍怒。所以上車有一陣了,她卻沉默著。

莫長風不時側過頭來看她,看了幾眼之后,笑著說,情緒不高嘛?怎么,不喜歡跟大夫看電影?段詩婧搖頭。莫長風把音樂打開,緩解了段詩婧內心的重壓和煩憂。

后來莫長風就樣子古怪地笑起來,世界上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女人都有??!見過離譜的,沒見過你這么離譜的,竟然把離婚協議夾放在病歷本里,偏偏又被大夫看見,嘻!段詩婧繃住臉假裝生氣地說,不許笑話人家!莫長風連說了三個“好”,不笑話不笑話。接茬說,把男人開除了?段詩婧啊一聲。嗯,有膽量,有氣魄,剛烈!強勢女人有點讓人生畏,但多半是令人敬重的。比如你??隙ㄌ貏e自尊對不對?段詩婧反問,你怎么知道?莫長風說,當大夫整天跟患者打交道,不說閱人無數,至少見過很多人,包括很多形形色色的女人,所以……你眉骨凸出,眉毛還是連著的,這種女性通常都是厲害的主兒,不能吃虧。感情上就更不想吃虧。我說的符合你嗎?段詩婧嘴上說,符合什么呀。心里卻想,這人半仙???咋啥都知道?莫長風笑起來,瞧你滿臉的疑問樣兒,我當然知道了。這不是我邏輯思維好推測出來的。想和你好,就得了解你嘛。告訴你吧,我當了幾天偵探,所以基本對你有所了解和認識了,哈哈。???段詩婧說,這樣不公平!莫長風笑著說,那你也可以調查我嘛。這樣就不用心理失衡了。段詩婧說,我又不認識你們醫院的人,再說出診你看病,那么多病人圍著你,不出診你又在病房,怎么調查?莫長風說,你還是不想了解我,想就會有辦法?,F在說說吧,為啥情緒不高?告訴你,這可是男女交往的大忌。段詩婧掩飾著,沒有啦。我這人就這樣,沒激情,也不歡快,是個悶葫蘆。所以不招你們男人待見。莫長風被逗樂了,是嗎?真有這么差嗎?那我可得好好試試。

進了電影院。片子是英國的,有婚外情的對話和場景,有激情接吻的鏡頭,也不乏床上戲??吹枚卧婃耗樇t心跳的,手腳直發熱。受情節影響,場內很多人都不安分起來,不由自主地就往對方身邊靠近了。當莫長風的手探到段詩婧的手時,段詩婧沒有拒絕。不是不想拒絕,是她拒絕不了。

送段詩婧回家,到了她租住房的樓前,段詩婧才要下車,卻被莫長風拽住了。她還沒反應過來,莫長風已經摟住她,死死地吻住了。段詩婧有些喘不過來氣。因為這個醫生的充滿爆發力的熱吻,竟然比剛才在影院里激情男女主人公的還要漫長和有激情。

明天晚上一起吃飯吧。松開她以后,他說。她問,去哪個飯店?他專注地看著她,然后說,我家。給你做好吃的!她愣愣的,覺得這句話像是天籟之音一樣的不真實。他說什么?給她做好吃的?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前跟羅昆過的時候,都是她買菜鉆廚房?,F在,竟然有一個男人對她說,要給她做好吃的。這會是真的嗎?這個男人,會看病,也會做飯,而且甘心給一個認識不久的女人做飯?

段詩婧明白,一段情愛劇即將上映。就是不知道是可以繼續演下去的大劇,還是會跟她和文磊的那樣,虎頭蛇尾,是不了了之的流產劇。

進了家門,甩掉高跟鞋,段詩婧捂住雙頰,對著鏡子看自己的嘴。這張嘴長得很標準,不大不小,不薄不厚,恰到好處。文磊曾說,你的嘴長得最好!現在,這張嘴卻被一個叫莫長風的男人吻了。吻對一個有過婚史的女人來說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說熟絡至極。加上她離婚后又經歷過文磊……一想到文磊,一想到失而復得卻又最終失去,段詩婧忽然悲從心來,失聲痛哭起來。

那是在跟前夫離婚四個月的時候,某一天,文磊忽然抵達段詩婧所生活的這個城市。段詩婧以為他又來公干出差,以前曾有過幾次。所以她就張羅著請他吃飯。他笑著說,就不去飯店了,到我那里吧。

讓段詩婧感到意外的是,文磊的住處不是酒店,竟然是一個公寓。怎么回事?段詩婧沒說出來,神情卻表現了出來。

文磊說,我調過來了,以后你可以隨時見到我了。段詩婧吃驚地看著文磊,眼里露出驚奇。文磊笑著,把手伸開,來,過來。段詩婧就下意識地聽話地往前走了兩步。但很快又退了回去。段詩婧坐在靠床的位置,文磊則坐在靠近門邊的位置,離得很遠。倆人說著話,段詩婧很快知道,文磊從分廠調到了總部,他們的總部就在這個城市。我過來你高興嗎?文磊問。段詩婧點頭。她高興,真高興。她曾經那么熱愛這個男人,也曾日思夜想地要嫁給這個男人。但自從遠嫁到雁北市,文磊就離開了她的視線?,F在他突然從天而降,也來到了雁北市,來到了她身邊,她能不高興嗎?

過得好嗎?文磊問段詩婧。段詩婧不想提離婚的事,就點頭,表示好。文磊說,我過得不怎么好,去年離了婚。女兒還小,所以跟她了……段詩婧沒說話,心里在想,怪誰呢?當初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可你禁不住美女誘惑,從我身邊經過卻沒讓我靠近,能怪誰呢?文磊不錯眼珠地看著段詩婧,段詩婧感覺到了文磊注視的熱辣,卻沒勇氣與之對視,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文磊便說了些別的話題,段詩婧慢慢變得自然,重又開始看文磊。發現文磊火辣的目光仍在她身上繼續停留。文磊指著自己身邊的位置,打了個讓她過去的手勢。段詩婧明白文磊的意思,但沒動。她羞澀,還緊張。心怦怦狂跳。文磊又繼續了一下那動作。段詩婧還是沒有動。矜持。她很矜持。當年矜持,現在依然矜持。如若當年她不是那么矜持,如若她能勇猛點,或許他們已經成為一家人了??墒?,她就是個矜持的人,從來都是,一直就是。沒辦法。文磊就起身,果決地走到段詩婧坐的位置,挨著她坐下來,目不轉睛地看著段詩婧,眼里充滿了愛戀。段詩婧渴望過這眼神這注視,并且希望這眼神這注視是來自文磊的??伤敵豕钾摿怂?,沒有接納她,沒有滿足她的渴望。她失望極了,就從那個城市撤離,到了現在的這個城市,嫁給了死命追她的羅昆。本以為一切就此過去,孰料婚前不勇敢也不懂得珍視段詩婧的文磊,結婚以后竟然變得空前無畏,經常給段詩婧打電話,有時還到這個城市來看她。當然,不是刻意來,是因為到總部辦事。只要來,他就要抽時間見見段詩婧。

每次在家里接待文磊,或有時在飯店,羅昆都在場。彼此客客氣氣,彬彬有禮,讓吃讓喝,說東道西。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盡管段詩婧什么也沒說,羅昆什么也沒問。

文磊最后一次來,丈夫出差不在家。一起在飯店吃過飯,段詩婧用征詢的目光看著文磊,到家里坐坐?這正是文磊渴望的。于是,他說了一個字,好!

