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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兇之誤

2015-12-23 08:39
東方劍 2015年1期
關鍵詞:老湯

◆ 藍 瑪

真兇之誤

◆ 藍 瑪

1

湯懷一的電話打來的時候,刑警隊長歐光慈正歪在椅子上迷迷糊糊打盹兒。近來什么事也沒有,他反倒沒精神了。喝茶,看報紙,然后開始犯困。

剛閉上眼,立刻被陡然響起的電話鈴聲嚇了一哆嗦。

“喂,哪位?”歐光慈沖著話筒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我呀,老兄,好久沒他媽聯系啦!”話筒里的聲音粗聲大氣,嗡嗡地振動著。

歐光慈瞬間想起了這家伙是誰。敢跟自己這么說話的,普天下唯有此人:“老湯,你個王八蛋!”

湯懷一哈哈大笑。

歐光慈也跟著笑起來:“鬼東西你還沒死哪?怎么好幾年沒有你的動靜?”

湯懷一笑道:“沒事兒誰敢驚動你老兄?你是社會的棟梁之材,我,混混一個——不是一個檔次呀!”

“還單著呢?”歐光慈點上煙抽了一口。

湯懷一咕咕一笑,聲音變得詭秘:“托你老兄的福,我找了個二婚女人。沒好意思張揚,偷偷就把事兒辦了。老牛一頭啦,啃口嫩草?!?/p>

“喲,你這個狗東西,命犯桃花啦?!睔W光慈真的很意外。他不明白,湯懷一那種歪瓜裂棗也能走桃花運。從年紀上看,快五十了吧,什么嫩草會讓他啃一口,“你莫不是請我喝喜酒?”

“喝什么喜酒?老子已經又快當爹啦。大婚的時候原想請你喝口酒的,可你老人家跑云南抓人去了。想想是二婚,也就算了——不廢話啦,兄弟我想約你見個面,有空么?”

“時間倒是有,什么事兒?”

“電話里不方便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p>

“成?!睔W光慈很爽快地答應了,“你說個地方?!?/p>

湯懷一顯然早想好了:“晚上六點半,快活林如何?我要個包間,咱哥倆喝點兒?!?/p>

“這么急,到底什么事?”歐光慈再次問。

湯懷一也不繞彎子,告訴他的確有件事情需要幫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歐光慈心想,這就對了,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

“快活林?”

“快活林,六點半?!?/p>

于是就這么約定了。接下來的那樁奇案,從這兒就算拉開了帷幕……

2

16年前,歐光慈帶人抓捕貨場大盜,行動中,這個湯懷一替他擋過子彈,肚皮上挨了四顆槍砂。幸虧是土槍,真槍的話老湯就完了。兩個人由此成了朋友。

那以后來往不斷,一年總會見上幾次。湯懷一是鐵路貨場的調度長,為人豪爽。后來死了老婆,性情變得有些悶。再后來各自都忙,見面喝酒的機會不多了,但時不時會有個電話什么的。最近這些年電話也不多了,卻總歸心里還有個惦記。所以今天這個見面歐光慈不能推辭。

更何況,老湯找自己有事兒。

按照約好的時間,歐光慈買了包好煙,準時來到了快活林。湯懷一晚到了幾分鐘,連連拱手道歉。歐光慈看著對方那張猴臉,發現這家伙似乎不會老。幾年過去還是那尖嘴猴腮的樣子。唯一的變化是身上的行頭洋氣了不少,看上去人五人六的有了些派頭,稍有些發灰的頭發朝后梳著,像舊上海當年的所謂“小開”。但是牙齒暴露了他,依然黃乎乎的兩排,上面的大門牙有些往外翹。

坐下以后兩個人同時把煙掏出來扔在桌上,湯懷一那包比較腐敗。歐光慈盯著他,盯了好幾秒鐘:“這不像你調度長抽的煙呀?”

湯懷一挺了挺腰板,笑道:“還沒跟你說呢,老子早就不在鐵道上混了?,F在本人是思達集團的辦公室主任,管著好幾百號人的吃喝拉撒。不錯吧?”

歐光慈理所當然地被唬了一家伙。思達集團他不可能不知道,太有名了,省里都掛了號的,一年好幾十個億:“你走了什么狗屎運了,能混進思達?”

“嘿嘿,這話說起來就有些繞了,容我把菜點了?!崩蠝諉T抬抬手,熟門熟路地點了五六個菜,然后又要了一瓶好酒,這才坐正了身子讓服務員離去,“說起來挺他媽沒勁的,老牛吃嫩草,不能白吃——我替人養了個私生子?!睖珣岩徊缓靡馑嫉芈柭柤?,“思達集團的萬總胡雞巴搞的,把一個有夫之婦的肚子搞大了。人家男人一怒之下把大肚子蹬了,我就把那女人連同肚子里的孩子一并接管,自然是思達那王八蛋的意思?;貓缶褪前盐艺{進了集團?!?/p>

“太合算啦你!”歐光慈的五官極大地生動起來,“隨便舔舔屁股,就混了個辦公室主任?”

“剛去是副主任,半年后扶正?!睖珣岩灰膊簧鷼?,瞇著眼睛吸了一口煙,“聽上去是有些惡心,但是實惠。何況那女人比我小17歲,有模有樣。老子現在月薪一萬一,還不算年終獎?!?/p>

“再怎么說也是一條狗?!睔W光慈彈彈煙灰。

湯懷一探過腦袋小聲道:“你說得沒錯,我就是一條狗。但也就你可以這么說,換成別人,我能讓他橫著出去——不廢話了,我想請你幫我個忙?!?/p>

“老子沒空?!?/p>

湯懷一盯著他:“我知道你有空。這個忙你不幫也得幫!”

“不會是死人了吧?”歐光慈歪歪腦袋。

“還沒到那個程度,不過也差不多了?!睖珣岩话褵熢跓煾桌镨茰?,想了想,然后伸手到懷里掏出個信封,從里邊抽出一張照片扔在餐桌上,“你先看看這個?!?/p>

照片上是個陌生男子,四十來歲的樣子,方臉,前額有些禿,很嚴肅的表情,感覺上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

“什么鳥人?”歐光慈有些不祥之感。

湯懷一朝前湊湊,聲音壓低:“聽我說,這個人你不認識。但是我希望你能記住這張臉,這家伙叫饒鳳河。萬總的副手?!?/p>

歐光慈瞇起眼睛:“這和老子有什么關系?”

湯懷一直起腰,看看天花板:“但愿什么關系也沒有,但愿什么事情也不會發生??墒俏覔摹@么說吧,我擔心這個人有可能被殺——那時候就和你有關系了?!?/p>

歐光慈心里倏地一緊:“何出此言?”

“稍等,上完菜我慢慢告訴你?!睖珣岩黄鹕砩狭藗€廁所,回來的時候菜基本上齊了。他把兩個酒盅斟滿,跟歐光慈碰了一個,然后開始吃菜,“這么說吧老兄,我讓你看這張照片,也沒有什么別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能記住這張臉。接下來我想請你跟我出去玩兒一趟,三星臺四日游,這個饒鳳河也要去?!?/p>

歐光慈覺得事情越發蹊蹺,甚至有些不可理喻:“什么狗屁事情?你是說……你要請我旅游?”

“對,不用你掏一分錢,四日游?!睖珣岩徽J真地說。

“可是……我不明白……”歐光慈覺得事情來得非常非常扯淡,“你,請我免費旅游——也不問問我愿不愿意。而且,這中間還夾著個陌生人……”

“別急,聽我慢慢跟你說?!睖珣岩粩[擺手指,然后給歐光慈把酒滿上,“這事兒乍聽上去是有些沒頭沒腦,等我說明白了你就懂了。來,喝——”

兩個人又碰了一杯。

“這么說吧老兄,”湯懷一抹抹嘴,“旅游么,是思達的福利,分期分批,集團出錢,屬于固定節目。這個我就不多說了,關鍵是這一批里有這個饒鳳河?!?/p>

是的,歐光慈一開始就意識到這是事情的關鍵:“你是不是想說——有人要在旅游途中殺他?”

“OK,OK,我要說的就是這個?!睖珣岩桓杏X上有些急切,腮幫上泛出些淺淺的紅色,“老兄,幫幫忙,我為這個已經失眠兩三天了,而且我覺得憑我的能力……”

“慢!”歐光慈抬手攔住他,“說了半天,殺人這件事兒,你是有根有據呢,還是憑空猜想?”

湯懷一沒有馬上說話,似乎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道:“太過硬的根據我拿不出來,但也不僅僅是憑空猜想。這么說吧,我有一種很危險的預感——你信不信預感?”

這回歐光慈說不出來了??陀^上說,他是相信預感的,預感是一種尚未完整地理出頭緒,卻十分頑固的一種心理感受,主客觀因素都有。在他既往的破案生涯中,預感這種東西常常是有用的。

但是,他僅僅相信自己的預感,別人的,另當別論。

“我明白了,你老湯請我游三星臺,完全是為了替你這不著四六的預感保駕?!?/p>

“對,就是這個意思?!睖珣岩挥昧c頭,“這次旅行二三十號人馬,我領隊。如果沒有那個饒鳳河也就屁事皆無了。就是因為有了他,我有些緊張,非常緊張。所以你老兄必須幫我這次——只要把這個人活著帶回來!”

“真的有那么恐怖么?”歐光慈還是覺得像是在開玩笑,“這個饒鳳河是個什么人值得你如此慌張?”

