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素對第一次世界大戰原因的多維闡釋

韓錫玲

【摘要】在羅素看來，秘密外交、軍備、民族主義、科技、軍工企業、媒體、資本家、殖民地的爭奪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一般原因；而人性則是主要原因和根本原因?？傮w來看，羅素的多維分析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羅素的分析也還有瑕疵，尤其他最終將主要原因和根本原因歸結于人性的論述更是犯了唯心主義史觀錯誤。

【關鍵詞】羅素 第一次世界大戰 原因 人性

【中圖分類號】E09 【文獻標識碼】A

伯特蘭·羅素（Bertrand Russell， 1872～1970）以20世紀英國哲學家、百科全書式思想家和社會活動家著稱于世。在其政治思想方面，羅素的和平思想更是獨樹一幟，見解獨到。對于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原因，羅素從秘密外交、軍備、民族主義、科技、軍工企業、媒體、資本家、政府對殖民地的爭奪和人性多角度進行了探討，由于國內外學者對此問題缺乏系統而深入的研究，所以下文將對此展開探討，并與西方其他學者和馬克思主義者對該問題的探討作比較，從而深化該課題的研究。

羅素對戰爭一般原因的論述

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爆發強烈震撼了羅素，由此觸發了他對戰爭原因的努力探索。對于大戰爆發的一般原因，羅素認為其與秘密外交、軍備、民族主義、科技、軍工企業、報紙、資本家和對殖民地的爭奪有關，而恰是在這些要素的共同推動下，才極大加速了戰爭的爆發。

首先，羅素把戰爭原因歸之于秘密外交，認為正是由于秘密外交的弊端性才將歐洲拖入戰爭。在對秘密外交進行批評后，羅素運用秘密外交理論檢驗了英國從1904至1914年以來的外交政策。最后他認為，正是這種秘密外交才將英國卷入這場外交戰爭。①而之所以形成現在大戰局面，羅素還認為同樣是由于秘密外交導致從1870到1907年間帝國主義聯盟不斷演變的結果。②不難看出，羅素把秘密外交歸之于戰爭爆發原因的某種合理性，其從外交角度正確揭露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某種起源。也就是說，羅素批判的是西方政府一手導演的沒有民眾參與的秘密外交才引發了大戰的爆發，從而釀成了歐洲原有和諧秩序的破壞。秘密外交是歐洲國家的近代外交傳統，在19世紀達到鼎盛，到20世紀初期被再次延續。其實，早在羅素之前，就有西方學者批評過秘密外交。馬克思主義更是嚴厲批判秘密外交，并呼吁廢除秘密外交。所以，批判和廢除秘密外交早已在西方學者和馬克思主義學者中達成共識，是大勢所趨，民心所向。

隨后，羅素又把歐洲擴充軍備作為引發戰爭災難的原因之一。隨著歐洲各國普遍征兵制的實施，羅素接下來展開了對歐洲各國征募的廣泛批評。羅素稱，事實上，德國海軍和陸軍的強大不但對其他國家構成嚴重威脅，而且也給德國帶來重大災難。而如果英國也推行征兵體制，那么它則很可能會進一步引發大戰。因此，不言而喻，擴充軍備的危險是昭然若揭的。③換句話說，羅素擔心的是歐洲各國瘋狂擴充軍備對加速大戰爆發的可能性和危險性，其一定程度上正確揭示了歐洲擴充軍備與一戰爆發的密切關系。但是，在面對德國軍隊日益強大的事實面前，英國如果不擴充軍備，那么，它又如何能夠保護大英帝國的國家利益和捍衛自己的國際霸權地位。所以，雖然從避免大戰爆發角度講，羅素對征募的批評具有某些合理性，反映了大戰與歐洲軍備擴充之間的一定邏輯關系，但是卻不符合國際現實。