段詩婧沏了茶,文磊說,嫁給羅昆挺好的,形象不錯,人看著也挺好,最主要的是有責任感。知道你喜歡我,可我不是個稱職的丈夫,羅昆比我強,做的飯挺好吃。你要真嫁給我可就慘了,不會照顧人,只能被人照顧……段詩婧打斷文磊,那我也心甘情愿。為了自己喜歡的人,做牛做馬都會覺得幸??鞓贰睦阢蹲×?,看住段詩婧,半天沒說出話來。不一會兒,倆人就覺得空氣里好像有了燃燒的意思,她渴望被俘。文磊也希望發生點什么。真的應該發生點什么。他們彼此相愛了多年,沒有生活在一起,心卻是緊密相連的。他應該對她……剛好羅昆又不在家。天時地利人和。大好契機簡直天賜。四目相對,情意綿綿,目光中的火焰越來越旺。

文磊終于起身,段詩婧閉上眼睛等待著那非常瞬間的到來……

什么也沒發生。文磊沒有挨近段詩婧,而是走出了客廳。段詩婧感覺不對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文磊已經站在了門邊。我該走了。他說,語氣軟綿,像卸去了一個重負。段詩婧真想撲過去,把這個男人吞沒,用柔情將這個男人留住??伤谀抢餂]動。好吧。她說。聲音輕得像從天外飄來。

她沒下樓送他。她恨死了這個男人。他一點都不懂她的心,不知道她有多愛他。為了他,別說紅杏出墻,就是讓她赴死她也絕不會有半分猶豫。況且他已離異,是自由身。

現在,段詩婧欣喜地看到了這個叫做文磊的男人的果決與勇敢。她知道,這一次他不會再讓她失望,他看自己的眼神是那樣的充滿愛憐。這一天她等了太久太久。她迎視著,等待著,渴望著,渾身戰栗。文磊抬起段詩婧的下巴,專注地看著。段詩婧從文磊的眼神中,看到了她所希望看到的。他是愛她的,像她愛他一樣愛。段詩婧的眼里流淌出更清澈的濃情愛意。文磊受到鼓舞,把段詩婧的下巴一點點地往跟前拖移。然后低下頭,很準確地吻住了那個在他看來是世界上最完美最俏麗的嘴唇。熱吻落下來的瞬間,段詩婧覺得自己騰空飛起,飄向了藍天……

結束時,文磊大汗未消,卻露出了愧意和悔意。真對不起!我沒忍住。我不該這樣,我會遭到懲罰的。我不該碰你,不該碰你……段詩婧知道他為啥這么說,一邊幫他擦汗一邊輕輕吐出了那句話:不要內疚。跟你一樣,我也離了。文磊十分驚詫,不相信似的看著段詩婧。段詩婧說,是真的。他跟家里的鐘點工上了床,我咽不下去這口氣。文磊聽后,緊緊抱住段詩婧,臉上的愧意悔意漸漸消失。他是愛她的,深愛著。如果不是當年母親橫加阻撓……他承認他是懦弱的。在親情面前,有時愛情也顯得是那么的渺小,甚至不堪一擊。他舍不得段詩婧,卻又抵擋不住誓死阻撓他們的母親。

段詩婧很快陷入了熱戀之中。他們約會,頻繁見面。饑渴了就在一起激情做愛。段詩婧從未感覺到如此的幸福。文磊不怎么會做飯,卻十分疼愛她。段詩婧更是百般地愛著文磊。有時段詩婧也找后賬,質問文磊。當年你知道我那么愛你,為什么不敢向我表白?讓我苦苦等待,最后不得不憤然離開?文磊面露難色。段詩婧不依不饒,非讓他說。他只好坦白,不是我。我喜歡你你是知道的。是我媽。我們家鄰居有個女孩兒長得漂亮,我媽看上了,不讓我跟你來往……開始我想堅持,想對你表白的。我媽竟然以死相逼。我總不能為了自己幸福,就讓我媽走那一步吧?怪不得……那是當時的半年前,在外地開研討會時,段詩婧不經意間與小時候在一個大院里的玩伴羅昆邂逅。研討會上,羅昆成了段詩婧身邊須臾不離的人。研討會結束,羅昆迷戀上了她。后來就進入了持續追求期。段詩婧心里有人,自然是拒絕的。羅昆不管,一味地圍追堵截。段詩婧本想堅挺下去,繼續等文磊,卻突然聽說文磊在他媽媽的脅迫下,與一個女孩兒交往,且已開始談婚論嫁。滿腔愛意無處收藏,段詩婧當即被打垮了,很快答應羅昆。羅昆就跑來看她,對她說,咱們不能就這么分著兩頭跑啊。段詩婧說,調。你辦吧!羅昆心花怒放,一陣緊鑼密鼓,就把段詩婧調到了他所在的城市。段詩婧走的時候沒跟文磊告別。文磊是后來才知道的,他難過了好些天,心里充滿了對段詩婧的留戀和愧意。

電話把段詩婧拉回到現實當中。又是羅昆。都很晚了,他還打!她沒好氣地問,又干什么?

關心關心你。今天見的人怎么樣?對不對眼?

請你放一百個心,對眼得很!

真的?還是當心點吧,現在的男人可都花著呢,有幾個對你這種黃臉婆真感冒有興趣?當心上當受騙。

呸!你才讓我上當受騙!口口聲聲說愛我,追到手娶進家門心就又花了。還有臉說別人!以后別有事沒事給我打電話,沒工夫陪你瞎扯!