湯懷一把杯子里的酒喝了,然后點了一支煙道:“這么跟你說吧,這個家伙很神秘,是個深不見底的主兒,我猜是什么人安插到思達內部的。老子至今摸不清他的來路。不但我摸不清,思達的上上下下誰都摸不清。我側面跟萬總打聽過,可萬總一直諱莫如深,讓我少問?!?/p>

“什么人的坐探?”歐光慈小聲道。

湯懷一目光散亂:“不好說,也許是,也許不是??瓷先テ狡匠3?,其實神龍見首不見尾?!?/p>

“他現在的身份是什么?”歐光慈問。

“名義上是副總,但是什么都不管?!睖珣岩徽f。

歐光慈不再問,讓老湯繼續說。

湯懷一說:“思達八成是讓什么人盯上了,拐彎抹角地弄來一個臥底。饒某背景深厚、來路不凡。按說思達的萬總已經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了,依然對饒鳳河禮讓有加??磥黼p方是心照不宣的。一般的來說,像思達這樣的大公司,水都很深,起家和壯大的過程充滿了原罪,經營過程中黑幕重重,想必你老歐應該明白?!?/p>

歐光慈不動聲色,讓他繼續說。

湯懷一把話頭攏住,集中在饒鳳河身上。他說此人究竟在思達集團充當了一個什么角色,自己一個破辦公室主任,按說沒必要閑操心,而且事實上重要的東西也不是一個辦公室主任能知道的??墒亲约哼@個人比較賤,總是放不下心里那點預感(他無意中再次說到這兩個字)??傊?,老湯說他覺得此人遲早要出事,而且一定是大事。

歐光慈大體上理解了老湯的不安之由來。

身為老刑警,他當然知道很多利害關系是非??膳碌?,饒某掌握的各種內幕肯定非常之多,客觀上威脅著許多幕后的利益集團……但是,怎么說呢?他依然覺得湯懷一的焦慮來得有些過了,怎么就認定這次旅游會出人命呢?

“聽我說,”他盯著老湯,“我覺得你恐怕是神經過敏了。殺人不是一般的行為,縱使再有緣由,也未必走得到那一步。真到了非殺不可的程度,更何況在旅游途中動手——那會使偵查范圍很窄,兇手又不是傻子……”

“我知道,我知道,”湯懷一擋住歐光慈的話頭,感覺上有些焦躁,“可能你說得在理,是我神經過敏了??墒抢闲?,我已經神經過敏了,沒有你出馬我就過不去這一關,你說怎么辦?”

歐光慈嘆了口氣,又吃了點兒菜,無奈地說:“照我說你這是庸人自擾,不會有什么事兒的?!?/p>

“用不著給我講大道理,我就是個庸人?!崩蠝俅伟驯訚M上,“來句痛快話,能不能給兄弟保一次駕?”

歐光慈發現事情有些甩不脫了:“非去不可?”

“必須去!什么都不用你管,到時候跟我走就行了?!?/p>

“哪天走?”

“后天?!?/p>

3

在后來的若干日子里,歐光慈不止一次地靜心回憶那次莫名其妙的三星臺之旅,試圖找出自己有沒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夠好,結果他覺得自己做得很好,真的,沒有什么不到位的地方。

但是很遺憾,最終還是沒有擋住可怕的事情發生。

這么說吧,三星臺之旅刨去來回路上的耗時,真正作為旅游的時間只有兩天半。在這兩天半的時間里,歐光慈可以毫不夸張地說,自己幾乎像一條忠實的牧羊犬注視著眼前這群大大小小的“羊”,特別是那只被老湯設定為謀殺目標的頭羊——饒鳳河。

老湯交給他的任務就是保證這只羊不死。

客觀地說,老歐并不認為這個任務有什么難度,盯住一只羊,保證這只羊不死,在他老歐看來其實是一件比較簡單的事。真正復雜的是那種沒有固定的目標,僅僅告訴你旅游團里可能會死人——那才是真正的考驗。

還好,不是那種。

旅游大巴是9月21日上午8點半準時出發的,乘車人總計31個,饒鳳河沒來。老湯透出一口長氣,悄悄告訴老歐:那個狗日的可能改主意了。

歐光慈帶著女偵查員范小美一起參加這次“旅游”,現在他縮在大巴車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對老湯笑道:“看來我們是白賺了一個便宜?!?/p>

老湯渾身輕松地說:“那我也愿意?!?/p>

可是很不幸,他們的高興沒有持續多久便宣告吹燈了。在進入第一個服務區的時候,一輛錚亮的黑色奧迪超過剛剛停穩的大巴車,“吱”的一聲停在前邊不遠的地方。車上下來一男一女,歐光慈心頭一沉,認出那男人正是饒鳳河。

他聽見老湯也哀嘆了一聲。

此人比照片上略瘦一些,后背好像有些躬。在那個女人毫無必要的攙扶下,他彎腰從車里下來,隨后很不友善地甩開了那個女人雪白的手,抬頭看天。

“媽的,這個騷狐貍也來了?!崩蠝緡佒R了一句,然后就趕緊下車迎駕而去,殷勤的樣子讓老歐惡心。

車子再次上路后,歐光慈知道了那個所謂的騷狐貍名叫慕容秋——徐娘半老,風韻猶存,長得有點兒像電視劇里的王熙鳳??吹贸?,饒鳳河竭力想甩開她,感覺上幾乎有些像討厭瘟疫,這種反常的關系歐光慈極為關注。

那輛奧迪追上大巴以后就返回去了,所以接下來的路程饒鳳河和慕容秋在大巴車上,因此最終出游的人數是33位,包括歐光慈在內。

他低聲向老湯詢問了一些情況,證實33位游客中,像自己這樣“被攜帶的家屬”有15個。除去這15個外人,公司的正式人員18人。再除去目標饒鳳河本人,需要歐光慈監視的人有17個。歐光慈說這不行,我一百只眼睛也看不過來,你必須給我一個重點。老湯當然明白他的意思,說第一個要關注的就是那只騷狐貍慕容秋——她愛姓饒的,但是姓饒的已經非常厭惡她了。所謂愛之深,恨之切,女人犯罪往往和情有關,這個你懂。

歐光慈說我知道了。

接下來,老湯又給歐光慈圈定了其他五個人——

袁煥:集團萬總的親外甥。老湯說他沒有實際的東西證明此人仇視饒鳳河,但是據饒鳳河秘密身份以及對集團萬總不言自明的牽制,這個袁某不得不防。(歐光慈注意到那是個比較陰沉的家伙,不到四十歲,旅游團里沒帶親友的只有此人。大馬臉,頭發稀少。)

魏黎明和汪小凡:一對金童玉女,都是技術科的。能看出,魏黎明在拼命地討好汪小凡,但是汪小凡對魏黎明不太友好,倒是比較親近饒鳳河。饒鳳河看上去也很中意這個女孩子。不過老湯警告歐光慈,其中不排除有假象,因為有很肯定的消息稱,饒鳳河曾經間接地斷送了汪小凡她爸爸的政治前程,致使其不到五十歲就抑郁死了。(歐光慈立刻引起重視,因為這是典型的犯罪起因。他覺得這對金童玉女比前邊說的那個袁煥更可怕些,魏黎明當然有理由恨饒鳳河,但是汪小凡對饒鳳河的親近尤其讓人心驚肉跳。)

第四個人叫葉子,坐在第二排的一個豐腴的女人,四十出頭。老湯說,慕容秋對饒鳳河的死追表現在外邊,而真正愛著饒鳳河的卻是這個女人。至于饒鳳河當初因為什么拒絕了她,是個謎。但是此女至今獨身,讓人不能不充滿聯想。更主要的是,有人在不同的場合聽到過葉子說狠話。(歐光慈說,這不是另一個慕容秋么?老湯說,不同,非常不同。如果說這兩個女人誰更可能宰掉饒鳳河,他認為是葉子排在前頭。)

最后一個是一直坐在司機旁邊的那個禿子,長得兇相一副,沉默不語,其陰沉和袁煥好有一比。但這家伙的兇惡似乎都寫在臉上。(老湯說,這家伙大家都叫他老豺,豺狼的豺,是后勤部的一個小頭頭。因為賬目上的事兒,饒鳳河差點兒把他弄死。)

加上慕容秋,一共六個。

歐光慈的職業本身,決定了他有條件窺見世界上人和人之間的各種嫌隙與仇恨,生活中的不少悲劇都是由這一類的東西引發的。但是在一輛車上,三十幾個人,就集中了如此多的“人物”,使他不得不承認老湯那種擔心是有道理的。

是呀,饒某前后左右隱藏著如此多的地雷,確實很恐怖!

也就是從這一刻起,歐光慈的神經繃緊了。當然,外人是看不出來的。因為他本人不必像初出茅廬的年輕人那樣如臨大敵,連眼睛都不敢閉。他不用。歐某人功夫已臻化境,不必如驚弓之鳥。他知道什么時候應該警惕,這就夠了。

更何況,很大成分上歐光慈依然覺得老湯的擔心有些過,真要殺人何必在這樣的一次旅游期間動手呢?生活又不是小說。

正因為如此,此后三天,歐光慈輕松愉快地享受著大自然之美,甚至還作了一首四言歪詩。同時,卻也沒耽誤老友湯懷一的托付,兩者兼顧得很好。

很好很好!三星臺之旅。

簡言之,當第四天終于平安地度過,當大巴車終于穩穩當當地回到了它的出發點,當那群累并且快樂著的游客紛紛下車取行囊的時候,歐光慈輕聲對老湯說:“兄弟,看來我可以交差了——但我有一個小小的事情想問你?!?/p>

“你說?!崩蠝珡氐追潘闪?,滿頭是汗。

歐光慈看看左右,聲音放得更低:“我想知道,四天前咱們剛到三星臺賓館的時候,還記得吧——吃晚飯前,饒鳳河好像悄悄把你叫到他房間里去了——”

“老小子你果然是個老偵探!”老湯的腮幫子紅了一下,“很細小的事,不說也罷?!?/p>

“不?!睔W光慈擺擺手,“善始善終,我必須知道?!?/p>

老湯點上煙抽著:“為什么必須知道?”

