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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耀邦被打成“AB團”始末

2015-06-22 18:41陳紅
湘潮 2015年6期
關鍵詞:張愛萍胡耀邦分子

陳紅

胡耀邦逝世后,他的長子胡德平在整理遺物時,發現一首胡耀邦寫給譚啟龍的詩:

年逾古稀能幾逢?

逆交難忘六十春。

冤蒙 AB 雙脫險,

戰處南北俱幸存。

牛棚寒暑相憶苦,

開拓歲月倍感親。

遙??祻透韷?,

壽到雛聲勝老聲。

這首詩寫于1988年9月17日,時值胡耀邦從煙臺休養“回京路經濟南,擬訪老戰友譚啟龍同志,始悉因病去滬治療,悵然若失,書此相寄”,但不知為什么沒有寄出去。胡德平隨即將胡耀邦手書的這首詩寄給了譚啟龍。詩中的“蒙冤AB雙脫險”,不禁讓譚啟龍打開記憶的閘門,回憶起兩人在“紅小鬼”時期被打成“AB團”的往事。

莫名蒙冤

1930年11月,中共湘東特委到瀏陽挑選年輕干部,年僅15歲的胡耀邦經考察被選中。抱著“男兒怎能戀守幾畝地幾間房,要離家出去闖天下”的念頭,胡耀邦告別親人,離開家鄉,前往江西,從此走上了革命征途。胡耀邦到達特委后,特委書記張啟龍接見了他,并任命他為湘東兒童總局局長。1931年2月,胡耀邦被調任少共湘東南特委書記。8月,湘東南特委并入湘贛臨時省委(10月正式成立省委),胡耀邦擔任湘贛省兒童局書記。湘贛省委駐在永新縣城內的一個小天主教堂內,省兒童局與少先總隊部在北門的一座二層小樓的二樓。在這里,胡耀邦認識了年長自己一歲的少先總隊隊長譚啟龍,兩人朝夕相處,互相幫助,工作很合得來。當時的少先隊是16歲以上青少年的半軍事化組織,打黃綁腿,佩戴紅領巾,手持梭鏢大刀,經常操練,配合紅軍作戰。16歲以下的少年兒童則由兒童局組織識字、唱歌、跳舞和站崗放哨等活動。譚啟龍和胡耀邦二人組織能力強,工作熱情高,把少先隊和兒童局的工作搞得有聲有色,熱火朝天。1932年夏,胡耀邦還奉命隨部隊去湘贛邊做“擴紅”宣傳工作,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然而,正當他們以赤誠之心投入革命工作時,一場意想不到的災難降臨到他們頭上——他們被指認為“AB團”分子。

所謂“AB團”,即英文反布爾什維克(Anti-Bolshevik)的縮寫,全稱為“AB反赤團”。肅反機關打“AB團”的方法,基本都采取嚴訊逼供的方式,自然使得許多人被屈打成招,而一旦承認自己是“AB團”分子,又必須把與他所在同一級單位的“反革命組織完全招出……如供不出,則續刑追”。在這樣的情況下,自然就會出現一些為了自保而胡亂指認他人的情況。其中有人為了過關,胡亂供說胡耀邦、譚啟龍是“AB團”分子。就這樣,兩個朝氣蓬勃的少年莫名其妙地被省政治保衛局列入“AB團”嫌疑分子名單。在當時的背景下,一旦被確定為“AB團”分子,將會面臨被殺害的命運。而肅反機關確定“AB團”分子的方式,并非依靠實實在在的證據,而是靠逼供信的方式獲取的口供。當時被打成“AB團”分子的一些干部,如袁德生(省蘇維埃主席)、易心平(團省委書記)、張槐蓀(省委秘書長)等都被錯殺。

幸免于難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馮文彬的出現挽救了胡耀邦?!癆B團”名單提交湘贛省委常委會討論時,委員們出現了意見分歧。有的委員認為,根據揭發人的供詞,胡耀邦的一位老師是“AB團”,已經被處決了。胡耀邦受這位老師的影響很大,能不是“AB團”嗎?有的委員認為,胡耀邦上過初中,能寫文章,有知識有文化,極有可能是混入革命隊伍的“AB團”分子。但有的委員也提出了異議,說胡耀邦只是個17歲的娃娃,而且來蘇區后一直表現非常好,這件事要慎重。恰好共青團蘇區中央局巡視員馮文彬列席了這次會議。他不相信胡耀邦和譚啟龍是“AB團”,有心對二人加以保護,便提出胡耀邦和譚啟龍是團中央系統的干部,就由他把二人帶回團中央去審查。大家最終同意了馮文彬的意見。

馮文彬為什么會出面保護胡耀邦和譚啟龍呢?其實,在這次會議之前,馮文彬對胡耀邦和譚啟龍就有所了解,并已選定他們到中央蘇區工作。1931年11月,中華蘇維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瑞金召開,宣告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成立。大會結束后,馮文彬隨同出席大會的湘贛省代表去湘贛省巡視工作。由于黨的六屆三中全會糾正了以李立三為代表的“左”傾冒險錯誤后,原先被合并為準備武裝起義的各級行動委員會的共青團和工會的中央和各級領導機構正在陸續恢復,亟需補充一批干部。因此馮文彬此次巡視的另一個任務,便是在巡視中物色人才,挑選優秀干部到中央蘇區工作。

