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伊犁盆地的達坂

張耀東

果子溝公路橋，位于昔日的塔勒奇達坂上。

豐富的自然景觀和豐厚的人文積淀，使得伊犁盆地早已成為國內外游客趨之若鷲的旅游勝地。但本文力圖換一個角度，轉而將目光投向它外圍交通要道上那些重要的地標——達坂?，F代意義上的達坂，作為一種兼具自然和人文雙重意義的景觀（或曰地標），經常攜帶著歷史的、地理的、政區的以及交通、地域和氣候的豐富信息。有許多在旅途中出現的頗具旅游價值的事物，卻往往由于我們行色匆匆而被忽略。

獨庫公路，阿吾拉勒山北坡，右上方通往玉溪莫勒蓋達坂。

伊犁盆地位于北天山西段博羅科努山、依連哈比爾尕山以南，中天山哈爾克它烏山、那拉提山以北，呈一塊向東收斂的三角形。伊犁盆地跨越中國、哈薩克斯坦兩國，其在中國境內的面積約為36 000平方公里。由于盆地為高山所環繞，盆地內氣候溫潤，森林、草原、河流、耕地眾多，生物物種豐富，所以是新疆境內最為豐饒的地塊。伊犁盆地境內的那拉提、唐布拉、恰西、庫爾德寧、鞏乃斯等國家森林公園，以及那拉提、喀拉峻等高山草場，屬于中國西部最為壯麗的天然景觀。伊犁盆地中生長的原始野杏林、原始野蘋果林、小葉白蠟、野酸梅林等植物物種，也都是世界植物物種寶庫中的珍品。

伊犁盆地的地標

豐富的自然景觀和豐厚的人文積淀，使得伊犁盆地早已成為國內外游客趨之若鷲的旅游勝地。但本文力圖換一個角度，轉而將目光投向它外圍交通要道上那些重要的地標，而將盆地內景觀的賞析留給游客自己。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這不但有助于加深對伊犁盆地的宏觀認識，更是要著意提醒人們：有許多在旅途中出現的頗具旅游價值的事物，卻往往由于我們行色匆匆而被忽略。

哈希勒根達坂上的隧道北口。

這里所說的地標之一，就是達坂。

達坂一詞，源自蒙語dabaya（n），具有山嶺、山口的含義。但用它們來解釋現今意義上的達坂，并不十分準確。達坂的現代釋義，應理解為一條山脊上可供通過的凹陷部位，因此常被理解為鞍部。實際上，達坂在現實中出現的多種形態，卻又常常排斥這個狹義的理解。但無論如何，達坂的選擇總是人類意愿與自然界的可能性之間的妥協，因而它往往處于困難、險要并具備相當高程的位置上，具有關隘的特征。

在地理上封閉的伊犁盆地，四周多山，進入伊犁盆地必須首先跨越這些高山，因而必須通過一些高聳的達坂。整個伊犁盆地，就處于各條交通要道上的這些達坂的扼守之下。它們既是造物主的手筆，又是人類的選擇;既是天塹，又是通途;既屬大自然本身，又屬人文景觀，更是旅游資源中一個不可或缺的特殊門類。

盆地的門戶守衛者

俯視一塊伊犁盆地的沙盤，可見到四處供進入它腹地的門戶——東側由218國道和靜段經鞏乃斯溝進入伊犁盆地;南側由獨庫公路經巴音布魯克大草原西部進入伊犁盆地;西側由312國道經果子溝進入伊犁盆地;北側由獨庫公路經奎屯河大峽谷進入伊犁盆地。

在這四條重要的通道中，除西側312國道的果子溝路段屬于沿峽谷通行之外，在其余三條通道上，都須經過海拔3 000米以上的達坂方能逾越。即使是312國道果子溝路段，在1218年成吉思汗西征，命次子察合臺汗鑿通此路段后，也一度被稱作塔勒奇達坂。只是時光荏苒，星移斗轉，如今的塔勒奇達坂其通行模式已經被現代化的穿山隧道和高架橋所替代，成為一段歷史的陳跡而已。