歐光慈也點上煙抽:“干什么吆喝什么,我有這方面的習慣。整個過程中的細節我都記著呢,唯獨那件事?!?/p>

“哦,莫非你掌握了不少東西?”

歐光慈微然一笑:“那當然,我剛剛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旅行,危險的征兆我已經記下了十四條之多,但是你那個細小的事,我還不知道?!?/p>

老湯的眼睛睜圓了:“哦,十四條……快說給我聽聽?!?/p>

“算啦,人都活著,就不必費唾沫了。但是你那件事必須給我說,必須?!?/p>

“一定要知道?”老湯很難看地咧咧嘴,“真沒什么?!?/p>

“必須說?!睔W光慈盯著他,“快,別耽誤時間?!?/p>

老湯很難看地吸了吸鼻子,道:“何必呢這是……我不過幫饒鳳河處理了一下肛門?!?/p>

“肛門?”歐光慈瞇起了眼睛。

“對對對,幫他摳了一下——那孫子便秘,屎硬得像石頭似的?!?/p>

歐光慈怔了一下,突然間爆發出一陣豪放的大笑。頃刻間,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來。他注意到饒鳳河正在鉆進那輛曾經見到過的奧迪轎車,歐光慈的笑聲顯然吸引了他,使他慢慢地轉過頭來。

歐光慈注視著那對深不可測的目光,突然生出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是的,非常不好。

遺憾的是,這個預感停留得很短暫,倏忽而逝……

4

“老湯,來一下,情況好像不妙?!笔謾C里傳來老總萬曉峰的沙啞嗓音,分明在打顫,“情況好像不妙?!?/p>

靠在沙發里的湯懷一哼了一聲,馬上清醒了。驀地直起身子,揉眼,看墻,已經是晚上10點40分了。

“老板,你在哪兒?”

萬曉峰咳嗽了一聲,聲音急切:“我還在會所,你快點兒來——老饒的房間,他好像不行了?!?/p>

老湯的臉在壁燈的暗光下現出慘白色,愣怔了一下,然后便抓汽車鑰匙,不顧一切地沖出了家門。

迷糊了不到一個小時。

開車奔往會所的路上,老湯火速給歐光慈打了電話,告訴他出事了,饒鳳河不行了。歐光慈已經睡下,聞聽馬上愣了,隨即憤憤地罵了一句“王八蛋”。

畢竟是警察,老湯剛剛到場,歐光慈也到了,屁股后頭跟著他那幾員得力干將。

現場保持得很好,除了老湯和他們老總萬曉峰,還有一個會所的頭頭。幾個人站在出事房間的門外,沉默地看著歐光慈的人馬趕到。

“人死了?!崩蠝吐曂鲁鋈齻€字,然后把萬老板介紹給歐光慈,又指指歐光慈對姓萬的說,“老歐,我朋友?!?/p>

萬曉峰朝歐光慈點點頭,什么也沒說。

歐光慈當然聽說過這個人。多少有些出乎預料,這家伙比電視上的印象矮一些,也老一些。聯想到此人搞大了女人的肚子然后發配給老湯那件事,他有些惡心。不過,現在要命的不是這個,而是死人——老湯擔心的事情竟然在最后這天晚上發生了。

“誰最早發現的?”歐光慈示意人馬進入現場。

“我?!比f老板靠在墻上說,“噢,請注意,房間里可能有我的腳印——我來的時候老饒已經沒氣了?!?/p>

“旅游結束后不是都散伙了么?”歐光慈轉向老湯,“是不是我走以后你們……”

老湯趕緊點頭:“是是是,老板把我們吆喝到會所來吃飯。我指的是集團的人員,不包括家屬?!?/p>

是的。歐光慈表示明白,自己屬于家屬,所以不參加。但是他不明白的是,老湯好像沒說過要吃飯。按照一般的邏輯,如果下車后有飯吃,老湯應該在車上宣布一下的,但是沒有。老湯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說這是慣例,大家都清楚。

歐光慈聽懂了,歪著腦袋說:“也就是說,對于你們集團的人來說,吃完那頓飯才算真正結束旅游?”

老湯反應了一下,點頭:“是,這么說也可以?!?/p>

歐光慈盯著他,弦外有音地小聲道:“換句話說,我并沒有受邀參加完全程?”

“這……是,應該是?!崩蠝坏貌稽c頭。

“你們說什么?”那位萬總敏感地看著老湯。

老湯便把邀請歐光慈參加旅游的經過簡單地說了,萬總這才很在意地看了看老歐,表情有些復雜。表面上看,這個人比較鎮靜,看不出心里想些什么。

歐光慈把范小美從房間里叫出來,對萬總和老湯說:“我們需要二位詳細說說我離開以后的情況?!?/p>

萬曉峰問:“歐先生覺得這和老湯的那種擔心有關?”

歐光慈擺擺手:“不好說,現在我還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先聽聽情況吧?!?/p>

萬總表示理解,讓老湯說一下。

老湯朝寂靜而忙碌的房間現場看了一眼,而后思索片刻開始敘述。歐光慈靜靜地聽著。范小美舉著一支錄音筆,好像在采訪。

依照老湯的說法,旅游隊伍歸來后,無關的人散伙,屬于集團內部的那十七八個人到會所來吃飯。會所是他們集團自己的。(后來歐光慈專門在會所里轉了轉,發現這個隱秘的地方不但很大,而且非常豪華。有餐飲部,住宿部,娛樂部,還有兩個相當上檔次的游泳池。綠樹、假山、亭臺樓閣、九曲回廊,頗有蘇州園林之風。)

吃飯的餐廳在會所深處,安靜而神秘。平時員工們沒有機會到這兒來,所以參加者都有些興奮。這是老湯當時的感覺。是的,那頓飯是集團給員工的一種待遇,很高檔的。

歐光慈心照不宣地問了一句:“都來了?”

老湯說:“該來的都來了?!闭f到這里的時候,老湯的聲音提高了,似乎有了些情緒,“不知道怎么搞的老歐,我在吃飯的時候就有些不踏實,真的,心里頭挺不舒服的,因為什么我也說不清楚?!?/p>

“是不是感覺要出事?”歐光慈看著他。

老湯想了想:“那倒沒有。事實上把人從三星臺平安地帶回來,我已經徹底放松了,可是很怪,心里不舒服?!?/p>

“吃飯過程中有什么情況么?”范小美問了一句。

老湯看了他老總一眼,道:“按說有萬總和饒總在場,不應該有什么過火的事情發生。不過,老豺莫名其妙地發了一場飆,弄得氣氛很不好——這事情我也有責任?!?/p>

“你沒有責任?!币恢背聊娜f曉峰開口了,“是我太心軟了,沒有聽饒總的話,早一些把那個混蛋開掉?!?/p>

歐光慈讓老湯把情況說仔細些,他需要掌握每個細節。

老湯回憶了一會兒,說開始氣氛還好,男男女女的,吃得很熱鬧。萬總讓汪小凡唱了一首歌,贏得一個滿堂彩。饒總隨即約著汪小凡又唱了一首,效果卻很一般。

老湯說那些人老歐你都見過,我也就不多說了。歐光慈說,不,盡可能把每個人的表現都說一說。老湯看了萬總一眼。萬總讓他放開了說。老湯于是松弛了下來,便也說得流暢多了。

他說事實上他依然在觀察那幾個重點人物。

準確地說,老豺和袁煥從一開始就比較沉悶,與大家有些格格不入。同樣沉悶的還有葉子,但是葉子會掩飾,時不時微笑一下。其他幾個人么……還正常。魏黎明起哄讓萬總唱一個,萬總沒唱。饒鳳河與汪小凡的合唱完了以后,眾人鼓掌,但慕容秋和老豺沒有表示。萬曉峰插嘴說,這個他注意到了。老湯說大概就是那個時候,他覺得老豺似乎要挑事兒,因為眼神兒有些不對。

說到這兒的時候萬總抬抬手:“等等,我想問一句,”他看著歐光慈,“歐先生,像老湯這種先入為主的做法,是不是不太……”他比劃著,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兒。

歐光慈道:“萬總是不是想說,‘不太合適’?”

“對,我覺得有些先入為主的感覺?”萬曉峰說。

歐光慈“嗯”了一聲,道:“看上去是,但這個已經不重要了,因為畢竟出了人命。當然了,隨著破案進程的發展也許會對老湯的先入為主產生新的認識。但是現在……還是要面對死人這個現實?!?/p>

“我還是覺得……”萬曉峰似乎很在乎這個。

歐光慈摸出支煙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道:“萬總,我們有我們專業上的思路,是不會受所謂先入為主的干擾的。所謂的先入為主,表現在老湯主觀地劃定了一個懷疑范圍。而對于我們來說,今天晚上的每一個在場者都有可能殺人,一個也不能排除在外?!?/p>

“懂了?!比f曉峰點頭道,“老湯你繼續?!?/p>

老湯“嗯”了一聲,繼續剛才的敘述:“是這樣,要說今天晚上的宴會有什么不正常之處,其實也沒有。如果沒有老豺的發飆,應該是功德圓滿??墒恰?/p>

5

用老湯的話說,老豺的發飆顯然是蓄謀已久的,感覺上那家伙早就憋著鬧一場了。說到這兒老湯嘆了口氣,說自己也是多此一舉。歐光慈“哦”了一聲:“和你有關系?”

“就因為我給他斟了一杯酒?!崩蠝珣崙嵢?,“一杯洋河大曲,很不錯的酒嘛——可是那混蛋……那混蛋不但不領情,反而抓起杯子嘩地潑了我一臉,罵我狗眼看人低。老歐你說……”

“總有原因?!睔W光慈聽出些意思。

歐光慈的不動聲色使老湯穩住了沖動。停頓了一下,他低聲問:“老歐,你所謂的‘原因’,指的是長期以來的,還是指老豺發飆那會兒的?”

