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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創作時間考辨

2016-01-05 13:24劉子俊
現代語文(學術綜合) 2015年10期

摘 ?要:關于辛詞《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的創作時間,目前主要有三種觀點:1.作于作者江東安撫司任上;2.作于作者建康府通判任上;3.作于作者通判建康的前一年。但前兩種觀點皆與作者生平不符,只有第三種觀點切合作者的生平實際。

關鍵詞:《水龍吟》 ?創作時間 ?乾道三年

關于辛詞《水龍吟》(楚天千里清秋)的創作時間,人教版高中語文教材必修四注釋:“這首詞寫于淳熙元年(1174),作者在江東安撫司參議官任上?!编噺V銘先生《辛稼軒年譜》也持此說。再查《唐宋詞鑒賞辭典》(齊魯書社,1987年版)卻發現鄭孟彤先生另有表述:“這首詞是辛棄疾于宋孝宗乾道四至六年(1168—1170)通判建康府時寫的?!倍塘x江、蔡國黃的《辛棄疾年譜》又把此詞編次為乾道三年(1167)“秋后返金陵”所作。真可謂眾說紛紜,令人無所適從。各家意見概括起來無非三種:一是本詞作于江東安撫司任上,二是本詞作于建康府通判任上,三是本詞作于通判建康的前一年。這三種意見孰是孰非?

我們先看第一種意見。辛棄疾擔任江東安撫司參議官是淳熙元年(1174)至二年(1175)的事?!端问贰ば翖壖矀鳌酚涊d:“辟江東安撫司參議官,留守葉衡雅重之?!毙翖壖哺叭螀⒆h官在淳熙元年初春,有其友周孚《送辛幼安》詩句為證:“節物關心那可別,斷紅疏綠正春分?!保ā赌引S先生鉛刀篇》卷十)在此詩中,周孚把辛棄疾比作孫楚和范云,羨慕之情溢于言表。應該說,從出知滁州到擔任江東安撫司參議官,辛棄疾仕途一帆風順。這得益于老同僚葉衡的提攜。葉衡何許人也?《景定建康志·卷二十六·總領所題名》載:“葉衡,左朝奉郎太府丞。乾道二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到任?!迥甓率娜粘偾??!鼻浪哪辏?168)辛棄疾通判建康時與之結識相交。淳熙元年春辛棄疾與他在建康府久別重逢。此時的葉衡已今非昔比了?!毒岸ń抵尽ぞ硪弧ば袑m留守題名》記:“葉衡,淳熙元年正月以敷文閣學士安撫使兼行宮留守公事?!蓖瑫硎摹督ㄑ滓詠砟瓯怼酚凶C:“淳熙元年正月二十六日,敷文閣學士左朝散大夫葉衡知府事,兼管內勸農營田使:二月召赴行在?!闭俑靶性诤笕~衡更是青云直上。淳熙元年四月宋孝宗以“戶部尚書葉衡簽樞密院事”,六月“以葉衡參知政事”,十一月“以葉衡為左丞相兼樞密使”。(《續資治通鑒》卷一百四十四)葉衡在短短十年內由知縣進位至宰相,其官運之亨通,令萬千士子欽羨不已。故而辛棄疾與入相后的他仍聯系密切。淳熙二年正月十九日,辛賦《洞仙歌·壽葉丞相》一詞,同年春又作《一剪梅·春游蔣山,呈葉丞相》《菩薩蠻·金陵賞心亭為葉丞相賦》二詞。正因為欣賞,入相后的葉衡“力薦棄疾慷慨有大略”,故而辛被孝宗“召見,遷倉部郎官”。(《宋史·辛棄疾傳》)淳熙二年六月,辛棄疾又被葉衡舉薦為江西提刑,督捕茶商軍。此事《續資治通鑒》卷一四四有載:“六月,茶商軍正熾,江西總管賈和仲擊之,為其所敗。詔以倉部郎中辛棄疾為江西提刑,節制諸軍討之,用葉衡之薦也?!毙翖壖膊回撊~衡知遇之恩,于本年閏九月“誘賴文政殺之,茶商平”,官加秘閣修撰。(《宋史·孝宗本紀》)

之所以要詳陳辛棄疾1174至1175年的行事,目的是讓人們明白:淳熙元年春以后的辛棄疾應該滿懷憧憬,因為老友葉衡的提攜與入相,給他實現政治抱負帶來嶄新契機。此年辛棄疾沒有理由情緒消極,更沒有理由“憤青”。而《水龍吟》創作于秋季,格調憤激感傷。我們很難想象,已經得到老友提攜且已得知老友入相的辛棄疾,卻會在1174年秋季不憧憬未來而創作“憤青”詞。因此說《水龍吟》創作于1174年,與辛行事不符。

