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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鴉的詩(6首)

2015-06-10 06:19
詩歌月刊 2015年1期
關鍵詞:河蚌聊齋花椒

刺猬

晚上,刺猬爬過的地方落葉翻起來

有一小片濕土

它們留下自己獨有的氣味

但我嗅不到

直到昨天下午,一個小學四年級的男生捉住它

把它投到沸水里

它嬰兒一樣的叫聲讓我突然想起

我住在它的附近

已經三十多年了

校園后面的樹林子,我走過很多次

那些小洞穴

一直住著與我有關的東西

昨天下午,這個小鎮上很沉悶

有一場陣雨

幫我忘記了很多事情

晚上的時候,月光十分渾濁

落葉松動

我想刺猬已經緩緩地爬出了洞穴

有細微的喘息

肯定還有一些冰涼的想法

只是我聽不見

王雀軒

七十二小時前,我的侄女光臨人世

在北京復興醫院

穿過紙片一樣飛舞的楊樹毛,以及一陣陣

操著卷舌音的普通話

我看見她通紅的小臉,右手背上的胎記

一百米開外,木樨地橋南地鐵口,人流如啃骨頭的螞蟻

我的侄女,在北京偉大的噪音里

高傲地睡著了

“給她重新取個名吧”

其實去年秋天,母親的墓碑上,她已經有了一個名字

是預先刻上去的,叫王胄

她被習慣性地想象成一個男孩,聽奶奶說

“墓碑上孝子孝孫多,才能鎮得住”

不知道究竟要鎮住什么

但我想,該把名字取得響亮一些,比如叫王胄

七十二小時前,王胄真的出生了

出生在最該叫王胄的城市

但他卻是個小姑娘,在中國最大的城市

她突然一聲啼哭

讓我聽見故鄉的油菜花,正在三千里之外怒放

翻開一本舊書,為她重新取名的時候

北京的春天正接近尾聲

雀軒,就叫王雀軒,小名叫苗苗

“這名兒真好聽”

可是王雀軒和王胄,誰才更是她呢?

其實去年秋天,為了鎮住什么,我也有一個兒子的名字

刻上了母親的墓碑

他叫王乘,去年下大雪的時候,我猛地想起

他還沒有來到人世

其實他根本就不可能來到人世

一個虛構的兒子,一個叫王乘的男孩,讓我養成

暮色中散步的習慣

他或許真的在某個地方,鎮住了什么

他比我高傲多了,他甚至高傲到不再出生

不再與我人世相逢

僅憑這一點,我的兒子

一直在我找不到的地方,教育著我

讀聊齋

秋日無所事事

早起,讀聊齋,才發現昨夜小雨

有人尋仇

一封情書的功夫,茶已涼

九月已過半

與傳聞中的美人相約,落葉紛飛,我尚未啟程

只見很久以前的某件荒唐事

貓一樣尾隨

秋日無所事事,讀聊齋

羊腸小道旁,草木已砍光,那盜賊已金盆洗手

情敵已作古

沒法再找他們尋仇

唯有一人,在一篇極短的故事里

著清末布衫,患眼疾

夾黃布雨傘

他也無所事事,整個下午,向閣樓之上張望

那也是秋日,閣樓之上

小女人的旗袍像河水一樣分叉

她手持紙扇

小風一樣轉身

有聊齋一樣的腰肢

花椒

秋末,人間干凈

戰后的季節,兒女們懷著愛情,種植花椒

少得可憐的歸來者

在馬背上,遠遠嗅到花椒味

這一日,城門大開

尋歡的律令刻在烏木樁上

讓人熱淚盈眶

失戀者戴上青色面具,起草第一句:

“請孤獨的人相約遠行

采集花椒

寬容每一位情敵”

