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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的交鋒,心靈的激戰
——影片《決戰中的較量》的沖突設置

2015-07-20 15:00北京賈磊磊
名作欣賞 2015年22期
關鍵詞:瓦西里少校尼亞

北京 賈磊磊

目光的交鋒,心靈的激戰
——影片《決戰中的較量》的沖突設置

北京 賈磊磊

新世紀以來,世界戰爭電影的敘述焦點開始轉向文化領域?!稕Q戰中的較量》這樣一部由法國導演執導,美國、法國、俄羅斯聯合制作的戰爭巨制,融會了當代人對歷史的反思與對戰爭的探究。作者在表現戰爭正義歸屬的同時,文化視點的切入使我們看到了在金戈鐵馬中潛藏的不同文化力量的角逐。

《決戰中的較量》 戰爭 善惡對峙

以蘇聯衛國戰爭為題材的影片已經拍了半個多世紀,其中許多作品已經成為世界電影史上的經典。它們不僅為世界電影史樹立了紀念碑式的高度,還為人類銘記這場戰爭提供了共同的歷史記憶。盡管如此,當代電影還是要從這場戰爭的烈焰中去挖掘人類尚未發現的歷史,去探究造成戰爭勝負的種種原因,戰爭本身也在這種不斷的闡釋過程中變得越來越奇異?!稕Q戰中的較量》這樣一部由法國導演讓·雅克·阿諾執導,美國、法國、俄羅斯聯合制作的戰爭巨制,自然融會了當代人對歷史的反思與對戰爭的探究,同時還包括了對電影市場的期許。對我們來說,我們感興趣的是:這部影片究竟是靠什么來建構斯大林格勒戰役這樣一個已經沒有任何歷史懸念的戰爭故事?影片究竟能夠為我們帶來什么樣的審美體驗?雖然觀眾對戰爭勝負的規律會有興趣,對歷史發展的客觀軌跡也會有興趣,但是人們首要的興趣來自于電影——在這樣一種夢幻化的觀看活動中,他們能夠得到怎樣的視覺感受。對他們而言,“看”的興趣,比其他任何興趣都重要。

善與惡對峙的目光

“觀賞一部電影不同于欣賞一幅繪畫、一出舞臺表演或者一張幻燈片,電影呈現給我們的是有運動幻覺的影像?!雹俅笮l·波德維爾的這句話可以作為我們分析一部電影的邏輯起點。我們現在所關注的是:一部以蘇聯衛國戰爭為題材的影片,其敘事主旨在超越了一般的社會政治判斷之后,能夠吸引觀眾并且讓觀眾對影片認同的,是一種什么力量?導演讓·雅克·阿諾用五千萬美元的制作資金構成的鏡頭語言,其獨特的表現方式又在哪里?

戰爭的序幕是在烏克蘭冰天雪地的叢林中拉開的,一雙清澈而驚恐的眼睛,注視著一頭躍躍欲試的惡狼——它即將撲上去咬死一匹拴在樹林中的白馬。此時,人與狼的目光相互對視,就像兩把利劍在寒風凜冽的雪野上相互交鋒。這個情景隱喻地表達出此后展開的戰爭,必將是一場絕境中的生死沖突。導演用正反鏡頭建構的敘事結構,有效地牽引了觀眾的注意力,并使他們迅速地“站在”了孩子瓦西里的視域與立場上——這個代表了善良與人性的立場直到影片結束都沒有偏移過。應當說,這種趨于經典化的電影敘事語法,并不是讓·雅克·阿諾導演個人影像風格的選擇問題,而是主流商業電影的敘事成規對電影導演的無形控制。這段驚心動魄的獵狼故事并沒有一次講完,導演在此故意延宕了觀眾對這個故事結局的心理期待——這種間斷的敘事既避免了將瓦西里的形象定型化的敘事俗套,又在劇情線索上嵌入了一個隨時可以“引爆”的興奮元素。只是在接著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影片的上下文已經完全改變了觀眾對這個故事原有的心理預期,那個趴在雪地里的男孩已經趴在火光映照的戰場上,他面對的同樣是一頭要奪走他生命的“惡狼”(德國法西斯少校)。獵狼情節的插入,不僅完成了獵狼故事本身的結局,也在隱喻的層面上完成了狙擊故事的象征性表述。狼與少校其實都是對瓦西里的生命形成致命威脅的敵對因素,不同的只是這種威脅發生的地點一個是在瓦西里童年時代烏克蘭的森林里,一個是在瓦西里成年時代的斯大林格勒的廢墟中。所以,瓦西里與惡狼之間兩種目光的交鋒,為整部影片的沖突奠定了不可搖撼的倫理基點:兇惡與善良的對立、狼與人的角逐即成為影片潛在的倫理沖突。