“兩方面都包括吧——把情況說給我聽聽?!?/p>

老湯說老豺一向是那種“天下人都欠他”的雜種,心胸狹隘、睚眥必報,所謂相由心生,看看他那張臉你就知道了,為什么叫老豺,不是沒緣由的。不過今晚上的發飆來得有些猝不及防,那杯酒整個地潑在了老湯臉上。熱鬧的場面頓時沒聲兒了,只有卡拉OK的音樂還在演奏,場面很尷尬。

老湯說他當場就傻了,然后憤憤地吼了老豺一嗓子,還好,沒有鬧大。他不愿意把事情鬧大??墒窍氩坏嚼喜蚍吹共灰啦火?,大罵老湯溜溝子拍馬,狗眼看人低。他大叫為什么當頭頭的能喝茅臺,別人只能喝洋河大曲。

歐光慈釋然地“哦”了一聲。

老湯解釋說那是自己的失誤,怨不得別人,隨即提高了聲音:“問題是那混蛋潑了我一臉酒也該差不多了,哪知卻沒完沒了,破口大罵?!?/p>

“罵什么?敏感么?”老歐盯住這句話。

老湯猶豫了一下,點頭:“是,他罵了一些難聽的,很激動,句句都有所指。但凡知道點背景的人都明白,他那些話是沖著饒鳳河去的——雖然沒點名?!?/p>

老歐轉向萬總:“在場者都有些什么反應?”

萬總想了想說:“沒反應。沒反應就是反應?!?/p>

歐光慈點點頭,看著老湯:“你覺得呢?”

“我同意,沒反應就是反應。別看一個個面無表情,其實個個肚子里都有戲?!崩蠝蝗幌肫鹆耸裁?,“對了,忘了說——有人拍了一聲巴掌,僅僅一聲,所以特別突出?!?/p>

“誰?”

“慕容秋?!?/p>

歐光慈:“再后來呢?”

“再后來我失控了,抓起眼前的酒杯,狠狠地摔在地板上,扭頭走了?!?/p>

“哦,你走了?”老歐多少有些意外。

萬總插話道:“老湯今天晚上表現得比較差?!?/p>

差不差歐光慈不關心,他現在關心的是,后邊的情況顯然老湯是不在場的。

老湯說:“是,接下來我不在場了,直接回家。他媽的,老子受夠了,忙里忙外,折騰了好幾天,到最后……回家后窩在沙發里打盹,一直迷糊到萬總的電話來?!?/p>

歐光慈擺擺手:“我再問一句,老豺發飆時,其他人的表情和舉止你真的沒有注意?”

老湯仰著脖子想了想:“是,沒顧上。除了慕容秋?!?/p>

述說到此,宴會上發生的情況大體有了輪廓。老歐關心的是那幾個重點人物的表現,但是老湯“沒顧上”,隨后就走了。他問萬總有沒有觀察到什么。萬總說,我的確在觀察,但是觀察的不是你們注意到的那幾個人,我在觀察老饒。歐光慈讓他說說老饒。萬曉峰說沒看出什么,老饒是個深不見底的人,即便別人都很尷尬,他依然很平靜,好像眼前發生的那些事統統和他無關。

歐光慈小聲道:“而事實上恰恰和他有關!”

“對,不僅僅因為酒?!比f曉峰話中帶話。

很顯然,接下來就是宴會的后半段,以及案件發生的過程了。歐光慈讓二位稍等,便轉身進入現場。法醫老周讓他看斜靠在沙發里的死者饒鳳河,告訴他死者頭部遭到了重擊,但致死原因是扼殺——被人扼住脖子生生掐死的。偵查員大馬指指沙發下邊的一只皮鞋,告訴歐光慈,兇手就是用這家伙擊打了死者的后腦部,把人擊昏??赡軗臍⒉凰?,才用手把人掐死了。

歐光慈:“鞋上有指紋么?”

大馬搖搖頭:“兇手很狡猾,清除掉了。死者的另一只皮鞋在門后?!?/p>

嗯,歐光慈已經看見那只鞋了。他環視房間,很快就確認這地方是饒鳳河的“專屬”,有不少個人的東西,不僅僅是會所通用的包間。豪華是自然的??梢韵胍?,饒鳳河進到這個包間里,隨即就把兩只鞋甩掉了。因為兇手不可能專門扒下他的皮鞋打他。

歐光慈借著壁燈的光線觀察著饒鳳河那張有些猙獰的死臉,飛快地回憶著過去幾天此人留給他的印象。

說心里話,他不覺得饒鳳河遭此下場有什么突然,排除老湯那先入為主的一些所謂暗示,單就這幾天看到和聽到的內容,饒鳳河之死確實有不少時間沉淀下來的“內因”。

他讓大馬和老周他們仔細尋找線索,隨即走出來問萬總,這個套間是不是專門屬于饒鳳河使用。萬總說正是,集團的頭頭每人在會所都有一套,但是自己那套基本不住。歐光慈點點頭,表示明白。他問萬總能否說說后來的情況。萬曉峰似乎有些不耐煩了,但是畢竟是一起命案,他怏怏地說:“我只能就我所見說說,因為沒有特意關注什么,更多的恐怕說不出來,你們勢必還要找其他人問問?!?/p>

歐光慈說那是自然。

萬曉峰說,受老湯憤然離場的影響,宴會接下來也就沒什么意思了,大家胡亂吃著,氣氛不太好。又上了幾個菜幾乎沒人動。印象里第二個走掉的就是老饒了,他揪了兩根香蕉,什么都沒說就走了。他剛走,葉子也站起來走了。

萬曉峰說到這里打了個哈欠:“我能記得住的大概也就是這些,因為有個和韓國做生意的朋友來電話,我就顧不得宴會怎么樣了。我是到門外接的電話,通完話也就沒再回去,約了我們的計財處主任到二環路附近那個茶館喝茶,聽取這個季度的財務情況?!闭f到這里他又打了個哈欠,揉揉鼻子說,“唉,也該著命里注定吧——財務情況不太妙,有些情況需要找老饒通通氣,結果我又回來了?!?/p>

“也就是說,宴會散伙前后的情況萬總不是很清楚?”

萬曉峰朝歐光慈點點頭:“對,確實如此。再說了,誰也沒想到會出人命,不然的話,我還回去找老饒么?”

老湯插嘴:“您就不該去找他?!?/p>

“所以說命里注定嘛?!比f曉峰垂下眼皮,“歐先生,接下來的情況就比較簡單了,我發現老饒被殺了?!?/p>

“看見的就是死人?”范小美問。

萬曉峰點點頭:“對,看見的就是死人。具體過程是這樣的,我來找老饒,敲門不開。原本我打算明天再說,可是要走的時候我忽然有些奇怪的感覺……”

歐光慈“嗯”了一聲:“覺得要出事?”

“是的。無論你們信還是不信,我確實有些感覺不太好。當然,我當時還沒有往死亡上想,但是總歸不太好——難以形容那種?!?/p>

“然后呢?”范小美看著萬曉峰那張青灰色的臉。

“然后我就叫管理人員來開門,結果,就是現在這樣?!比f曉峰攤攤手,結束了敘述。

饒鳳河被殺一案就這樣神秘而詭異地攤開在歐光慈面前,距離老湯邀請他出游護駕,正好五天。

6

這到底是一起怎樣的謀殺呢?

歐光慈的思維在這里糾纏著。如果老湯的預感真的成立,那,就要以“四天”為一個思索周期。也就是說,把旅游和謀殺作為一個整體來思考。反之,如果不考慮老湯的那個預感,則只需要就事論事,單獨分析會所謀殺本身。

在經過了反復的思索和掂量后,歐光慈最終認為還是應該將老湯的那個預感考慮進去,把整整四天的情況一并進行思考分析。甚或,可以把時間更廣闊地展開,將這起謀殺確認為一個“長期累積”的結果。換句話說,設定饒鳳河的被殺,有著更深層次的歷史原因——非一日之寒。

這應該更接近真實。

當然,所謂非一日之寒只是作為一個思維的基點,就事情本身而言,只考慮那四天的經過就基本可以了。歐光慈不會受老湯的影響,只把關注的目標集中在那六個人身上,他思考的是三星臺旅游的全部十七個人(不包括饒鳳河)。因此他給自己確定了一個常規的排查方法——準備找每一個宴會參加者談話。一個不落。

當然,在展開談話之前,謀殺現場以及會所周邊的調查還是要認真進行的。

饒鳳河的死因如法醫老周所言,確系擊昏后扼殺。這里需要強調的是,殺人現場很干凈,被人非常認真地清除過了,除了萬總萬曉峰留在死者跟前的幾個腳印以外,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痕跡。由此可以確認,兇手殺人的過程沒有用很多時間。在把人殺死至萬曉峰開門的這段時間里,兇手把主要時間用于清除作案痕跡,并且卓有成效。

“我算了一下,隊長。從饒鳳河被殺死,到萬曉峰進門,這段時間大約有40分鐘左右?!边@是范小美的計算。

40分鐘左右!是的,非常夠了,可以清除掉任何痕跡。

這個情況從一個側面證明,兇手不但有充分的計劃,而且近乎完美地完成了這個計劃。由此來回顧老湯的那個預感,事情就比較明白了。

不過,即便兇手干得很徹底,也不會什么都不留下。換句話說,現場還是有個痕跡的——那甚至不僅僅是個“痕跡”,你差不多可以認為那是一個可疑的陷阱——不不,用陷阱來形容不太準確,但是在案子破獲之前,你無法定義那個情景。

兇手把沙發坐墊割掉了巴掌大的一塊!

割掉!

