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0月7目,《焦點訪談》迎來了朱镕基總理。
我們特別盼望朱總理來,因為我們都知道他是《焦點訪談》最忠實的觀眾,他總在看《焦點訪談》,看完之后常常立刻發出聲音,他常在國務院的會議上提及《焦點訪談》。曾有部長半開玩笑地對我說:“現在我晚上都不敢出去吃飯,因為怕耽誤了看《焦點訪談》??偫沓T跁蠁枺骸銈兛醋蛲淼摹督裹c訪談》了嗎?’答不上來怎么辦?我如果有事看不成,就讓秘書看,讓家人看,再告訴我?!蔽腋杏X,朱總理用這種方式營造了鼓勵輿論監督的氛圍。
朱總理常常對節目內容做出迅速直接的反應,而節目曝光的問題會連夜出現轉機。第二天就有反饋的結果。那時候,作為記者,看到立竿見影的效果,看到我們的輿論監督能那么直接地推動社會,推動某項政策的出臺,推動某個錯誤的糾正,特別有職業成就感。
在90年代的中國,輿論監督的力量在生長,反輿論監督的力量也還存在,兩種力量在較量。觸及根深蒂固的舊格局和利益,對鋒芒初現的《焦點訪談》來說,談何容易。在曾經長期缺少輿論監督的土壤里.輿論監督需要尚方寶劍,而朱總理是輿論監督的強有力的支持者。
總理到臺里了。我有些忐忑,是因為我接受了一個任務。孫玉勝先前對我說:“到時候,你請總理給《焦點訪談》題詞?!?/p>
???!朱總理約法三章.不題詞、不剪彩、不受禮,這是人所共知的。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玉勝看出了我的為難。但他還是堅持:“你看機會,爭取?!?/p>
朱總理走進《焦點訪談》演播室。他坐在我們每天工作的臺子前,看了看攝像機前,又看了看提示器,環顧周圍的記者編輯,短暫的靜場。
我意識到,是時候了。
我說:“總理,現在您看到的這些記者。只是我們《焦點訪談》的1/10?!?/p>
總理說:“你們那么多人???”
我說:“是啊,我們很多年輕同事都到各地采訪去了。他們都想和您交流,但有工作回不來,您能不能給他們留句話?”
中宣部部長丁關根說:“不要請總理題詞?!?/p>
我趕緊說:“不是題詞,是給我們年輕記者留句話?!?/p>
總理笑了。我感覺,總理同意了。我甚至在猜想,總理也許想到那些在天南海北采訪的記者了吧?在熒屏上,總理見過他們,知道他們在奔波忙碌,在一個個新聞現場行使輿論監督的職責,對他們會有種熟悉和信任??偫頃酚诤退麄兘涣鞯?。
于是,方宏進把題詞本擺在臺子上。演播室一片安靜.總理拿起筆,那并不是毛筆,而是簽字筆,它不像毛筆那么正式,與“留句話”的說法正合適。
在大家的注目中,總理落筆了:“輿論監督,群眾喉舌?!卑讕r松站在總理后面鼓起掌來??偫碚f:“我還沒寫完呢!”總理又寫:“政府鏡鑒,改革尖兵?!毖莶ナ乙黄坡?。所有的目光和鏡頭都聚焦在題詞上。
朱總理為《焦點訪談》題詞,是一次破例,是對輿論監督的特別鼓勵。
對《焦點訪談》播出的一些節目,朱總理相當熟悉,如數家珍。在他看來,國務院干的事情每一個方面都在《焦點訪談》輿論監督的題材里,正在抓的幾項改革也從《焦點訪談》中得到很多思路。
農民的話被總理引用??偫碚f,現在農村老百姓和干部打交道有句口頭語:“你聽不聽?不聽,我們《焦點訪談》見?!边@說明《焦點訪談》在農民中間有影響,農民覺得有說話的地方,有人幫他們說話,而且說了話干部不聽不行,有權威。
在談到“政府鏡鑒”時。朱總理說:“我們確實從《焦點訪談》了解到我們不能了解的情況,它像一面鏡子,反映出我們的政策究竟能不能得到很好的貫徹。我們下去往往了解不到真實情況,他們事先都準備好了,叫你到哪兒去視察就去哪兒視察,坐下來就聽匯報,誰跟你說心里話呀!我在《焦點訪談》就能看到許多真實情況?!?/p>
我和同事們聽到總理這樣的表達,都很感慨。朱總理自覺運用媒體,運用輿論監督,這是一種領導藝術,一種先進文化的思維方式,體現了現代領導人的意識和能力。
多年以后,2011年,《朱镕基總理講話實錄》出版。清華大學新聞傳播學院的老師做了統計,在300多篇講話中.有60多篇提到《焦點訪談》。
我想,在這不同尋常的記錄里,人們可以看到一個電視欄目在一個特定時期所發揮的作用,更能看到朱镕基總理善用媒體,注重監督,促進了輿論監督大氣候的形成,《焦點訪談》在那個時代幾乎成了輿論監督的代名詞。
本文選自敬一丹新書《我遇到你》。本書講述了敬一丹在央視的成長磨練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