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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筆

2015-06-27 00:27劉金忠
中國詩歌 2015年3期

□劉金忠

絕筆

□劉金忠

絕筆

最后一滴血,幾近堅硬

字里行間,是慷慨赴死的悲涼

摔筆的剎那,每一節傲骨擲地有聲

那只手還停在空中

凜然的動作和表情還在

飛濺的墨玉,收不攏光陰

永遠不會有下文

有的,只是那一腔鐵血

在筆端噴涌,在時間里嘯傲

最后一個筆畫

或撇,或捺,或橫,或豎

虛幻的劍,穿空而去

依然有逼人的寒氣,斬釘截鐵

穿透骨髓,穿透欲望和生死

讓世界目瞪口呆

與陽關三疊里的夕陽站在一起

與死在玉門關前的春天站在一起

整個天下就是最美的下文

枯筆

若有若無的運筆,深藏禪意

大象無形,大音希聲

是老樹的晚期,浮華褪盡,虬枝蒼勁

力圖抓住什么

時間,江水,或過往的行人

它只是抓住了目光

抓住了那支筆最后的一閃

像云層里留下一帶天光

隱隱約約,有許多事物

藏在那若有若無之中

無墨的飛白,給人無盡遐想

過去的筆鋒不再折回

空白,像空曠的心

藕斷絲連的筆法

渾然天成的照應

并非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功力把無窮的韻味留給解讀

風吹過,沒有人看見

大樹卻倒了,房屋也塌了

這內力,隱于無形

即便是一條大河的豐盈

也不抵這一筆干枯

攝人魂魄

伏筆

不是埋在土里

不是種子,會長出幼芽

一個虛無的黃昏

在透明的晨光里隱藏

一張網,不顯山,不露水

在影子的背后,循序漸進

伺機而動

看破或說破

只當微風對季節的語言

只當必然抵達的一個空谷

用設計埋下期望

看不見的暗示,有形無形

比想象的還要繁復

比陳年佳釀更深

深得藏進一個巨大的空溟

沿著文字的路徑前行

那個捕獲者,在遠處蹲守

這只是一個剝繭的過程

請君入甕,或十面埋伏

在最后的一瞬應驗

端午

浸在水里的粽子,多角

怎么看,都像一個多舛的靈魂

被葦葉包裹的一天

葦葉是清新的,也是清香的

一條江,從此在,到源頭

總有一些心頭的苦

假如鋪平自己

沒有那多凸出的角

屈子,也就沒有了你

和這個疼痛的節日

兩千多年的艾葉

都是為你而生

一條江的名字,被愛捆綁

多像這粽葉的鮮

從糯米的黏性中來

從三閭大夫的行吟中來

將《離騷》的飲恨

變成人間煙火

以及口感之外的回味

世事的酸甜苦辣

隱于其中

浸泡粽子的水,每一滴

怎么看,都是眼淚

好時光

從一滴露珠上起身

把所有的不幸和幸運收攏

把窗子打開,把內心打掃干凈

讓每個角落鋪滿陽光和鳥叫

讓一切生命和靈魂的翅膀

像深秋胡楊的葉子,黃得透明

讓河流放平身子,埋下浪花

埋下齷齪的欲念和仇恨

讓白云貼著藍天的脊梁和仰望的目光

送遠蒼翠的山嵐,送走雷電

讓春天與秋天握手,讓細雨同飛雪碰杯

讓整個世界醉入一曲云水禪心

草坪上學步的孩子,草原上漫步的馬

是同一只蝴蝶翅膀扇動的頻率

刀劍不需要亮,旗幟不需要風

如大海蒙上眼睛也不會碰壁和撞車

每一朵鮮花,都開放笑聲和歌聲

每個城市和鄉村都睡在月亮的夢鄉

好時光,是一見如故的芬芳

把生命照亮,只有甜蜜,沒有骯臟

這大把大把的真金與白銀

這大把大把的愛情和夢想

折光于羊脂玉,只有溫潤,沒有貪婪

是兩情相悅的堅守與擔當

像攤曬收獲的糧食和果實

像沙灘攤開大海,攤開我們的肉體

把靈魂袒露給遼闊的世界

享受這大好的時光和時光之上的空曠

學會遺忘,學會憐憫和感恩

尊重黑夜里的燈,一只螞蟻或一粒塵埃

把音樂當成尊貴的臺燈

把詩歌裝進萬花筒,旋轉靈性