是的,的確是割掉了一塊,看上去就像從蘋果上剜掉了一塊爛疤。不同的是,從蘋果上剜掉一塊爛疤屬于正?,F象,而從緊繃繃的沙發坐墊上剜掉一塊,就顯得觸目驚心了。望著沙發上剜掉的那塊“疤”,歐光慈心跳驟快,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怦然之感。

的確,他平生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情景。以至于整整一分多鐘,他凝然不動,死死地盯著那個地方,沒有眨眼。

這不是一般的兇手!

“大馬,這好像是一種泡沫襯墊?!睔W光慈終于吐出一句話。他指的是沙發布下面暴露的那種淡黃色的東西。

“是。比較高級的那種?!贝篑R一點兒也不比歐光慈平靜,尤其這種場面他是頭次看到。他也許不怕死人,不怕血腥,但是眼前這個沙發上的這個“漏斗”,讓他渾身不適。

這個被剜掉的地方是壓在死者饒鳳河身下的。那具尸體傾斜地靠在沙發里,是那種能坐兩三個人的長沙發,質地不錯。在整個驗尸和現場勘查過程中沒有人發現它,直到尸體初查完畢,搬走,才露出這個“漏斗”。這是兇手留在現場的唯一“痕跡”,毫無疑問,也是一個清除得最徹底的痕跡。

“隊長,這個地方肯定蹭上了東西?!毙戮『抡f。

歐光慈正在想這個。是的,當然是蹭上了東西。關鍵在于,會是什么東西呢——唾液?血液?精液?

不,不應該是精液。

如果是精液,對應的勢必是個女人,他想到了旅游團里的11個女人,能記得住的有汪小凡、慕容秋、葉子。但兇手若是女人的話,精液就只能是饒鳳河本人的。而他本人的精液,又何必“剜掉”。

血!歐光慈直起身子,差不多明白了。

他掃視著整個現場,試圖找到哪怕一點點和血有關的東西。但是沒有,整個勘察結果證明,這個豪華的包間里根本就沒有發生搏斗。從現場推理思考,兇手用皮鞋跟猛擊死者的后腦勺,致其昏迷,并沒有出血,死者饒鳳河的頭上不存在傷口。大馬證實,尸體的其他部位也沒有出血。更主要的是,即便饒鳳河出血,兇手也沒必要把它“剜掉”。

那么,眼前的現實作何解釋呢?

歐光慈的思維停頓在這里——難道不是血?

會是唾液么?

設想兇手把死者按在沙發上掐死,在用勁兒的過程中滴出些口水在沙發上……嗯,這種可能不排除。但是歐光慈對這個分析心存疑慮。因為唾液是無色的東西,滴在沙發上會很快消失。如果自己是兇手,肯定不會把沙發剜去一塊,因為剜去一塊是非常顯眼的,而讓那唾液自然干掉,誰也不會注意。

這么說,唾液的可能性不大。

那,除了精液、血液、唾液以外,還有什么可以蹭在沙發上同時又必須除掉的東西呢?沒有了。

歐光慈基本上確信,最大的可能依然是血液!

死者沒流血,兇手流血了——有這種可能么?

有!

明確了這一點,歐光慈再次看看沙發上那塊“疤”。他讓范小美把所有的室燈打開,然后摸出口袋里的放大鏡,遞給小郝:“這樣,你仔細檢查一下沙發,一絲一毫地檢查,看看兇手有沒有遺漏?!?/p>

布置完畢,他吹出一口氣,走出房間,先點上煙,然后向蹲在走廊拐角的老湯走過去。

7

歐光慈告訴老湯,咱倆一定要好好談談,但不是今天晚上。我們要熬夜,但是你用不著,回家休息吧,明天我找你。

老湯問他要不要讓廚房搞些吃的東西?老歐說不必費心了,趕快回家吧。老湯沒再說什么,默默地走了,走出幾步又轉過頭來,聲音沙啞地說:“老伙計,真應了那句話,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費盡心機還是沒用?!?/p>

“走吧,走吧,別胡思亂想啦?!睔W光慈擺擺手。

老湯走了。

其實沒逗留太長時間,歐光慈也帶人走了。小郝做了無用功,費了好大的功夫證明,除去剜掉的那一塊,沙發上別的什么東西也沒有。

回家睡覺,不在話下。

第二天上午,大家到隊里把情況集中了一下。思路是清晰的,需要馬上做的事情有兩件:一,勘察會所的地理環境,看看能不能找到兇手進入的路線。二,逐一找宴會的十七個參加者了解情況。歐光慈暫時沒把老湯先入為主的那六個人端出來,他不想讓大馬和小郝也先入為主。

布置完,老歐便帶著范小美趕往會所。

兩個人先圍著會所周邊轉了一圈,沒驚動別人。整體感覺這個會所占地面積不小,一圈走下來需要半個小時。這塊地皮被鐵欄桿圈住,四周種著茂密的楊樹。鐵欄桿是那種普通鋼筋焊制的圍擋,防護功能不是太好。事實上,兩個人確實找到至少三處鐵條被拉寬的地方,外邊的人可以不費什么勁就擠進來。尤其可恨的是,會所圍擋一帶都栽著很厚的草皮,尋找腳印基本不可能。

來到服務臺找到了昨天晚上見過的那個頭頭,從對方嘴里證實,確實有外人從鐵欄桿鉆進來過,但是沒造成什么損失。歐光慈有些惱火,因為這樣的話,兇手來去問題就很難查了,等于損失了一個調查的可能。他問對方,會所的監視系統有沒有什么問題,也就是所謂的“攝像頭”。

頭頭很為難,說:“這個我不好說,真的不好說?!?/p>

歐光慈的眼睛瞇起來:“哦,你什么意思?”

“歐隊長,我覺得您最好給湯主任打個電話,情況他都清楚?!睂Ψ降哪X袋冒出些汗,感覺上有些害怕似的。

歐光慈問他到底有沒有監視錄像,對方說有,但是言語中還是透著為難。歐光慈想了想,打手機讓老湯來一下。

老湯說我正要來呢。

等老湯這工夫,那位頭頭帶他們去保安室看錄像,結果歐光慈發現,攝像頭只有餐廳的兩個出口有,其他位置的都拆了。他問這是怎么回事。對方還是讓問湯主任。

從僅有的錄像上看,昨天晚上的情況大致與調查內容相吻合。人們進來、落座、開吃,都清楚地反映在錄像上。宴會有兩桌,饒鳳河和萬曉峰坐在主桌上,老湯、老豺,以及慕容秋、葉子、袁煥在這桌。汪小凡、魏黎明在另一桌。如老湯所說,宴會的前一半氣氛還好,盡管老豺、袁煥兩個多少有些格格不入,總歸還沒鬧出什么亂子。

亂子是從老豺突然發飆開始的,與老湯的述說完全一致。歐光慈審看完發飆那一段,然后倒回來仔細看饒鳳河的表情,可惜錄像沒有那么清楚。能看到的是,饒某似乎對一切都熟視無睹,萬曉峰和他交流也是探過身來嘀咕,他巍然不動。在老湯和老豺的吵鬧過程中,他點了一支煙,搛了兩次菜,看了一個短信——饒鳳河的手機歐光慈已經檢查過了,沒有什么對破案有用的東西。

接下來老豺的發飆進入高潮,指手畫腳的,很混的那種。最后老湯摔了杯子,氣沖沖地走了。走出大門時,肩膀還重重地撞了一下……

放到這兒的時候,老湯來了。

歐光慈讓他坐下,從頭再放一遍給老湯看,老湯說就是這樣,純粹碰上了一個混蛋。至于走后的內容,老湯也是頭一次看到,他指點著幾個重要人物讓歐光慈注意,歐光慈當然注意了,但是錄像上根本看不出什么。這一段和萬曉峰的敘述基本一致。沒有再發生什么,不久就散了。饒某先走了一步。

整個宴會的關注的重點無疑在老豺身上,歐光慈不得不問老湯一句:“依你看,兇手有沒有可能是這個家伙?”

老湯被問得有些愣,認真地想了想說:“如果仔細想的話,狗雜種反倒不太像兇手?!?/p>

是的,這才是歐光慈的用意。從最起碼的邏輯上看,老豺如果真的謀劃著要殺饒鳳河的話,這場發飆是絕對絕對不應該發生的,任何兇手都不會把公眾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老湯當即表示接受,口吻里有些遺憾似的:“也就是說,主要的注意目標只有五個了?”

歐光慈讓老湯說說攝像頭的問題。隨即,他把那個頭頭的躲閃說了說,問老湯這其中到底有什么情況。

老湯聽了這個,頓時像那個頭頭一樣面呈難色,但最后他還是說了:“老兄,有些事情心照不宣也就是了——拆除攝像頭是萬總的意思,明白吧?至于為什么要拆除,你老兄是個聰明人,還用我說么?”

歐光慈沉默不語,死盯著老湯。

老湯有些發毛:“非要說么?”

歐光慈點頭:“最好說說,不要留死角?!?/p>

于是老湯說:“公司大,事情多,接待的各路神仙也多,而今社會,辦事并不是都放在明面上,這你知道,暗中的東西可能尤其多。所以……好多東西是不能讓人知道的。這么說吧,哪怕一個很細小的情況,很普通的一次見面,都可能泄露重要的機密,甚至導致一個大項目的變故,因此萬總把那些東西拆掉,也是不得已的事兒——懂了吧?”

歐光慈“嗯”了一聲:“也就是所謂的‘見不得人的東西’?”

“不,不僅僅是見不得人的東西。有些能見人的東西也還是隱蔽一些好,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煩?!?/p>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也沒什么可說的了,總之,指望攝像頭尋找線索的可能已經沒有了。

“對有人要殺饒鳳河你真的早有預感了?”范小美突然問老湯。

老湯有氣無力地靠在椅子上,點上支煙用力抽著:“實事求是地說,不好的預感確實早就有了,不過那完全是我主觀上的擔心,沒有事實依據。而整個旅游過程則平安無事,老歐全程在場,可以證明??墒钦l他媽會想到……回到家反倒死了人!”