3

約會、見面、吃飯,一路走下去,段詩婧等待著文磊的求婚。她已經等了他那么多年,現在他調來了,又離了婚,她有理由相信,他們的未來生活定然會美滿幸福。她期待著。她已經徹底離不開他了。

可是,隔上一段時間,每到周末文磊都說有事,要離開兩天。段詩婧就得自己獨自過周末。沒有文磊相伴,她很孤獨。有時就忍不住給他打電話,每次他接電話語氣都不對,支支吾吾的,讓她不免心生疑竇。既然彼此傾心,就得相互信任。段詩婧心里別扭,卻不好盤問。她不問,他也不說?;貋硪院?,倆人該熱還熱。剛要繼續升溫,周末一到,他又說有事情要離開。有時,他不走了,卻也說有事,先不見面。原來是迎接女兒。女兒不是他去接來,而是前妻親自送來。來了以后還住在他這里,一起買菜做飯吃。儼然一個和睦家庭。開始段詩婧不知道,有一次她實在無聊,就忍不住跑去找文磊。一推門,發現三口人圍坐在餐桌前,正吃著火鍋?;疱伾险趄v著熱氣,女孩兒的臉上掛著笑容,正跟爸爸撒嬌,張著嘴巴讓爸爸喂她吃肉……段詩婧愣在那里,傻傻的,不知所措。那個女人肯定就是文磊的前妻了。是個漂亮女人。漂亮女人把臉冷下來,帶著敵意看著段詩婧。文磊很意外,一時竟然不知說啥才好。女孩兒不明就里,說,爸爸,來客人啦!文磊這才吐出一句,你,你來了?段詩婧啊一聲,已經反應過來,說句你們吃,你們吃。倉皇轉身,狼狽地退了出去。以為文磊會追出來,但沒有。

星期一晚上,文磊來了。段詩婧負氣不理他。文磊百般哄勸,一個勁地說軟話。知道你不高興了??墒撬齻儊砹?,我總得接待吧?女兒說想我了,非要來,我也不能阻攔吧?誰讓我生了她呢?別計較,???你也是女人,不會不理解吧?段詩婧無話可說。這就是離異男女再戀時必須面對的,不能不面對的。這個叫做文磊的男人一邊跟段詩婧火熱相戀,一邊與離異前妻繼續往來。不是他回去,便是她們來。女兒是他們之間的橋梁和紐帶。兩個人就這么扯拽著,誰能說清他們離婚后的關系是否清楚?孩子小,晚上他們之間能保證不動凡心,不越雷池?段詩婧心里疙疙瘩瘩,還泛著強烈的醋意。

段詩婧從未懷疑過這一次文磊的真誠。第一次他迫于媽媽的壓力,妥協辜負了她。這次不會了,因為沒有障礙了,他離異了,完全有理由屬于她。她絲毫沒覺得會有什么問題,堅定不移地與文磊親密往來著,等待著他向她求婚,然后修成正果步入婚姻??墒呛髞戆l生的這些事,又讓她很是恐慌,甚至信心大失。與前妻藕斷絲連的男人,值得信賴和依靠嗎?

等來等去,盼來盼去,卻還是一場空歡喜。

段詩婧覺得,文磊雖然真誠,但這一次他八成還是會讓她失望。

終于有一天,文磊向段詩婧攤了牌,我,我可能不能跟你結婚了……段詩婧十分意外,又似乎是在預料之中。她一聲不吭,只是緊緊地咬住嘴唇。文磊說,女兒太可憐了,見到我總是苦苦哀求,讓我回家。說她不能沒有我,不讓我離開她們娘倆……詩婧,別的我都能擋,可女兒那哀求無助的目光,我真的抗拒不了??!我不是不愛你,從心底里愛??梢幌氲脚畠翰豢鞓?,沒有我陪伴那孤苦的樣子,我的心就跟碎了一樣……既然這個生命誕生了,就不能忽略,對不對?你理解嗎?能理解嗎?段詩婧淚流滿面卻無話可說。

一段海潮般狂猛的激情,一個沒有結局的悲情片斷。注定,注定她只是他生活中的一個過客。走過他身邊,無數次地看他,欣賞他,迷戀他,也終于有了情感的碰撞有了肉體的歡愛,但終究,終究他不是她的家人。親密接觸并不代表最終就能彼此擁有。

這個男人在她的生活中再一次撤退了,是冠冕堂皇地撤退的。

戀愛和婚姻竟然是兩碼事,許多時候并不能交叉,而是并行不悖的兩條軌道。段詩婧再次別無選擇地淡出了文磊的生活。

文磊有時還會打電話給她。她看見來電顯示就匆匆摁掉。一個女人在一個男人身上兩次失望,她再愛他又能怎樣?經歷了這第二次,她倒真是開始懷疑,當初她那么癡心地迷戀著他,是不是一場荒唐夢。這樣一個心里只有自己,只為自己家人考慮的人,真的值得女人為他以身相許終身依托嗎?第一次說為了媽媽,這一次說為了女兒。他總有把她推開的理由。她總是一個皮球,被這個男人踢過來踢過去,最終滾落到與他毫不相關的別處……他兩次讓她體會到了剜心割肉般的疼痛。愛一個人,竟然能被這個人傷到悲徹,段詩婧徹底心寒了。

翻篇吧,立刻,馬上,徹底翻篇!

4

羅昆總打電話,無數次地道歉,請求段詩婧原諒。他說千真萬確,我就跟她有那一次。起初不是我們互相動邪念,是那天她又挨了丈夫的打,來的時候眼睛哭得腫腫的??此榫w異常,我不能視若罔聞吧,就問她啥情況。她軟弱委屈吧,便開始向我哭訴。原來她丈夫是個暴君,經常對她下手??拊V著哭訴著,不知什么時候肩膀就靠在了我胸前。那段時間你很奇怪,總不讓我靠近,我有點焦渴。女人一靠,就有點把持不住,所以……段詩婧知道,那是妊娠初期,身心有諸多不適反應,所以對夫妻之事較為排斥??伤_昆也太那個了吧?就這么點事都扛不過,女人一沾邊就就此舉手投降了?直到現在,她還是想不通,不肯原諒前夫。

羅昆自知理虧,心里還是愛段詩婧的,所以辭了女鐘點工,自己過,卻試圖把段詩婧再給拽回來。前妻已經不想回頭,可他不知道,一直在不遺余力地做努力。

跟與文磊的交往很相像,段詩婧與骨科大夫莫長風也是在約會、見面、吃飯的模式下,一路順延下去??墒菚薪Y果嗎?她不知道。但骨科大夫的風度還是翩翩的,說話也風趣,有點吸引她。人生的路還長,她還得往前走。骨科大夫的闖入,似乎正在遂著她的心愿,朝著她所希望的方向行進??伤偢杏X男人似乎都靠不住。要不就是她命不好,有好男人但她沒碰上。有時候文磊還是會打電話給她,她懶得搭理,既然走不到一個門里,那就各行其便吧。再說親情是隔阻不了的。父女情深,她斗不過也贏不了,況且他選擇放棄愛情,留住親情。那還有什么可說?

