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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以軍造夢師的殊死戰爭

2015-05-30 10:48still
精英 2015年5期
關鍵詞:赫拉咖啡廳西夏

still

駱以軍說自己是《盜夢空間》里的造夢師—他建了一層層紛繁復雜的迷宮,為的只是讓那些住在他心靈最底層的人,曾經在生命中出現過的事,再一次活過來。

駱以軍 臺灣作家,祖籍安徽省無為縣,1967年生,主要作品包括《西夏旅館》《遣悲懷》《妻夢狗》《女兒》等。其中長篇小說《西夏旅館》2010年榮獲第三屆“紅樓夢獎”(世界華文長篇小說獎)。

駱以軍的肚子總是圓鼓鼓的。里面塞滿的除了脂肪之外,估計便是48年來從各處收集來的故事。

這些故事,有自己經歷的,有在朋友身上發生的,有從的士司機口中聽來的,還有從facebook上看到的它們從五官進入,順著動脈里的血液循環流動,成為了駱以軍身體的一部分。

可是,漸漸地,積攢多了,駱以軍像熊一樣碩壯的身軀也包裹不住,感覺這些故事隨時隨地都要從心臟噴涌而出。為了發泄這比發情期動物的性欲還兇猛的傾訴欲,駱以軍只能不停地寫—每天花上三四個小時,一手拿著煙一手握著筆,瘋狂地寫。

“如果那個時候,有人過來看我的臉,一定會被嚇壞。因為那上面,滿滿都是殺意?!瘪樢攒娬f,每一次寫作,都是一場殊死的戰爭。他必須跟腦海里爭先恐后浮現出來的故事做斗爭,把它們紛紛撕裂、碾碎,最后把它們的靈魂寫入文字中。

無論是《遣悲懷》《西夏旅館》,還是最新的長篇《女兒》,即便是最好的文學評論家,也無法概括駱以軍到底寫了些什么。因為他寫的不是一個故事,而是千千萬萬個在他身體里涌動的故事。

臺北的赫拉巴爾

如果沒有特別要緊的事情,駱以軍的每天幾乎都是這樣過的:買一包煙,到一個咖啡廳叫上一杯咖啡,然后坐下來,待三四個小時。

在這三四個小時里,他有時是寫作者,有時也是觀察者。他也不僅僅是寫,當坐下來以后,他的眼睛就會變成攝像機的鏡頭,先把周圍的環境都掃一遍,再聚焦在他感興趣的畫面,放大、攝錄。這時候,即便是咖啡廳里一對小情侶的對話—“今天是你的生日,來吹蠟燭吧”,都不能逃過駱以軍的耳朵。駱以軍的一個短篇小說便以咖啡廳慶祝生日的情況為開頭。

這個短篇叫《咖啡時光》,收錄在他去年推出的短篇集《臉之書》中。他的好友、臺灣作家唐諾曾勸他,作為一個長篇小說家,不應該出這種“玩物”?!疤浦Z很擔心我寫慣了這種專欄體例,在幾千字的框架里面住慣了,會懶得動?!逼鋵嵅皇沁@樣的。駱以軍說,短篇小說是他的定位練習,他想跟卡爾維諾一樣,在漫天飛舞的銀杏葉中,找到單獨一片葉子的意義。

這片單獨的葉子,有時是按摩房里的一個女孩。有次,駱以軍去按摩,遇到一個新手。這個按摩女說,她曾經是學校排球隊的,因為教練要求很苛刻,導致她膝蓋訓練壞掉了,所以再也不能打排球,20歲就從鄉下來到臺北打工。聽完這個故事,躺在按摩椅上的駱以軍“便開始想象這雙像小鳥羽毛一樣輕盈的腳在打排球的樣子”。

有時候,這片葉子,又可以是他身邊的朋友。比如有一回張大春出差,曾經為了把出版社送的贈書都處理掉,特地到另外一家酒店開了一間房放“棄書”的故事,就被駱以軍寫成了短篇《丟棄難》。