應當說,處于全劇沖突焦點的是蘇軍戰士瓦西里與德軍少校高寧。他們的目光像耀眼的探照燈一樣在斯大林格勒的廢墟上來回搜索,他們的瞄準鏡在刺骨的寒風中上下回旋,他們的子彈在熔巖般的火海中疾速穿過……最后,在瓦西里的征衣被破曉的微風吹動而發出輕輕響動時,像狼一樣機敏的少校立刻覺察到在他后側的這個異常響動就是將致他于死命的對手。在他像是要扭過頭去看看這個與他生死交鋒的狙擊手是什么樣子時,瓦西里早已將這個狡詐、兇狠的納粹軍官緊緊鎖定在他的瞄準鏡中。瓦西里的目光中凝聚著所有正義者的共同愿望,他沒有給這個惡狼任何窺視反撲的機會就結束了他罪惡的性命,讓他永遠閉上了那雙殘害善良人類的兇惡的眼睛。

在影片的視覺表達關系中,瓦西里與達尼亞之間的對視是至關重要的。這種男女之間的對視之所以重要,不僅僅是因為這種對視在主流電影中代表的是所有觀眾的目光,它還能夠使男性與女性觀眾共同向影片中的主人公認同。在這部以戰爭為表現題材的作品中,“縫合體系”②依然是其敘事的核心語法。在奔赴前線運送士兵的軍列上,瓦西里就看到了達尼亞。他幾乎是情不自禁地注視著坐在列車上的這位美麗動人的俄羅斯姑娘。導演沒有讓殘酷的戰爭環境淹沒她的美麗,反而讓其在一群男人的目光中顯得更加楚楚動人。就在達尼亞扭過頭來與瓦西里的目光即將重合的時刻,瓦西里羞澀地移開了他的目光。不過,達尼亞的美麗從此像一個抹不掉的印記銘刻在瓦西里的心里。一種與殘酷的戰爭法則相悖逆的無形的情感力量開始出現了。達尼亞,這個父母雙雙被納粹法西斯殺害的紅軍女戰士,不是一個為了增強影片票房而“植入”的商業性符號,她的出場,為整部影片注入了與正義的主題同樣重要的人性主題。影片的結尾,當達尼亞看到沙查被德國法西斯殘忍地絞死,怒不可遏地抓起狙擊步槍,要沖出去與德寇決一死戰時,站在她身邊的瓦西里一面竭力抱緊達尼亞,不讓她出去陷入敵人的圈套,一面向達尼亞發誓,他一定要將殺害沙查的劊子手送進地獄。此時的瓦西里眼望著被吊在水塔上的小沙查的尸體,明知自己就是全力以赴也很難制服少校,但還是向達尼亞表明了他赴死的決心。

不盡完美的完整性格

過去我們曾經將對人性的表達看作是一種膚淺的甚至是錯誤的思維方式,其實,正視人性的普遍性,同時正視人性獨特的存在方式,才是藝術創作的至高境界。如果說影片中瓦西里的性格中存在著某種人性弱點的話,那么,這種弱點從他在少年時代跟隨著爺爺埋伏在雪地里狩獵的那一刻就暴露出來了。他面對惡狼時驚恐不已的神情表明他并不是個天生的狙擊獵手,也不是一個被獵狼者的勇敢基因鑄就的先天的勇士——要不是他爺爺在雪地里當機立斷擊斃了兇狠的野狼,不僅他們家的白馬可能會被狼吃掉,就連瓦西里和爺爺的性命也可能會受到傷害。瓦西里的這種低角度的性格起點,不僅沒有傷害他的形象,反而突出了小瓦西里純真善良的天性。在這里,導演想要告訴觀眾的是,瓦西里不是一個天生的殺手(這點非常重要)。其次,這種方法也為他在整部影片中性格的升華預留了更多的成長空間——與我們那些把英雄人物的少年時代寫得出神入化的敘事方式相比,讓·雅克·阿諾的人物塑造法顯示了他深諳電影藝術敘事規律的突出特點。