莫長風跟段詩婧關系發展到一定程度以后,就開始頻繁到段詩婧租住的地方來了。他似乎跟別的男人不大一樣。區別在于,他對那事不急。他給她打電話,跟她交往,頻頻到她的住處。倆人吃吃喝喝,洗碗筷的時候,廚房窄小,彼此的身體不時碰觸摩擦。有時她的心跳會加速。瞥他一眼,倒顯得淡定,自如。該走時,他會從衣架上拿起衣服就走。

莫長風還有幾分詭秘。他的情況,段詩婧想了解,但他似乎不愿意說,她總感覺他有些神秘,諱莫如深。有秘密的男人更吊人胃口,段詩婧猶如隔著紗??此?,神秘帶給她更多期待與幻想。莫長風每次來都會帶很多半成品,進門就進廚房,又洗又切,忙活得很自如,就像是在自己家的廚房里當男主人。次數多了,以至于給了段詩婧一種錯覺,仿佛這個男人原本就是她的家人一樣。有時候段詩婧就會暗想,也或許,這種能在外面獨當一面,回到家又知道心疼女人,能把最美的廚藝展示給女人,讓女人的腸胃終日舒服的男人,才是女人最最需要的吧?誰知道呢。她本已對男人失望,發誓遠離他們??床?,讓他們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相遇。那個該死的夾在病歷本里的離婚協議,讓他洞悉了她的秘密,而他又是一個有心計的男人,以幫助她為名,寫出他的手機號讓她回撥,后來一切便發生了。顯然這是有預謀的,是經過了他的大腦設計的。她不知道他對別的女患者是不是也會如此。他是真的喜歡她,還是一個情場老手?如果她只是他垂釣娛樂中的又一條小魚,那該怎么辦?天哪,她不敢再想下去了。之所以胡思亂想,是這個家伙總是不肯向她透露有關他的一切。問也不說。他狡黠的樣子,總讓她沒有安全感。

一次,她患重感冒去醫院開藥,在走進醫院大門的剎那,動了打聽莫長風的心思。于是她戴著口罩,湊到一個小護士跟前,說,美女你好!請問,今天莫長風大夫出診不?我找她愛人,手機總打不通,我想通過他聯系她。那小護士呆愣片刻,你……你說什么呢?人家莫大夫老婆根本不在國內,都出去好幾年了!她裝作迷惑的樣子,那,那他們離了嗎?護士警惕起來,你是誰?為啥打聽人家的隱私?她被詰問住了,一時語塞。護士不滿地斜視她一眼,緘口不言地匆匆走了。

哦,原來他是在打發沒有女人相伴的寂寞。

段詩婧屢屢裝聾作啞地拒絕,不肯跟骨科大夫更進一步越過雷池,并沒有影響到莫長風對她的“圍剿”。他似乎很有耐心,鍥而不舍,有空了就會給她電話。她被迫與他煲電話粥。她還得隨時準備迎接他的到來。盡管她不肯跟他上床,可這一點兒都不妨礙他對她繼續迫近。她似乎是他的彼岸,他正在乘風破浪,竭力抵達,最終將她徹底俘獲。

麻煩的是羅昆。他的電話如期而至,又在那邊喋喋不休。

段詩婧懶得搭理他,就接了不說話,直接掛掉。

那邊的主兒被惹惱了,撥打過來氣咻咻地說,你自作主張殺了我們的孩子我都沒跟你計較,你還不依不饒的,也太沒肚量了吧?

她還是不搭腔,心里卻說,后悔了?可惜世上沒有賣后悔藥的。哪兒都買不著!

回家吧,好老婆,我認錯了,以后就是天仙我都不看一眼的,真的,真的!

段詩婧怒吼道,去死吧你!傻瓜才信你的謊言!吼完,再次把電話狠狠地摁掉。

這個男人臉皮可真夠厚的,都離異了,還夢想破鏡重圓。她覺得這家伙實在太沒意思了。他還經常把她當老婆,一些生活瑣事也打電話煩她,哪個親戚的電話號碼忘記了,會打電話問她。哪件衣服找不見了,會打電話問她放在哪個柜子里。哪個菜不會做,也會打電話讓她說做法……就好像他們根本沒離婚,只是形式上分開,不住在一起,實際還是一家人,還是正兒八經的合法夫妻一樣。她真快受夠了。他想吃燉排骨,就會問她,老婆,我燉的排骨為什么沒你燉的看上去顏色好?她只好說,你沒炒糖吧?他就問,什么叫炒糖???她只好告訴他。他聽了以后會說,噢——原來是這么回事啊。我知道了,謝謝老婆!沒隔幾天,他的電話又打來了。老婆,我襯衣不夠穿了,得添幾件??墒?,我買多大號的合適呀?再幾天后,他又跟她嚷嚷道,咱家的電吹風怎么找不見了?更可笑的一次是,他找不到那條碎花領帶了,非讓她回家幫他找。她哭笑不得,恨恨地說,你戴完了不收好,問我我咋能知道?我早就不是這家人了,你自己再好好找找吧!結果他比她還來氣,領帶都是你幫我洗熨幫我收,我可不就找不著唄!問問你吧,你還這么不耐煩。真不是個稱職老婆!他撒著邪火,還捎帶著指責她。她就不免動怒,心說,這混賬玩意兒,當甩手掌柜還有理了他!她氣不打一處來,懶得跟他廢話,直接摁掉電話??墒沁@家伙是個死纏爛打的主兒,不幫他把問題解決掉,他會跟轟炸機似的,繼續撥打她的電話。有時候就會給她造成他們并不曾離婚,還在一起生活過日子的錯覺。離婚以后,唯一讓她覺得他還比較男人的地方,是這貨不記仇,她對他沒好氣,回答沒耐心,他一點兒都不介意。前幾天剛挨過罵,有事兒想問了,啥東西找不著了,還會打給她。他隔三差五地買些她愛吃的小零嘴兒什么的,給她送來。過節的時候,還打電話很誠摯地請她吃飯。雖然十次有八次遭拒絕,他還是會繼續下去。她很煩,氣呼呼地想:現在知道獻殷勤了,早干嗎了?獻也白獻,誰讓你出軌偷腥兒呢?

有時候他說著別的事,經常會急轉直下,出其不意地問她,喂,我說老婆啊,你找男人了嗎?我不信你這么俏麗的女人沒人看,沒人問。她來氣,放狠話兌他:我找不找是我的自由,你狗拿耗子個啥勁兒?他在那邊似乎并沒有生氣,反倒笑呵呵地說,關心關心你嘛。在一個鍋里吃了多年的飯,哪能放得下?你過得好我是會為你高興的。她說,省省吧!別整天打電話動不動就來煩我比啥都強。他就嘿嘿笑。習慣了,剎不住站了,不知不覺地就把電話撥過去了……老婆,你真的想完全徹底地不要我了?要不說最毒不過婦人心呢!詩婧,段詩婧!你的心難道是鋼鐵做的嗎?不然咋能這么硬?除了掛電話,她真不知道說什么好。她已經不想跟他怎么樣了。事實上,她對莫長風開始上心了。只是,他的詭秘和莫測讓她覺得難搞。相形之下,他覺得還是前夫單純一點,至少沒太多城府。也是,如果不是頭腦簡單,何至于被一個鐘點工弄上床?

