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別司令的民間存在形式
——王俊義長篇小說《民間的別司令》讀后

2015-12-17 06:39封延彤
躬耕 2015年7期
關鍵詞:西峽司令拐杖

◆ 封延彤

別司令的民間存在形式
——王俊義長篇小說《民間的別司令》讀后

◆ 封延彤

早上,在鸛河邊看到,五月的夾竹桃熱烈地盛開著,纖細地枝條上,繁茂的葉子與花朵,開得隆重而莊嚴。于是,我想到一句話:盛大是一種毒。同樣,在盛開的夾竹桃對面,是燦爛的蝴蝶蘭。那么低低的小小的植物,讓我想到張愛玲的那句: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里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那是愛情的花朵。但讓我心疼的是,在這句美麗的句子涌上的同時,一個詞也接著涌現,那就是性器官。那么多卑微的蝴蝶蘭被集中在一起,沒聽到他們的報怨,你只看見他們在積極忘我地展現、生長,開出鮮艷的花,把自己最珍貴最美好的最羞恥地暴露出來,為的是招蜂引蝶,生存延續。這才是真正的生存,這才是真實的世界。

記得在2 0年前,是9 5年,我剛畢業,我問過王俊義老師一個美好又嚴肅的話題:靠寫作能生存嗎?當時在廁所里,他在工人俱樂部的廁所里。我進去了,認出了他。我不知道他名字,但直覺告訴我,就是他,就是他能告訴我那個答案。他立刻斬釘截鐵地告訴我,不能,也不可能。說罷急匆匆地收拾好走了。于是,我也就安心地工作了。從此什么也不想。

今年4月份,王老師去年寫了一年的別廷芳出版了,起名叫《民間的別司令》??吹矫?,我笑了,我知道“司令”那兩個字是讓有些人看的,那是一件花衣裳,或是蝴蝶蘭一個鮮艷的畫像,只為了吸引有些人而已,他題目真正的重點是前三個字——民間的。是呀,一回到民間,就什么都簡單了。從國務院回到南陽市,從南陽市回到西峽縣,從西峽縣回到鸛河邊,就像從民國回到眼前,從遠古回到草原是一樣的,一切都沒有變,一切都在說那個永遠的話題:存在感。

別廷芳,在我的認知里是一個很奇怪的名字和一份飄渺的傳奇。一個大男人,被起了一個很女性很香氣的名字,卻做了個頭匪,干著殺人越貨的勾當。后來,干得大了,就成了頭匪頭子,直至司令,直至西峽的司令、宛西十三縣的司令,中華民國的中將,一直到現在的民間的司令。

剛開始,他只是為了生存,有口飯吃,不被別人殺死;后來,他是為了家人有口飯吃,自已的親人不被殺死;當上司令以后,他是為了跟隨他的弟兄們有飯吃,他們不被別人殺死;當上西峽的司令時,他是為了西峽的人民有飯吃,西峽的人民不被奴役和殺死;當他當上中華民國的司令時,就又不一樣了,他得聽老蔣的,打擊日本鬼子,不當亡國奴。他打了,而且狠狠地打了,也打贏了,為中國人爭了光做出了貢獻。而且,他也死了,死在1 9 4 0年,日本侵華戰爭最激烈的時候,太平洋戰爭爆發前最黑暗的時候。他應該被人記住,被西峽人記住,被南陽人記住,被中國人記住。

他是我們偏遠的深山里誕生的一個真實而又傳奇的一個人。一個像很久前在西峽熟透后墜落的獼猴桃現在依舊散發著清香的人,一個像很久前在西峽生存的恐龍產下的蛋殼在地層下埋藏了很久只要發掘依舊驚人的人。其實不很久,只有百十年。只是我們善忘。特殊的年代特殊的存在。為了存在,他殺人;為了存在,他自治;為了存在,他自制;為了存在,他抗日。我在文章開頭講的一個場景和一個實事沒別的意思,只是告訴大家,在讀《民間的別司令》的時候,我們要把自己放低,避開觀念,放下舊識,拋棄所有的束縛,以一個純自然人的眼光去真實地看一個人,看一個人的生存環境,看一個人的生活狀況,看一個人的床,槍,銀元,棺材,拐杖,水井,法律,畫像,染坊,墳墓,看一個人的老婆,下屬,首長,看一個人的牢獄,法律,反貪,鋤奸,看一個人必然而又必須的抗戰,看一個人自然而又散淡的成長和死亡。這樣,你就來到一個角度,這個角度就叫做民間。