真實的短暫和虛擬的永恒

好時光的流水線上只有靜止,不停留噪聲

我們有足夠的野草的根

把好時光抓在自己的命里

我突然不認識自己

除了面對鏡子,轉身

我就不認識自己

其實,我從來沒看見過自己

不是無視,不是目空一切

很多時候,我看見的

只是自己的影子

陽光下的,月光下的

草地上的,雪地上的

那些我,只是水中虛幻的倒影

我把自己藏進皮囊

藏進一個隱喻的詞匯

不讓自己看見,不想別人看見

像雨,藏進海中

如影隨形的感覺很好

偏偏我不喜歡,我喜歡隱身

沒有隱身術也不要緊

隱入內心就是最亮的燈光

一杯酒,一盞茶,一句話

我活得不認識自己,這很突然

別人看見的,也只是我的苦

漸漸有點仇恨鏡子

借片片雪花,我裝訂自己

也許,把鏡子砸碎的時候

我才能真正發現完整的自己

恐怖

許多無法面對的事物

不是回避,就是繞開

守株待兔的故事一說再說

這多年,我碰得頭破血流

像一塊頑固不化的石頭

反復砸向同一棵樹

總以為是一把利斧,或一把鋸

總覺得天下的樹和墻都會讓開

連樹上的鳥都在笑我傻

回避不是路,繞開或可進

生性冥頑的我,就是不懂

砸完了一生的銀兩,換不回一聲過

像繞開黑夜一樣繞開寂寞

始終無法繞開的是自己

和纏繞內心的那根繩子

我必須強迫自己退回去

退回到出生時的那個原點

用啼哭宣布這個世界的恐怖

預言

是一場居住在遠方的雪

抵達,沒有準確的時間

朦朧的感覺已經隱現

所向云集,無一例外

只是,時間的路,過于渺茫

也過于抽象

不透漏一點炫目的星光

人們還是朝著那個方向

就像群山仰首張望天空

每一朵云,都是希望

預測的重量,比山岳勢大力沉

就像太陽,能看透整個世界

越過風塵,遠看千萬年

也能把未來看穿

若干年后,人們指著一堆白骨

說,這就是那個跨越歷史的人

留給我們的大雪的顆粒

諾言

是把一顆待砍的頭顱

暫存在支付寶的籠子里

用于支付未能兌現的承諾

駟馬難追的一句古話

是一條浩浩奔騰的大江

不可逆轉,也無法背叛

割發代首或軍令狀

隸書寫成的立體,高于現實

讓諾言深入內心,嵌入虛掩之門

惟一的出路,也是傷口的延伸

將許多事物掩埋在虛設里

一句話的重量,等同血染的江山

那些白骨都在斟字酌句

偶爾飄過的鶴,游過的魚

只把自己當作別人的影子

煙嵐,篝火,迷惘或沉吟

讓偏執和疑問慢下來

讓古典的故事和時鐘慢下來

只為等待一個瞬間

讓欲雪的冬夜和一顆欲斷的頭顱

重新回放到脖頸上去

其實,我和這個世界

都在等待

春天許給綠葉和花朵的諾言

雪的覆蓋是無情的

雪的覆蓋是無情的

大片大片的雪花

落在我的頭頂,覆蓋我的黑發

我無可奈何,仍在低頭走路

低下頭,大雪也不依不饒

不停地落下來,從頭頂到腳下

像是要把我埋住,把我的路也埋住

我感到巨大的壓迫

也聽到四野的雪

于無聲處,發出巨大的聲響

淹沒了我腳下的咯吱聲

深一腳,淺一腳

我無法脫身

只能踩著厚厚的雪前行

大雪的野心也很大

它一直要埋到我的白發

甚至埋我尸骨的那個墳頭

我始終沒弄明白

大雪,何以對我似懷有世仇

我可是生來一身清白呀

越冬的無花果

錯過了成熟季節

枝頭的無花果始料未及

它的愁,比鄉愁還愁

一串串青澀,無奈,無語

被迫停下來,停在空中

停在秋霜與落葉之后

停在寒風與飛雪之間

停下來,不是它的本意

淡淡的失落,怯怯的彷徨

它只好把冬天當成陰天來過

太陽照在身上也很無力

風搖曳著,四野赤裸

它用最后的力氣抱緊枝條

抱緊漫長等待中的自己

不讓希望凍僵

其實,無花果并非無花

它把花兒藏進了內心的果實

它也把冬天藏進心里

去春天里成熟,而不是盛開

我們吃到的,都是它的花

和它尚未說出的話

揮手之間

這一刻,揮動的手臂

長得,與月臺等齊

與鋼軌一樣看不到盡頭

它將伴隨你

一同前行,無限伸展

