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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鬼記——戲仿《聊齋志異》

2016-01-13 07:57趙剛
青春 2015年10期
關鍵詞:女鬼書生聊齋志異

趙剛

男孩上個月剛過了十四歲生日,生日過后便發現有什么不對勁了。自己的身體里無端滋生出了一些新的情緒,陌生且熱烈,革命似的在他的體內呼號游行東奔西突,攪得他總想貼著某個人的耳朵怪叫一聲然后跑開。他懷疑自己病了,得了某種不知名的隱秘病癥。一天在熟睡中,他夢見自己在飛,整個人寄身于一片云朵之上,緩緩地上升,身體被一層淺薄的愉悅包裹,一股電流掠過靈魂,一絲激烈的快感挾著略微的一絲疼痛從身體中某個部位射出,下身一熱一涼,男孩醒了,騰地坐起來,嚇得大叫,爸,爸。房間里除了自己的聲音再沒有其他的響聲;爸爸三天前出門去了,家里除了自己沒有第二個人,這意味著對于他這一原因不明的身體遭遇暫時得不到解釋了。如果這是一種病,自己會不會因此而死掉?等爸爸回來,或許自己已經變成一具鬼了。

一縷陽光順著窗戶照進了房間,鮮嫩且夾雜著一絲潮濕的意象,墻上掛鐘的時針正指向7點。按正常的時間刻度,男孩此時應該出門上學了,再晚就要遲到了,但是他卻因為身體的不明遭遇而對今天是否應該去上學猶豫不決,萬一在課堂上身體再出問題那麻煩就大了,出于這種擔心他決定今天不去上學了。

男孩餓了。家里還有一點剩飯,他進了廚房用開水泡了泡吃起來,下飯菜是一枚咸鴨蛋??吹较跳喌澳泻⑿α?。他想起小時候的某一天,父親一本正經地告訴他,咸鴨蛋是鹽水鴨下的蛋,而咸鴨蛋也可以被孵化成鹽水鴨。很長一段時期內男孩對此深信不疑——他太信任父親了。

男孩從八歲就跟著父親生活了。在大多數人眼里父親是個聰明人,對生活反應迅捷,善于捕捉與把握時機逢迎造化,對日常事物與事件具有似是而非的變異和處理能力。父親原先是一個單位小職員,后來因為不滿現狀辭職下海經商。剛下海的那一陣他像一只饑餓的螞蟻,整天夾著一個公文包招搖過市,每遇到一個熟人就問對方是否需要鋼材、水泥、尿素等等;他的公文包里最多時裝了七八個公章,據說還都是真的。

父親是個聰明人,要命的是他自己深知這一點。人一旦獲知自己的聰明,便會產生某種幻覺,甚至自我迷信,以為憑借一己之力可以掌控并左右整個世界,面對生活時往往顯得不夠誠實。多年來,父親憑借對生活非同尋常的嗅覺總能瞬間找到財富的聚集點,并能迅速將自己置于與金錢交互的關聯中。但是因為他的不誠實,生活對他的報復也從沒停止,你甚至可以將這種報復理解為生活對一個人的捉弄。有一陣父親在股市中的資金達到十七萬時,他將大部分資金抽出來買了一輛轎車。當父親把車子開回家時,整個小區都轟動了,瞬間圍上了一群鄰居,嘰嘰喳喳說著恭維的話,這讓父親十分受用?,F在想起來男孩的內心依然澎湃不已。那輛轎車的意外出現為一家人帶來了一份巨大的欣喜,但是這一份欣喜只在生活的表面漂浮了兩個星期,便在一個猝不及防的黃昏被父親轉手賣掉了。當初花了十多萬買的新車,兩個星期后的一個黃昏下只賣出了六萬多;買家是一個留著小胡子的男人,那天他圍著車子看了一圈,喜笑顏開地將車子開走了。