民族主義是近代歐洲18、19世紀的主要社會思潮之一，但到一戰前夕，歐洲很多民族國家卻表現出強烈的民族利己主義傾向，對此問題羅素也有著深刻的認識。羅素認為，民族偏愛戰爭的原因恰是由于民族極端利己主義使然，是“由于群居、敵視異族的本能和愛國主義所致”④。羅素還批評民族主義思潮推動主權國家加速大戰爆發的惡劣影響。他強調，目前戰爭起源于國家之間的競爭，而國家之間的競爭又起源于諸如受自豪和恐懼類錯誤信念刺激的結果。⑤羅素的這種分析是具有一定的道理的，它一定程度上正確地揭示了極端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行為對大戰爆發的推動作用。事實上，極端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的確有加速大戰爆發的消極作為，并也被其他西方學者責難過。入江昭也曾指出：在一戰前夕，由于民族主義、愛國主義因素的驅使，歐洲各國普遍籠罩著占支配地位的好戰觀念，從而進一步加快了戰爭爆發的可能性。⑥不過應該強調的是，對于某些國家比如塞爾維亞來說，其實它的參戰就不是什么極端愛國主義行為使然，而純粹是為了保衛自己祖國而進行的一種正義行為。所以在這點上，羅素和入江昭都沒有把塞爾維亞與其它歐洲國家的極端民族主義行為作以細致區分，而犯有全面批判民族主義的錯誤弊病。

由于第一、二次工業革命的推動，歐洲物質、技術都取得了飛躍式發展，由此導致許多新式軍事武器被廣泛應用于戰爭，并進一步導致從事生產的工人日趨減少，而對于這兩次科技革命有加速和催生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爆發行為，羅素也有著正確的判斷。羅素宣稱：19世紀物質和機器進步成為一種民族慣例，但這導致戰爭爆發。而現代戰爭更大破壞性的原因是來自于現代文明的日益提高的勞動生產率，因為它使更少的人生產，更多的人戰爭。除非采取一些措施抵消它們的增長，否則戰爭可能造成文明的更大的破壞。⑦所以，雖然羅素一向信奉和推崇西方科技文明，但是他也敏銳地捕捉到兩次工業革命對于一戰爆發的催生作用，不失為頗有眼光和預見性。

眾所周知，軍工企業、媒體和資本家也是一戰爆發和擴大的推手。而羅素也正確看到了這些要素對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推波助瀾作用。羅素認為，軍工企業、報紙和富人的推動對戰爭的影響不容忽視。⑧不難看出，羅素深刻認識到軍工企業、報紙和富人對大戰爆發的負面影響具有正確性。但軍工企業和富人從某種程度上講，之所以有促使戰爭爆發的作用，從根本上講恐怕還是為了滿足資本主義國家和壟斷財團追逐利潤的需要。

在羅素看來，戰爭爆發與列強爭奪殖民地利益也不無關系。羅素指出，由于德國威脅到英國的海上霸權地位，因此英國才轉而控告德國的罪行。而德國發動侵略戰爭的原因則是為了獲得海外殖民地以及維護對外貿易的需要。⑨而這場戰爭持續發展的原因則是由于以下因素：俄國渴望占有君士坦丁堡；德國在控制土耳其后，還渴望擴展到巴格達和波斯灣；而對于波蘭的獨立問題而言，雖然德國希望波蘭享有自治權，但是俄國卻并不希望如此。⑩當然，從一定程度上羅素正確揭露了帝國主義爭奪殖民地與一戰爆發的某種內在邏輯關系。但是很遺憾，羅素接下來并沒有進一步去追問帝國主義殖民利益之爭背后的深層經濟根源，從而將其進一步上升為一戰爆發的根本原因的高度。

