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ry Me

林小木

阿嚏

沈怡走進宿舍的時候我正在床上躺著，午后的陽光穿過晾曬的衣服縫隙照在臉上，暖洋洋的惹人癢。

她見我懶散的樣子不禁皺眉：“眼看大四了，怎么也不出去轉轉，不然哪來的實習機會？”

“本來就沒機會??！我成績一般、沒有工作經驗，找誰商量都不理我，能有什么辦法……”

說著，我舉起手中的香水瓶朝空中狠狠噴了一下，就在我想起宋瓷的一瞬，鼻子突然一酸：“阿嚏！”

與此同時，沈怡也狠狠地捂住了鼻子：“這么甜膩的香水……是浪凡的Marry me？”

我對香水本沒有沈怡那么在行，聽她念叨，才瞪大了被嗆得滿是眼淚的眼睛，朝香水瓶上看了一下，果不其然，上面的名字和她說得一模一樣。

味道漸消，沈怡終于回過神來，扇了扇身邊的香味，瞇起俏皮的圓眼問：“誰送的？這味道不適合你這悶悶的性格，給我還差不多！”

“是嗎，你猜！”

說話間，我悄悄看了一下她若有所思的眼，生生吞回了后面的話：其實，這瓶香水原本是宋瓷托我送給沈怡的。

設計

沒錯，我私藏了這瓶香水。

但既不是為了占小便宜，也并非有什么非分之想，我跟當事人沒有瓜葛，充其量算是個道具。

說來話長。別看沈怡是個大美女，又熱情富有朝氣，和我半死不活的樣子一點兒不像，但我們卻從入校開始就十分要好，直到大三下學期的一個晚上，她忽然跑到我床上，偷偷問：“你和班上的宋瓷是老鄰居吧？你好像很討厭他，上次他說想要和你和好，只是不知做錯了什么，想托我讓你指點一二！”

當時我正好失眠，就趁機將他從幼兒園到高中畢業，每次我遇到困難有求于他時他的跩樣都講了一遍。說完，我冷笑一聲：“真沒想到他還會主動求和，我以為他只懂拒絕人呢！”

沈怡聽完沉默地笑笑，第二天起便積極往返于我和宋瓷之間做調解，不過這樣過了一段時間，我和宋瓷的關系非但沒有緩和，沈怡在我面前談他的時間也逐漸減少，若說有什么進展，倒是他們慢慢成了形影不離的“朋友”。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宋瓷喜歡美女，特別是沈怡那種活潑開朗的類型，但想到他相貌平平，就對沈怡的境遇多了幾分放心。

只是現實是殘酷的，不久后的一天，我隱約發現大家都有了實習機會，著急地去找在圖書館看書的沈怡商量，卻發現宋瓷死皮賴臉滴坐在她身邊，沒等我說完就徑自抬頭：“我說你這么大的人了，別動不動就問人的意見！”

他邊說邊側頭看了看沈怡，沈怡于是點點頭：“宋瓷是為你好，自己作決定更妥當些?！?/p>

說完，他倆一起低下頭去繼續看書，樣子既疏離又親密，那一刻我甭提多心寒了，對宋瓷的反感也更多了些：什么“發小”想要修復關系，根本是拿我當借口追女生罷了！

不過那時候他們還沒徹底挑明關系，幾天后宋瓷忽然拿著一瓶香水來找我，支支吾吾地說要讓我轉交給沈怡。

我心想這是個報仇的好機會，而且若是幫忙轉交信物的話，我的利用價值也就徹底沒了，所以我雖然收下了香水，卻沒急著交給沈怡，反而向宋瓷提出“幫找工作”的請求，這次他有求于我，不好再推托，便含含糊糊地答：“你先弄個簡歷給我吧?！?/p>

“該怎么做，你能不能給我個指導意見？”

就因為這句話，他幾個月都沒再理我，只收下了我托沈怡傳過去的簡歷Word文檔，并沒介紹什么合適的工作，而我也漸漸把香水的事給忘了。隨著大三結束大四來臨，在這學期剛開學的一天，我竟然在打熱水的途中，于林蔭路上見到了耳鬢廝磨的沈怡和……姜峰！