7 5年過去了,人們記住了什么?多數的人記住了“司令”這個名字,記住了以前的那個高大渾圓的墳墓、綿延幾里送葬的人群與聳立的華表與牌坊。人們丟掉了更多的更應該記住的,比如存在,食物,衣服;尊嚴,尊重,尊敬,秩序;生活,槍聲,硝煙,炊煙;安全,自衛,守衛,捍衛,保衛,等等。王俊義老師記住了,并且把他們一一撿拾,整理,把一個安穩的夢放在一張黑黑的衙子床里,把一個人的智慧放進轉眼即逝的鴉片煙霧里,把一通莊嚴駭人的槍聲放進一個孩童稚嫩頑皮的彈弓里,把一個人無解的陰郁放進一張飄著柏香的棺材里,把一個人的愛情與欲望放進一個算命先生荒誕的卦書里,把一個中將的榮耀放在2 4 9個壯士熟睡的麥田里,把一個人鐵定而沉重的秩序放進一個躍動而又無常的骰子里,把一個人短暫而又漫長的歲月放進葷腥粗放的語言里,把一個人脆弱而又頑強的生命放進行云流水的文字里。

一份真實的存在感。我認為,就是這本書的意義與價值。具體地講,在別司令二十九個民間故事里,我強烈地感觸到了一個世紀前,在西峽這片土地上生存的那份卑微卻又生動、真實卻又荒謬的意義感。

存在的卑微感。

在那個食不裹腹、衣不敝身的動蕩時代,在當一個師爺讀書要讀一籮筐當一個刀客頭要砍一大堆的歲月里,王老師以西峽當時最權威最顯赫的地方司令的二十九個生活故事為參照物,在高大的陰影里,為我們講述了戰亂、動蕩給生命帶來的殘酷與慘烈?!扒迥┟癯?,西峽境內刀客土匪燒殺擄掠,一夜之間一個村莊就灰飛煙滅”。人如草芥,瞬間枯滅,生命的無常與蒼白,存在的艱辛與艱巨,在帶給我們驚悚與不解的同時,更多的是人如蟲蟻的倏忽、卑微的存在感。

他,一個占山為寇的草頭王,沒有環境和時代帶來的對生命的輕視與弱視,沒有李自成張獻忠那樣的草菅人命式屠夫的野心與張狂,作為一個南陽抗敵自衛軍的司令,一個中華民國的中將,從來不穿將軍服,一生都是花絲葛布衫,花絲葛布小襖子,別廷芳是不可能成為別廷芳的。在我的理解里,也許是西峽山水的靈性,讓他對浮名虛無的重視,對一個普通自然勞動人的認可。也許是民不聊生和官不聊生的時代,讓他一眼看透了浮名與權能的無用,也許是山里人天生的那種卑微感讓他意識個體自然人的那種渺小。最典型的是鱉精的傳說。比如,無論是出身時的鱉夢,還是水井中的鱉影,以及死后墳地的鱉形。在西峽人的觀念中,鱉是一個丑陋、低微卻又珍貴的動物。像泥土一樣賤,像空氣一樣輕,也像石頭一樣珍貴。做為一個在西峽土生土長又為西峽人民服務守衛幾十年的人,在西峽留下一個關于鱉的傳奇,我想,是有西峽文化特殊含義的。對一個司令的丑化和矮化,是山里人對自己的丑化和矮化,對一個司令的珍貴和珍視,是山鄉人對自己生命的珍視和珍貴。這其中的矛盾和對立,凸顯和突出的就是生命的卑微感。王老師在書中對這類的悖論的描述和特寫,比比皆是,讓我們在唏噓不已的同時,又感慨萬千。

存在的生動感。

王老師的散文以前的風格是唯美、細致、空靈,但在此書中,風格卻有了突變,一個突出的特點就是生動:大量的人物對話,色彩濃重的葷語俚言,把一片片已經遠去的風景與人物鮮活地再現于讀者的面前。如《別司令的槍》中(P 0 1 8),劉顧三說:“有錢人的錢串在尾巴骨節上,掛在蛋系上,咱能借的來?”

