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像一個暗處的傷疤慢慢打開
在一個傍晚,我緩緩,緩緩靠近
這個深褐色的村子
柏樹塋后的柏樹林已經老態龍鐘
柏樹上的鳥叫聲是饑餓的
蟬聲是憤怒的
在這個彌漫著死亡咒語的林子里
會背千家詩的張老太歪倒在這里
那么多的大街她一直沒掃完
被國民黨部隊抓去當兵
后來又偷逃回來的劉拐子
在這里被執行了槍決
他經常出現在我的夢中
——血很紅,腦漿很白
還有戴著高高的帽子喜歡畫荷花的那個人
終于在批斗會后的一個晚上跳進了柏樹林中 的水灣
直到有一天,在那片樹林里
父親挨了打,渾身是血的被人抬回了家
我就再也沒敢去過那片林子
它成了我做不完的噩夢
幾十年了,一直追著我不放
二
仔細聞一聞,水灣里擁擠的荷花噴散著苦香
選一處巨大的柳蔭坐下來
我竟然感覺到了冷
此時,我和那塊童年坐過的大石頭
開始迅速地凹陷,凹陷
這個水灣曾是我們的天堂
茂盛的蘆葦圍攏在四周
成了天然的保護屏幛
在這里,我和哥哥不必夾著尾巴
可以放心地在此捉魚捕蝦為父親補身子
不用害怕憑空而來的響亮耳光
就那么呆呆坐在那兒
忽然地就想起了那個戴高帽子的人
分不清這荷花來自于他的畫還是他的靈魂
甚至分不清,這個令我愛恨交加的村子
是不是還在更遠的地方
◎周惠業,山東青島膠州人,生于上世紀七十年代。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山東省作協會員,著有詩集《心香凝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