再后來父親舍棄了股票和字畫收藏這一類曾經為他帶來無上榮譽的掙錢方式,將發財致富的夢想寄托在了一種虛無縹緲的事物上——鬼。鬼是繼股票和字畫收藏之后形成的新一輪的市場財富熱點,其中女鬼的行情優于男鬼,一頭品質優良的女鬼的市場價值遠遠超過一幅林散之真跡。父親于是順勢而動迅速轉行,將全部精力轉到捉鬼上來了。但是這一次的轉行卻沒有以往那般順利了,開始的兩個多月得手的盡是一些小鬼和老鬼,有一次父親還無聊地捉回了兩個醉鬼,兩個醉鬼每頓都要喝酒,孬酒還不喝,一喝起酒就相互斗嘴,一個醉鬼拿起一個手電筒朝上打出一道燈柱,想讓另外一個醉鬼順著燈柱爬到天花板上去,另外一個不干,說你當我傻啊,等我爬到中途,你把手電一滅我還不摔下來呀!

兩個醉鬼在家里呆了三天,三天后父親實在忍受不了了,狠狠心把他們倆趕走了。

這一次教訓讓父親不得不重新修訂了自己的計劃,他后來采取的是寧缺毋濫的策略,沒有把握決不輕易出手,捉不到好的也決不要差的。兩個月后他捕捉到了一頭女鬼的信息,當天夜里舉著一根蠟燭出門去了……

爸爸一走就是三天,三天里音訊全無,以此推斷他的計劃進展似乎不大順利。男孩準備等吃完飯后給爸爸打個電話。他想讓爸爸早點回來。與發財夢相比,他更擔心自己的身體是不是有什么問題,如果爸爸在身邊他會放心點。

正當男孩一邊吃飯一邊胡思亂想著時,門砰地一聲被撞開了。父親扛著一個大袋子闖了進來。父親面色倦怠但是精神矍鑠。他放下袋子,扯著袋口對男孩道,快過來看看!

男孩提著筷子走過去往袋子里一探腦袋,袋子里蜷縮著一頭女鬼。女鬼很年輕,二十歲左右,看見男孩極不友好地瞪了他一眼,還撇了一下嘴;女鬼的嘴巴小巧,嘴唇圓潤飽滿。這是一頭漂亮的女鬼。

你從哪兒弄來的?男孩好奇地問父親。

父親說這事等會再說,我要先打幾個電話,得趕緊把她賣出去。這可是錢??!

男孩:會有人買嗎?

父親哈哈一笑,沒人買我費那么大勁折騰干嗎?告訴你不僅有人買,而且會非常搶手。你看著她點,我先打電話。

男孩咬著筷子守在袋子前,好奇地打量著女鬼。女鬼穿一件黑色連衣裙,衣裙臟兮兮的,領口后側已經破了,一截布條耷拉著,暴露頸部下方的一塊雪白的肌膚。見男孩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女鬼沒好氣地翻了他一眼,看什么看?沒見過美女嗎?

男孩嚇了一跳,轉身朝父親喊,爸,她會說話。

父親見怪不怪地說,她又不是啞巴,當然會說話。

父親撥通了電話,抓起話筒說老王啊,最近忙什么呢?寒暄了兩句后迅速切入正題,老王啊,我這兒有一頭鬼你要不要?那邊的回答似乎不令人滿意,父親就說,那好,那好。掛了電話。

父親的第二個電話打給了一個瞎子,男孩認識這個瞎子。他是父親多年的朋友,他有一個奇怪的姓氏,皇甫,男孩平時稱他為皇甫伯伯。瞎子沒料到爸爸會向他兜售一頭鬼,電話里表現得不大積極,爸爸鼓動唇舌拼命夸這頭女鬼如何漂亮、年輕,身材又如何如何曼妙,把一頭鬼渲染得天花亂墜的。

瞎子不為所動,可能在電話里說了一句,我又不找老婆,不要,不要。

爸爸眼睛一轉轉換說辭道,你一個人過日子,有個鬼在身邊陪著說說話也可以為你解除寂寞對不對?再說這個女鬼勤快能干,燒飯、打掃衛生各種家務樣樣拿手。你年齡越來越大,有個鬼在身邊照顧一下總是好的,權當請個保姆的!