像巨大的羽翼

呵護著你遠去的心

透過車窗和送別的人群

你看到,那只手臂

還在原地一直搖動,不停地搖動

在火車的汽笛聲里

在淚水流淌的光線里

一切的聲音和色彩

被那只手搖碎了

化作耳邊的風

而一顆橘紅的落日

就在那手指間跳動

像牽掛你的無數個黃昏

等火車的人

等火車的人

在鋼軌的某一段落

焦急

那段鋼軌,臨近站臺

和匆忙的腳步

總是不得安寧,也總是

被匆忙拋棄

等火車的人

往往忽略起點

而看重終點

這一點,與鋼軌不同

鋼軌,喜歡把起點和終點

都擔在肩上

也許,多年之后

等火車的人,偶爾回首

才發現,他出發的地方

比到達的地方更遠

很慢的春天

春天很慢,慢得

像一只龜,在生出翅膀

而不是一條龍

生出虬角

只有在很慢的春天里

我們才感覺到,站著

多么不易

陽光,穿著風

穿著我們的笑聲

在小孩子的奔跑里

越響越遠

也只有在嫩綠的枝條上

我們才想到白雪的溫存

和善意

以及冰的花形

把春天看護好

就讓她這樣,一直慢下去

伴著我們慢慢衰老

落馬

這個熱詞,跑得比閃電還快

超過馳騁和想象

落馬的都不是騎手

上馬的也不都是官員,還有工程

而落馬與下馬,不是一個概念

落地,也不是同一個動作

問題是,馬有時很不聽話

騎在它身上,成了高風險行業

駕馭,比目標更難期待

似有似無的馬

和那些時隱時現的人

都在咀嚼落馬這個詞的味道

沒有人比馬更熟悉馬

也沒有人不知道蘿卜會帶出泥

那些泥,就像紛紛落馬

暮然回首

馬,就站在抖落的塵埃里

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朱仙鎮遙望

我沒丈量過

從朱仙鎮到風波亭

該有多遠,只一想

西湖就到了

一條直通的路

朱仙鎮到黃龍府

卻繞了一個大彎

拐到了臨安

路斷了,頭也斷了

西湖邊的四個鐵像

跪了千年,也被罵了千年

羞名檜,愧姓秦

一把無形劍,刺傷了民心

還記得風光無限的八大錘

在朱仙鎮砸出萬丈豪情

童年的壯志,在錘聲里

鍛造得叮叮當當

且就著這里的五香豆腐干

把古戰場反復品味

也把歷史的五味雜陳咀嚼

月光

再圓的月亮

在蓄水的馬蹄印里

也是一彎瘦月

一絲清涼

這一彎饑餓的月

有淡淡的鐵味

還有隱隱嘶鳴聲

在幽幽閃動

速度,鞭影,金屬撞擊

苦笑,也許還有酒氣

淺淺的彎月,沉默

在一條泥濘路上

也讓跋涉欲言又止

孤獨無助的月光

看不見馬尾

只能在一行瘦瘦的水銀里

模糊地落地生根

策馬遠去的人

甚至都沒回望一眼

落魄的身影

做舊

把瓷器做舊

把青銅器做舊

還有玉和字畫

做舊得比真品還像

做舊得比專家更專家

比價值連城的古董

還滴水不漏

喜歡做舊的人

都是開倒車的人

活在遺棄的破車廂內

歷史,在他們手中

不分前后左右

也不分雨雪陰晴

熏、烤、煮、炸、咬、喂、盤

手工的包漿隨心所欲

比以假亂真還苛刻的隱藏

做舊的人,精于篡改真相

生死都不是他所關心的

他只把顛倒當成營生

不只是一種工藝

也是一種自我沉醉

做舊的人,把自己埋在土里

讓滄桑沁入骨髓

讓完整殘缺,讓綠葉燃燒

把歲月做舊,把靈魂做舊

最后,把自己做舊成古人

在線裝書里進進出出

沏茶

那一遍遍的重復里,似有玄機

有人參透了,有人看不懂

綠或紅,在逐漸淡

淡去的,還有枝頭那只鳥

滴落的啼鳴

當然,水是煮沸的

云,是舒展的

茶葉,就在這起落之間

完成了某種隱喻

沒有誰會把沏茶

當作自始至終的工作

正如云浮在天上

卻沒有人看見它落到地上

也沒聽到,它降落的聲音

和任何掙扎的軌跡

一時的紛亂落定

水就迷失了方向

葉子般的魚,疊在一起

擠走了很多時間

和看不清的聲音

一生有多少沉浮

杯子不為所動

像這個世界