我們再看第二種意見。辛棄疾通判建康府是乾道四年(1168)至乾道六年(1170)的事?!端问贰ば翖壖矀鳌酚杏涊d:“乾道四年,通判建康府”“六年,孝宗召對延和殿,……遷司農主簿”?,F在的問題是,辛棄疾通判建康時有可能創作《水龍吟》嗎?答案是否定的。因為此詞中有“江南游子”一句。請問身為通判官員的辛棄疾會稱自己是游子嗎?這口吻與官員身份不相符。也許有人質疑:辛棄疾籍貫山東歷城(濟南),身在建康府,稱自己為“江南游子”有何不可?但這一質疑又可排除。慶元元年(1195)辛棄疾創作《浣溪沙·壽內子》一詞。此年辛56歲,據詞中“壽酒同斟喜有余,朱顏卻對白髭須,兩人百歲恰乘除”三句推算,其夫人此年44歲,夫婦年齡相差12歲。而作于1168年的辛詞《綠頭鴨·七夕》中有“誰念監州,蕭條官舍,燭搖秋扇坐中庭”三句。據此我們又可推知棄疾此時尚未婚配,其結褵至早應在其妻18歲的1168年七夕后。牟巘《陵陽集·卷十五·書范雷卿家譜》記:“公與辛公棄疾先后來歸,忠義相知,辛公逐婿于公?!眲⒃住堵廖募ぞ砣摹す使卜洞蠓蚣胺蛉藦埵闲惺觥酚洠骸芭軞w稼軒先生辛公棄疾。辛與公皆中州之豪,相得甚?!边@范雷卿就是辛棄疾的岳父范邦彥,這范大夫就是妻兄范如山。古代婚俗是,女子出嫁一般不出20歲。辛妻既是豪杰仕宦之女,自然更無20歲才出嫁之理。所以,辛棄疾結褵最遲亦在其妻19歲的1169年底。既然辛棄疾通判建康時有家有室,那婚后的他就不可能發出“江南游子”的慨嘆。且“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揾英雄淚”更是與事實抵牾,新婚燕爾還去想什么“紅巾翠袖”!莫非夫妻感情不和?但從《浣溪沙·壽內子》一詞看,他們夫婦琴瑟和鳴呀!因此說《水龍吟》創作于棄疾建康通判任上理據不足,起碼婚后的他不可能創作此詞。

然而又有質疑:《水龍吟》不可以創作于婚前通判建康時嗎?此點質疑又可據辛棄疾《美芹十論》排除。黃淮、楊士奇《歷朝名臣奏議·卷九十四·經國門》說:“宋孝宗時建康通判進《美芹十論》?!碧祈樦肚G州先生右編》卷二十八說,《美芹十論》“孝宗時建康府通判辛棄疾進”。辛棄疾進《美芹十論》具體是何年?《宋史·辛棄疾傳》有明確交代:“(乾道)六年,孝宗召對延和殿。時虞允文當國,帝銳意恢復,棄疾因論南北形勢及三國、晉、漢人才,持論勁直,不為迎合。作《九議》并《應問》三篇、《美芹十論》獻于朝?!边@乾道六年即1170年。辛棄疾在《美芹十論·札子》中有“官閑心定,竊伏思念”之語。這“官閑心定”自然是他1168年到任后的行述,其中“官閑”指通判建康時的狀態,“心定”指通判建康時的心情。而通判建康前幾年辛在漫游吳楚,無官無職。(蔡義江、蔡國黃《辛棄疾年譜》附錄一)通覽辛棄疾通判建康時的詞作,我們發現它們多是同僚唱和,并無憤世嫉俗情緒的流露。再說,剛剛有官有職,處境相對優越,辛沒有理由憤激悲摧。所以說,辛棄疾婚前通判建康時也不大可能創作《水龍吟》。原因是此詞太“憤青”,不符合他當時“官閑心定”的生活事實。

既然上述一、二種意見難以令人信服,那第三種意見呢?我們不妨先明確一下辛棄疾創作《水龍吟》的先決條件:人在建康,且在秋季。辛棄疾一生三臨建康。第一次是與賈瑞一道奉表南渡,于1162年正月在建康被高宗趙構接見;第二次是1168至1170年通判建康;第三次是1174至1175年春任江東安撫司參議官。第一次他身荷重任,來去匆匆,自然沒有時間秋登賞心亭,故創作此詞無從談起。第二、三次他雖然人在建康,可逢秋季,但正如上文所議,也不大可能創作此詞。那他會在什么時候創作此詞?應該在乾道三年(1167)秋。