這一番話似乎對瞎子起了作用,轉念一想又覺不對,既然她那么好,你為什么不自己留著?

父親道,不瞞你說,我前一陣做紅木木材虧了一大筆錢,兒子最近要上中學了,我準備花一筆錢給他擇個好點的學校,加上平時的花費開銷,手頭著實緊了點,如果不是因為這些,你花再多的錢我也不會賣的。

電話里的瞎子還是不愿立刻掏錢,只答應考慮一下,讓父親過兩天再跟他聯系。父親放下電話后氣得惡狠狠地罵了一句粗話。他沒料到被自己寄予厚望的一頭女鬼的市場銷路竟如此不暢??蛷d里的掛鐘開始報時,時針正指向8點。爸爸反應過來,問男孩,你怎么沒去上學?

男孩說我不舒服,請了一天假。

父親關心地問,怎么了?

男孩說,現在已經好了。

父親不放心地問,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男孩說真的已經好了,沒事了。

壓痕法是將維氏或洛氏壓頭以一定的載荷壓入涂層,然后根據載荷與裂紋曲線的斜率來判斷結合強度。王海斗等[31]研究了等離子噴涂層應力水平對聲發射幅值的影響,結果表明,聲發射幅值與接觸應力的大小無明顯的關系。馬增勝等[32]采用納米壓痕法研究了拉伸應變對鎳薄膜力學性能的影響,結果表明,彈性模量和硬化指數與材料的變形程度無關,屈服強度和變形階段有關。圖1為德國評價結合強度的標準,此方法采用洛氏硬度計加載,在與壓痕邊緣相鄰的膜層破壞后卸載用光學顯微鏡觀察以評定其試驗結果。圖中HF-1~HF-4(HF是德語中結合強度的縮寫)表示有足夠的結合強度,而HF-5~HF-6表示結合強度不夠[33]。

父親略一沉吟,說既然沒事,你帶著鬼去皂河走一趟吧,看看能不能把她賣了。

男孩說你不是正在聯系買家嗎?

父親說這些家伙看來不大識貨,根本不了解一頭鬼在現實中的價值,靠電話推銷看來有點難度,咱們要兩條腿走路,你去皂河試試運氣,我在家再打幾個電話聯系一下別的買家。

男孩說那你給我點錢吧。

父親問你要錢干嗎?

男孩說我得打個車,要不怎么把鬼帶到皂河?

父親說不用打車,鬼很輕的。你試試就知道了。

男孩走過去伸手提了一下袋子,一把將袋子提了老高。果然沒多少重量,仿佛只一袋子空氣。

爸爸叮囑男孩,這個鬼詭計多端,你路上小心點,別讓她跑了。

男孩提著鬼上路了。皂河距他們住的地方約十里地,是這一地區最大的一處自由交易市場。通往皂河的路有兩條,一條是新修的大路,路面寬闊敞亮,人來車往熱鬧非常;小路則是純粹的土路,因為被廢棄久了,路面坑洼不平,已無車輛通行。兩條路相比走大路要比走小路遠三分之一的距離,男孩理所當然地選擇了稍近的小路。小路上沒什么人,清晨的陽光在樹蔭間晃動,一陣微風吹過,碎片似的陽光便沙沙作響,從樹枝間到地面。

裝鬼的布袋很輕,但是體積較大,鼓鼓囊囊的。男孩用一只手提著走了一段路程,然后又換一個姿勢,最后干脆把袋子扛到了肩膀上。

一路上女鬼不停地和男孩搭話,一會兒問你今年多大了?一會兒問你叫什么?你是和你媽姓還是和你爸姓?再問你媽媽呢?怎么沒見她在家?

男孩也不理她,只埋頭趕路。

女鬼又說,你把我放下來,我要撒尿。男孩腳步沒停,女鬼就喊你不停我撒你身上了!

