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卡申科的“長壽”基因

儲殷+陳鵬

盧卡申科贏得第五次白俄羅斯總統大選是一個所有人都不會覺得意外的結果。在許多人看來，2015年10月12日的大選不過是走個形式。

自1994年起，61歲的盧卡申科的執政時間已經超過20年。在這二十多年當中，他不僅以最強硬的方式壟斷權力，而且打造了前蘇聯加盟共和國中最為強大的領導權力。

在西方民主的視角下，盧卡申科的五次連任是一個不合常理的政治現象，但是在俄羅斯周邊尤其是中亞地帶卻是一個不值得大驚小怪的常態

強總統、弱政府、小議會、弱反對派

從1993年以白俄羅斯反貪委員會主席的身份，在一年內讓包括兩位總理和數名部長在內的 “大老虎”下臺以來，盧卡申科的風格就是以最直接的方式拿下所有可能對其總統權力構成威脅的對手。他公開揚言：“會用武力打擊那些挑戰總統權力的人”“會像擰斷鴨脖一樣對待搗亂分子?！痹?010年白俄羅斯總統大選時，盧卡申科將9名反對派候選人中的7人以“尋釁滋事”的理由逮捕，此外還逮捕了600余名反對示威者和來自俄羅斯媒體及法新社的記者。

盧卡申科將白俄羅斯總統打造成了現代版本的沙皇。白俄羅斯政治結構呈現出鮮明的“強總統、弱政府、小議會、弱反對派”的特點?？偨y是國家權力的中心，總統具有包括舉行全民公決、解散議會、任命政府總理（須經議會下院批準）、任免所有副總理以下政府成員、任免所有司法機構、中央選舉和全民公決委員會領導人在內的大量權力。

由于擁有了近乎絕對的權力，盧卡申科對白俄羅斯的統治顯得缺乏現代意義上的法治觀念，而體現出高度的個性與霸氣。

最為典型的就是轟動一時的“嚴控美女出口”。在2005年，盧卡申科因為得知國內美女多出國發展而果斷下令，年輕女性要參加愛國主義集訓，不能被外國公司聘用，想出國必須得到政府書面批準。白俄羅斯大批美女因此被查，甚至白俄羅斯首都明斯克市著名的娜塔利亞·馬凱模特學校也被關閉。

相比于前蘇聯解體后的俄羅斯，白俄羅斯的政治體制更加保守封閉;而相比于被外界視為“新沙皇”的俄羅斯總統普京，盧卡申科在白俄羅斯的權力更大，統治方式也更為簡單直接。這種近乎于帝王般的統治自然也遭遇了國際與國內的強烈批評，但是對于大多數白俄羅斯民眾而言，他們更看重的是盧卡申科強硬統治下的經濟增長與社會穩定。

在盧卡申科執政后，白俄羅斯在前蘇聯加盟共和國中率先克服了經濟危機并實現了經濟快速復蘇。在1996年以來，其國民經濟一直保持經濟穩步增長。在2002年，盧卡申科提出了類似于中國市場經濟改革的 “白俄羅斯發展模式”，追求漸進改革，建立強有力的國家政權和可調控的面向社會的市場經濟體系，實現了GDP（國內生產總值）年均約6%的增長。

雖然自2008年以來由于全球經濟放緩，白俄羅斯經濟遭受了不小的沖擊，但經過盧卡申科的不懈努力，尤其通過與俄羅斯、中國進行合作并從中俄兩國獲得支持，白俄羅斯經濟自2010年開始逐步復蘇。2012年，白俄羅斯年全年GDP增速為1.7%，2013年為0.9%，2014年為1.6%，雖然增長比較緩慢，但相比于下滑明顯的俄羅斯以及一些前蘇聯加盟共和國，能有此番成績已屬難得。

在俄羅斯與西方之間左右搖擺

相比于一起獨立的其他前蘇聯加盟共和國，白俄羅斯在獨立之后并沒有進行類似于波羅的海諸國或是中亞諸國的去俄羅斯化，反而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一直保留著濃厚的前蘇聯風格。這種舉國上下廣泛存在的前蘇聯情結，是因為相比于烏克蘭等其他加盟共和國，前蘇聯對白俄羅斯壓迫、掠奪較少而幫助較多。前蘇聯時期是白俄羅斯社會和經濟發展最快的時期，是前蘇聯讓白俄羅斯由一個落后的農業國變為工農業均較為發達的工業化國家。

正因為對前蘇聯的這種眷戀之情，白俄羅斯無論是在經濟還是政治上都長期沿襲著前蘇聯體制。這一方面避免了休克療法帶來的動蕩，另一方面也讓白俄羅斯在經濟和政治上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并使得白俄羅斯向俄羅斯靠攏成為必然。

在盧卡申科執政的20多年中，這種靠攏逐漸發展成了對俄羅斯的全方位依賴。在經濟上，俄羅斯成為白俄羅斯第一大貿易伙伴，占據白進口總額的近六成，并壟斷了白俄羅斯的油、氣與資源供應;在政治上，白俄羅斯成為俄羅斯的小兄弟，其外交路線與國防安全都緊隨俄羅斯的大政方針而動。

