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衡設計的符號語義解讀*
——張衡美學思想研究之一

朱潔ZHU Jie　段強華DUAN Qianghua.武漢大學，武漢43007（WuHan University ， 43007 WuHan）.武漢開物設計咨詢有限公司，武漢430000（Wuhan Kaiwu design consultation Co.Ltd ， 430000 WuHan）

張衡設計的符號語義解讀*
——張衡美學思想研究之一

朱潔1ZHU Jie段強華2DUAN Qianghua
1.武漢大學，武漢430072（WuHan University ， 430072 WuHan）
2.武漢開物設計咨詢有限公司，武漢430000（Wuhan Kaiwu design consultation Co.Ltd ， 430000 WuHan）

張衡的設計作品中擁有大量的裝飾性紋樣，重要的是這些裝飾性紋樣具有中國古代禮器的典型特征和符號語義。運用現代符號學的理論探討張衡設計物中具有代表性的裝飾紋樣如方位符號、龍形符號和蟾蜍符號等，便能發現這些圖像性符號、指示性符號也同樣具有象征性符號的含義，由此可知象征和意義在張衡的設計中具有特別重要的地位，因為它借助形式美表達了崇禮觀和天道觀。

張衡；方位；龍形；蟾蜍；符號

張衡是中國東漢時期的著名科學家，他設計并制作了渾天儀、地動儀、指南車、記里鼓車、土圭和自飛木雕等儀器及工具，其中渾天儀和地動儀在世界科技史上影響巨大。張衡的許多設計都是以科學原理為核心的，但由于作品大多烙上了皇家禮器的印記，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神秘的科學性和某種象征意義，所以設計物上帶有大量的裝飾紋樣。張衡的設計物中具有代表性的裝飾性紋樣就有方位標記、篆文、鳥獸、龍形、蟾蜍以及神仙等形象，故此這些裝飾性紋樣便擁有了中國古代禮器的典型特征和符號語義。

“符號（Symbol）”一詞來自于希臘文字“Symballein”，意思是將兩件事物并置在一起而隨即做出瞬間的比較［1］。其皮爾士的記號分類學則是符號學上最為重要的貢獻之一。皮爾士強調了記號區別的三分系統，即“圖像符號（肖似記號Icon）”、“指示符號（指號Index）”和“象征符號（符號Symbol）”，這個三分法在現代符號學中的運用是最為廣泛的。圖像符號（肖似記號）是指記號和其對象具有共同的性質，二者在某些方面有著相似性；指示符號（指號）是指記號與對象之間具有存在性關系；象征符號（符號）是指記號具有代表該對象的意義，卻不涉及相似性和存在性的關聯，而且具有任意性，或二者的關系只是按照人為的規律所確定［2］。據皮爾士的定義，我們便能發現張衡設計中出現的不少紋樣也擁有上述三種符號的特質，即圖像性符號、指示性符號也同樣具有象征性符號的意義，隨之也就可以認為，中國古代設計的紋樣符號解讀是比較復雜的，因為象征與意義在設計中也是有著特別重要的地位的，當然更是設計形式美所追求的根本目的。這是由于借助紋樣，亦即一種設計符號的語言能夠表達相應的崇禮觀和人一定的天道觀。

將形象與象征意義緊密聯系起來的思維方式在中國古代設計中既是常見的也是一種典型的表現手法。李宗桂先生指出，“中國傳統思維方式中的類比、比喻、象征等思維形式，從本質上看，是同一形態的東西。比喻是類比的表現形式，象征即是隱喻，是一種特殊的比喻。三者都建立在經驗的、具象的基礎上，都是主體借助一定的物象或原理，以闡明特定的情感意志的一種方法?！保?］學者的研究表明，這種象征思維在中國古代禮器的紋飾中表現得尤為突出。用現代符號學理論來解讀設計中的這種象征意義，可以在一個新的視角之中對設計的裝飾形態進行全面性的理解。