馮文彬第一次見到胡耀邦和譚啟龍,是在1932年5月湘贛省舉行的一次規模盛大的少先隊、兒童團的總檢閱活動。湘贛蘇區20個縣選派了近一萬名少先隊員和兒童團員,他們身背大刀、肩扛梭鏢,在嘹亮的軍樂、口號聲中,列隊通過檢閱臺。隨后又依次進行集體操表演、政治業務測驗和文藝歌舞表演。這次令人們情緒振奮的活動組織得活潑熱烈,井井有條。馮文彬對組織活動的胡耀邦和譚啟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之后,馮文彬還有意地同胡耀邦交談過幾次,認為他“言語不多,卻很有見地,思想比較開闊,發言條理清晰也很有內容”,是一個很有希望的人才。那時,胡耀邦正在編一個兒童刊物,自己寫文章,自己編排,自己刻蠟版印刷,自己搞發行。馮文彬看過胡耀邦編寫的刊物,認為編得生動活潑,很有內容。因此,當他看到經過自己多番考察、印象極好的少年被列入“AB團”分子名單時,是無論如何都難以置信的。

1933年1月,胡耀邦隨馮文彬通過國民黨軍的封鎖線,來到中央蘇區駐地瑞金。馮文彬向共青團蘇區中央局書記顧作霖作了匯報。顧作霖是六屆四中全會以后,同任弼時、王稼祥一起被派到中央蘇區的重要干部。他按照組織系統,把胡耀邦和譚啟龍交給了少共中央少年先鋒隊總隊長張愛萍,說:交給你兩個“AB團”嫌疑分子,是從蘇維埃湘贛省轉過來的,對他們要認真審查,既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漏掉壞人。

張愛萍此前也曾被懷疑是“AB團”青年總團部負責人,有過險遭殺頭的切膚之痛,因此對當時那種隨便懷疑人、審查人的整人做法很反感。所以他不太相信這兩個娃娃會是“AB團”分子。但是按照組織程序,張愛萍還是分別找他們談了話,了解了他們的出身、經歷、愛好和特長,然后分配了他倆的工作。張愛萍當時兼任“擁蘇反帝大同盟”青年部部長,就把胡耀邦留在青年部當干事。

一波三折

在張愛萍的保護下,胡耀邦暫時擺脫了危險,但是危險并未遠去。此時,湘贛省委的肅反局勢更加惡化?!白蟆眱A路線執行者指責湘贛省委有“平(江)瀏(陽)地域觀念”,以湘贛省委犯了嚴重的“右傾機會主義動搖”的錯誤為由,撤銷了省委書記王首道的職務,判處了省蘇維埃副主席張啟龍的徒刑,變本加厲地進行“肅反”,一大批領導人被作為反革命分子而秘密殺害。他們查到了胡耀邦、譚啟龍一案,認為譚啟龍是孤兒,可以不再審查,但是胡耀邦是知識分子,政治思想和社會背景肯定復雜,況且他又有“AB團”的老師,于是派人前往瑞金,要把胡耀邦帶回來重新處理。

主持正義的顧作霖、馮文彬認為情況尚未搞清楚,不同意把人帶走。湘贛省委來的人心中也沒底,只好同意暫不帶胡耀邦回湘贛,但要求立即停止胡耀邦的工作,由少共蘇區中央局繼續對胡耀邦進行隔離審查。

胡耀邦被隔離在少共中央局駐地的一間小屋子里,失去了工作,失去了自由。他感到非常委屈,非??謶?。他深知“AB團”的罪名如果定下來,那就一切都完了。他覺得不能“坐以待斃”,一定要找組織陳述冤屈。

一天傍晚,胡耀邦趁來人開門送飯,不顧一切地沖了出去,徑直跑到顧作霖的住處。一進門,他就撲到顧作霖面前,嗚咽地說:“顧書記,我不是‘AB團呀!”顧作霖安慰他說:“是不是‘AB團,會弄清楚的,你別急,先回到那屋里去好好等著?!?/p>

胡耀邦回到小屋后,心有不甘,覺得自己沒有把話跟顧作霖表達清楚,暗下決心一定要找顧作霖好好談一次。

一天晚上,胡耀邦鼓足勇氣,敲開了顧作霖的門。顧作霖看到胡耀邦,心里就明白了幾分,便提出趁著月色出去走走,邊走邊談。

“說實話,你究竟參加過‘AB團沒有?”顧作霖問道。

“什么是‘AB團,我是共產主義兒童團嘛!”胡耀邦答道。

接著,他向顧作霖動情地講述了自己出生貧苦之家,14歲時在老家瀏陽縣中學讀書時秘密加入了共青團,15歲時回到家鄉擔任團支部書記和團區委委員,由于工作出色被選調到湘東特委擔任兒童總局局長,后來又到湘贛省委做少年兒童工作等經歷。顧作霖很專注地聽著胡耀邦的傾訴,不時提出一些問題。他們談了很久,直到深夜。