《別司令的老婆》中(P 049)魏旅長問符三先:“你看我這一輩子能不能混上一個軍長?能你就說能,不能就說不能。算命先生也要說實話,不能嘴里冒股煙,嗓子眼里噴股火,凈說些摸老天爺屁股溝子的話?!保≒ 0 4 8)每天早上,符三先的老婆燒開一大壺水,抓一把茶葉放在銅壺里。大壺里的開水緩慢地倒進銅壺里,發出的聲音叮鈴叮鈴,如同幾個月的孩子深夜把尿尿在尿桶里。

個人認為,王老師的敘述語言經過《第七個是靈魂》洗禮與漫浸,達到了另一個層次,全都是我們西峽的口語或方言,就像他在在序言中說的那樣,“西峽口的民間語言……帶著河流的聲音,帶著山崗的聲音,帶著風的聲音,帶著樹葉的聲音……讓一個地域的民間歷史生活化?!蔽覀冊诳磿臅r候,仿佛是聽王老師在講故事,聽一個西峽的老人講故事,講一個古老而又傳奇的故事,一個真實而又自然的故事。

存在的真實感。

我們來看一下《別司令的槍》中這段(P 019):“別廷芳和劉顧三把這些東西裝進褡褳里,躬身行禮后,出門后很快消失在屈原崗后邊。等別廷芳和劉顧三再次出現在山崗低洼處的時候,已經坐在等待著他倆好久的兩架滑竿里。抬滑竿的八個人一色的黑衣裳,一色的高個子,幾個背著鋼槍,幾個背著錛樁。他們的身影在屈原崗上晃蕩著,顯得散漫而悠長?!?/p>

在一番客套與謹慎的關于借錢的對話之后,王老師給我們描繪出了這樣一個散漫而悠長的畫面。這樣的畫面,背景在西峽的每一天的每一個山崗上重復上演,他沒有交待時間,但我愿意想象,那是一個黃昏,夜幕已經降臨,夕陽被放在遠山上,無邊無際的黑正在一點點的吞掉最后一絲光亮。在這一刻,歷史的蒼涼和人物的悲壯,讓現在的每一個我們,都在個人故事的咀嚼中意味深長。

如果說這是一種細節的真實,那么接下來的對話,則精辟、準確地地說出了山里人生存的“憨蛋哲學”:

王子久的二弟王子佐對王子久說:“來問你借錢,你還裝得跟孫子一樣?”王子久說:“你看見了吧,八個抬滑竿的背著鋼槍和錛樁。你就是不借也得借,等到人家端著槍再借的時候,人情就沒有了……”王子佐說:“那張借條也不要?”王子久說:“王子佐啊王子佐,你以為那張字條上有字嗎?沒有的。他別廷芳知道我不會要借條,才拿張準備好的白紙來當個招搖。假若我接了一張白條子,尷尬的難道只有別廷芳?人這一輩子啊,看透的事情不要說透,更不能作透。該當憨蛋的時候,就要當憨蛋?!?/p>

看到這里的時候,任何一個讀者的心中難道沒有一種共鳴在轟響?!一個愿意當憨蛋的人,所有生存的艱難與險惡都能裝下他寬闊的胸膛。

再有,《別司令的文明棍》中關于西峽古老文棍的手藝的描寫:“專員把野桑木拐杖扔了,別廷芳的留著。他在司令部的院子里點起一堆火,把野桑木拐杖放在火苗上烤,桑木里的水分順著紋理滋滋往外滲,滲完了,桑木拐杖就烤的黃黃的,紅紅的,散發光澤??就傅纳D窘浨餁v夏不會遭到蟲蛀,也不會彎曲。在拐杖的上頭,別廷芳用撥拉鉆鉆出一個洞,讓牛皮匠割了一根牛皮繩,穿在洞里,綰了一個圈。又讓鐵匠打了一個有尖頭的鐵圈子套在拐杖挨地的那頭,用拐杖的時候,鐵和土地碰撞發出的聲音,有種金屬的感覺,別廷芳特別愛聽。老鸛河西邊的寺山上有青絲葛,煮熟去皮,用來編制藤椅。別廷芳拿來一把,嚴嚴密密的把野桑木拐杖纏了一遍,讓自己有了一根完全不同于別人的拐杖?!?/p>

他的這段描寫,不僅為我們保存了一份傳統手工制作的寶貴資料,還讓所有有記憶的人們回到了從前,你能看到從前的你們,感觸了火焰的溫暖,嗅到桑木的香氣。它還能讓你想起一種人,一種有教養或有身份的人,一種讓你小時候敬仰和仰視的人,一種帶著鐵和土碰撞的聲音的人。