看到那一幕的時候，我手里的水壺險些掉在地上，一股涼氣從頭頂直壓到胸前，那并非是在同情我的“發小”宋瓷，而是為自己心疼：整個學院幾乎沒人不知姜峰是我的心中男神，他們甚至戲稱我畢業前有兩大心愿，一個是順利找到工作，另一個便是成功追到姜峰！

“怎么會這樣？”凝神之際，我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回頭一看，宋瓷就站在身后，和我一樣躲在一棵巨大的楓樹后面，愣愣地望著甜蜜經過的那兩個人，有片黃葉悄悄落在他的頭上，看上去既孤單又冷清。

我和他一樣，心里疑惑又難過，只能愣愣地聽他一次次不停地問：“我聽說她最喜歡的就是那款香水，特地趕在她生日之前送的，怎么會起到這樣強烈的反效果……”

難道是因為我沒有將那瓶香水準時送到，才讓原本態度曖昧的沈怡對宋瓷產生了懷疑，繼而將心轉向了一直苦戀她的姜峰？這么說來，我才是“不作死就不會死”的那個！

想著，我既不敢將實情全盤托出，心頭的內疚也更多了一分，只好喃喃地說：“那現在怎么辦，我們全都失戀了……”

宋瓷望著我僵住的臉，低下頭想了一會兒，跟著深深嘆了口氣：“我倒有個辦法，就不知你肯不肯?！?/p>

都這時候了還有什么“肯不肯”的！我當下一拍胸脯：“只要能讓姜峰恢復單身，就算你逼我當你老婆，我也認了！”

“沒想到你會這么堅決！”宋瓷輕笑一聲，“好，那就一言為定?！?/p>

什么！我目瞪口呆地望著宋瓷，下一秒清醒過來，發現他又在耍我，不禁轉身想走，這時他拉住我的胳膊說：“為什么就不想試試苦肉計呢？再說，和我在一起也沒什么不好——”

至少，我還能幫你找工作呢！

舊衣

宋瓷雖然一貫對我“下手”很重，可為女神想出的辦法卻既沒創意又很冒險。

按他說的，沈怡原本傾心于他，只是受了某些不明的外界刺激才移情別戀，所以要想讓她回心轉意就必須換一種刺激方法，比如讓我——沈怡最好的朋友和他走到一起，而后不停在沈怡面前提及他的好，這樣便可以不露聲色地勾起她原本美好的回憶，八成還能促成她二次移情別戀，重新回到他身邊。

“就算不能讓她回頭，你也不吃虧?！彼未烧f著，朝我輕輕一笑，“跟著我混，保你順利簽約優秀企業！”

宋瓷是我們學院里唯一一個從大一入校開始就不停地實習打工的人，雖然辛苦但四年來積累了很多人脈，于是我信了他的承諾，忍著不滿應了下來，遵守諾言和宋瓷唱起這出無聊的假戲，時不時在沈怡和姜峰柔情蜜意地約會時拉著他從他們面前一次次經過，要不就像現在這樣，在沈怡面前故意噴灑這瓶名為Marry Me的香水。

果然，這種假模假式的舉動進行了三個多月，終于引起了沈怡的注意。這不，她見我要她猜測贈送人的名字，為難地抽了抽鼻子，吞吞吐吐地問：“不會是……宋瓷吧？”

見我不回應，她露出微妙的笑意：“你不是一直與他不和嗎，怎么忽然好起來了？”

我一怔，馬上在心里翻尋宋瓷當初要我記住的種種托詞，卻怎么也沒有找到關于我們關系的“標準回答”，正犯愁，我的電話響了，只聽宋瓷一本正經地說：“你，現在來體育館一趟，社團有活動?！?/p>