羅素對戰爭主要原因和根本原因在于人性的論述

在論證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一般原因之后，羅素接下來又更加深入地思考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主要原因和根本原因，這就是羅素最終尋找到的戰爭癥結之所在，即人性。羅素將恐懼作為戰爭爆發的主要動機。羅素聲稱：“我認為恐懼是伴隨普通公民的主要動機，雖然不是唯一的動機?！绷_素還指出“除俄國外，忠誠、種族和宗教也充分地受到刺激，普遍的服從動機是恐懼—不是懦夫或個人的恐懼，而是因為家園和妻兒，因為自由和民族生命的恐懼”。而這種恐懼又進一步導致英、法、俄結盟和德、奧結盟。不難看出，羅素上述認識的某些合理性，其揭示了一戰爆發某種程度上是與當時歐洲各國人們的恐懼密切相關聯的。而恰是歐洲各國人們的恐懼才加速了歐洲各參戰國先發制人，企圖借戰爭來擺脫可怕戰爭后果的行為。不過，羅素將恐懼上升為戰爭的主要原因的論斷未免過于夸大和抬高了恐懼對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影響。因為從某種程度上，恐懼只不過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一般心理原因而已。而造成大戰爆發的主要原因其實還是由于三國同盟和三國協約的爭霸引發的。

那么，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根源是什么？羅素將其歸結為人的沖動性。羅素論到：“我認為許多人確實有一種傾向于戰爭的本能，但是除非他被適當的刺激物喚起，否則很可能保持完全的潛伏狀態?！绷_素又稱：許多原因導致戰爭，但是，隨著所有市民歡迎戰爭爆發?！笆艽斓那楦小笔菓馉幙駸岬闹饕?。而城鎮人口膨脹導致的戰爭熱就是戰爭發生的原因之一。羅素還進一步將沖動歸結為戰爭的基礎，并指出，戰爭主要是從沖動的生活中產生，而不是產生于理性或者愿望。雖然沖動有時與理性一致，但在許多事例中都與理性相違背。而在參戰各國中，羅素認為各國侵略沖動與反侵略沖動都在起作用。當然有三類人除外，第一類是他們的民族情感與統治自己國家相敵對的人；第二類是反對戰爭的消極和平主義者，他們的沖動已基本歸于枯萎；第三類是反對戰爭的積極和平主義者，他們具有一種與戰爭沖動相反的沖動，足以克服戰爭沖動。但是羅素的戰爭根源于人的沖動論的上述說法并不成立。因為第一次世界大戰是當時歐洲各交戰國人們和政府理性處理國際沖突的一種結果，而并非感性和一時沖動之舉。最初歐洲人們認為這只不過是一場短期戰爭，并認為戰爭結束后各國會進一步在政治和經濟上趨于一致，人類會更加文明。其實不僅第一次世界大戰，很多戰爭都是如此，戰爭與和平的大多數專家就認為，歷史上很多戰爭的發生往往是人們理性思考的一種處理沖突問題的結果，而不是純粹感性的產物。同樣對于人類好戰論的錯誤性還可以從基因上得到證明。凱蒲賽·卡斯比（Caspi）和同事們對新西蘭442對孩子進行試驗表明，只有低度活性的MAOA（Monoamine Oxidase A）基因與童年受過虐待的人相結合才會表現出人的侵略性和沖動性，具有反社會和犯罪方面的嚴重傾向。1986年，來自12個國家的一群杰出的行為主義者在西班牙塞維爾發表的《塞維爾聲明》也指出：不能將人性視為戰爭的罪魁禍首。暴力既非人類進化的沉淀物，亦非根植于人類基因之中。發動戰爭的人類同樣可以創造和平。所以，羅素的人的好戰論之說是錯誤的。相反，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根源其實恰在于資本主義發展的不平衡性所致。

事實上，人的恐懼也罷，人的沖動性也罷，都歸屬于人性的范疇，也就是說，在羅素看來，恰是人性才導致第一次世界大戰從根本上爆發。

對羅素戰爭原因論的總體評價

綜上所述，羅素從多維角度對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原因進行了探討，而且很多論述都頗為深刻。諸如某種程度上他正確揭示了戰爭爆發與秘密外交、擴充軍備、民族主義、科技、軍工企業、報紙、資本家和政府有關。而且也可看出，羅素某些角度分析的深刻性，諸如秘密外交、政府擴充軍備、民族主義、科技等對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推動作用，羅素都進行了深入探討。作為當時代人，羅素能分析得如此深刻，已實屬可貴，從而也為我們當今正確認識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爆發原因提供了難得的觀察視角和素材。