“非常有意思?!睔W光慈看著范小美,“丫頭,你覺不覺得,整個過程很有些意味深長?”

范小美道:“嗯,我第一感覺就是這個?!?/p>

歐光慈轉向老湯:“你覺得呢?”

老湯不懂:“過程?你覺得這是個整體的過程?可是老歐,殺人的預感只是我個人的心思啊——別人并不知道,不存在什么過程?!?/p>

歐光慈想了想,覺得還是老湯說的比較客觀。殺人的預感是老湯個人想法,并且以平安無事結束的,與晚宴后的謀殺構不成一個“有機”的整體。由于老湯的個人預感恰恰在旅游結束的晚宴后發生,才出現一種“貫穿”的錯覺。

他看著老湯:“是不是說,你的預感和現實的謀殺并不是一個整體過程?”

老湯道:“不,這場謀殺恰恰印證了我的預感,應該是有機的。但,算不算一個整體過程,我不敢說。你是專家,你應該分得清楚?!?/p>

歐光慈表示同意:“也就是說,旅游當中的種種現象還是有意義的?”

老湯和范小美對視了一眼,然后看著歐光慈:“有沒有意義我說了不算,你說了算。你不是說你記下了十好幾個重要情況么?”

歐光慈笑笑:“是的,從因果關系上看,一切都有意義,包括你的預感。其實我叫你來就是想跟你聊聊這個,看看能不能從中發現些有助于破案的東西?!?/p>

范小美來了神兒:“是關于你們剛剛提到的那幾個人么?”

歐光慈:“對?!?/p>

8

“共十四條,主要集中在六個人身上?!睔W光慈從口袋里摸出那個隨身攜帶的小破本兒,翻找到他需要的部分,“我首先說一句,這十四條是按照時間順序記錄的。說完后咱們可以按六個人頭來劃分一下?!?/p>

歐光慈找到第一條:“第一,老湯你告訴我慕容秋為饒鳳河打過胎,對吧?旅游車開上高速時你說的?!?/p>

老湯點頭:“嗯,這個人人都知道——這也算一條么?”

“當然算,這證明兩個人有過很不一般的關系。而那種關系完蛋以后,極容易變成仇恨。旅游中慕容秋表現得很輕松,但是我注意到,饒鳳河對她始終很厭惡。所以,它必須算一條?!?/p>

老湯表示接受:“好吧,這是一。二呢?”

歐光慈:“第二,也是女人的事兒——葉子。我注意到,在第一個服務區,當那輛奧迪車追上來的時候,乘坐大巴的葉子想跟饒鳳河同坐奧迪,但是饒鳳河把她推了出來?!?/p>

老湯:“這個我也看見了。兩個不要臉的老娘們兒,送貨上門都沒人要——第三?”

歐光慈:“第三,人人都知道,魏黎明一直在追汪小凡,饒鳳河表面上看是個旁觀者??墒俏易⒁獾?,每當魏黎明對女孩子有所表示的時候,饒鳳河的眼神都很可怕?!?/p>

老湯:“瞇著眼皮,目光深不可測?!?/p>

“對,他看別人不這樣?!?/p>

老湯:“因為饒一直鐘情于汪小凡,這已經不是秘密了。接下來呢——”

歐光慈翻了一頁:“接下來,第四,第二次停車上廁所時,饒鳳河撒完尿時小聲咒罵魏黎明‘狗屎’,我認為魏黎明聽見了。不過他掩飾得很好?!?/p>

老湯:“是不是在第二個服務區?”

歐光慈點頭:“對,你發現了?”

老湯吐出口氣:“我倒是沒聽見罵人,但是我看到了魏黎明的臉色,其實掩飾是很難的。老兄,你不覺得這個家伙有可能殺人么……”

“不忙,先把本子上的要點說完?!睔W光慈吸了口煙,“第五,同樣是第二個服務區,撒完尿的饒鳳河主動找袁煥說話,可袁煥似乎很不給面子,一直沒開口,最后居然拂袖而去。這兩個人的關系不對頭?!?/p>

老湯:“是,兩個人一直不對頭,袁煥的背景好像比饒鳳河還深,他爸爸不是一般人?!?/p>

歐光慈盯住老湯:“哦,這個你沒說過?!?/p>

“是是是,我不可能什么都記著。你覺得袁煥可能么?”

“后邊再分析?!睔W光慈掐滅煙蒂,“第六,到達三星臺后的那頓晚飯我注意到,饒鳳河跟大家碰杯,只有袁煥沒理他——又是袁煥?!?/p>

老湯:“對,這個我也注意到了。饒有些下不來臺?!?/p>

歐光慈:“第七,慕容秋與饒鳳河碰杯的時候,說了一句話,當時在場的人都沒言語,但氣氛有些尷尬??上覜]聽清她說的什么?!?/p>

老湯:“我聽清了,慕容秋說的是‘該怎么辦你心里清楚,老天爺看著呢?!?/p>

歐光慈瞇起眼睛:“話中有話呀。下面是第八,第二天爬山的時候我聽到魏黎明和老豺在前邊說話,說些什么聽不清,但是老豺最后的半句話讓我聽到了,因為那半句話說得咬牙切齒,聲音稍大——他說‘狗雜種真他媽活膩了’。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們在說饒鳳河?!?/p>

老湯一驚:“這個你也沒告訴我?”

歐光慈:“你不是全權委托給我了么?我看你跑前跑后忙得跟狗似的,忘了說了?!?/p>

老湯擺手:“好吧好吧,你接著說——第九?”

歐光慈:“第九就是魏黎明和汪小凡吵架那件事兒,這個你在場?!?/p>

老湯:“是,我估計魏黎明是忍無可忍了。他一直朝汪小凡發狠話,其實誰都能聽出來,那是說給饒鳳河聽的。老兄,這個魏黎明疑點很重啊?!?/p>

“第十,”歐光慈沒理睬老湯的話,繼續看他的小本兒,“這是旅游的第二天下午,葉子跟在幾個人后邊走,山路有點陡,后邊跟上來的汪小凡好心地扶了她一把。我正站在山路邊抽煙,看得很清楚,汪小凡確實是出于好意?!?/p>

老湯:“結果葉子沒領情?!?/p>

歐光慈看著天花板:“豈止是沒領情,葉子立刻甩開汪小凡的手,惡狠狠地罵了一句。注意聽這句話,她罵的是‘誰想上手老饒,我遲早讓她變成寡婦’?!?/p>

“奶奶的,這句話夠狠!”老湯有些驚訝,“這分明是說她要殺掉饒鳳河嘛?!?/p>

歐光慈收回目光:“對,這幾乎是一種宣言。不過和老豺后來的叫囂一樣,反倒成為排除她殺人的一種反證?!?/p>

老湯一怔:“媽的,又排除了一個?!?/p>

范小美這時開口了:“經過這樣的排除,嫌疑者還剩下四個:袁煥、魏黎明、慕容秋、汪小凡?!?/p>

“下一個排除的就是汪小凡?!睔W光慈看著老湯,“第三天中午那場戲,老湯你不會忘吧——你看得太投入,手指頭讓酸棗刺劃破了都沒發現?!?/p>

老湯有些窘:“活了一輩子,我這是頭一次看那種戲,看得我都僵硬了?!?/p>

范小美看著二人:“什么戲?”

老湯擺擺手,不好意思說。

歐光慈說:“林子里,饒鳳河和汪小凡野合,活脫脫像兩只牲口。老湯看傻了,手指頭劃了個口子都沒覺得疼?!?/p>

老湯再次擺擺手:“這算第十一個么?”

歐光慈:“對,這是第十一個。十二,看完野合那場戲后,饒鳳河和汪小凡穿上褲子分開了。女孩子回旅館,饒鳳河一個人去了斷魂崖。老湯你說你沒力氣爬山了,所以我一個人跟在饒鳳河后邊走。結果第十二個情況出現了——老豺跟上了饒鳳河?!?/p>

“哦,”老湯看上去很意外,“狗日的要下手?”

歐光慈表示拿不準:“接下來第十三和第十二可以合并思考,因給我跟上去以后發現魏黎明居然也悄悄出現了——三個人?!?/p>

“饒鳳河沒發覺么?”老湯問。

歐光慈:“這個我說不準,也許姓饒的有感覺,但他還是上去了。站在懸崖邊往下看。說老實話,那是我最緊張的幾分鐘,如果魏黎明和老豺合力把饒鳳河推下懸崖摔死,我還真的擋不住?!?/p>

“結果呢?”老湯追問。

“結果,那兩個人沒敢動手?!睔W光慈攤攤手,“事情就是這么有意思,要說殺人,那是最方便的一個機會?!?/p>

老湯點點頭:“的確是。還有最后一個?!?/p>

“第十四,饒鳳河和汪小凡野合的那天晚飯,我去洗手間出來的時候,看見慕容秋和魏黎明在嘀咕,慕容秋的一句話我聽得清楚,她說‘聽著兄弟,那個丫頭片子就是第二個慕容秋,遲早……’。說完兩個人就分手了?!?/p>

“意味深長啊?!崩蠝娉鲆豢跉?,仿佛重新經歷了一次三星臺之旅,“老兄呀,看來我請你出山一點兒都沒錯,顯然是危機四伏呀!”

歐光慈合上小本子,點上一支煙。他沒有馬上說話,好像在回憶是否有所遺漏,最后他比較滿意地“嗯”了一聲,轉向老湯:“差不多就這些,你還有什么補充?”

老湯看著歐光慈,想了想:“沒什么可補充的了,我現在想知道的是,兇手在不在這幾個人里?”