“怎么又有活動！”我被沈怡搞得很煩，這下冒出個出氣筒，立即點著了心頭火，“別仗著能幫找工作，天天拉我干這干那，現在冬天要來了，本小姐就想在床上躺著！”

“能為自己的事主動點兒嗎！”他也急了，語速明顯加快，“你不是一直想來我現在的公司實習嗎？這次的社團活動正好就是這個主題，想爭取機會就來，不然算了！”

我聽聞眼前一亮，看了看正盯著我的沈怡，嘆著氣退了一步：“那等著我吧?！?/p>

“吵架了嗎？”她見狀欲言又止，我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只好搖搖頭，笑著說：“沒，他就是這種脾氣?！?/p>

似乎從和宋瓷達成戰略共識那天起，我總是在沈怡面前替他找理由、說好話，宋瓷說這叫“潛移默化地幫她轉變觀念”，不過沈怡怎么想我不知道，這種話說多了，我的觀念卻似乎在慢慢地轉變，甚至有時候覺得宋瓷也沒我想得那么討厭。

思索之間，我快步趕往體育館，并在路上撞見了一臉陰沉的姜峰，他朝心如小鹿亂撞的我點頭笑笑，我趕忙紅著臉支支吾吾地說：“沈怡在宿舍……我去體育館找宋瓷，他說參加活動我就有工作機會了……”

“是嗎？”他一怔，立即笑道，“正好，我也去看看?！?/p>

于是我和姜峰一起來到了體育館，一進門便看到宋瓷站在舊式木桌椅的后面，眉飛色舞地對面前的幾個同學講著什么。我走上前去一看，木桌前方掛著一個紅色大條幅，上面用毛筆寫著幾個大字“夢想小學冬衣捐贈活動”。

雖然心頭有些失望，但想想也到了該為夢想小學做事的時候，據我所知，宋瓷一直和這所市郊的民工子弟小學有聯系，每年都會為那里的孩子舉辦幾次這樣的活動，但由于宋瓷是打著社團的名義號召捐贈，而他擔任領導的社團名為“有志青年賺錢團”，據說當初是院里幾個男生為打零工、找工作而成立的，所以每次募捐，總會引來各式各樣的猜想。

起初我也覺得宋瓷是“掛羊頭賣狗肉”，為了獲得學校領導的青眼而做這些，畢竟他做這些的時候總是一個人，社團的其他成員從不參與其中，每次提起，他們還都有些不屑。

可自從與他裝作情侶之后，我漸漸發現宋瓷真的是在心甘情愿地為夢想小學的孩子們做事，不但定期為他們送去好看的圖書和日用品，還時不時過去探望，特別是最近相處多了，我經常見到他利用課余時間，用鋼筆認認真真地給那些孩子回復信件，實心實意地記掛他們每個人的小心事，望著他認真的樣子，我的內心總不免涌起一絲暖意。

甚至有一次，我在幫他貼信件郵票的時候，還不禁笑著說：“沒想到你對我那么冷漠，在這些孩子面前居然是個暖男！”

面對如此夸贊，他只憨憨一笑，就像現在為那些不解的同學講述活動內容時一樣，眼里充滿了溫情與希望的光，而那種光似乎對我有著奇特的魔力，每次瞥見，我都會情不自禁地多看兩眼，想移開視線都很難。

所以，就算表面上說是為了“找工作”、攀關系而不得不參與宋瓷口中的活動，實際上我心里明白：自己更想看見的，是他積極主動的笑臉，那感覺，有點兒像很久以前。

不過，總有人對宋瓷的初衷表示懷疑，姜峰就是其中之一，此刻他站在人群里聽完解說，只冷冷一笑：“說得好聽！小孩子哪穿得了我們的衣服？你這么喜歡賺錢，該不會是把我們捐的都拿去賣掉吧，離學校不遠就有個專門收舊衣物的地方……”

聽他這么一說，所有人都閉上嘴，齊刷刷地看向宋瓷，我望著平日里溫潤如玉的姜峰，既不相信這話會出自他口，又覺得當初真是看走了眼，對他的好感盡數消失殆盡，只是想上前為宋瓷辯駁兩句，但面對這么多張臉，又有心無力。