但是，瑕不掩瑜，羅素對于第一次世界大戰原因的分析也還有很多瑕疵。諸如上述列強爭奪殖民地與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關系的揭露，雖然羅素正確指出了列強爭奪殖民地對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推動作用，但是他并沒有深刻認識到列強爭奪殖民地的深層經濟和政治根源。而且羅素對一戰的分析視角也并非盡善盡美，還有其它一些視角其實可以分析一戰，而羅素卻未給以足夠重視。諸如加速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的西班牙流感就是不可忽視的一個視角，自20世紀60、70年代以來正日益引起西方學界的高度重視，而中國學者近些年也開始了此種角度的相關研究。除此之外，我們爛熟于心的一戰爆發的導火索薩拉熱窩事件也并未引起羅素的關注，而這確是一戰爆發的直接原因。

尤其羅素最終把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主要原因和根本原因歸結于人性的分析，更是過分夸大了人性對戰爭爆發的影響，犯了唯心主義戰爭史觀錯誤。關于一戰爆發的主要原因和根本原因，筆者更認為唯物史觀的分析更有道理。首先，帝國主義政治經濟發展的不平衡是導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根本原因。19世紀末20世紀初，歐洲主要資本主義國家在向帝國主義階段過渡時，其實力發生了重要變化，新興資本主義國家美國和德國經濟實力逐漸超過了老牌資本主義國家英國和法國。其中美國經濟后來居上，成為世界第一，而德國也一躍而成為世界第二，與之相反，英國和法國則分別由世界第一和第二而降至第三和第四的位置。這種資本主義的實力變化由此引發了后起的新興國家德國和美國要求重新瓜分世界領土和殖民地，這樣便與老牌帝國主義國家英國和法國形成新的矛盾。列寧指出：“鐵路網發展的不平衡，是全世界現代資本主義即壟斷資本主義造成的結果。這種結果表明，只要生產資料私有制還存在，在上述這樣的經濟基礎上，帝國主義戰爭是絕對不可避免的?！彼?，資本主義發展的不平衡才是導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根源，而不是羅素所認為的“人的沖動性”。其次，三國同盟和三國協約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主要原因。20世紀初期英德矛盾逐漸發展成為帝國主義國家之間的主要矛盾，那么圍繞這兩個國家之間的矛盾，歐洲逐漸形成以德國為首的德、奧、意三國同盟和以英國為首的英、法、俄三國協約兩大集團，這兩大集團的矛盾愈演愈烈，最終導致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爆發。所以，第一次世界大戰就是三國同盟和三國協約這兩大集團因爭奪殖民地和瓜分勢力范圍而引發的一場世界大戰，同樣它也不是羅素所謂的“人的恐懼”使然。

（作者單位：江西科技師范大學社科部；本文系2010年度江西科技師范大學校級立項課題“羅素和平思想研究”階段性成果）

【注釋】

①②③⑧⑩Russell， Betrand： The Collected Papers of Bertrand Russell ，Volume 13 （Prophecy and Dissent， 1914-16）， Edited by Richard A.Rempel，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88， p206～213， p213～214， p25～27， p487～488， p428， p31， p17～18， p309.

④⑨Russell， Betrand： Justice in War-time， Chicago and London： Court Publishing， 1916， p61～62， p62～82， pv.

⑤[英]伯特蘭·羅素：《社會改造原理》，張師竹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30～35頁，第8～10頁。

⑥[日]入江昭：《20世紀的戰爭與和平》，李靜閣等譯，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05年，第17～22頁。

⑦Russell， Betrand： The collected papers of Bertrand Russell， Volume 14（Pacifism and Revolution， 1916-18）， Edited by Richard A.Rempel etc， 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 1995， p32～35.

Caspi Avshalom， McClay J， Moffitt TE， et al： Role of genotype in the cycle of violence in maltreated children， Science. Aug 2002， 297（5582）， p851～854.

[美]大衛·巴拉什，查爾斯·韋伯：《積極和平—和平與沖突研究》，劉成等譯，南京出版社，2007年，第120～121頁。

《列寧全集》（第2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326頁。

責編/許國榮（實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