駱以軍在進行寫作練習,也是在記錄一個城市。坐在咖啡廳里的駱以軍,就像赫拉巴爾在寫著《底層的珍珠》,以一個作家的觸感去撫摸他所在的地方?!昂绽蜖柕臅紘@著布拉格的底層來寫,他就耗在那里。我也是。我就是一個困在臺北底層的流浪漢,收集和記錄底層所看到的生活?!?/p>

寫長篇是爬到夢境的最底層

短篇的練習,為的是寫長篇?!皩懚唐皇俏覍@個世界撒個嬌,寫出《紅樓夢》、《卡拉馬佐夫兄弟》那樣的長篇才是人間至爽?!瘪樢攒姲炎约罕茸饕粋€運動員,寫長篇則是一次次的極限運動。

寫短篇還能在咖啡廳與人聊聊天,寫長篇卻是一個煎熬甚至讓人著魔的過程。寫《西夏旅館》的時候,駱以軍曾三度抑郁癥病發。寫《女兒》的時候,他同樣瘋狂。

2013年初,駱以軍向銀行借了大約10萬元人民幣,每天跑到旅館鐘點房寫書?!熬拖窕氐揭郧案咧新摽嫉腒書中心。一進入房間,我就先抽兩根煙,然后瘋狂地寫、瘋狂地寫,一下子三個小時就過去了。每次我離開,老板都會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我。因為我去的旅館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啦,有很多人會在那里嫖妓。老板估計好奇,為什么這個胖子每次都是一個人來,床也沒有動,三個小時到了就走了?!?/p>

那一年的11月,駱以軍封筆了?!杜畠骸非扒昂蠛?,駱以軍寫了差不多40萬字,最后的書稿刪減了六七萬字?!扒岸螘r間,我在抽屜里還找到一批手稿,竟然沒有給編輯?!?/p>

《女兒》寫了幾十萬字,但現實生活中,駱以軍并沒有女兒。那些誤以為這本書會像吳念真的那些故事一樣以情動人的讀者,被眼前這個小說家騙了。駱以軍在書里,寫的是“不同女人身上看到的女兒性”,她是一個模型,糅雜了各種隱喻、意象?!芭畠骸奔仁悄昀系男≌f家腦袋里創造出來的“少女機器人”,也是納博科夫筆下的洛麗塔,還是他以前玩電子游戲《美少女夢工廠》時當變態老爸的記憶

“寫的時候,我還會想到按摩房里的按摩女,這個少女機器人也像她們一樣,撫慰了城市大叔的心?!鄙踔?,書里還有一個意象,來自高中時期的記憶:15歲的駱以軍,趴在樓道里窺看對面大樓不穿衣服的一家人,那一家人有一個女兒

當駱以軍提起筆的時候,他就如同進入夢境,跑到迷宮的最底層,把過去經歷過的一切人和事都揪出來,讓他們碎裂、重生?!皩懶≌f,就像張愛玲寫的,用開水去燙干掉的菊花,然后它在水里會再次綻放。那些被遺忘的時光、被遺忘的人,都會在小說里再次活過來?!?/p>

島嶼上孤獨的寫作者

每一次寫完長篇,駱以軍都覺得自己可以死了。

這一次也一樣?!啊杜畠骸穼懲旰?,我就會想,哪怕現在我遇到飛機失事,也不會有遺憾。我老婆可以拿到一大筆保險金下半輩子過得很好,而我也至少寫完了這部小說嘛?!?/p>

駱以軍的話并不夸張。在臺灣,寫長篇并不容易,你除了要克服若干寫作上的魔障之外,還必須抵抗生活,因為寫長篇不賺錢。駱以軍說,在臺灣,一本純文學的書,大概只能賣到500本,賣到2000本已經算是一個不錯的數字?!敖衲昴瓿?,我出了一本《小兒子》,其實就是我臉書上一些俏皮話的集合,如果用腦部含金量來說,《小兒子》可能只有1,《女兒》是1000??墒卿N售結果,卻是相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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