5

城市太小,不想再見到的人,有時偏偏讓你碰上。莫長風給段詩婧打電話,說他下午不出診,陪她逛商場。她喜歡逛商場,這他已經知道了。她說好啊,就各自從單位出發,在商場聚合。他帶她往首飾柜臺那兒去。一次,段詩婧無意中說,她喜歡紅珊瑚項鏈。他說,嗯,你膚色白,戴上好看。她問,是嗎?她知道,他這是想送她禮物了。紅珊瑚這種首飾價格還是不菲的。這說明了什么?

柜臺邊有幾個顧客,有人在看,有人在挑選,也有人在買。他們走過去,莫長風剛要讓售貨員給他拿一串他事先看好的項鏈,一個正趴在柜臺上仔細挑選的男人對售貨員說,就這串吧,請包起來。段詩婧一驚,她聽出是文磊的聲音。為避免尷尬,轉身欲走,被莫長風扯住,哎——別走??!你不是說喜歡紅珊瑚嗎?文磊隨著莫長風的話語抬頭看過去,發現了段詩婧。他們的目光就撞在了一起。他愣了,表情復雜。段詩婧則低下頭,躲閃著文磊驚詫的目光。莫長風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見售貨員要包那串項鏈,急了,別忙別忙!這項鏈我要!售貨員笑一下,不好意思,這位先生先來的。莫長風說,可我幾天前就來看過!文磊掏出錢,遞給售貨員。莫長風不甘心,竟堆起笑臉對文磊說,先生你好!是這樣,我女朋友特別喜歡紅珊瑚,她要過生日了,我想送給她,你看能不能——?文磊面無表情地說,對不起,我也是送人的,她也過生日。售貨員說,這位先生,那您再選一串吧,您看,我們這里款式這么多。莫長風說,可是我就看上那一串了!

段詩婧哪還有心思再逗留?轉身就走。他明白,文磊是要把紅珊瑚項鏈送給自己。她在心里恨恨地說,用你送用你送?!我跟你八竿子打不著你送我?再說了,誰是你女朋友?婚前不是,婚后不是,現在也不是!

莫長風發現段詩婧莫名其妙地走了,趕忙來追。出了商場莫長風說,你干嗎這么急匆匆的?段詩婧沒好氣地說,誰稀罕你的狗屁禮物!莫長風感到段詩婧的無名火來得蹊蹺,就問,怎么了?段詩婧不回答,也不上他的車,伸手攔住一輛出租車,拉開車門就上去了。莫長風云里霧里地呆立在原地。

很快,段詩婧的手機響了,不看也知道是莫長風打來的,她沒接,直接摁了。很快,一條信息發了過來:明天中午湘西苑見,提前祝你生日快樂!她想都沒想,就給刪了。

晚上,段詩婧都要睡了,羅昆打來電話。老婆,你還沒睡?

段詩婧惡聲惡氣地說,你這人有意思嗎?婚都離了,還這么糾纏不休,別把我惹惱了打110投訴你!

羅昆就在電話那頭嘿嘿嘿地笑。我知道你不會。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舍得把你親夫往那地方送。老婆大人,其實我也沒什么事,就是你要過生日了,打個電話……

段詩婧想到白天發生的事,氣沖云霄,聲音一下高了八度,滾!

羅昆再不出聲,話筒里發出掛斷后嘟嘟嘟的聲響。

一夜近乎無眠,早晨起來,段詩婧的眼睛紅紅的。

到了單位,也沒心思做事,想著混亂的生活,鬧劇般的插曲,覺得自己竟能把日子過到這般田地,真是夠渾渾噩噩的。十點來鐘的時候,手機響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是段詩婧吧?有您的快遞,請下樓。她噢一聲。

快遞員遞給段詩婧一個小盒子,讓她簽字。她一看,是文磊的地址,知道是那串項鏈,沒簽,問,我能拒收嗎?小伙子笑著回答,這不太好吧?您還是簽收一下吧。

看著桌子上的生日禮物,想著昨天倆男人為了自己爭搶項鏈的情形,她覺得諷刺。老天真能開玩笑,兩個男人爭一串項鏈,為討同一個女人的歡心。殊不知,這樣的場面對她這樣一個女人來說會是多么的傷害。她寧可脖子上什么也不掛,只想在付出了真心和情感的時候,得到對方的心??墒?,她看不到他們的心,只看到他們在她面前表演戲劇?;闹?。記起已經被刪除的信息,她決定放莫長風鴿子。吃什么飯,還不夠心堵的呢!

十二點的時候,莫長風的電話打過來,你怎么還不到,我肚子都餓了。她說,你吃吧,我過不去了,加班。他有點急,騙人吧?還在鬧情緒?她說,真加班。不信你過來看。

一條信息發過來:項鏈收到沒有?生日快樂!

她把電話打過去,文磊,你想怎樣?讓我繼續在你身上無邊幻想?

……不是。

那你干嗎還要做這些無聊的事?!

你知道的,雖然出于無奈選擇不再往前走,可是你一直是在我心里的……

用不著!說這些有勁嗎?

摁了電話她就撥打一個快遞員電話。十分鐘后,一個小伙子上了樓。我發快遞。她說。小伙子很快拿出單子,她把一個裝著那串紅珊瑚項鏈的盒子遞給對方。

晚上下班,她沒直接回去。租住的房子潮濕而空曠,在那里她不知道如何安放自己的身心,就在街上隨著車流人流無序地飄蕩,直到華燈初上,直到夜風寒涼。

才要開門。房東聞聲上了樓。你回來了?