3月3日，俄羅斯總統普京與白俄羅斯總統盧卡申科（左）在莫斯科大克里姆林宮出席文件簽字儀式。圖/新華

但近年來，俄羅斯經濟出現大幅下滑，對小兄弟白俄羅斯一如既往地保持霸主心態的同時，在經濟交往中變得更加自立。白俄兩國傳統上以“經濟照顧換政治支持，憑政治支持要經濟照顧”的交往邏輯正在走向終結。一方面，俄羅斯在能源、資源供給上更加斤斤計較，尤其是在油氣方面，對白俄羅斯的優惠逐漸減弱;另一方面，俄羅斯又明顯加強了對前蘇聯地區的經濟滲透，甚至力圖收購與控制該區域國家能源、資源等經濟命脈，白俄羅斯也面臨著類似的壓力。

白俄兩國關系的變化，成為了推動盧卡申科變革的外部動力。這種變革的一個根本目的，就是引入其他力量來平衡傳統上對俄羅斯的依賴。

對于中國提出的“一帶一路”的戰略構想，盧卡申科進行了積極的回應，大力推動與中國的合作，力爭成為“一帶一路”上的支點國家。此外，盧卡申科也積極謀求與西方關系的緩和。而由于西方各國與俄羅斯關系的不斷惡化，尤其是在烏克蘭危機發生后，西方也對盧卡申科的這一轉變進行了積極回應。歐盟等國不僅明顯降低了對于盧卡申科的批評聲調，而且還解除了對白俄羅斯的制裁。

一些俄羅斯外交官甚至認為，從長遠來看，白俄羅斯趨向西方將是一個無法回避的客觀事實。在此次大選中，盧卡申科不僅批評俄羅斯吞并克里米亞，在不同場合多次強調 “自由和獨立是白俄羅斯的首要任務”，而且其競選綱領對與俄羅斯的合作只字未提。

當然，盧卡申科的轉變絕不會是戈爾巴喬夫式的，它更可能成為一種待價而沽的左右搖擺?？紤]到烏克蘭的慘狀，老謀深算的盧卡申科會以一種更加圓滑的方式處理與西方、普京之間的關系。相較于其以往任何一個任期，在如何處理與西方、俄羅斯的關系上，如今的盧卡申科面臨著更大挑戰。

“沙皇”只在形式上成為過去式

2015年，中亞五國的四個主要國家均迎來全國性大選。該地區人口數量最多的烏茲別克斯坦和經濟體量最大的哈薩克斯坦分別在3月底和4月底進行總統選舉，塔吉克斯坦在3月先后完成了議會的下院和上院選舉，吉爾吉斯斯坦也于10月初進行議會選舉。

從哈薩克斯坦總統納扎爾巴耶夫、烏茲別克斯坦總統卡里莫夫到塔吉克斯坦總統拉赫蒙，其執政時間都超過20年之久。形成這種共同現象的根本原因，是這些國家雖然在前蘇聯解體之后披上了民主的外衣，但是其經濟、文化與政治基礎卻并沒有相應的轉變，內外部環境共同決定了強人政治仍然具有強大的生命力。

在經濟上，上述國家并沒有搞大規模的私有化，而是始終堅持發展以國有大企業為主體、多種所有制并存，以國家計劃、行政命令和市場調節相結合的經濟體制。這使得其大多數社會成員始終依附于國家行政權力。

在政治上，這些國家基本保留了前蘇聯時期的統治體系，像克格勃、內務部特警部隊等強力部門，白俄羅斯甚至連其名稱都未做改變。這些強力部門成為確保統治者長期執政最重要工具，并卓有成效地抵御了顏色革命。

在社會組織上，這些國家并沒有進化出現代化的平權社會，其日常運作仍然保持著家長制、權威制的特點。最有權勢與最有資源的部門，一般都由統治者的近親屬或家族成員牢牢控制。其社會成員不僅無力反抗這種統治，而且大多在心理上接受這種在外人看來專橫、腐敗的政治現實。

以此次白俄羅斯大選為例，共有37000名觀察員監督選舉，其中還包括900多名來自獨聯體、歐安組織和上合組織等外國觀察員，他們并沒有發現明顯的舞弊行為。說白了，白俄羅斯民眾已經習慣了這種強人統治下的秩序。更為重要的是，由于這些國家對俄羅斯來說都具有重要戰略意義，其統治者只要處理好與俄羅斯的關系，則在其政局動搖的關鍵時刻，往往可以期待一條來自莫斯科的救生繩。當然，如果與俄羅斯交惡，那么這條救生繩也隨時可能變成絞索，吉爾吉斯斯坦前總統巴基耶夫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在諸多前蘇聯加盟共和國獨立出來后，“沙皇”雖然已經是個過去式，但是強人政治的專制基礎還在，甚至被稱作新沙皇本身也被視為一個領導人的非凡成就。因此，出現盧卡申科這樣執政時間超過20年的“長壽”領導人，并不讓人意外。沒有自由的市場和獨立平等的意識，民眾所能選舉的不過是誰來做自己的家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