事實上,越是那些具有人性弱點的角色,他們的形象越容易引起觀眾的認同;而越是那些看似完美無缺的角色,觀眾越會覺得虛假而離他們而去?!稕Q戰中的較量》中的正面角色沒有一個是盡善盡美的英雄形象,不論是瓦西里、達尼亞,還是丹尼洛夫,在他們身上都匯集著人類所具有的諸多特點,特別是他們每個人的性格中都包含著難以克服的人性弱點,但這種弱點不僅沒有抹殺他們個性的光彩,反而使他們顯得更加真實可信。

在與德國少校第一次較量之后,與瓦西里并肩作戰的隊友在廢墟中被狡猾、兇狠的少校殺害。根據戰場的現實情況,瓦西里意識到自己可能不是少校的對手。瓦西里的精神開始低落,甚至消沉。當上級派來的經驗豐富的老狙擊手在跳躍斷壁時又被少校擊中時,瓦西里被對手的謀略與精準的槍法震驚了,他沒有想到他的對手竟然會是這樣一個在智力與能力方面如此強悍的人。他帶著失去戰友的悲傷,沮喪地回到掩體中。此時,戰地報紙上正連篇累牘地宣傳他的英雄事跡。這種外部世界歡呼與其內心世界的沮喪形成了強烈反差,他的精神幾乎要崩潰了!在生死攸關的時刻,沙查告訴了瓦西里德國少校的行動軌跡,為瓦西里消滅少校提供了至關重要的情報,使他在失敗的境遇中得到了獲勝的機遇??墒?,蹲守了整整一夜的瓦西里,在黎明的時刻由于極度的困倦、疲勞,片刻間不知不覺地閉上了眼睛,恰恰在這個片刻之間,少校從他的眼皮底下進入了戰場——瓦西里失去了除掉少校的寶貴時機,同時也暴露了給他提供情報的小沙查的蹤跡,致使小沙查最終被法西斯殘忍地殺害。至此,瓦西里的性格缺陷甚至使其蒙上了道義的陰影??梢?,作為一種完整性格的表征,瓦西里的性格曲線始終處于波動狀態,他在成敗之間、榮辱之間、生死之間不斷變動,時時牽動著觀眾的內心:在失利之時為之嘆惜,在凱旋之時為之欣喜……

也許,丹尼洛夫是個最具爭議性的人物。雖然,他是正義營壘中的政治指揮員,始終堅定地站在反法西斯的正義立場上,可是他的所作所為時常在道義上暴露出他潛藏著的狹隘私欲。在物質生活極其匱乏的戰爭條件下,他用魚肉去討好達尼亞已經顯得并不光彩。他站在達尼亞的背后,攝影機所代表的他的主觀視線,焦點對準的是達尼亞露在軍裝外面的肌膚。特別是他讓小沙查去給德國人報信,引蛇出洞,流露出他在殘酷的戰爭環境中不擇手段的心跡。而達尼亞在得知他利用小沙查的行為時氣憤地指責他說:“你沒有權利利用他!”然而,在決戰的關鍵時刻,是丹尼洛夫勇敢地站了出來,用自己的身體引來了敵人罪惡的子彈,為瓦西里提供了決勝的情報和機遇。其實,丹尼洛夫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作用,在我們過去的視野中是容易被忽略的,這就是他最后之所以挺身而出,有意暴露自己的位置,為瓦西里贏得殺死德國少校的先機,是因為他得知了達尼亞犧牲的消息。悲憤交加的丹尼洛夫站出來與德寇決一死戰,其中除了懷著捍衛國家主權的正義精神與愛國情懷之外,也帶有強烈的個人情感因素。這就是說達尼亞的犧牲,強化了丹尼洛夫對德國法西斯的刻骨仇恨,正是在這種刻骨仇恨的激勵下,他才在戰火紛飛的疆場上做出了驚人的舉動,使影片的價值天平,在社會進步與歷史正義之上又增加了一個人性的天平,從而使影片的整個價值系統更為完整。

勝敗中的文化因素

如果我們沿著影片的中國譯名“決戰中的較量”來詮釋它的意義,那么,影片中敵我之間相互較量的是什么呢?是蘇聯士兵與德軍少校不相上下的射擊技術,還是相互之間難分彼此的軍事謀略?是在生死邊緣的絕殺勇氣,還是槍林彈雨中頑強的自我意志?劇中的主人公一位是來自烏克蘭獵狼人后代的士兵,一位是來自巴伐利亞貴族的獵鹿者后裔的德國法西斯少校,他們相會于1943年的斯大林格勒城下。顯然,強調階級的對抗并不是這部21世紀由諸多西方國家共同拍攝的影片的初衷,但是,這種不同的文化身份的表達對于強化兩人的沖突力度,提升矛盾對抗的尖銳性無疑具有特定的作用。