把鹽還給海

把鹽還給海

這其中,有很多事要完成

具體的鹽,是另一個海

把自己還給自己,從有形到無形

淚水的回歸是高尚的

來自地下的鹽,是更古老的海

脫離得太久,太多的滄海沉浮

對水的渴望強烈而急迫

那么,歸還的過程相對寬闊

需要愛,忠貞不渝和定位的藍

還需要石頭、星星和風的見證

波浪的起伏是一種隱喻

把今天還給昨天,把明天還給今天

鏈條在無限拉長,從起點回到起點

有些事物,注定是用來珍惜的

花朵,糧食,情感,陽光和鹽

就像我,從遠方回到故鄉

樹墩

樹,用年輪把自己抱緊

像海,用波瀾抱緊波瀾

當樹墩離開樹根

打坐成佛的靜態

天邊的林濤還在隱隱滾動

年輪的裸露是痛苦的

不規則的圓圈蕩漾開來

許多事物都無法隱藏

我必須充滿敬畏

樹墩剖面是清晰的歲月

不能坐上去,那上面有沉浮

也有四季炎涼

就讓它倚著墻角獨坐

讓它的白花和秋梨坐在一起

讓它和陽光與月光坐在一起

把故鄉的方言一遍遍復述

樹墩,用一個殘局告訴我

被抱緊,是內心的溫暖

舉起大樹軀干的力量

我們看不見,地下的根

大地能看見,錯綜復雜的努力

在深處

一切,在暗中進行

不為人知,不動聲色

汲取,摸索,掘進,延伸

力求把握更多泥土和石頭

把大地抱緊

需要團結,綿延不斷和堅韌不拔

積蓄能量和渴望,拒絕裸露

在地下盤根錯節,渾然一體

地面的軀干才有挺拔的理由

也才有占領天空的底氣

一直向下,分布或拓展

更深,更廣,無數支隊伍奔襲

只為一個目標,蜿蜒潛行

不要聽樹枝上烏鴉的鼓噪

弓腰犁地的先民

讀《三字經》的孩子

甲骨上的文字,族譜或詩詞

有形無形的根系多么龐大

從泥土到肉體,有一個過渡

從根須到毛細血管

從土色到紅色

最后,從地下,到天上

巢穴

巢與穴,不能一概而論

巢在高處,穴在深處

巢里,不都是長羽毛的動物

穴里,有老虎,也有老鼠

如此區分,也不科學

應當排序,還要細化

魚類、鳥類、兩棲類、爬行類、哺乳類

避免紛亂,需要按門牌號、房間卡

至于身份證,就免了吧

不同的住處,都住著夢

和夜一樣黑的夢

都會藏有太陽的開關

有人在巢里踢球、賽跑

有人在穴中吟白骨一樣的詩,

巢也好,穴也好

人類根本都不當一回事

因為,那都是暫棲身的地方

只有白云

是靈魂入住的宮殿

把魚餓死

一晚上,我都在想一件前無古人的事

用什么方法,把魚缸里的魚餓死

而不是渴死,也無需網

讓它離開水,或把水燒開

停食,冰凍,不換水,都不是好主意

據說,魚往往都是撐死的

我要反其道而行之,把魚餓死

讓它無疾而終,它有人性中漂浮的霾

不像水,升上天空也會落雨下來

它斯文地游著,不露聲色,卻陰暗

這條看起來很美的魚,如果不吃東西

只是不再長大,卻不死

水并不渾,渾的是魚

它聽不進水的話,還不懂感恩

竟把日子游成了夜色的黑

我了解這條魚,甚于熟悉自己的失望

我活在它的吞吐之間

它游離我的呼吸之外

這間透明的房子,魚很安逸

可我很苦惱,這個滑得只會自戀的家伙

讓我養了一缸無法容忍的憤怒

站在水的角度,我扶住醒悟

墻上的畫中,那條游在荷塘的魚

是被一支筆餓死的

枯荷

這是一個凌亂的季節

所有的紅綠及幽香被抽走

池塘干瘦,像一片枯透的荷葉

正當說到你,一朵云

就沒了蹤影

一塘殘荷

比我的心更空

枯槁的,干涸的,焦黃的

深秋的樣子,使過路的風

也不再說話

轉入深深的地下

根須與根須的周圍

似有流動的淚,在閃

不再代表什么蛙聲

變向,折斷,或減輕

就像偶爾的干咳

不帶一點色彩

最美的結局

也許正接近頹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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