秋末,花椒豐收的山坡上

野味忙乎約會

有人看天,忽然胸口一熱,想起早年的女人

尋歡夜,花椒之城有人點火

有人亂舞

有人挑燈夜戰,吃野魚

那匆忙解開圍巾的人,走到夜色中央

朗誦私人詩篇

他捶胸頓足

旁若無人,又在種植花椒的章節停頓

等陌生人起身鼓掌

吃河蚌

臘月回鄉,遇小雪

弟兄們擺酒

吃河蚌,說起小時候用泥巴做槍

做炮,打仗搶親的間隙

和堂兄稀毛打賭

刺殺秦檜

掀三妹的蓋頭

“那時候下河洗澡,摸河蚌

殼有扇子那么大”

稀毛說,弟兄們五六歲,聽楊家將

拍胸脯,相約以后

學紅臉關公,把玩槍玩炮的游戲

做大,高頭大馬

披紅袍,一路鑼鼓喧天,給夾道的鄉親作揖

三妹只顧低頭看螞蟻

手里捏著畫片

黑壓壓的螞蟻,仿佛小人國

二十年后,稀毛膝下一兒一女

我南下北上,讀聊齋,見小官人“人細如指

馬大如蛙”

方領會三妹看螞蟻的心情

弟兄們散落江湖

娶妻生子,打打殺殺,玩槍玩炮的游戲

真的做大了

臘月回鄉,乘雪天

擺酒吃河蚌,不得不記起表姐

那年夏,弟兄們偷偷

下河洗澡

她和三妹躲在河埂邊,用兩塊磚頭

支起一個爐灶

在扇子那么大的半片河蚌殼上

把偷來的綠豆

炒的蹦起來

音樂

——悼念邁克爾·杰克遜

我是萬物的異性

坐在音樂深處,聽伴侶墜下懸崖

與昨天的我相遇

聽鳥雀從人間驚飛到天堂

撞死在鐘上

當我一層一層剝去音樂的內衣

音樂為我開放

一片片,音樂的花瓣鋒利

如愛人的小手

劃破我的臉

你們無法避開音樂的刀口

就像無法避開受孕

當我碰觸音樂的身體,它多像一只

軟體的烏賊

驚恐地彈開我的指頭

蜷縮成小小的裸體

當音樂伸開四肢,胸脯起伏

它流出的液體粘到我的手上

萬物打開冰冷的嘴唇

在音樂低賤的姿勢中齊聲尖叫

時間終歸像個爬蟲

順著墻角墮落,墮落,墮落到后半夜

我不敢再造一物

當數不清的雨點從音樂中飛來

像疲倦的暗器

請與我在音樂中避孕

請用槍,頂住音樂的腦袋

讓它舉起手來

簡介:

白鴉,1971年出生,安徽蕪湖人。淬劍詩歌獎評委會主任。2005-2009年發起可能陣線詩群。2008提出中產階級立場寫作。著有詩集《可能的生活》、文集《界外》等?,F居北京。

陳年的芝麻扯出來開花

經年的爛谷子扯出來發芽

舊箱底的衣服

扯出來再曬冷暖

一只童年的螞蚱

被扯出來

在秋后又蹦三天

扯閑,不是閑來無事

不是把曲折扯成橫與直

不是把是非扯成方與圓

扯閑,只是把一團生活的亂麻

扯出新線頭

只是一個人,把靈魂

深處的暖

翻出來再暖一遍

一滴雨

它的漂泊,必經歷一場洗禮

落,必義無反顧

在一片葉子上沖出灰痕

在一潭積水里找到懷抱

或者在我的頭頂

滴潤一根白發的風塵

它的命運,果真能自己選擇么

在此刻,我注意到一滴雨

在巖石上粉身碎骨

流光濺跳,碎影淺亮

我以為璀璨也不過如此

萬物深邃,滴雨無邊

它內心的燈盞不遜于一輪明月

簡介:

石玉坤,1964年7月出生,安徽宿松人,1985年畢業于安徽師范大學中文系。大學期間開始發表詩歌及散文作品。在《詩刊》、《星星》、《飛天》、《詩歌報月刊》、《綠風詩刊》、《青海湖》、《鴨綠江》等報刊發表詩作數百首。著有詩集《大地的遠》、《從清溪抽出絲綢》。多次榮獲馬鞍山市政府太白文學獎,獲首屆“安徽省政府文學藝術獎(文學類)”?,F居馬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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