一、方位符號

中國古代十分重視方位，并且常用地支、八卦、天干等表示。地支方位以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和亥中的子指代北方、卯指代東方、午指代南方、酉指代北方，大致對應著地球與太陽的相對方位。又如南北向的經線為子午線，午門也就是南門。而八卦方位的坎、艮、震、巽、離、坤、兌和乾分別對應的方位則是北、東北、東、東南、南、西南、西和西北。

張衡在設計中經常使用方位符號，如地動儀的尊體（主體部分）外部裝飾著篆文山龜鳥獸，并顯示了八方兆，內中就具有標記方向的三項內容：一是圖符（八方兆，八卦卦形），二是文字（篆文，即震、兌、坎等八個字），三是圖案（山龜鳥獸之形，如青龍、白虎、朱雀、玄武）①。這三種方向標記都屬于象征符號，即使用人為規則確定了的符號，同時這些符號在地動儀上還具有特別的功能，如八龍對應著八個方向，每當地震時，八龍中的某一條龍必然會吐出口中所銜之丸，而吐丸龍的方向就是地震的方向。地動儀尊體上的方位符號能清晰地指明地震的具體位置。由此可知這三種方向標記既是象征符號也是指示符號，具有指示地震方向的功能。同時還應該再次強調“山龜鳥獸”之形無疑也具有圖像符號的特征。

方位符號除了表示方位的象征性之外還具有深層的內涵。張衡在《靈憲》一文中就曾以四獸配四方：“中州含靈，外制八輔?！n龍連蜷于左，白虎猛據于右，朱雀奮翼于前，靈龜圈首于后，黃神軒轅于中”。張衡使用方位符號揭示了他的宇宙觀和天文學思想，隱含了對天體結構的認知以及方位所具有的陰陽五行思想。在古代，方位對人們的生活有著非常重要的影響，因為天象的變化預示了人間的吉兇。對于從事天文學研究和認為天象有陰陽災異的張衡來說，方位象征了宇宙的運行與人事的變化。由此可以肯定，方位符號是張衡天道觀的外顯形式。

二、龍形符號

龍是中華民族和中華文化的象征，因此也是在中國古代器物上經常出現的形象。張衡在設計中喜好使用“龍”的造型，他在漏水轉渾天儀中“以玉虬吐漏水入兩壺”（《渾天儀》）——“虬”就是有角的小龍——地動儀上“外有八龍，首銜銅丸”，前者是龍首吐水，后者是龍首吐丸。龍是古代傳說中的一種三棲動物，天、地、淵（水）它都可以來去自如，《說文》云：“龍，鱗蟲之長，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宋代學者郭若虛指出，“龍有九似”，即“項似蛇，腹似蜃（大蛤蜊），鱗似鯉，爪似鷹，頭似駝，掌似虎，耳似牛，眼似蝦，角似鹿”，這就是龍的外形特點。由此可見，龍所擁有的圖像符號和象征符號的特征是顯而易見的。

張衡所設計的渾天儀的虬龍和地動儀的龍首都具有特定的功能。在渾天儀的漏壺裝置中，三層漏壺利用虹吸原理由上至下漏水，上層漏壺與下層漏壺的導水漏管就被設計成了虬龍的外形——“玉虬吐漏水”起到了導水的作用。地動儀上的八個龍首，一是規范地指示著四面八方的位置，二是龍口張開以銜銅丸，地震時則是“施關發機”，龍首與機關相連，龍作為具有聯動功能的組成部分，引導銅丸下落，起到報警的作用——由此可知，龍在張衡的設計中具有指示符號的意義。

“龍”作為象征符號在張衡的設計中表達的象征性內涵特別豐富。首先，龍是統治者的象征，是皇權的代表，地動儀和渾天儀是驗明科學現象的儀器，當然也是國家的禮器，禮器就需要有與禮樂相配的裝飾紋樣，而龍的形象和符號意義正好符合禮器紋飾的需要，它代表了皇權的威嚴和皇帝貴為天之子的身份，重要的是在封建社會的禮樂等級制度中“龍”則成了皇帝專享的象征符號，因此龍的形象只有天子和皇室才能使用。