顧作霖把同胡耀邦的這次長談說給張愛萍和馮文彬聽,并征詢他們的意見。張愛萍說,胡耀邦當青年部干事這一段表現非常好,聰明活潑,熱情能干,虛心好學,還頗有文才,對許多問題都有個孔夫子的“每事問”精神,好打破砂鍋璺(問)到底;小小年紀就有著為共產主義奮斗終生的強烈愿望和堅強決心;干起工作來又是個拼命三郎。所以,他認為胡耀邦從籍貫、年齡到工作經歷,特別是現實表現,都足以證明他絕不是“AB團”,而是革命同志。馮文彬也說,胡耀邦的歷史是很清楚的,這幾年來一直在蘇區工作,一個十六七歲的娃娃,怎么能是“AB團”呢!征詢完張愛萍和馮文彬的意見后,顧作霖的心里就有了底。但礙于湘贛省委來的人等著帶人,對胡耀邦還不能解除審查。

沉冤得雪

自從跟顧作霖長談后,胡耀邦覺得心里踏實多了。他相信顧作霖一定會為他主持公道,還他以自由和清白。

瑞金一帶的住房多是木墻瓦頂,房間只隔著一層不到一寸厚的木板,那邊說話這邊聽得清清楚楚。一次在討論“胡耀邦問題”時,胡耀邦耳朵貼著木板墻,聽見顧作霖說:“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怎么會是‘AB團呢!他連什么是‘AB團都不知道。我了解他,我可以對此負責?!绷硪粋€同志說:“既然不是,那就放了吧。但是不能重用,要再考驗一段時間?!?/p>

隨后,顧作霖命令解除了對胡耀邦的隔離,囑咐馮文彬多跟胡耀邦談談,對他多加關心和照顧。他還告訴馮文彬,中央已發現湘贛省委搞“AB團”有擴大化的錯誤,準備派任弼時去任湘贛省委書記?!耙畹氖碌儒鰰r同志去了再說,但現在不能讓湘贛省委的人把他帶走,不然太危險了?!?/p>

幾十年后,馮文彬回憶起這一段往事說:我鼓勵他要相信黨,耐心等待,有話就找領導和同志們談,別悶在心里。不久,我被派去福建工作,耀邦淚眼汪汪地來送我,一邊走一邊說,你走了,我怎么辦?我安慰他,組織上會作出正確結論的,不要急,更不要想不開。他一直送我到村外的橋頭,我騎上馬走了一陣,回過頭來看他還站在那里目送著我。

這之后,胡耀邦一直在少共中央局打雜,寫文章、刻蠟版、油印,還兼買菜、燒火、做飯……什么都干。

與此同時,顧作霖交代張愛萍負責整理胡耀邦的調查材料,指示一定要對組織和同志負責。張愛萍隨即組織專人調查胡耀邦的材料,沒有找到一點胡耀邦能夠與“AB團”掛得上的事實,倒是把胡耀邦在湘贛蘇區的工作業績和出眾才干整理得很清楚,材料中有近20個人的簽字和手印支持胡耀邦。調查材料上報到少共蘇區中央局,顧作霖召開專門會議作了研究,終于給胡耀邦作了實事求是的結論,解除了對胡耀邦的審查,讓其繼續工作。胡耀邦的冤屈終于得以完全解脫。

這一段遭遇,對胡耀邦來說是刻骨銘心的。在以后的數十年間,他屢屢提到這件事,并以此為例,要求各級黨組織和領導必須以實事求是的作風對待干部,也鼓勵和要求干部相信黨組織,要經得住誤解、委屈和考驗。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胡耀邦始終懷著深深的感激之情,追憶當年保護過他、救助過他的那些老領導、老戰友。1988年3月,已辭去中共中央總書記職務的胡耀邦住在305醫院休養,譚啟龍來北京參加十三屆二中全會,去醫院看他。兩個少年時結交的老戰友,如今都已年過古稀,多年未見,此刻相逢自是高興萬分。除互道珍重外,兩人共同回憶起所走過的戰斗歷程和戰友之情,很自然地說到被打成“AB團”的那段往事。兩人一起回憶當年種種,不勝感喟,都慶幸碰到了3個好領導:一個是馮文彬,一個是顧作霖,一個是張愛萍。胡耀邦還無不惋惜地說:“可惜顧作霖同志在第五次反‘圍剿的戰斗中犧牲了,不然這個同志是很有發展前途的?!?989年4月,就在胡耀邦去世前幾天,馮文彬到醫院去看他,他還深情地說:“當年如果沒有把我帶出來,我就完了;如果把我送回去,我也完了?!瘪T文彬后來說:“不難看出,耀邦同志堅持實事求是,堅決平反一切冤假錯案、包括歷史上的一切重大錯案,是深刻總結了我們黨的歷史經驗教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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