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藏多年的“進山證”

尹文忠+尹淑平

我們小時候就聽屯子里的鄉親說，爺爺尹鳳閣有一張當年東北抗聯九軍二師師長郭鐵堅送的進山證，只要拿著這個“寶貝”到縣政府一亮，家里有啥困難都會立馬解決。

我們曾問爺爺有沒有這回事兒。爺爺笑著把手一揮：“凈瞎扯，哪兒有什么進山證?！?/p>

1960年，因遭受嚴重的自然災害，我們家困難得揭不開鍋了。家人勸爺爺拿出進山證，去找政府申請救濟，爺爺搖了搖頭。1996年，爺爺病重時，家里沒錢送他住院，家人又勸爺爺拿出那個進山證：“畢竟救命要緊呀，你是對革命有功的人?！睜敔斎耘f搖了搖頭。

直到1997年7月28日，病了三年的爺爺在彌留之際，才把那個珍藏在箱底59年的進山證拿了出來，對我們說：“把這個……交給政府，讓大家永遠……永遠……記住抗聯?！闭f完，爺爺便合上雙眼。

直到那一刻，我們才第一次見到這張傳說中的進山證。進山證是用毛頭紙制作的，長14厘米、寬10厘米，因日久經年已經變成灰褐色，紙張脆得幾乎一摸就碎，上面的字跡雖已模糊，但仍能辨識。在右側從上至下寫著“東北抗日聯軍三（路軍）九軍西征部隊臨時許可證”，中間寫有“茲有尹奉（鳳）革（閣）到山邊耕地，特此證明”的字樣，在整張紙中間蓋有“抗日聯軍北軍第九軍第二師之印”的紅色印章，左方有“九軍西征部隊指揮、第二師師長”郭鐵堅的印章，落款為“中華民國二十七年九月二十三日”。

1921年，爺爺出生在慶安縣同樂鄉劉家油坊屯。1932年7月，日寇占領慶安縣城，建立“開拓團”，將霸占的土地租給附近的農戶耕種。我太爺聯合幾家親屬，一起租種了開拓團的荒地，并在臨近山區的地方蓋起一座窩棚。

1937年夏季的一天，窩棚來了三個討水喝的不速之客，二男一女，老鄉打扮。其中一個胡子特別長，談吐不凡。太爺熱情地留他們吃飯。交談中，大胡子給爺爺講了很多關于國家、民族的事情，爺爺覺得非常新鮮；對于靠種地維生的太爺來說，雖然知道日本鬼子如何殘暴、老百姓如何遭殃，卻不知道有什么辦法，聽了大胡子的一番分析，仿佛看到了光明。

吃飯時，爺爺看到大胡子的胡子特別礙事，不禁好奇地問他為啥不剪掉。那人說，不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他就不剪胡子。聽到這里，爺爺對大胡子肅然起敬。

大胡子告訴爺爺，他們是東北抗日聯軍的，被日本鬼子包圍在距離窩棚50多里地的山里。因為被困很久了，沒有糧食，所以他們才喬裝打扮出來找吃的，希望能得到老鄉的幫助。 正說著，在外面放哨的人跑進來報信：“鬼子往這邊來了！”年輕的警衛員拉開槍栓，卻被大胡子攔住——怕連累爺爺他們。三個人臨走時，爺爺對他們說：“要是能找到你們，肯定會幫你們的?！?/p>

沒多一會兒，鬼子來到窩棚，看到屋里只有兩個人，可桌上卻擺了四副碗筷，不禁心生懷疑，讓爺爺交代抗聯的去向，還用槍托把爺爺打了一通。最后，鬼子看爺爺還不交代，就一把火燒了窩棚，到別處尋找了。

事后，爺爺常常想起大胡子說的話。一天，他告訴我太爺，想去山里找抗聯隊伍，希望能幫上他們的忙。

秋收后天氣漸冷，太爺套上馬爬犁，帶著爺爺進了山。在通過鬼子的封鎖線時，太爺以進山打野豬為由騙過了鬼子。歷盡千辛萬苦之后，爺兒倆終于找到了抗聯隊伍，但當時的情形卻嚇著了爺爺。