其次，地動儀上的“龍”反映了張衡對地震成因的理解?！吨芤住ふf卦》記八卦所象之物：“《乾》為馬，《坤》為牛，《震》為龍，《巽》為雞，《坎》為豕，《離》為雉，《艮》為狗，《兌》為羊”，其中的“《震》為龍”，表明了龍與“震動”的關系。用龍做裝飾的地動儀極好地表達了張衡對地震的理解，同時也揭示了“地動說”和“陰陽說”的思想。人們從地動儀的外觀整體設計就可以清晰地看到這一點，“精銅制成，員徑八尺。合蓋隆起，形似酒尊，飾以篆文山龜鳥獸之形?！庥邪她?，首銜銅丸，下有蟾蜍，張口承之?！保ā逗鬂h書·張衡傳》）地動儀形如酒尊，上加隆起之蓋，其含義為渾天之象；四面鑄以“山龜鳥獸”之形，以狀天地之象；外有八龍在上，象征陽氣，下有蟾蜍，象征陰氣，恰如其分地詮釋了張衡認為地震源于陰陽二氣的相激相蕩，形成了“地動說”和“陰陽說”的重要理論。

另外，龍所代表的君子精神也是張衡天道觀的一種追求，在他的文學作品中常將自己喻為龍——遇順境則出，努力拼搏；遇逆境則隱，退避三舍?！褒埳咧U，以存身也”（《周易·系辭下》）的明哲保身，“龍戰于野，其血玄黃”（《周易·坤》）的驍勇奮戰便是龍的美德?！熬幼詮姴幌ⅰ笔菑埡庾巫巫非蟮?。他在《應間》中強調：“夫玄龍，迎夏則陵云而奮鱗，樂時也；涉冬則淈泥而潛蟠，避害也”?！逗鬂h書·張衡傳》指出：“［張］衡不慕當世，所居之官，輒積年不徙。自去史職，五載復還”，不僅明哲保身，而且做人低調，從不張揚。當張衡在政治上遭遇坎坷時，所選擇的是“自去史職”，效仿的是龍逆境而隱的精神，“五載復還”，效法的是龍在變通順境之時的奮發拼搏。在《應間》中張衡強調自己身居史職乃是“聊朝隱乎柱史”②，亦即“龍蛇之蟄以存身”、“大隱隱于市”精神的體現。

三、蟾蜍符號

如前進所述，張衡在地動儀上設計了八只蟾蜍，而與上方的龍首對應，并且依次標示著八個方位；蟾蜍張口仰望，做出隨時承接從龍口中落下來的銅丸的姿態。蟾蜍的造型在地動儀上具有兩大功能。一是接受落丸，當地震發生時，上方龍口中的銅丸墜落，而位居龍口下部的蟾蜍正好接住銅丸，震動出聲，發出警報；二是支撐尊體，八只蟾蜍成為尊體的腿足，當銅丸下落之時，由于事前已經固定好了蟾蜍的位置而有利于掌控銅丸的落點。