她轉身一看,房東手里提著保溫飯盒。她說,一個男的送來的,說是餃子。

她說聲謝謝,接了過來。飯盒她認識,是他們家的。不用說,是前夫羅昆送來的。

進了門,換上拖鞋,洗把臉,打開飯盒,還熱乎著,蝦仁和韭菜的香味彌漫上來。

羅昆不會做家務,不怎么進廚房,但就是餃子包得好吃。賭氣不想吃,怎奈肚子饑腸轆轆。中午到現在,她什么也沒吃。禁不住香氣的誘惑,還是吃了。吃著吃著,她竟然想起了羅昆種種的好。那倆爭相送她項鏈,前夫送吃的??磥磉€是貼己的男人知道自己最需要什么。其實羅昆除了跟鐘點工發生過那事,其他倒沒什么可苛責的……隨即又斥責自己沒出息,一盤餃子就把你打敗了,你可真窩囊氣!他別的方面再好,可和自己老婆之外的女人上床,卻是致命的。難道這樣的男人還值得你留戀不舍?這么想著,就一把推開飯盒,起身去臥室換上了睡衣。

莫長風二十分鐘以后來了,手里提著蔬菜、黃花魚和一根熏腸,還有一盒生日蛋糕。

段詩婧卻不打算讓他進來。

莫長風笑起來,你這家伙,干嗎堵著門?快讓我進去呀!中午加班沒吃好吧,我給你做點美味的,包你滿意??扉W開??!

她把臉冷著,不用了。我吃過了。

吃過了?是嗎?吃的啥?他往屋里掃了掃,看見了茶幾上的飯盒。誰送的?

自己買的。

可我還沒吃呢。

那你回家吃去呀。這又不是你的家。

莫長風的笑有些勉強起來,不是,我說你今兒咋回事?不帶這樣的,好心好意來給你慶生……

你回去吧!說完這句,她把莫長風往外推推,關上了門。

一個連自己境況都不肯透露的男人,能指望他跟你走多遠?

洗了熱水澡,爬上床,她想蒙頭大睡一覺。

這個時候,床頭柜上的座機響起來。是羅昆。他那略帶沙啞的聲音飄過段詩婧的耳畔:老婆,餃子好吃嗎?

她沒作聲。要是讓他知道她吃了,豈不是給了他拉扯她回心轉意的希望和機會?

老婆,說話呀。

羅昆,我不是你老婆,不再是你老婆。請你從夢里醒來!

干嗎脾氣這么大呀?他說。

我跟你說親愛的,羅昆是有錯在先。這點毋庸置疑。他說。

可你得知道,事實上男人一生不犯那種錯誤的幾乎為零。他說。

你要是過于苛責,到最后還是會對我們徹底失望。他說。

與其這樣,還不如就原諒我一次。好嗎?他說。

我會珍惜的,對天發誓!他說。

她暴怒起來,氣焰喧天:我原諒了你,等著你某一天再在家里給我上演床上激情戲?無恥!

話筒里出現了忙音,煩人的聒噪這才停止下來。

半夜,她卻在夢中被電話聲鬧醒。

是我。她聽見他說。是莫長風的聲音。吵到你了吧?我睡不著……

她迷迷糊糊地回應著,嗯。

想你了!他說。

……她不知道說什么。

今天好敗興。本來想陪你吃飯,然后向你表白的。知道嗎?早就想跟你那樣了??吹侥愦┲?,乳溝露出來,簡直心旌搖蕩,不能自已,恨不得馬上……可你不知吃錯了什么藥,居然連門都不讓我進。反思來反思去,也想不出我咋惹惱了你。詩婧,就算你要懲罰我,也得讓我明白究竟吧?

段詩婧已經從迷糊狀態中完全清醒,腦子里閃出一個念頭,我段詩婧是良家婦女,不是放蕩不羈隨便找情人的女人。于是她出其不意地問,莫大夫,你跟國外的老婆現在是什么關系?分居?離異?還是——?

……那邊沒有聲音傳來。大概段詩婧這一冷槍打得太快,他有點猝不及防。

怎么,很難回答是不是?

詩婧……

段詩婧果決地掛了電話。

她明白,不用等這個男人回答了。

因為答案已經顯而易見。

這一刻她知道,沒必要跟這個人模狗樣的大夫繼續下去了。好男人不會腳踩兩只船。他并不是跟她認真的,目標也不是為了結婚娶她。她的病還沒有完全好,胯骨那里有時還是隱約疼痛。但是,她再也不打算到莫長風那家醫院去看了。不想身體的病沒徹底痊愈,心里再受到重創,得不償失。

6

段詩婧去本市一所小學作心理學講座。學校邀約了很多家長參會,該校教職員工、學生以及家長幾百人到場聆聽。段詩婧嘴里忙著,眼睛不時往臺下看,與廣大聽眾互動。幾番互動下來,竟然無意中與一雙緊盯住她不放的雙眼遭遇,他們的目光短瞬碰撞。是文磊!很顯然,他是為女兒而來??磥硭呀洶雅畠航拥窖惚笔辛?。此時此刻,在這種場合下看到這個男人,內心是復雜的。但她無暇理會內心的波瀾,竭力驅趕著紛擾,盡可能地專心授課。

臨近結束時,細心的她發現,文磊提前退場了。

講座結束,校領導誠意留她用餐,她婉言謝絕。

出了學校門,找到自己的車,打開車門的瞬間,發現文磊竟然坐在車內。她一驚,旋即又回過神來。對了,他有車鑰匙。在他們往來過密的那一段,她曾經給過他一把鑰匙。她近視,有時天黑,開車的多半是他。

倆人無話。

文磊看著她,去哪?單位還是家?我送你。

不用!我還有個約會。

是跟那個要送你紅珊瑚項鏈的人嗎?

她哼了一聲,這跟你有關系嗎?

你那么喜歡紅珊瑚,為啥把項鏈退給我?

我是你什么人,可以隨便接受你的禮物?

你說你是我什么人?我永遠愛的人!

愛?滑稽至極!請你下車,別耽誤我的事兒。

這么恨我?

一個與我不相干的人,我懶得恨,沒空恨。

你……能理解糾結的感受嗎?

……

是的,我很糾結,整天受良心的譴責折磨。說完,文磊發動了車。

你干嗎?

帶你去吃飯。

我還有事!

有事改天辦。

你,你這人怎么這樣?

他帶她去的是他們習慣去的那家飯店。坐在他們常坐的位置,他點菜,她賭氣不理他,眼睛望著窗外。

進餐中,多半是他在唱獨角戲,一直在說話。她始終沉悶不語,置身其外。

她聽見他說,跟你分開,真是迫不得已……

她聽見他說,我們并沒有復婚,只是為了孩子暫時在同一屋檐下將就……

她聽見他說,女兒看到我每天回家,特別開心高興……

她聽見他說,我們沒有親近過,只是名義上的夫妻……

她再也聽不下去,低低地打斷他,夠啦!姓文的,你還能說得再露骨點嗎?

眼里蓄著淚,淚花閃爍著,她盡量管控著不讓它們滾落出來。

她說,你的故事我不想聽。我們不是陌路,但也不是什么親人。你怎么生活,跟你的前妻遵守什么樣的契約,那是你們之間的事。我不關心,也過問不著,更不需要你向我這個外人匯報。那天你也看見了,我已經有人了,他對我很好,很專一,很忠誠,很癡迷。我想,我們不是在當演員做戲,享受過程。我們是奔著結婚去的。我不想再在一個沒有任何可能的男人身上投入真情,浪費時間。我想我說得夠清楚了吧?