存在的荒謬感。

生命是真實的,也是荒謬的。一切都在眼前,一切都轉瞬即逝。

《別廷芳的老婆》中,名字寫的是別的老婆,其實寫的是給別算命的人。一個人一輩子,辛辛苦苦,忽然回頭,總覺得有一種必然。同樣,別廷芳顯赫的一生,早在他十五歲那年的三月初三給界定了。界定的人,一個瞎子算命的人,七個卸下洋布的人,和八個卸下柴胡包的人。一切都是偶然,一切又都是天定。

在《別廷芳的師爺》中,四個師爺最應先死的商雅卓,不但沒死,還壽終正寢。三個所謂正干智慧的師爺,都被槍斃了?!八麄內齻€的墳墓都埋在商家鋪的筆架山上,如同三個蟲子在山上趴著?!弊钭屛覀兏锌氖?,“又過了很多年,他感到他要死了,就交代兒子把他埋在筆架山上,跟那三個師爺睡在一起。他墳墓上的黃土還是新的,那幾座墳上的楸樹就能做棺材了?!?/p>

別廷芳是真實的,也是虛無的。留給我們的實物除了兒子孫子,一座荒丘,什么也沒有。甚至荒丘也是后人添加的,以前的,早已被人挖掉,刨平了。

在《別司令的棺材》結尾,別廷芳司令部的廚子老姚聽說了別廷芳和于炳若棺材和尸體相同的結局,輕描淡寫地說:“啥雞巴司令,啥雞巴區長,最后都是一雞巴樣?!?/p>

再者,文明是一種開化,一種知識,一種修養,一種教養。棍是一種植物,一種植物的尸體,一個物件。文明和棍聯起來,說的是一種象征。在《別司令的文明棍》中,文明棍是一種權杖的象征,也是律法的象征,別廷芳用棍的文明去治理,讓人修壩、淤地,讓人遵紀守德。有意思的是,文中,那根堅硬粗野的物件也是一桿刑器,每一次都帶著血腥。大煙鬼們的,軍人們的,偷情人的。它讓每一個偏離文明的人回歸文明,讓每一個所謂罪惡的人純潔干凈。文明總帶著血腥,只有血腥中才有文明。真服了老祖宗的智慧,用一個名字讓一根拐杖有了生命。真服了王老師,選題的精、準、狠。

存在的意義感。

記得看過一篇文章,說的是中國作協主席鐵凝在一個大學的演講,講的是關于生命意義或尊嚴。她說,其實生命本身并沒有意義,但我們必須給它一個意義,然后必須活得有意義,這樣你的生命就有了意義,你的生活就有了目的,你的生活就不會盲目,不會被虛無。是的,生命的存在必須要有物質保障,物質基礎是我們生存的前提,但不是我們生存的意義。沒有人能告訴我們,我們來自哪里?從哪里來了第一只雞,是它產下了第一只偉大的蛋。但我們一旦存在,意義就在前面等著我們,存在的目的性就已經在那里,它讓我們為了存在而存在,為了更好地存在而存在、努力。在生存中,如同水里的魚、地中的草一樣,愛情、尊嚴、自由、知識與智慧等等自然而然就產生了,然而捍衛、守衛這樣的觀念、規則與秩序,就成了生命中的一種意義。在書中,對知識的尊重,讓別廷芳對吸大煙的師爺一再地寬容;為了生存為了民族尊嚴民族大義,別廷芳抗日;為了尊嚴為了自由為了不被收編,別廷芳氣死了。他沒有活在司令、銀元的追逐里,他死在了自己的尊嚴里,死在了西峽人的意義里。

“若缺少人的參加、介入、發言或行動,萬物照舊寡言興盛。微小的人類所持有的,不過是自身的存在”,這是作家安妮寶貝在她的長篇小說《春宴》的自序中說的。是的,所有的作家、詩人的意義與目的,只是最大限度地呈現當下,或風景,或生活,即存在。我相信,王老師在此書中做到了。也許他訴說的呈現的只是那個時代的一個人生命的一小部分,但在目前關于別廷芳的作品中,我認為就此類風格和敘述事實來說,是我認為的,最好的。同樣,對于王老師本人來說,也是最完美的。

猜你喜歡
西峽司令拐杖
“雞司令”的“云”上探索
河南西峽獼猴桃果園花果管理技術
爺爺的多功能“拐杖”
不倒拐杖,讓老人出行更方便
從“牛司令”到“環保人物”
從“兵媽媽”到“鳥司令”
西峽你可能與侏羅紀邂逅的地方
軍事歷史(1991年5期)1991-01-18
91香蕉高清国产线观看免费-97夜夜澡人人爽人人喊a-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9-国产亚洲日韩欧美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