同時可見，蟾蜍首先具有圖像符號的特征，因為是對現實動物形象的模仿，其次從地動儀的功能而言則具有指示符號的意義。

除了是圖像符號和指示符號，蟾蜍還是象征符號，張衡所設計的蟾蜍的象征符號意義與龍的符號意義是相呼應的。地動儀的“龍首吐丸，蟾蜍受丸”隱喻了天地合一、陰陽互補的哲學思想。如所周知，在古代的神話傳說中，蟾蜍是嫦娥（姮娥）變化而成的，代表月，代表陰，也代表地。張衡在《靈憲》中就曾介紹過日月神的由來：“日者，陽精之宗，積而成鳥，象烏而有三趾。陽之類，其數奇。月者，陰精之宗，積而成獸，象兔蛤焉。陰之類，其數偶。其后有馮焉者。羿請無死之藥于西王母，姮娥竊之以奔月。將往，枚筮之于有黃。有黃占之曰：‘吉，翩翩歸妹，獨將西行，逢天晦芒，毋驚毋恐，后且大昌?！瘖鹚焱猩碛谠?，是為蟾蠩?！斌蛤茏鳛樵律駷槿?，對應了日神金烏的三趾——在地動儀上蟾蜍代表陰，可以口接銅丸，對應著上方的龍，龍代表陽，所以龍首含珠。

中國對蟾蜍的崇拜歷史悠久，戰國時代的屈原就已在《天問》中稱月亮為“顧菟”，即蟾蜍，作為月神的蟾蜍和作為日神的金烏一直是先民們崇拜與祭祀的對象，從漢代長沙馬王堆的帛畫和秦漢瓦當中都可以看到這種虔誠的行為。人們長久地稱月光為“蟾光”，稱月亮為“蟾宮”、“玉蟾”、“蟾蜍”，甚至稱勝利者為“蟾宮折桂”，這些隱喻也十分清晰地反映了蟾蜍這種象征符號的文化內涵。

四、小結

中國古代器物上有著諸多的裝飾紋樣，這些紋樣展示了豐富的符號語義。張衡設計時將裝飾紋樣巧妙地與器物的功能結合，美觀實用的同時也傳達了深刻的象征意義和思想內涵，使設計從使用功能進一步延展至宣揚儒家思想和統治階級“禮樂制度”的功能。

對張衡設計裝飾符號的語義進行分析，可以歸納成以下幾個特征：

第一，符號的多樣性。按照符號的分類方法，其圖像符號、指示符號和象征符號在張衡的設計中都有較多的體現。

第二，符號的復雜性。在張衡的設計中一個紋樣往往具有多種類型符號的特點特征。

第三，符號的象征性特別突出。張衡設計的器物是國家的禮器，器物的外觀裝飾必須體現統治者的特權思想、特殊地位和儒家的禮法制度。

器物的裝飾紋樣在古代設計中具有豐富的象征意蘊，因此是紋樣設計的重要目的之一。

注釋

①《葬經·四勢篇》云：“夫玄武拱北，朱雀峙南，青龍蟠東，白虎踞西，四勢本應四方之氣，而穴居位乎中央，故得其柔順之氣則吉，反此則兇?！?/p>

②“朝隱”之說始于漢代，指既供職于朝廷，又能自全避禍的一種生存方式。此乃部分士大夫為適應秦、漢大一統帝國政治需要而創造的一種新的隱士觀，也就是所謂的“朝隱”.

［1］張凌浩.產品的語意［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9: 13.

［2］李幼蒸.理論符號學導論［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 513-514.

［3］李宗桂.中國思維偏向［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 100.

Interpretation of Symbol Semantics Designed by Zhang Heng：One of the Research Series of Zhang Heng's Aesthetics Thoughts

In Zhang Heng's designs, there are many decorative patterns which are specifi cally featured by Chinese ancient ritual vessels and refl ect symbolic semantics. With the modern semiotic theory to analyze the representative decorative patterns, such as direction symbols, dragon shaped symbols and Toad symbol, it can be found that these graphic or indicative symbols are also symbolic. Therefore, both the symbolization and meaning are significantly vital in Zhang Heng’s design because their concrete beauty just represents the worship to ceremony and the life view of heaven.

Zhang Heng；direction；dragon；toad；symbol

J0-03

Adoi：10.3963/j.issn.2095-0705.2015.04.014（0075-04）

2015-06-16

2014年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青年基金項目（14YJC720033），2015年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第57批面上資助（2015M572206）。

朱潔，博士，武漢大學城市設計學院副教授；段強華， 武漢開物設計咨詢有限公司工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