218國道和靜段，公路從艾肯達坂上通過。

在距昔日的塔勒奇達坂以東大約340公里處，聳立著一座艾肯達坂，那里是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與伊犁哈薩克自治州的交界處，218國道的要沖部位，伊犁盆地的東端入口。艾肯達坂位于依連哈比爾尕大雪山南麓與額爾賓山北麓之間，海拔3 050米。越過艾肯達坂向西90公里，穿越風景如畫的鞏乃斯溝，即可到達聞名遐邇的鞏乃斯草原。但從鞏乃斯草原到艾肯達坂，海拔高度升高了1 250米，且升程主要集中在艾肯達坂附近。所以，夏日里從鞏乃斯溝東望，艾肯達坂以西那九曲回腸、扶搖直上的盤山道，以及雪山、森林、草場和遍地的野花，就成為進出伊犁盆地的一道勝景。但在冬日里，這里寒風肆虐、大雪彌漫，揚風攪雪掩蓋了道路，又成為沿東路進出伊犁盆地的一段險途。這里，就是伊犁盆地的東大門。

走出伊犁盆地的東大門，也并非意味著此后一路坦途。沿218國道繼續東行，在距艾肯達坂90公里處，還聳立著另一座達坂——查干諾爾達坂。從艾肯到查干諾爾，正是依連哈比爾尕大雪山最高聳的那段山脊的南側。從那里，可以一覽無余地鳥瞰小尤魯都斯盆地那迷幻的遠景?？赡苁怯捎诘匦螀⒄盏牟煌?，乍看上去，查干諾爾達坂外觀平平，遠不如艾肯達坂那么險峻，而實際上，前者的海拔卻比后者高出250米。這一點，從那些一群群出現在查干諾爾敖包上的高山嶺雀身上，或許可以感知一二。這些嶺雀，偏愛生存于高海拔的涼爽環境，因而成為判斷海拔高度的參考依據。至于更直觀的驗證，就只有俯身沖進那道深陷的烏拉斯臺河谷，方可轉身回望，獲得一種對查干諾爾達坂高山仰止的感受。endprint

伊犁盆地的南部關隘，居于國道217線與中天山哈爾克它烏山主山脊的交匯處，即鐵力買提達坂。哈爾克它烏山是北疆伊犁盆地與南疆阿克蘇地區之間的界山，鐵力買提達坂是這條界山的跨越點。1983年以前，這里曾是一座傳統意義上的公路達坂，即露天的鞍形通道。1983年以后，隨著217國道的設計升級，一條長約1.9公里，位于海拔3 220米高度上的隧道被鑿通，使達坂永久性地免除了冰雪之害。

作為一個地標，鐵力買提隧道具有重要的意義。它的南口，君臨浩瀚的塔里木盆地的北緣，以及它縱深部位的那片古老的土地;它的北口，則直指中天山到北天山那寬達230公里的厚實的脊梁，以及它身后那片浩瀚的準噶爾大地。它是一塊銘碑，不但標示著它兩側的那兩大生存空間之間存在著來自于自然界的天然差異，還標示著這兩大空間之間存在著民族的、歷史的、宗教的以及文化習俗的差異性。從而讓我們有準備地去領略這兩大空間向我們展現出來的不同風采。

“過不去”的哈希勒根

當我們已經了解通往伊犁盆地的東部、西部、南部三個門戶上的達坂以后，讓我們再去看看它的北部門戶——獨庫公路北半段上的達坂。

獨庫公路，依蓮哈比爾尕山北坡，正前方通往哈希勒根達坂。

獨庫公路上的泥石流多發區，該點位于哈希勒根達坂以北。

所謂獨庫公路，是指全長1 753公里的國道217線的獨山子—庫車路段。該路段長度為522公里，是國道217線上最美麗，也是最險峻的路段。它的北半段，北起油城獨山子，南至伊犁盆地最東端的鞏乃斯溝西口，途中跨越北天山依連哈比爾尕主山脊，以及阿吾拉勒山主山脊。位于這兩個山脊上主要的達坂，是依連哈比爾尕主山脊上的哈希勒根達坂（3 390米），與阿吾拉勒主山脊上的玉溪莫勒蓋達坂（3 428米）。