宋瓷似乎習慣了這種場面，他轉過頭朝其他同學笑笑，拿出夢想小學校長的親筆信，像曾經無數次一樣，耐心地對大家釋疑。這時姜峰笑了，伸伸出手沖大家拍了拍巴掌：“我聽說這次募捐是為了得到工作機會，沒錯吧？”

說著，他目光深邃地看了看我，我背后莫名地升起一股涼意，忽然明白了他和我一起來到這里的真實原因：“你……你來體育館就是為了找碴兒？”

“是你不久前說出真相的，怎么能說我找碴兒？”姜峰冷笑著問，轉頭繼續對那些想要捐獻衣物的同學說，“我來這里就是為了提醒大家，不要再幫這些用我們的東西為自己謀私利的人奉獻了！”

想要捐獻衣物的同學聽到這話，都默默朝后退了一步，我難過地看著他們充滿怨念的冷眼，差點哭出來，而宋瓷卻笑著朝他們點點頭：“大家如果不信，可以拋開我們社團自行捐贈，我這里有學校的地址和校長電話，你們去找信任的人，組織起來和他們聯系吧?！?/p>

那些人將信將疑地接過寫著電話和地址的字條，一個個拿起原已捐出的衣服，跟著滿懷心事的姜峰轉身離開了。望著地上為數不多的剩余衣物，我對宋瓷的愧疚又不禁多了幾分。

只是，我這次又能對他說什么呢？想了想，我只能找個借口回到宿舍，糾結半晌，在晚上臨睡前爬到沈怡床上，語無倫次地幫宋瓷說好話，還將憋了很久的話說出了口：“別和姜峰好了，他那個人……實在不怎么樣?！?/p>

這次，我并沒有半點私心，而是由衷地說了句真話。

馬蜂

不過，和前幾次聽到我對宋瓷的夸贊時不同，沈怡聽到我說姜峰的壞話反應極大，她猛地坐起身，不顧室友的反應，聲音尖厲地問我是什么意思。我唯唯諾諾地將下午在體育館里的見聞講了出來，沈怡愣了一會兒，隨即不以為意地笑：“不會的，姜峰不是那樣的人?！?/p>

想起很久前她猶豫著說我和宋瓷之間有誤會的樣子，和現在的堅定完全不同，我心想這樣下去宋瓷是追不回心中的女神了，當下決定找個時間和宋瓷把事情說明白，哪怕他因此不再為我找工作我也在所不惜。

可第二天沒等我起身去找宋瓷，便先接到了他的電話，約我到校門前見面。在那里，望著我的一臉詫異，他只是笑：“姜峰雖然話說得過分，但意思是對的，孩子們需要大小合適的衣物?！?/p>

“可現在根本沒人信你，大家都說你……”我的顧慮被他一眼看穿，宋瓷不以為意地哼了一聲：“我過自己的日子，做自己想做的事，聽別人的干什么！”

說著，我們一起來到附近的超市，仔細挑選了幾套價格合理、樣式不錯的衣褲，想到這些錢都是他平時一直省吃儉用、半毛錢都算計半天才攢下來的，再想想自己手上那瓶香水的價格，我原本已到了嗓子眼的實情又慢慢咽了回去。

聽他說打算隔天親自送到小學去，我強壓下內心的羞愧，苦笑著接過衣物：“這些讓我帶回去保管吧，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吧！”

回到宿舍后，我輕輕打開衣物的包裝，將那瓶沒送出去的香水逐一噴灑在上面：也許以我懦弱的性格，永遠無法當面向宋瓷及沈怡解釋發生的一切，但這香水……應該用在宋瓷希望的地方。

那，絕對不會是我身上。

想著，我竟莫名地有些難過，不知為什么，整顆心里都是他溫柔的眼，那感覺別扭極了，于是我手一抖，鬼使神差地將剩下的半瓶子香水都噴在了自己身上。

這一夜整個宿舍里的人都噴嚏連天，我則躲在被窩里聽著大家的埋怨默默流淚，一半是因為同樣鼻子受到香味刺激，另一半卻由于某些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原因。

