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傳大秤

陸言

我家有一桿祖傳大秤，用橡木制作，長一丈二尺有余，掛鉤一頭有大人手臂般粗，深紅色，秤面鑲嵌三排秤星，可稱三百多斤重物。據祖父說，他的父親年輕時，村里有一朱姓大戶家道中落，只能靠賣家產度日，這桿秤就“落戶”我家了。

我家這桿秤是村里唯一能稱200斤以上重物的大秤，村里人賣棉花、賣稻谷，常到我家借用。有一年秋天，外地一商販到村里收糧，鄰居大叔一下子賣了三大麻袋稻谷。他知道商販手里的秤不準，少斤兩，就到我家借秤復查。父親扛了秤，拿了秤砣，趕到他家。果然，三大麻袋稻谷少了四十多斤。那個商販吹胡子瞪眼睛，反說我家的秤不準。父親也不相讓，要拉他到鎮上供銷社，在磅秤上復核，并告誡他，不要戴上不法商販的帽子。商販一聽慌了神，急忙把父親拉到一旁，低頭承認在秤砣上做了手腳。從此，我家大秤聲名大振，村里人有什么大宗買賣，常在商販面前說硬話：“你不要少我斤兩哦，我要借來大秤復核，當心告你是不法商販?！?/p>

立夏的時候，家鄉有稱人的習俗。早飯后，父親在堂屋的大梁上懸一根粗麻繩，秤紐系在粗麻繩下端，秤鉤上吊一只甏絡（一種搬運缸、壇等陶制品的農具）。稱人時，人就坐在甏絡上。這時候，家族中的眾多小孩兒（家鄉稱人只稱小孩兒）興高采烈，挨個排隊，等候稱人。粗識幾個字的叔父拿著小本子（上面記載著孩子們歷年體重）在一旁記錄。我坐到甏絡上，只見祖父把秤砣繩忽左忽右反復移動，待秤桿平衡后，高聲報出我的體重。叔父一邊記錄，一邊同去年稱的體重對照，然后高聲說：“重了六斤?！备改嘎犃朔浅８吲d，因為一年里，我長高長重了。待到十幾個小孩一一稱完，堂屋門外已有眾人等著借秤。這天，大秤發揮了大作用。

父母相繼去世，我把祖傳大秤交給堂弟保管。春節，我到堂弟家過年，只見大秤貼著墻壁掛著，秤桿仍然發出深紅色的幽光，只是秤星已經看不清。堂弟說，現在買賣都用電子秤，大秤已無用武之地，但是古玩商人常來收購，出價一次比一次高。我說，這是祖傳大秤，出價再高也不賣。大秤，就是歷史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