哈希勒根，蒙語詞義為“過不去”，由此命名，可知此路段之艱難。這個路段，東臨依連哈比爾尕分水嶺北坡的奎屯河上游峽谷，西鄰依連哈比爾尕北坡上的哈希勒根冰川，海拔高度3 390米。在這個逼仄的環境中，哈希勒根冰川的舌尖，竟然一直延伸到公路的邊緣，將公路推向臨淵的絕境。為了通過這個“過不去”的路段，筑路軍人鑿通一條穿越依連哈比爾尕山主山脊的隧道，直接將公路引向山體的內部，并筑起防雪墻和防雪走廊進行防護，終使天塹成為通途。即便如此，現今的哈希勒根隧道，依然會不時遭受突兀到來的冰雪災害，而使通行受阻。前不久，我在哈希勒根遭遇隧道進水，不得不在徹骨的冰碴水中摸路通過，竟凍得腸胃炎發作，險些困在山中。

就地理特征而言，哈希勒根達坂既是伊犁、塔城兩地州在217國道上的分界點，又處于依連哈比爾尕大雪山的分水嶺上。游人既可以從隧道的北口去俯瞰塔城境內奎屯河大峽谷的源頭景觀，又可以從隧道的南口去觀賞伊犁盆地中喀什河谷的迷人風采。作為一處地標，能如哈希勒根達坂這樣近距離地將雪山、冰川、森林、高山草場與河谷地貌一并呈現在游客眼前的，并不多見。

本來，越過高聳的哈希勒根達坂，已經進入伊犁盆地境內，從哈希勒根達坂到它南側的喬爾瑪鎮，距離不過十數公里，落差卻有千米以上，給人以從盆緣直落盆底的感覺。無奈，復雜的造山運動不但造出了西天山的主山脊，也同時在它兩側造出無數條堎起的褶皺，阿吾拉勒山就是它南側的一道褶皺。而玉溪莫勒蓋達坂，就位于這道褶皺高達3 428米的脊梁上。這樣，越過哈希勒根達坂進入喬爾瑪，并繼續向伊犁盆地深部挺進的游客，就如同坐著一輛無比巨大的過山車，剛剛從3 000多米的云頭上直落下來，還沒來得及舒出一口氣，就又被晃晃悠悠地拽上了一重更高的云端，令人驚懼，令人眩暈。

這樣一說你就明白了，兩座達坂都位于獨庫公路北段，南北分置，哈希勒根達坂居北，玉溪莫勒蓋達坂居南，二者相距30公里，同為從北側進入伊犁盆地的要沖。目前，這兩座達坂都已經被現代化的隧道所貫通，區別僅在于，前者已經投用多年，而后者尚未啟用。當我們沿獨庫公路北段進入伊犁盆地時，阿吾拉勒山巔上那幾公里險道，就位于玉溪莫勒蓋隧道的頭頂上。

達坂，不僅是通道

哈希勒根達坂上的隧道北口。

哈希勒根達坂上的隧道南口。

達坂源自于山地，總是不可避免的位于道路的險要地段，成為交通網上的難點。但眾多達坂的存在，便意味著大地更劇烈的起伏，也就意味著更加多樣性的景觀呈現。這正是伊犁盆地的特色。在伊犁盆地，被依連哈比爾尕山和阿吾拉勒山夾持的哈什河谷，被阿吾拉勒山和那拉提山夾持的鞏乃斯河谷，被烏孫山和中天山夾持的特克斯河谷，構成了伊犁盆地中最重要的三大河谷。在這三大河谷中，從冰川雪原到河谷農田之間層級狀的景觀呈現，正是伊犁盆地最重要的特色，而那眾多的達坂，卻也正是因這種地理特征而存在的。

以上，我們已經遍歷了進入伊犁盆地的最重要的達坂，它們是：西部通道上的塔勒奇達坂（今日的果子溝隧道）、南部通道上的鐵力買提達坂、東部通道上的艾肯達坂和查干諾爾達坂以及北部通道上的哈希勒根達坂和玉溪莫勒蓋達坂。它們是伊犁盆地最重要的關隘，護衛著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版圖上這片最豐饒的土地。除此之外，在伊犁盆地的內部和周邊，還有眾多的達坂，如跨越烏孫山的安格列特達坂，跨越中天山的哈達姆斯達坂等等。

現代意義上的達坂，作為一種兼具自然和人文雙重意義的景觀（或曰地標），經常攜帶著歷史的、地理的、政區的以及交通、地域和氣候的豐富信息。隨著技術的進步，在適宜的地帶，一些達坂將因隧道的取代而失去它的通道意義，成為一種歷史的陳跡。因此，在進入豐富多彩的大自然時，當代旅行家們不要忽略了達坂為我們做出的重要建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