文磊放下筷子,起身去結賬,再沒回到座位上來。

7

段詩婧本能地用子彈擋住了文磊,擋住了莫長風,也阻止著羅昆的侵擾。離婚后,經過這一輪輪與男人的激戰,她開始清楚,愛情不是那么好獲得的,真正的好男人也不是輕易就能遇到的。離婚女人想要找尋幸福,其實任重道遠,路漫漫其修遠兮啊。她感覺到了累,把他們的電話全部刪除,不想再讓他們與自己有關聯。

莫長風還想跟段詩婧煲電話粥,段詩婧不配合,聽出是他的聲音就摁掛斷鍵。文磊一次次地被段詩婧言語羞辱,大概出于自尊,再也沒有訊息了。忽然覺得沒有男人的紛擾還不錯。安安靜靜地工作,平平靜靜地生活,很不錯。

沒完沒了沒皮沒臉的是羅昆。他像一帖膏藥,企圖把自己粘回到段詩婧身上。被無數次地吼叫訓斥甚至謾罵,也不肯停止。債啊,感情的虐債??!而且近來這家伙越來越來勁了,不但電話頻頻騷擾,還開始跟現任丈夫似的,假模假式地關心起她的生活了。大概是害怕遭到拒絕,所以他很鬼,從不直接跟她見面,也從不直接把東西送到她手里,而是趁她白天上班不在家的時候,把一些生活用品以及米面食品蔬菜之類的放到房東那里,讓房東轉交。段詩婧很反感,混蛋,你以為你出點血花點錢,那段激情戲就能從我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嗎?你以為你能用這種手段收買回我的心嗎?房東每次給她東西的時候,都會用那樣一種笑端詳她這個女房客。因為這個女房客的私生活有點亂。不但男人頻繁來找,東西也送,并且最近她的前夫送得更多更頻繁。這個謎一樣的女人,她究竟想跟他們中的哪個修成正果?看到房東略帶疑問的眼神,她多少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是啊,自己的生活是得好好整理整理了,不然人家不了解的還以為自己是個不本分的放浪女人哩。

房租到期了,段詩婧預備給房東續租金。這天下了班,她說,你把合同拿出來吧,我交一下下季度的租金。房東笑起來,哎呀,不用了,你就踏實在這兒住著吧,租金前天你們那位……不是,那姓羅的交了,一年的。她愣了一下,是嗎?

很明顯,羅昆是在向她展開新的攻勢。這種迂回作戰方式她還是第一次在他這里遇到。之前他都是直來直往的一個人。為了挽回他們之間的感情,他竟然開始變得有心起來。嗯,看來男人是會變的。

臨睡覺的時候,她沒忍住,撥打了羅昆的電話。

是你呀老婆!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會理我了呢。

你……是打算一輩子給我交房租嗎?我再嫁人了你還替我交?

嘿嘿,其實我沒那么多閑錢??墒?,房子是咱們一起買的,你離婚時氣急眼了,非要凈身出戶,你這暴脾氣我也惹不起,所以就想補償補償,表表心意。

僅僅如此嗎?

是呀!不然還能怎樣?

……

我說老婆呀,你真的想嫁給那個姓莫的大夫?

你怎么知道有這么一個人?

房東說的。她說我對你這樣那樣的,弄不好白費勁!會輸給那個當大夫的。我就打聽了他。聽說他是個醫術相當不錯的醫生。嫁給醫生很好啊,祝賀你祝賀你!

你胡說八道什么呀?我只是找他看過幾次病??韫强偺?。人家是有老婆的,只不過長期呆在國外。

哦,原來你們是露水鴛鴦啊。嘻嘻嘻……那你可得把“咱家東西”看好,不能讓他隨便用啊……

臭流氓!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隨便跟女人上床?我們只限于打打電話,喝喝茶吃吃飯,沒你想得那么深,關系沒那么齷齪!

嘿嘿嘿……虛驚一場,虛驚一場!老婆,那你胯骨好些了嗎?

這話問得有點刺痛人心。她惱怒了,啪地掛了電話。

羅昆似乎看到了某種希望和可能,此后在段詩婧身上更下本,忙活得更歡了。

8

周六在菜市場,段詩婧與莫長風不期相遇。莫長風看到段詩婧的時候,段詩婧恰好也發現了對方。她轉頭欲走,他一把扯住了她。

咱們談談,好嗎?

沒空。

你總得給我解釋的機會吧?

解釋什么?

關于我老婆……

哼哼!你老婆跟我有關系嗎?

我承認,我們現在還是夫妻??墒?,她已經幾年不回來了,也不說個子丑寅卯。當初只是出國進修,誰想人家去了就不回來了。我催她回來辦離婚,她人不回來,態度也沒有。我想,其實她是想給自己留條后路??墒沁@未免也太自私了吧?長時間的兩地分居天各一方,感情饑渴在所難免,所以我就對你產生了好感,萌發了在一起甚至結合的念頭。只是,她不配合。我……

算了,大洋彼岸,千萬里距離,你就甭為難了。我和你本來就沒什么。彼此迷戀幾天,很快就會被時間磨礪蕩滌干凈,不剩分毫。你不用愧疚,咱倆誰也不欠誰,誰也不用讓誰犯難。還是各忙各事,各過各的日子吧!

詩婧……

就這樣,???段詩婧果決地轉身,然后匆匆離去,菜也不再買了。

懨懨地回到家,正發愁午餐該如何打發,打開家門,竟然發現羅昆的鞋擺放在門口。她驚呼一聲,喝問,你怎么在這兒?!

羅昆并沒有出來,只是從廚房把頭露出,呵呵笑著說,我來給你做頓飯吃。

誰稀罕!你,你是怎么進來的????怎么進來的?這一刻她完全沒有了安全感。心想,租住的房子真是不靠譜。

嘿嘿,是我好說歹說,讓房東給開的門。

你……你怎么能這樣?出去,給我出去!心里同時在罵:死婆娘,你有什么權利讓這個家伙進我住的房間?

別,別生氣老婆千萬別生氣。我沒別的歹心,就是想給你做頓飯,和你一起說說話。我們好長時間沒有這樣了,我都快不知道家的滋味是啥樣的了。求你了,老婆!

我不是你老婆,你走!

