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壇奇葩事：那“復活”的名畫激活的貪婪

飛飛

2015年5月22日，貴州凱里的畫販子唐義為爭奪一幅被撕碎扔進垃圾箱的畫，將其好友馬曉舟推下懸崖后畏罪潛逃。

警方在隨后的偵破中發現，這幅被撕碎的名為《奔馬圖》的畫作出自我國著名書畫家李霆之手，被唐義等人神奇復活后，可賣出200多萬的高價。那么他們是怎樣得到李霆被撕毀的畫作？這些毫無價值的毀畫又是如何被“復活”的？這兩個結義兄弟畫販又為何反目成仇？

一樁命案，牽出奇案

2015年5月24日，貴州省凱里市公安局，一個名叫高小紅的婦女前來舉報丈夫唐義將一名叫馬曉舟的男人殺害后畏罪潛逃。她哭著說，希望公安機關能夠看在自己舉報的分上，給丈夫寬大處理的機會。

凱里公安局緊急布控抓捕唐義的行動。第二天下午，凱里市洪陽招待所的一個報警電話將唐義納入了警方的視線。招待所前臺報警稱，有一位剛剛入住的客人在招待所內服毒自殺，現已送往醫院搶救，其描述的外貌特征和唐義吻合。警方迅速趕到醫院，確認自殺者正是畏罪潛逃的犯罪嫌疑人唐義。當晚，根據唐義的供述，警方在凱里市郊的一處懸崖下面找到了馬曉舟，令人驚喜的是，他還尚有生命體征，被緊急送往醫院搶救。

據唐義交代，他與馬曉舟本是情同手足的好兄弟，兩人靠粘貼名人撕碎的畫為生。一個月前因撿到李霆的一幅被撕毀的價值200多萬的《奔馬圖》畫作而翻臉。為了獨霸到手的《奔馬圖》碎片，他不惜將昔日兄弟推下山崖。事后，自知罪惡深重的唐義不顧妻子的勸阻畏罪潛逃，得知警方正在四處搜捕自己，絕望的他在招待所試圖服毒自殺。

一幅被撕成碎片的畫能價值數百萬？還引得兩人為此搏出性命！凱里警方百思不得其解。而遠在北京的畫作主人李霆此時也正被自己屢屢“起死回生”的畫作弄得坐臥不寧……

李霆是我國著名軍旅藝術家，有“文壇奇才”之稱。他將深厚的文學、音樂、戲劇修養融入其中國畫作品，創造性地傳承了藝術大師齊白石的藝術風采，形成了自己鮮明的藝術風格。其畫作瀟灑飄逸，雄渾豪放，曾多次在國內外舉辦個人畫展，受到熱烈歡迎，并為中外收藏家收藏。

隨著藝術品市場的升溫，李霆的畫作在藝術品市場引起了很大的關注，許多人向他重金求畫，都被他拒絕了。李霆不僅不在畫廊賣畫，反而留下了關于“撕畫”的佳話?！爱嫾沂撬撼鰜淼?！”發出此言的李霆對畫作的完美追求近乎苛刻，畫作不入眼，立即撕毀。在2014年2月的一次集中整理時，他將20多年來積累的幾千張畫作全部撕毀。

2014年4月至8月間，李霆就不斷接到書畫界的一些朋友的電話，稱其有多幅字畫在北京的多家畫廊和字畫古玩市場拍賣。朋友們描述的這些字畫都是他2月份集中撕毀的畫作，怎么會完好無缺地流入書畫市場呢？

憤懣不平的李霆只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這些被神奇復活的毀畫公開售賣，心中的疑惑越結越深，卻沒想到千里之外的貴州，一起人命案揭開了他諸多被復活名畫的真相……

日夜蹲守，復活名畫

2015年5月28日，隨著唐義的落網，馬曉舟的蘇醒，兩人證詞互為補充，警方還原了這起畫壇奇案的來龍去脈，一條黑色的產業鏈也隨之顯露出冰山一角——

那是2014年1月的一天，馬曉舟突然接到一直在北京做書畫生意的好兄弟唐義的電話。唐義興奮地對他說：“趕緊買火車票來北京，我這里有一個發財的門路，馬上能籌到給弟媳治病的錢！”

1976年出生的馬曉舟是貴州凱里人，妻子高麗麗是凱里一家民營毛紡廠的工人。只有高中學歷的馬曉舟從部隊轉業后輾轉于凱里的各建筑工地，2007年底，他們的兒子豆豆出生，一家人其樂融融?？墒亲?012年開始，命運卻接二連三地跟他開起了玩笑：先是他在勘測現場時意外墜下三樓，腿部落下終生殘疾，走路一瘸一拐，無法再從事工地上的活，只好靠四處打零工維持生計。雪上加霜的是，妻子高麗麗又查出患有肺癌，僅前期的化療費用保守估計就高達20萬元。馬曉舟整日愁眉不展，唐義的這通電話，讓瀕臨絕境的馬曉舟看到了一線生機。