從人物的行為方式上看,德國少校軍官自始至終都是獨往獨來的。這位像狐貍一樣隨時準備去撲殺獵物的德國少校軍官,出入戰場從來都是一個人。從他乘坐軍列進入被烈火硝煙籠罩的斯大林格勒戰區開始,到他潛伏在工廠廢墟內像獵手等待獵物一樣等待著殺機,直到他在火車站被擊斃,都是一個獨行客。他在進入斯大林格勒戰區之后,我們只看到他的背影,他的靴子,他的槍口,而看不到他的面孔。他神秘莫測的行蹤與他狙擊手的身份非常符合。他的槍法之精準,戰術之詭秘,謀劃之周密,可以稱得上是個頂級的狙擊專家。在他的槍口下,斯大林格勒先后有六名蘇聯紅軍失去了生命??墒?,即便如此,他最后依然倒在了來自烏克蘭農民(獵狼人)后代的槍下,這是為什么呢?

就單純的軍事技術與謀略而言,瓦西里根本就不是少校的對手,這點在他與少校交手之后就已經非常明白了。他深知自己在完成的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就個人的射擊技術而言,少校能夠在蘇聯狙擊手跳躍斷墻的瞬間精確地擊中目標,高超的槍法顯然也不在瓦西里之下。瓦西里最后之所以能夠最終擊斃少校,一方面得益于瓦西里精準的射擊本領——他無愧于英勇的烏克蘭獵狼人的后代——另外,更重要的是來自于孩子沙查為他提供的少校的蹤跡??梢?,在沒有任何幫助的情況下,瓦西里單槍匹馬根本不能制服少校。第二次的關鍵時刻,是政委丹尼洛夫為瓦西里創造了結束少校罪惡生涯的寶貴時機,他用自己的身體引出了少校罪惡的槍彈,使他在開槍之際暴露了自己所在的位置,機警的瓦西里終于得到了繞到其背后將其擊斃的戰機。這種結局顯然與通常的好萊塢電影有所不同,它強調的是相互合作在克敵制勝中的決定性作用,而不是靠單打獨斗定乾坤。有評論說這部影片具有個人主義的特質,我們不知道,這種結論的依據是從何而來呢?

綜觀世界反法西斯戰爭電影的歷史,我們發現,當戰爭的硝煙剛剛散去之際,人們在戰爭勝利的歡慶中,主要用電影去表現決定戰爭勝負的政治智慧和軍事謀略,而隨著歷史軌跡的延伸,人們逐步擺脫了單純地表現成敗勝負的講述方法,開始關注戰爭給人們內心造成的揮之不去的創傷,而不再將硝煙烈火作為戰爭的徽號。人們將電影創作的視點轉向更為深遠、更為寬闊的歷史場域,并且開始將攝影機的鏡頭深入到人性的世界,揭示出在戰爭狀態中人性的多重本質。隨著人們對于歷史的深刻洞悉、對于戰爭的全面反省、對于人性的不斷思考,當代戰爭題材的電影創作越來越邁向一個既遼闊高遠又深邃絢麗的境界。特別是新世紀以來,世界戰爭電影的敘述焦點開始轉向文化領域,作者在表現戰爭的正義歸屬的同時,文化視點的切入使我們看到了在金戈鐵馬中潛藏的不同文化力量的角逐:它們有時是凸顯在兩個相互沖突的國家之間,有時則是蟄伏在并肩作戰的同一個營壘內部,進而使戰爭電影在社會、歷史與人性的空間之外又增加了文化的意義空間。盡管各個國家在戰爭電影的創造方面未必同步,但是從總體上看,這樣一個不斷遞進的電影演變的過程,表明人類對戰爭本質的認識正日趨深入,日漸開闊……

2015年7月12日,于廈門至北京的1834航班上

①〔美〕大衛·波德維爾、克莉絲汀·湯普森:《電影藝術:形式與風格》,彭吉象等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3頁。

②〔美〕達德利·安德魯:《電影理論概念》,郝大錚、陳梅等譯,上海文藝出版社1990年版,第146頁。

作 者: 賈磊磊,中國藝術研究院副院長,研究員,博士研究生指導教師。

編 輯:趙斌 mzxszb@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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