“現在回答這個問題還不是時候?!睔W光慈撫摸著他的小本兒,“記錄的這十四條,僅僅能給我們的偵查提供一些思考方向。而且剛才小美已經說了,排除后現在只剩下四個人?!?/p>

“你認為汪小凡也不是?!崩蠝m正他,“現在還有袁煥、慕容秋和魏黎明。我覺得慕容秋也可以排除?!?/p>

“理由……”

老湯:“很簡單,我不相信一個女人能用那樣的方式殺死饒鳳河——應該是男人干的?!?/p>

歐光慈點頭承認:“是的是的,雖然理論上不能排除,但客觀上,一個女人用這樣的方式從容不迫地把饒鳳河殺死,不太可信?!?/p>

老湯提高了聲音:“另外我覺得不應該把老豺排除掉?!?/p>

范小美表示支持:“對,我也這么想?!?/p>

歐光慈思索了片刻:“那好吧,咱們現在關注的重點是三個男人——袁煥、魏黎明、老豺?!?/p>

“袁煥殺人的動機還不清楚?!狈缎∶赖?。

歐光慈承認:“是的,可以說一切還都很朦朧。咱們才剛剛進入情況——我現在關心的是,所有的一切都謀劃得那么有章法,會是怎么個過程呢?”

“你指的是‘整個過程’?”范小美加重語氣吐出最后那四個字。

“對的,我指的是從旅游開始到謀殺完成?!睔W光慈拍拍老湯的腿,“老兄,你的先入為主確實是有道理的?!?/p>

老湯說:“那當然,我畢竟知道不少東西?!?/p>

三個人把錄像倒回來,有重點地把那六個主要人物重新審看了一遍。一直看到宴會散場的情景。說老實話,沒什么收獲。歐光慈想,客觀的現實是,這些人從宴會廳離去后,其中的一個便化身為兇手,借著夜色的掩護留了下來,隨即從容不迫地實施了一場完美的謀殺。

歐光慈再次想到了沙發上被剜掉的那一塊疤。

他朝范小美抬抬手:“給大馬打個電話,看看他們那邊情況怎么樣了?!?/p>

大馬回復說馬上就結束了。小美問有否收獲。大馬說兩三句話說不清楚,讓他們等著,完事兒就過來。

9

事實上他們沒過來。歐光慈隨后覺得還是回刑警隊更方便些。于是四個人便在他們刑警隊集中了。

中午飯已過,范小美叫了外賣。

吃飯的過程中,情況也就匯報清楚了。大馬說整體就是這樣,沒獲得什么有用的東西。死人的事情在他們趕到的時候正在集團大廈里瘋傳。調查中,那十多個人都沒有回避提問,但所有的回答都很淺,進一步的內容就不說了??傮w上這些人對饒鳳河的死有一種無所謂的感覺,比較耐人尋味。

歐光慈多少有些后悔,他覺得自己應該參加大馬這一路,以便跟那些人做個正面接觸。自己心里有重點,察言觀色容易些。而大馬他們還不知道有六個重點人物。

兩人把談話錄音放了一遍,證實了大馬他們的感覺。歐光慈沒說什么,把那個小本子給了大馬和小郝,同時述說了老湯委托自己的事情經過。

兩人聽后極其驚訝,吃驚還有這樣一個背景。

歐光慈將上午獲得的情況說了說,詢問兩人可不可以把旅游與謀殺看成一個整體。兩個人意見不一。大馬說應該是一個整體,即便老湯先入為主,后邊的事情也證明了先入為主是有道理的。小郝卻不同意,堅持認為各是各。此外小郝還強調了那個萬曉峰的可疑,由此便出現了一個新見解——十七個人之外的可能因素。

歐光慈的腦袋越發大了。

“這么想就漫無邊際了,弟兄們?!睔W光慈有些急,“當然可以把萬曉峰考慮進去,老湯的情況介紹也表明萬曉峰和饒鳳河有很深的芥蒂。但是我們還是要把范圍規范一下?!?/p>

范小美說:“我覺得問題不在這里,十七個人或者十八個人僅僅是個數字概念,哪怕擴大至更廣泛的人群,仍然找不到懷疑點。我覺得還是應該把范圍濃縮?!?/p>

“怎么濃縮?”大馬看著她。

范小美似乎想過了,道:“首先分析一下兇手會是一個人還是幾個人?!?/p>

大家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認為是一人所為。

“這個人會是那個萬曉峰么?”范小美問。

歐光慈看看天花板:“一般的情況下,那樣的老板是不會親自動手殺人的,他完全可以花重金請人干,不會自己親自上陣。而且從體量上他也不占什么優勢,弄死饒鳳河……可能性不大?!?/p>

“好?!狈缎∶镭Q起一根手指,“會是那幾個女人么?”

大家看著歐光慈。

歐光慈擺擺手:“不,那幾個女人我接觸過也觀察過,她們不是那種能殺人的人。盡管她們嘴上都挺厲害,也僅僅限于嘴上而已?!?/p>

“所以,最可疑的還是那幾個男人,袁煥、魏黎明、老豺?!狈缎∶揽偨Y式地說,“特別是后兩個?!?/p>

是的,這樣的分析是目前最說得通的。

但是歐光慈還是覺得吃不準——這樣的分析依然停留在泛泛的推論上,缺少讓人怦然心動的那種感覺,他覺得還是需要在廣泛調查的基礎上深入思索。

但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所謂調查無非是再次找人談,線索沒有。

可是,除此之外,再無他途。

接下來的幾天,歐光慈帶著范小美分兩次找了那十七個人,沒什么用。魏黎明和老豺是重點中的重點,但是通過觀察,歐光慈看不出任何疑點。他們都承認恨饒鳳河,但是也都拿出了不在現場的證明,案子由此便懸了起來。

等于做了好幾天的無用功。

這幾天老湯陪了他們兩次,這兩次范小美都在。范小美的心思在沙發上剜掉的那塊“疤”上,想從那上面分析出一點兒可能性。老湯說最大的可能是血,兇手留在沙發上的血。歐光慈表示接受。唯一說不通的是,現場沒有支持線索——出血了,血從何來?

三個人從現場離開的時候天已經很晚了。歐光慈看著遠天的幾顆星星,突然吼了一嗓子:“血?哪來的血?”

這個問題困擾著他徹夜難眠。躺在床上他尋找著內心深處最直接的感覺,結果他發現,最直接的依然是最初的那個感覺,旅游和謀殺是一個完整的過程——這個感覺為什么過了這么長時間依然久久不去呢?

他驀地坐了起來,頭皮發麻。他發現,他此刻才發現,真正能呼應這個“完整過程”的,其實只有一個人——老湯。

歐光慈的后背刷地透出一層冷汗……

10

“坐吧,兄弟?!睔W光慈把老湯請進沙發里坐下,吩咐范小美泡茶,“把你叫來還是想談談案子,我覺得有戲了,老湯?!?/p>

“案子破啦?”老湯遞煙的手明顯地顫抖了一下。

歐光慈接過煙,神態輕松地磕了磕,叼在嘴角兒:“差不多吧,應該是破了?!?/p>

“噢,太好了?!崩蠝D了一下,臉上的微笑還在,“再不破我都要瘋了?!?/p>

歐光慈啪啪地摁著打火機把煙點上,用力吸了一口:“別瘋,千萬別瘋,你老兄的壓軸大戲還沒上演呢?!彼粗嫌训哪?,目光深邃,透著一股可怕的力道。

老湯避開他的目光,沉默了幾秒鐘,莫名地笑了:“你真是神人,看來我找你是找對了?!?/p>

“不不不,”歐光慈擺動著手指頭,瞇眼盯著對方,“你找我算是大錯特錯了——真的,你老兄聰明過度啦?!?/p>

“哦……你什么意思?”老湯歪了歪腦袋。

歐光慈笑笑:“小美,你也坐下吧,別把氣氛搞得那么緊張?!彼丝跓?,緩緩吐出乳白色的煙霧,“老湯,看著我的眼睛。對,轉過頭來?!?/p>

老湯轉過臉,沒有言語。

歐光慈身子朝前探過來一些,道:“咱們不繞彎子了,湯懷一先生,你錯就錯在選擇了我。真的,聰明過度就是最大的愚蠢?!?/p>

“我還是不懂你的意思?!崩蠝A苏Q?,“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想說,這事兒一開始就是你做的局?!?/p>

“我?”

“對,你?!睔W光慈拍拍老湯的手背,“挑明了說吧,我認定你就是那個兇手!”

老湯沉默了一下,笑道:“開什么國際玩笑,我?”

“就是你?!睔W光慈盯著他,“是你殺了饒鳳河?!?/p>

老湯臉上的笑紋慢慢地消失了,然后是長久的默然。最后他的眼皮垂了下去,用力地咽了口唾沫:“老歐,什么事兒都講個事實吧,我想聽聽你的道理?!?/p>

歐光慈放松下來,靠在椅子背上吸煙:“道理很簡單,你老兄給我做了一個局,最終我識破了這個局。在此之前,我是個傻瓜?!彼隽艘粋€幽默的手勢,“差一點讓你玩兒了?!?/p>

老湯紋絲不動地聽著。

歐光慈瞇著眼:“這么說吧,此前我腦子里一直有一個揮之不去的感覺——旅游和謀殺是不是一個整體。我始終有些拿不準?,F在,我有把握了?!?/p>

老湯挺了挺腰板,表情還鎮靜:“說說你的高論?!?/p>

“狗屁高論,老子差點兒栽在你手里?!睔W光慈看看天花板,“感謝上帝,最后一剎那我想到了你。老兄,你是個很不錯的心理學家,設計了這么一個套子?!?/p>

“你高看我了……”

“不不,這絕不是高看,你的確不簡單,出手不凡?!睔W光慈把煙盒朝老湯推過去,“從你請我吃飯那一分鐘起,計劃就開始了,是吧?”