男孩嚇得一下收住了腳,他懷疑撒尿只是女鬼的一種借口,不過又怕是真的,萬一她忍不住真在自己的肩膀上撒將起來自己豈不是自討沒趣。于是放下袋子解開袋口放出了女鬼。

女鬼在口袋里憋得久了,從口袋中鉆出來后忍不住舒展身體伸了一個懶腰,嘴里還喔地打了一個巨大的哈欠。四下看了看問男孩,你準備讓我在大路上撒尿嗎?

男孩說反正又沒人。

女鬼說我不習慣。

男孩:那附近也沒廁所呀!

女鬼看到路邊有一顆大樹,說你把我放到大樹后面吧。

男孩覺得也對,畢竟她是女的。依言把她放到了大樹后面,自己則一手拎著空口袋站在邊上。

女鬼說你離遠點成不?女的撒尿你也愛看嗎?

男孩臉紅了,說我爸爸說你詭計多端,得看緊了。

女鬼呸地吐了一口唾沫,你爸爸這個混蛋,總有一天不得好死!

男孩急了,說你撒不撒?不撒我們就走!

女鬼:好,我撒我撒。眼睛骨碌碌一轉說,你把身子轉過去一下總成吧!

男孩扭過身子。稍傾,身后響起一陣絮絮瑟瑟的輕微聲響,細水潑地一般,男孩被這種響聲刺激得渾身一激靈,身體的某個部位就硬了,心一下揪緊了,擔心身體里又會噴出點奇怪的物質。好在響聲持續了沒多久停下了,男孩緊繃著身體才漸漸松弛下來。耐心等了一會兒,身后卻沒了動靜,他忍不住問了一聲,好了嗎?話遞出去后沒有得到回答,提高嗓門又問了一遍,你完了沒?還是沒有回答。他一扭頭,大樹下已經不見了鬼影。四周一掃視,發現女鬼正在向路的一側跑著呢,腳上的一只高跟鞋都跑掉了,她一只手拎著鞋子,光著一只腳一瘸一拐地跑得急切。男孩騰身而起,三五步便追上了她,一把將她從后面懸空提了起來。

女鬼哇地一聲哭了,請你放了我吧!求求你了!

男孩也不打話,一手抻開袋口一手將女鬼揣了進去,像揣一件舊衣服一般輕巧。

接下去的一路上女鬼唉聲嘆氣的,男孩也不理她,半個小時后便到了皂河。

男孩來晚了,集市上好一點的攤位都被人占了。他轉悠了一會兒,走到一個小攤點前站下。攤點的主人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婦女,她的身前放著一個柳條籃,籃子里盛著半籃子杏子,黃澄澄的,有的杏子上還連著一兩片綠油油的樹葉。中年婦女對男孩很友善,將自己的籃子往一邊移了移,騰出半個屁股大的面積。男孩朝她笑了笑。站定后放下布袋,將袋口松開,露出女鬼的一顆腦袋。女鬼露出頭后迅速地左右張望了一下,看到中年婦人似乎很高興,朝她諂媚地一笑。

中年婦女被眼前突兀呈現的一張鬼臉嚇了一跳,大叫一聲,鬼??!提起籃子撒腿躥了出去。她這一跑也帶動了周圍一些膽小的攤販,他們一轟而起,提起筐啊籮的跟著女攤販一窩蜂地跑了。至于為什么要跑卻不知道,還以為是市場管理員來收攤位費了。

跑走的人停在不遠處圍著那個中年婦女問,你跑什么呀?

中年婦女臉色蒼白地指著男孩的方向,嘴唇哆嗦著,嗚昂一聲哭了起來,走了,哭聲被離去的步伐拖得很長,剩下的人朝男孩所在的方向不住地探頭張望,于是看見了男孩腳下的袋子以及袋口晃動著的一個腦袋和一張披頭散發下蒼白的臉,有人尖叫了一聲,鬼。人群于是整齊地向后一退。女鬼聽見了,朝他們鬼魅地一笑,人群便又向后一退。盡管一退再退人群中卻沒一個人離開,一群人厚厚地擠在一起。好奇地打量著口袋中的女鬼,有的人還朝男孩喊,小子!這女鬼是你姐還是你小姨???