唐義是貴州省黔南州人，比馬曉舟大一歲，兩人同在一個部隊服役。1996年，在一次手榴彈實彈演習中，馬曉舟不顧危險將意外落在唐義身邊的一枚已經拉響的手榴彈飛速拋開，兩人至此成為過命之交。唐義從部隊轉業后，一直在北京做生意賺錢。這些年，他一直想找機會報答馬曉舟的救命之恩，特別是在得知他們夫妻連遭噩運后。

第二天，馬曉舟就趕到了北京，剛一下火車，他便被唐義帶到一個住宅小區里。唐義還給了一套清潔工的橘黃色工作服讓他換上，這讓做了一夜發財夢的馬曉舟一臉茫然。直到這時，唐義才附在他耳邊，壓低聲音告訴了他事情的緣由。

原來，剛到北京的時候，唐義靠倒賣字畫賺錢。有一天，一個朋友告訴唐義，有些畫家有撕畫的習慣，而這些在畫家眼中有瑕疵被撕掉的寶貝，可通過技師進行拼接復原，跟沒撕掉之前一模一樣。一旦“復活”成功，這些字畫便可以賣到與沒撕掉前一樣的價錢！唐義剛開始還不相信，抱著試試看的心理在幾個名畫家門口蹲守了幾次，果真每次都有收獲。運氣好的時候，他們會遇到一些價值不菲的名畫“復活”后賣出高價。

據唐義向警方供述，高水平的復原技師是整個環節中最關鍵的。他們往往花高薪從畫廊或者博物館等地方挖出高水平的技師，而只有這些技術高超的技師才能化腐朽為神奇，將那些撕碎的畫拼接到跟沒撕碎前一模一樣。這些技師大多從大學的文物修復專業畢業，并且在文物修復這一行干了多年。

之前，唐義每當蹲守到一些撕碎的畫后，他都抱到畫廊出錢請技師幫著修復，后來他萌生了要單干、開一個工廠大干一番的決心?？紤]到北京的租金太貴，唐義選擇了回貴州凱里建工廠。2012年9月，他在凱里郊區租了一間800平方的廠房，花高價進了一些高級器材，并從北京帶回了兩個專業的技師，專門從事名畫修復拼接工作。與此同時，他和手下的多名馬仔每天根據需要蹲守在北京不同的小區和樓道，等待和翻找畫家樓下的垃圾，找到被撕碎的畫后，先找專家確認是名家真跡，便會運回凱里工廠進行拼接。拼接好之后，一般由唐義出面尋找買家。運氣好的話，這些拼接好的畫低者可以賣幾萬元，高則可達幾十萬元甚至上百萬。僅僅通過拼接這些碎畫，幾年下來，唐義已經擁有了幾百萬的身家。

2014年元旦剛過，唐義就從書畫市場聽到風聲，說著名書畫家李霆不知為何對這20年來大部分畫作都不滿意，居然將其中的三分之二全部撕掉。因為李霆的字畫價值較高且量大，怕出差錯的唐義本想自己蹲守，可不巧他還有工廠的事情要處理，不可能每天蹲守在李霆家樓下的垃圾桶旁邊。他也不放心別的馬仔，情急之下這才想起了昔日的鐵桿兄弟馬曉舟。

唐義跟馬曉舟約定：一旦有收獲，畫賣出后兩人四六分成。唐義拿六成，馬曉舟四成。唐義讓馬曉舟偽裝清潔工，租住在李霆家對面的招待所里，除了深夜的幾個小時可以休息外，其余時間必須人不離桶地盯緊李霆家扔出來的垃圾。

功夫不負有心人！2014年3月的一天，李霆的家保姆拖著一個麻袋從樓上下來，把它扔在了樓下垃圾箱的旁邊。馬曉舟心里狂跳不已！等保姆上樓，他一個箭步沖上去掀開麻袋，果然是滿滿的一袋子碎畫！他無比興奮地給唐義打電話報喜。唐義也欣喜若狂，連夜趕回北京，在請人鑒定袋子里面都是李霆的真跡后，唐義迅速將所有碎片運回凱里工廠。