第二天早上當我站在宋瓷面前時，以為他會聞到這刺鼻的氣味明白一切，罵我個狗血淋頭，誰知他卻只是淡淡地笑，好像什么都沒發現：“挺香的嘛，是茉莉花的味道啊?！?/p>

之后我們坐上小公汽朝夢想小學的方向駛去，車上的人都被嗆得不行，司機師傅忍耐了很久之后小心翼翼地對我說：“姑娘，那邊可是鄉下，山多樹多，到時候可要多加小心啊?！?/p>

什么意思？我一怔，剛想問，司機已略帶厭煩地轉過身去，宋瓷見狀朝我擺了擺手：“放心吧，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有我呢！”

“少來了！從小就是，我一有事你躲得比誰都遠！”

小公汽停在了市郊的路邊，我想起從前，氣鼓鼓地朝宋瓷嚷了一句，拎起那包衣服，搶先下了車朝遠處走去。宋瓷跟在我的身后，指著很遠的一片山坡說：“要翻過去才行?！?/p>

我點點頭，和他一前一后地朝那邊走，不久柏油路消失了，再往后就都是土路，我們沉默地走了一段，誰也不先開口，只有鞋子踩在落葉上發出的聲響。

和小時候一樣，無論誰對誰錯，我們都從不向對方低頭。

不知為什么，最近我總會越來越多地想起小時候的事，正想著，忽然聽到耳邊響起謝霆鋒的《香水》：“……我早已習慣你的迷人香水味，只是情意隨著慢慢散去，漸漸消失不見?！?/p>

那是我小時候最喜歡聽的一首歌，想來只是因為其中的一句歌詞，“你的諾言，廉價地飄蕩在我耳邊”，每次宋瓷拒絕幫我的時候，我總會在本子上反復寫這一句，雖然我從沒得到過他任何承諾，但想不到……這么久了，他竟還記得。

我望著他走在前面的背影凝神，耳邊忽然傳來猛烈的嗡嗡聲，低頭一看，幾只巨大的馬蜂正在我身邊不停飛舞。我終于明白了司機師傅的意思，慘叫了一聲，正要伸出手驅趕，宋瓷在我的叫聲中回過頭，見狀猛沖過來，伸手扯我的外套：“馬蜂對濃烈的香味最敏感，特別是這種茉莉香，快脫下來！”

“可是……”要怎么告訴他，那些香水是前晚噴在我身上的呢？我面紅耳赤地和他僵持著，既不肯說實話，也不敢松手，“算了！就讓馬蜂蜇我一個好了！”

“別逗了！我不會讓你挨蜇的！”

說著，他脫下外套將我罩住，之后扛在了肩上，我知道這樣一來馬蜂即使順著氣味找來，也不會傷及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我。

“被那么多馬蜂蜇到會死人的，你傻嗎！”我又氣又怕，卻被他抱著不能動彈。

“不遠處有個小池塘，不深，不用怕，馬蜂遇到水就會飛走了……”

我躲在黑暗里，聽他有氣無力地說著，直到感覺腳下有水才緩過神來，膽戰心驚地探出頭，看見滿臉是包的他正瞇著眼睛，笑著看我：“都飛走了……怎樣，我沒丟下你吧？”

說著，他忽然身體一沉，重重地栽到了水里，我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一邊哭叫著撥打120，一邊將他從水里拉出來：“你可千萬別死??！被蜇死很丟人……”

“是嗎？”他用最后的力氣笑了一下，“我記得你小學時就抄過那句臺詞，什么‘和愛的人在一起才有活著的感覺……”