“扯淡,吃飯就是吃飯?!?/p>

歐光慈擺擺手指:“不對,吃飯不僅僅是吃飯。準確地說,你請我吃飯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我知道那位饒鳳河。千萬不要否認——你的套子就是從那兒開始的?!?/p>

“廢話,我請你旅游的全部目的就是為了他不死!”

“不不不,這僅僅是你做給我看的表象?!睔W光慈再次擺動著手指,“你的真實目的是讓我相信有人可能會殺他。這一點不會錯吧?”

“可那是事實!”老湯突然地激動了。

范小美按住想要站起來的老湯,一言不發。

“‘可能’不等于真的殺人!”歐光慈的聲音提高了,“事實上,在整個旅游過程中,你都在有目的地強化著‘有人要殺掉饒鳳河’這個可能,并且確定了六個目標人物!”

“說下去,老子倒要聽聽你編了個什么雞巴故事?!?/p>

歐光慈站起來,在老湯身邊來回走了幾步,最后按住了他的肩膀:“怎么個雞巴故事就不必細說啦,因為整個故事你都在場,而且表演得非常不錯。我呢,傻瓜一樣老老實實地執行著你交給我的‘重大任務’,真算得上一絲不茍了。那六個人成了我盯防的主要目標。是的,正如你老兄所說,他們每個人似乎都有殺人的動機?!?/p>

“當然,兇手就在他們當中,你怎么咬住了我?”

“噓,別在我面前大喊大叫?!睔W光慈重新坐下,看著老湯由于激動而有些發紅的臉,“你注意,我這里說的僅僅是動機,動機不等于行動。他們沒有行動?!?/p>

“我有么?”老湯高聲反問。

歐光慈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你當然有,我接下來要說的就是這個。是的,你利用旅游那幾天強化著有人要殺饒鳳河的種種理由,然后利用這個套子嚴嚴實實地捂住你要殺人的最終目的。應該說,你基本上成功了,乃至于我完全相信了這些。當你確認我相信了這些以后,你下手了?!?/p>

老湯朝前湊了湊:“我想知道,這是你猜的,還是掌握了什么所謂的證據?”

“必然有證據!”歐光慈提高了聲音,“沒有證據我就不會叫你來了。不過那是最后要說的事兒?,F在我首先想問你的是,晚宴上和老豺吵架后,你真的拂袖而去了么?”

老湯再次歪了歪腦袋:“有錄像在,我不想多說?!?/p>

歐光慈突然放低了聲音:“我說老兄,你不會那么弱智吧,那個錄像只能證明你離開了宴會廳——有沒有離開會所,天知道!”

老湯嘿嘿地笑起來:“對,天知道。但你不知道!”

“我當然知道,你根本沒離開會所——因為你要殺人!”

老湯怔怔地看著歐光慈:“扯淡!”

“湯懷一,我警告你,不許再用這種腔調和我說話?!睔W光慈眼中閃出些兇光,“咱們的談話已經進入實質階段了?,F在不許你插嘴,豎起耳朵聽我的——我要說的是,和老豺吵架后,你拂袖離開了宴會廳,這是你計劃中的一步,憤然離去,避免讓人們有其他聯想——這個目的你順利地達到了。在我們的調查中,沒有一個人對這個細節提出疑問。所以說,你是一個很不錯的心理學家?!?/p>

老湯的目光轉向窗外。

歐光慈吸了口煙,徐徐吐出,繼續道:“離開宴會廳后,你巧妙地隱蔽起來。我們勘察了整個會所,發現那是很容易躲人的一個地方。不太久的工夫,饒鳳河出現了。他在會所有房間,這個你當然比我清楚。接下來,謀殺開始——”

老湯收回目光:“歐光慈,你可以去寫小說?!?/p>

歐光慈輕輕一笑:“那你就聽我把故事說下去——是的,謀殺開始了!就在人們在宴會廳干杯的時候,先一步離開的饒鳳河已經離死不遠了。他回到自己的那個房間,很可能要洗一個澡。但是來不及了,死神跟了進來?!?/p>

“你說我?”老湯指指自己的鼻子。

歐光慈點頭:“對,你跟了進去。你用饒鳳河的皮鞋后跟死命地將他擊昏,然后把他結結實實地摁在沙發上掐死了。這充分地印證了我當年的一個印象,救我那次,我就看出你是個手腳麻利的人?!?/p>

“虧你還記得我救過你?!?/p>

歐光慈目不轉睛地看著老湯:“聽著老兄,我很傷心,老朋友這次要送你下地獄了?!?/p>

“別急,你的故事還沒說完呢?!?/p>

歐光慈點點頭:“對,接下來的故事既簡單又不簡單,你要清除痕跡。這是個細活兒,想必你多費了些時間。因為現場的所有痕跡都被清干凈了,連沙發都被剜去了一塊!”

老湯笑起來:“既然如此,你他媽還費什么話?沒有證據,一切都是白說!”

“當然不是白說,老湯,你看著我!”歐光慈盯著他。

老湯對準了歐光慈的臉,凝視著。

“你敢發誓你沒殺人?”

“當然敢?!崩蠝e起右手發誓……

歐光慈看著他,微然一笑,突然閃電般地抓住了對方的手腕子:“小美你看,他的中指——”

范小美伸過頭,立刻看到老湯中指上有一道清晰的劃傷,暗紅色,略有些腫。她的心臟呼地懸了起來。

歐光慈甩開老湯那只手,慢慢地點上又一支煙,沉悶地吸了一口:“老湯,你可能不知道,當我最后的思維落在你身上的時候,跳進我腦子里的第一個鏡頭就是你的這個手指頭。接下來……一切都明白了?!?/p>

此刻,老湯的臉色已經慘白慘白,但是口吻還是強硬的:“編,繼續編!”

歐光慈沒有理睬他,扭頭對范小美說:“丫頭,還記得我小本子上的那十幾條旅游記錄么?其中有一條是關于饒鳳河與汪小凡在林中野合的內容。那一條有一個細節我忘了說了,在觀看中,湯懷一的手指頭被酸棗刺劃傷了,就是這根中指。當時他看得太入神,居然沒有發現手指流血了?!?/p>

范小美基本上已經懂了:“隊長,你是不是想說,在掐死饒鳳河的時候,他的手指又一次流血了?”

“OK,就是這么回事兒!”歐光慈盯住老湯,“怎么樣老兄,我說的不錯吧?”

湯懷一的鎮定不見了,完全不見了。那對無神的眼睛怔怔地看著桌面上的手,無話可說。

歐光慈長長地嘆了口氣:“所以說,老湯。不要以為自己聰明,事情的發生有時候是你無法預料的。就在你死死地掐住饒鳳河的脖子的時候,你忘了手指頭上的傷。正如這個丫頭所說,那根手指頭上的劃傷再次被巨大的力量掙破了,流出了血——注意,那是你的血!”

范小美盯著老湯:“隨后,你發現自己的血滴在了沙發上?!?/p>

“沒辦法,”歐光慈攤開雙手,接住了小美的話頭,“血不可避免地滴在了沙發上,你這才發現壞事了,這個疏漏很恐怖;因為饒鳳河沒有流血,沙發上的血只可能是兇手的。于是,你在一籌莫展的情況下,只能把沾了血的那塊沙發剜掉帶走——這沒錯吧?”

“物證不見了,是嗎?”老湯掙扎著抬起臉,“就是說,你沒有任何東西能證明你編的這個扯淡故事是真的?!?/p>

“你錯了,我當然能證明。這個一開始就說過了?!睔W光慈按著老湯的肩膀站起來,把半截煙掐滅在煙缸里,“你除了剜掉沙發上的物證,更不會放過饒鳳河的后脖頸?!?/p>

老湯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扯淡,他后脖頸上根本沒有血!”

“曾經有,只是被你擦掉了?!?/p>

老湯噌地站起來,和歐光慈對視著:“等于沒有!”

歐光慈微笑地朝他伸過臉:“是的是的,血跡馬上就被你擦掉了。但是——注意——但是老子發現擦掉血跡的不是水,而是唾液,你的唾液。老兄呀,我能想出你當時措手不及的樣子,忙不迭地吐了些唾沫在手上,用力地把饒鳳河脖子上的血跡擦掉了??墒悄阋苍S想都沒想,唾液也能化驗出你的DNA,做出有效的認定!”

室內倏然間寂靜了,只剩下老湯的喘息聲。

歐光慈看著老湯的臉:“唉,不要以為自己聰明,有時候一個人的失誤就失誤在他的聰明上,特別是跟我斗法?!?/p>

老湯說不出話。

歐光慈走到窗前朝外看著,好久才問:“最后請你告訴我,老湯,你為什么非要殺死那個饒鳳河?”

老湯沉默著,然后突然激動了:“因為他罵過我?!?/p>

“罵過你?”

“是?!?/p>

“僅僅因為罵過你?”

“對?!?/p>

歐光慈快步走過來盯住他:“就因為罵、過、你?”

老湯抬起頭:“對?!?/p>

歐光慈感到不可思議:“他罵你什么?”

“他罵我是萬曉峰的一條狗?!?/p>

“就這么一句?”

“對?!?/p>

歐光慈張開雙手:“這句話我也罵過你呀!”

老湯靜靜地看著歐光慈:“你不一樣,老歐,你是我朋友。你罵我一千句一萬句都沒關系,可他饒鳳河……一句也不行!”

歐光慈感到不寒而栗。他知道,那是一種深層次的、刻骨銘心的心理侮辱。饒鳳河呀饒鳳河,你命中有此一劫,躲都躲不掉。此刻,他看著老湯那張有些扭曲的臉,愈發地感受到人心的可怕。

是的,太可怕了!

發稿編輯/浦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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