重要佐證就是《稼軒詞補遺·品令》:“迢迢征路,又小舸、金陵去。西風黃葉,淡煙蓑草,平沙將暮?;厥赘叱?,一步遠如一步。江邊朱戶。忍追憶、分攜處。今宵山館,怎生禁得,許多愁緒。辛苦羅巾,揾取幾淚雨?!薄敖鹆耆ァ秉c明目的地;“西風黃葉”交代節令。從此詞中我們可以獲得明確信息:清秋時節,無官無職的辛棄疾正在前往金陵,途中煢煢孑立、形影相吊。此詞的時間背景、獨處境遇、情感格調與《水龍吟》何其相似!末句“揾取幾淚雨”與《水龍吟》末句“揾英雄淚”如出一轍!可以斷言,此詞與《水龍吟》為先后同期作?!镀妨睢肥呛文曛??它不可能作于1162年,因為那年辛與賈瑞一道奉表南渡春至建康,并不孤獨愁苦。它也不可能作于1174年辛離開滁州前往建康時,因為那年辛是“春初”前往建康的,且仕途順利,心情正好。于是《品令》就只能是辛通判建康時的作品,但它又不可能是辛1168年的作品。因為辛詞《綠頭鴨·七夕》告訴我們,1168年七夕前辛已經通判建康,所以他已不可能創作羈旅秋詞《品令》。由此看來,《品令》必是辛1167年秋的作品,《水龍吟》也應是這年秋的作品。

再說,《水龍吟》中“落日樓頭,斷鴻聲里,江南游子”句,契合辛棄疾1164至1167年漫游吳楚的行事?!都尉附幙h志·卷十二·官師表》記載:“紹興三十二年壬午,知軍呂令問,右承議郎;簽判辛棄疾;知縣曹紹,三十年庚辰起任……隆興二年甲申,簽判吳一能,承議郎;知軍、知縣均未易人?!甭∨d二年(1164)知軍是左朝散郎宋藻,知縣是宣教郎朱孝聞,只是簽判由上年的辛棄疾換成了吳一能。辛棄疾只做了兩年江陰簽判,那離任后直至1167年他又去哪兒了?《宋史·辛棄疾傳》沒有記載,于是引起梁啟超先生猜測:“據宋人諸說部書,先生似有一時期失職流落金陵,但無確據?!保ā缎良谲幭壬曜V》)鄧廣銘先生也認為乾道二、三年辛“事歷不詳,流落吳江”。(《辛稼軒年譜》)我們認為,辛失職流落是實,但并不限于金陵、吳江,而是流落吳楚各地、大江南北。證據就是他的詞作。辛詞《清平樂·村居》、同調《憶吳江》等無可爭辯地證明辛到過吳中;《鷓鴣天·東陽道中》及同調詞《和陳提干》等清楚地提示著辛到過東陽(浙江金華屬縣或金陵附近的鎮);《念奴嬌·書東流村壁》是辛三十九歲重游故地的回憶之作,說明他當年到過楚地東流(今安徽東至縣);《滿江紅·江行》中“還記得,夢中行遍,江南江北”更是辛概述行蹤。一言以蔽之,“江南游子”就是辛通判建康前的真實身份,它暗示著《水龍吟》作于1167年秋。因為在秋天,在金陵,無官無職,游子身份,這種狀況在辛棄疾一生中只有1167年才存在。

《水龍吟》有英雄美女情節?!百缓稳?,喚取紅巾翠袖,揾英雄淚”讓我們疑惑:痛苦時為什么不想到親人慰藉,卻想到了“紅巾翠袖”?莫非辛棄疾有過刻骨銘心的浪漫情遇?事實證明,這種猜想完全正確。辛棄疾確實和許多妓女、歌女有過交往。例如《眼兒媚·妓》:“煙花叢里不宜他,絕似好人家?!庇掷纭兑患裘贰罚骸皠e離觸處是悲涼,夢里青樓,不忍思量?!蓖{詞還有:“行行問道,還肯相隨?嬌羞無力應人遲:何幸如之,何幸如之!”這些詞不可能作于官居時期,更不可能作于婚后或晚年,它們明顯地打上了浪子風流的烙印,所以應該是辛棄疾青年時代漫游吳楚時期的作品。既然“紅巾翠袖”是心有所念,且不可能是官家語,那豈不又是從側面證明了《水龍吟》作于1167年秋?

其實,辛棄疾在漫游期間還很有可能由吳楚之地潛入金國,作秘密敵情考察。證據就是乾道六年(1170)他上丞相虞允文《九議》中的一段話:“某頃游北方,見其治大臣之獄,往往以礬為書,觀之如素楮然,置之水中則可讀,交通內外,類必用此?!绷硗?,不是實地考察,在《九議》中辛怎能提供許多關于金國最近的政治、經濟、軍事等情報?而《品令》一詞的內容又像是辛從金國考察歸來。所以,《水龍吟》中才出現“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鷹歸否?”“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的話。正因為不久前潛入北方,辛才想到是否歸隱故鄉;正因為不久前重游故地,辛才聯想到桓溫北伐悲嘆“樹猶如此”的事。如此看來,這《九議》同樣旁證著《水龍吟》作于1167年秋。

(劉子俊 ?安徽省安慶市懷寧縣懷寧中學 ?246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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