羅昆頓時也翻了臉,橫什么橫?殺了我的孩子,我還沒跟你算賬呢,你倒比誰都牛。牛個屁呀牛!告訴你段詩婧,你欠我的,這輩子都欠我的。你想抬屁股走人,輕而易舉地跟我說拜拜,沒這么便宜!這輩子我賴上你了,除非,除非你再給我懷個孩子,嘿嘿……

好啊你,自己出軌不檢點,倒把賬記在我頭上,這世上還有沒有天理了???姓羅的,識相點,趁我還沒下決心打110,你趕快消失!

那好……好吧。他又笑了。我走,一定走。做完飯就走。說完,把頭縮回去,又忙碌在廚房里。

她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運氣,盡量氣定神閑??上г趺炊甲霾坏?。什么玩意兒嘛,都一拍兩散了,還跑這兒來糾纏。真是沒皮沒臉,沒羞沒臊!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她越想越氣,拎包出來,狠狠碰上門,跟房東哇哩哇啦地發了一通火之后,就下了樓。

走進一家小飯館,熱情的小二迎住她,您好!請問您吃點什么?

來一個扁二(二兩瓶裝二鍋頭)、一盤花生米、一個辣子雞、一小碗米飯!

小二愣愣,沒回應。

奇怪我一個女的干嗎喝白的對嗎?

嘿嘿……要不您來瓶啤的?

不,就扁二!姑奶奶我需要麻醉!

回到家,羅昆竟然還沒走。她咕噥著,你,你咋還賴在這兒?告訴你姓羅的,我不是好女人,我把你孩子弄丟了,弄丟了……

看你!咋跑出去喝酒了呢?嘿嘿嘿,弄丟就弄丟吧。丟啥都不怕,不把你老公我弄丟就行!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只要你愿意,咱隨時隨地可以再造,是不是?

流氓!臭流氓!卑鄙下流,滿嘴跑火車。哎呀,渴死了!我要喝水,我要喝水!

好好好,喝水喝水。老公這就給你倒!

9

一年后,房子到期,段詩婧想續,房東死活不租給她。這讓她很是上火。忍不住說,你這人,有錢還不掙?是不租了,還是就不租給我?

你說呢?實話跟你說吧,不是我放著錢不肯掙,是不想看著你這么晃晃悠悠地把自己耽誤了。妹子,姐跟你說,女人的好歲月可沒幾年。我對你前夫算不上了解,但我看得出來,他對你上心。絕對!世上花里胡哨的男人不少,可要找一個跟你真心的,對你一輩子好的,不易!

回到屋里,段詩婧有幾分茫然。是去買張報紙找找租住的房子呢,還是——?她決定看個好樓盤,買套兩居室的房子。就算這樣一直獨自過下去,也需要一個舒適的環境。她想她得善待自己。男人不善待,自己再不善待,那活著還有啥勁?只是,買房子可不是說買就能買的,就算買,也不可能馬上就能入住,沒裝修好之前還是得找房子租。女房東雖然有點面惡,不肯續租了,其實人是不壞的,心也是好的。人家不是說了嗎,是希望他們夫妻能重修舊好,破鏡重圓。

羅昆的電話再次打進來。

老婆,吃飯了沒?

還沒顧上做呢。

為什么呢?

房租到期了,房東不肯續租,讓我挪窩哩。

是嗎?

你不是很周到嗎?到期了你怎么不給我交錢來?她諷刺前夫。

呵呵。我不想給你交那房錢了。咱干嗎要讓人家外人把咱家錢都掙去?不租了。你回來??!咱家這么大地方,隨便安置你的身心!嘿嘿嘿,你說好不好老婆?

誰是你老婆!

你看你,總是嘴硬。你不是我老婆,誰還是我老婆?你這輩子都是我老婆,這點變不了的。嘿嘿嘿……

行啦,別臭貧了,我還沒吃飯呢。趕緊得弄口吃的,我還得出去買份《消費廣場》,找找房子。說完,她就掛了。

下碗面條吃了,到樓下街角的報刊亭買了報紙。她翻看翻看,打了幾個電話,沒問到合適的房主。臨睡前,她打算洗個澡??墒?,熱水器出狀況了,怎么都不打火了。脫完衣服的她,只得又穿上。

手機響了,還是羅昆。

老婆,《消費廣場》買了嗎?找到合適房源了嗎?看好告訴我在哪,明天我去給你租!

段詩婧說,沒有。不是離單位遠,就是房子不可心。再說吧。

你要睡了?真想看你脫光衣服的樣子,迷人極啦!哎呀呀,老婆我真沒出息!剛說你脫光衣服迷人,身上這家伙就硬了,嘻嘻嘻……

羅昆!你還能比這再流氓點嗎?

這咋能算是流氓呢?我就跟老婆調調情都不行???還是通過電話線。

老婆,我哪是你老婆?不是你的,也不是任何男人的。再說,當人老婆是那么容易的嗎?跟你離婚以后我一直在努力,可是努力來努力去,還是孤家寡人一個……她鼻子發酸,突然想哭。單身女人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日子!

喂,老婆,老婆,你怎么了?你哭了?對不起對不起,我就是跟你開個玩笑,你咋這么不禁逗,還哭上了?

我想洗澡,可是熱水器突然壞了,要不……你過來幫我弄弄?

是嗎?行倒是行??赡憧傋⊥饷?,長此下去總是不方便。要不,你回來?

……她沒說話。

老婆,別難過了。不就是熱水器壞了嗎?小事一樁!我老婆那么愛干凈的講究人,咋能不洗澡呢?我這就過去給你修!

前夫羅昆的回答很果斷,很干脆,一聽就是連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的。段詩婧的心猛然間震顫了一下。想,除了跟自己合二為一水乳交融過的他,還有哪個男人能這么對自己呢?至少迄今為止還沒遇到過。她鼻子一酸,大顆大顆的淚珠奔涌而下。

半小時過去,門外響起敲門聲。

門一開,羅昆抬腳就往里進。邊進邊說,我說咱們的緣分沒盡,你離不開我,還得跟我過,你不信??墒悄憧纯?,離了家,啥事你能弄好?還不得我操持!你還一天到晚地嘴硬,嘴硬……

開門的人不說話。羅昆被絆住。他還沒來得及進衛生間,就被前妻軟綿的身體糊住了。他一驚,忙托住倒在身上的段詩婧,問,老婆,你,你你怎么了?

段詩婧嚶嚶哭起來。

哎呀哭什么呀,不就是熱水器壞了嗎?你忘了?你老公是萬能工,什么東西壞了都能手到病除的嘛。乖,不哭,不哭啊老婆。你先坐會兒,讓我看看是啥毛病。

段詩婧身體不離開前夫,也沒去沙發上坐的意思,繼續哭。

羅昆一邊拍打著前妻一邊問,老婆,你怎么哭得這么痛?到底怎么了,???

我……段詩婧說,我,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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