你不是從不在意別人說什么嗎？那么久遠的事，連我自己都快要忘記了，只是……你不知道正是因為那樣，我現在才更希望你活下去??！

通知

宋瓷被送進ICU的時候，我終于決定給沈怡打個電話，只是等待結果的過程中，不光沈怡來了，姜峰也來了。

面對沈怡焦慮的樣子，姜峰顯得很不滿，他們起初還背著我窸窸窣窣的說話，后來聲音越來越大，竟當著我和諸多病人的面吵了起來。

“你一聽他出事馬上就跑來了，還說是什么普通朋友！之前不是跟他走得很近嗎！我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諷刺他又是為了誰，還不是你！”

姜峰的小心眼連我都看不下去，但不得不說，沈怡這一刻表現出的難過，也讓我多了些酸楚和吃醋的感覺。

只是想到宋瓷終是因為我才一步步變成了現在這樣，再多的情緒也不能讓我如此殘忍地分開一對有情人，于是我咬了咬嘴唇，走上前去拉住沈怡的衣袖：“對不起，其實不光你在意宋瓷，宋瓷也很喜歡你——那瓶Marry Me，本來是他托我轉交給你的?！?/p>

說著，我將所有的經過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望著呆住的姜峰和沈怡，我忍住心痛，為難地笑：“香水被我用光了，但感情還在……”

“別扯了！”

姜峰惡狠狠地朝我大吼了一聲，一步沖上來擋在了沈怡和我之間，與此同時我和他都意識到似乎還有一個人喊出了同樣的話，我們愣愣地望著沈怡，她也同樣怔了一下，過了很久，才別別扭扭地看了一眼姜峰，對我說：“我知道宋瓷很好，但我始終喜歡的都是姜峰，那種感覺你懂吧？無論他在別人眼里是什么樣，你嘴上有多討厭他，心里都情不自禁地覺得他好……”

我很難說清自己是否真的明白這種感覺，只是沈怡望著我沉默的樣子，輕輕地搖了搖頭：“其實從一開始宋瓷就沒追求過我。我們都知道你雖然嘴上和大家一樣嚷嚷著姜峰帥，但心里一直是喜歡宋瓷的，只是你脾氣倔，不肯承認，他想裝作追求我來刺激你，我也同意了，誰知這過程中你沒什么反應，倒是姜峰先和我表白了，我為了自己的愛情，就沒再管你們的事……”

我驚詫地聽完一切，腦海中恍惚出現了宋瓷那胸有成竹的樣子，從小到大，我每次面對麻煩焦躁不安時都會想起他的樣子，雖然……他一次都不曾真正地幫過我，發現我的惶恐與焦慮，只會冷冷地說：“別人的意見不重要！”

“原來他早知道在我心里他不是別人，所以才那么鎮定?！蔽颐靼琢怂?，苦笑著看了看為沈怡擔驚受怕的姜峰，心想恐怕這才是真正的眷戀，而宋瓷即便如沈怡所說，沒有喜歡過她，還為我做了那么多，其原因或許也不過是……在享受我藏在心底不肯言說的愛情。

想著，我望著沈怡和姜峰那飽含深意的臉，默默朝大門的方向退了一步，這時ICU里面走出一個護士：“病人已經醒了，如果方便的話，拿著這些票據去交下款……”

我趕忙接過那些單據往門口的交款處跑去，生怕一回頭就被人看到流淚的眼?；蛟S交完錢我就應該徹底從宋瓷身邊消失，只有這樣，所有人才會漸漸明白我并非想象中的那么非他不可。

只是，從前的景象如潮水般涌上我的心頭：小學畢業時我問他“你要考哪所中學，能不能給我個建議”，他但笑不答，我求了又求、問了又問，他都不應，最后我只好偷看他的志愿；

初中畢業時一樣，高中畢業時也是……

而不久之前，我還死皮賴臉地想要去他實習的公司面試，我的目的他想必早就了然于心——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這樣孤單的執拗，這么多年，又是何必？

正想著，我的手機響了，電話那邊是個冷冰冰的聲音：“我們是××公司，你之前發過實習應聘簡歷吧？現通知你在明天上午來做個面試，時間地點如下……”