在此后的一個多月內，唐義開始緊鑼密鼓地通過各種渠道提前聯系買家并復原畫作，而馬曉舟則繼續返回北京蹲守在李霆家門口，又陸陸續續得到了一些被撕碎丟棄的畫作。

2014年4月，李霆的棄畫整理工作接近尾聲，唐義讓馬曉舟返回了凱里，開始了浩大的拼接工程。

經過三個多月的晝夜拼接，奇跡出現了：加以裝裱后的碎畫搖身一變，舊貌換新顏般神奇“復活”，完全看不出曾經碎裂的痕跡！這些被“復活”的名畫很快就被唐義等人出手，流入北京、貴州、云南藝術市場，一平尺賣到幾萬元。經過唐義的倒騰，這些被復活的棄畫，竟被賣出了400多萬的天價！

不過，面對如此巨額的收入，唐義也留了一手，他每次都對馬曉舟謊報價格，明明賣出了400多萬，他只說賣了60多萬。賣完畫后，唐義按照當時和馬曉舟六四分成的協議，給了馬曉舟25萬的提成！

短時間就籌到給妻子前期治病的錢，對書畫并不了解的馬曉舟對唐義感激萬分。

高額利益，催生慘案

2015年3月的一天下午，受唐義指使正在凱里一個畫家樓下蹲守的馬曉舟突然腹部一陣絞痛，他沒有跟唐義打招呼就趕緊坐了一輛的士回到租住地，正準備推開門的他突然聽到房內一陣驚嘆：“天，這幅《奔馬圖》可以賣到200多萬呢，你發財了！”馬曉舟激動萬分地推開門。

然而，見馬曉舟進來，唐義趕緊將桌子上的一幅正在拼接的畫卷了起來。唐義用眼睛一瞥，看見了碎片上的奔馬圖的影子。他想到之前唐義給的提成越來越少，他故意問道：“這幅畫可以賣多少錢??？”唐義輕描淡寫地回答：“這些畫都不完整，賣不出好價錢?！?/p>

馬曉舟此后留了一個心眼，他發現唐義對這幅《奔馬圖》視若珍寶，專門在廠房的角落修了一間密室，安裝24小時監控攝像頭，把所有《奔馬圖》的碎片都放在里面，鑰匙只有他一人掌管。而這一切，都被沉默的馬曉舟看在了眼里，他開始憤怒了：好你個唐義！要不是我苦守幾個月，你能得到這幅價值數百萬的畫？你也太摳門了，200萬說成2萬！

而正在此時，高麗麗的癌細胞已轉移到肝上，需要一大筆錢做換肝手術。但之前唐義給的錢已經陸續投進了醫院所剩無幾，當馬曉舟找唐義要錢的時候，唐義一口拒絕了。此時的他就動了《奔馬圖》的念頭。

4月2日早晨，馬曉舟趁唐義午睡之時，偷偷把密室的鑰匙用橡膠泥復制，找鎖匠重新配了一把，將正在修復的《奔馬圖》右上角的一片碎片偷了出來并被唐義發現。兩人正式翻臉。

5月22日，唐義再也沉不住氣了，他以馬上支付50萬酬勞換回碎片為由，約馬曉舟到凱里市郊的一塊荒地見面。晚上7點鐘，馬曉舟如約而至。馬曉舟害怕人高馬大的唐義強行奪走碎片，他掏出早已準備好的打火機打著火，作勢要點燃碎片，威脅道：“你別過來，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燒了它！”

沒想到，當天夜里風沙很大，馬曉舟一不留神打火機火苗突然躥上碎片，火光一閃碎片瞬間化為灰燼！馬曉舟頓時呆住了！唐義也瘋了，他撲上來將馬曉舟連人抱起，拋下近30米深的山谷……

案發后，凱里警方在唐義帶領下，來到了那家黑工廠。唐義工廠的核心部位展示在警方的面前：因為畫室要保持常年的恒溫恒濕，唐義在畫室安裝了價值高達20多萬元的恒溫恒濕中控系統。一幅巨大的操作臺，上面還零零散散鋪著一些沒有來得及拼接的畫，其中就有引起兩人反目的《奔馬圖》！

遠在北京的李霆通過凱里警方知道自己被撕毀的畫作在經過如此龐大的工程復活并謀取巨利后，震驚不已。

2015年7月1日，“李霆個人畫展”在中國美術館開幕，有一幅特殊的《奔馬圖》被單獨放置在玻璃展柜中。細看就會發現，畫上用鉛筆標記著多個阿拉伯數字，這是一張由25塊碎片拼成的畫。這幅畫是李霆從市場中回購來的，此畫如此展出則是李霆對世人的一份警示。他說：“這些畫本是我自己親手毀掉的，現在卻莫名其妙地被拼接粘貼后重新流通，這實際上是對藝術家的極大侮辱和不尊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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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季加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