入秋后，抗聯徹底斷了糧，只能靠野菜、野果維持生命。戰士們餓得沒有一點兒力氣，連站崗的戰士都得靠人攙扶才能站起來。太爺說，下次一定給他們送糧食來?？吹綉鹗窟€穿著單衣，爺爺把皮襖脫下來留給了一個戰士。這次，爺爺才知道那個大胡子就是東北抗聯九軍二師師長郭鐵堅，上次跟他一起去窩棚的婦女是郭師長的愛人。

這之后，爺爺和太爺一次次把糧食、棉衣、膠鞋偷偷送進山里，和郭師長也成了知心朋友。一次，爺爺看到戰士們餓得走不動，就把拉爬犁的四匹馬留給抗聯，讓他們殺了吃肉。郭師長連忙揮手拒絕：“那可不行，你們還要靠這些馬開荒種地呢?！?/p>

爺爺說：“種地的困難好說，救命可是大事?！?/p>

雖然郭師長再三推辭，爺爺最終還是堅持把馬留下。郭師長感動得流下了眼淚。

之后，爺爺還讓郭師長和戰士們在自己的小窩棚里一連住了二十多天，戰士們白天打游擊，晚間回小窩棚住。一來二去，他們更熟悉了。

1938年9月23日，郭師長率領部隊要離開小窩棚時，鄭重地對爺爺說：“通過我的觀察，發現你是個非常正直可靠的小伙子，今天我發給你個進山許可證。再進山時，抗聯的崗哨就能順利放過你?！?/p>

說著，他讓隨行的方科長拿出一塊長方形的紙，在上面寫下了我爺爺的名字，言明爺爺是戍邊耕地的農民，允許進山。郭師長簽了字，蓋了大紅公章和他的私章，遞給了爺爺，并囑咐道：“好好保存，將來也許你見不到我，但有這個證件，會有人報答你的?！?/p>

爺爺說：“我不求報答，抗聯打鬼子，能把我看成是自己人，我就知足了?！?/p>

自從有了這個進山證，爺爺給抗聯送給養就方便多了。從那以后，爺爺每個月都要進山好幾趟，盡管當時日偽政權推行嚴密的封山政策，殘酷殺害支援抗聯的群眾，但這一切并沒嚇倒爺爺。從1938年到1945年8月，爺爺總共給山里的抗聯部隊送去28麻袋苞米碴子和小米，合計3600多斤，送過五個豬肉柈子、120斤豆油，還有50多套棉衣，100多雙皮靰鞡，100多頂狗皮帽子。

爺爺雖然加倍小心，但還是被村里人察覺。當時，劉家油坊屯里有個叫劉永渙的無賴，路過爺爺家門口就說爺爺家的狗咬了他，以此敲詐爺爺。為了不讓劉永渙告密，爺爺被他訛了兩石糧食。

此后不久，爺爺被漢奸舉報，敵人把他吊在樹上拷打，讓他交代支援抗聯的事。爺爺寧死不屈，沒吐露一個字。敵人找不出什么證據，一把火燒了他的小窩棚。那些年，爺爺的小窩棚被敵人燒毀了三次，就連家里的玉米、土豆有時也被搶掠一空。

雖然爺爺很少向人說起支援抗聯的往事，但黨和政府沒有忘記這位功臣。1946年，慶安解放后，召開全縣支援抗聯有功人員代表大會，爺爺被評為支援抗聯模范，受到表彰獎勵。

在爺爺76歲辭世時，全鄉500多名干部群眾為他送葬，連縣領導也特意趕來參加葬禮，時任鄉黨委書記的徐洪志親致悼文。

鄉政府在爺爺的墓前立起一塊高大的墓碑，上面赫然寫著“支援抗聯模范尹鳳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