××公司不是宋瓷實習的那一家企業，所以這次，我終于可以不再與他相遇。

茉莉

大四幾乎沒什么課，××公司又有員工宿舍，于是我搬到位于市郊的公司去住，徹底遠離了學校和曾經的一切。

雖然沈怡會時不時打來電話，但我們很有默契地不談從前和宋瓷，我只知道他后來身體恢復了，接著他和我一樣為了工作離開學校，消失在這座城市里。

就這樣慢慢地過了一年，中間回學校交論文答辯、領學位證……也從未撞見過宋瓷，我以為我會漸漸忘了他，交上新的朋友，融入新的人群，過上新的生活，直到有天我和××公司的老員工閑聊時，聽到她興奮地說：“說起來當初你的簡歷真有新意，能在那么多人中脫穎而出，領導說雖然簡歷內容平平，但單看形式便知道是個有想法的人，何況還在大四時參加了那么多社團活動……”

我恍惚回憶起之前拷給宋瓷的“應聘簡歷”：那不過是個普通的Word文件??！

“怎么會？你的簡歷雖不花哨，但排版和樣式都很清新，加的底紋既不搶鏡，也很舒服，領導說看著就好像聞到了夏天的茉莉花香，他最喜歡茉莉……”

“能讓我看看嗎？”我的話讓對方笑了起來：“你的簡歷自己沒有留檔嗎？我們這邊重裝了一次電腦，內容都沒了呀！”

話題如此草草結束，卻始終裝在我的心里：事實上我從未主動參加過如何活動，沒有精心編寫過簡歷，更沒有親手將其投出……

做這一切的，唯有一個人，一個總要我“自己做打算、拿主意”，不要去求他的人——

我不愿找宋瓷去問，一來未必找得到人，再則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只是想到“茉莉”，鼻腔中的微酸就再也按捺不住，于是，那個周末我再次來到市郊，經過那條崎嶇的山路，這次終于到達了夢想小學。

站在那所陌生的小學門前，我茫然而安靜地望著中午放學的孩子們從大門里興高采烈地跑出來，往家的方向而去。因為父母都忙于工作，他們大多自己往返于家和學校之間，三五成群結伴而行。這時我看到一個低年級的男生拉著一個小女孩的胳膊，討好似的低聲說話，女孩始終不應，只努著嘴，像在鬧別扭，身旁的一群女生則嘰嘰喳喳地說著什么，聽起來似乎是叫女孩不要理他。

男生見狀呆了半晌，伸手從兜里掏出一樣東西飛快地插在了女孩頭發上，繼而朝遠處跑去。女生們呼啦一下圍過來，將女孩頭上的東西拿了下來，笑嘻嘻地議論著，而那女孩則悄悄望著男生跑遠的背影，又偷偷看了看女生們手里那朵脆弱的小茉莉，眼中充滿了疑惑和委屈。

我看著一愣，身后傳來一聲輕嘆：“這像不像是小時候的我們？”

回頭間，宋瓷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靜靜地看我：“那時你顧忌會被女生們的揶揄，不敢和我玩，還故意說些狠話，根本不理我說的‘聽別人的沒出息。我以為你慢慢會明白我的意思，可這么多年過去，就算我被馬蜂蜇成那樣，你還是因為沈怡和姜峰說了幾句，就頭也不回地離開?！?/p>

不是那樣！我想反駁，卻望著他什么都說不出：我們完全不同，他那么有主見，敢拋開人人艷羨的工作來這里教學，不發一言、不懼誤會地等我在原地，而我卻始終猶豫、膽怯、飄忽不定……這樣的兩個人，或許根本不該在一起。

宋瓷見我僵著臉發呆，忽然撲哧一笑，隨手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正方形盒子：“你就不能為自己的心，勇敢地表達一次嗎？一次就行——”

說話間，我看見盒子上印著“Marry Me”，心頭悸動的同時，某種情感也慢慢變得堅定，于是，我仰起臉對他笑：“寓意我收下了，不過對不起……我實在不喜歡這種香型！”

編輯/眸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