男孩不甘示弱地回到,是你姥姥。

其他人就笑。另有一個人朝男孩喊,小子!你的鬼從哪兒弄來的?

男孩沒吭聲。他也不知道爸爸從哪兒弄來了這頭鬼的,因此沒法回答。

這時一個長相猥瑣的小個子男人朝女鬼喊,鬼妹妹還挺漂亮的,干脆跟哥哥回家過日子吧!

身邊的人就說,老六想老婆想瘋了吧,連鬼也要。

老六愈發地猥瑣起來,說管她是人是鬼,關了燈還不都一個味道。說話時臉上色迷迷地全變成了彩色。

其他人就拿他打趣,敢情你還和鬼睡過?說說跟鬼睡覺究竟是個什么味兒?

話越說越下流,男孩臉上掛不住了,雖然知道他們說的是鬼,卻感覺是在說自己某個女性家人,氣惱地朝他們大喊一聲,你們滾!滾走!

那群人就起哄,那孩子吃醋了,那孩子吃醋了。

男孩急了,揀起一個小石子朝人群擲了過去。因為人小,力道欠了些,石子飛到中途痿頓下來,在距離人群三步遠的地方落到地上,落地后不甘心地又朝前滾了兩個跟頭,最后在老六腳前停下了。

老六生氣了,他從這一枚石子上讀出了男孩對于自己的恨意,彎腰揀起石子回擲向男孩。不知是故意還是陰差陽錯,石子飛行中略過了男孩直接砸到了布袋上,女鬼吃疼,哎喲叫了一聲,人群一陣哄笑。女鬼火了,尖叫一聲,袋口上的腦袋飛速地旋轉起來,獠牙大口面目猙獰,似要飛過來掐他們脖子。人們害怕了,又連連后退了數步。

圍觀的人群最后是在幾個市場管理員出現后自行散了。幾個市場管理員遠遠地見這邊人頭攢動,以為出了什么糾紛,迅捷地趕了過來。圍觀的人一見到市場管理員便賊一樣迅速散開了。設攤的設攤,布點的布點,剩下的人也在攤點前逛著,不時和某個攤販詢個價。

男孩的周圍已經沒有了別的攤點,一小塊地方只有他一個攤子,孤零零的。

一個小伙子出現了,他執著一塊硬紙板一路走來,走到男孩附近停下腳步,四周觀察了一下,徑直地走到男孩的身邊,攤開了紙板,然后從不同的衣服口袋里掏出好幾只手機。都是些舊手機,品牌、款型不一,大概是自己用剩下的或者從別人手里三文不值二文地收過來的。

別的攤點前不時有顧客上前問個價什么的,男孩的攤子前始終沒人來,偶爾有一兩個路過的人,經過他面前時也繞著走。他被一份共同的公眾情緒孤立了?,F在離男孩最近的人就是賣手機的小伙子,他一直在好奇地打量著男孩。與此同時女鬼也數次將臉扭向男孩,似乎想和他說點什么。男孩沒理她,揀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著小鳥或者飛機的圖形。他并不是想飛起來。女鬼看了他一會兒突然說了一句,謝謝你!

男孩抬起頭,謝什么?

女鬼說謝謝你剛才幫我。

男孩埋頭繼續畫著。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女鬼看著男孩,突然又說了一句,你長得很像你爸爸。

男孩停下畫畫,欲言又止。

女鬼:你想說什么?

男孩:你是怎么被我爸爸抓……到的?

女鬼就惱了,惡狠狠地,你爸爸是個大騙子,色鬼,混蛋!

男孩被女鬼瞬間的激烈反應嚇壞了,傻傻地看著女鬼。女鬼也沒了聊天的興致,閉上眼睛不再看他。

一輛小汽車開過來,迅速駛過男孩的攤子,吱地一聲在前方不遠處停下了,緩緩地倒回來,停下。一個男人從車上下來走到袋子前打量了女鬼一番,問男孩,賣嗎?

男孩扔下樹枝站起來,賣。他的心通通直跳。這是今天第一個問價的主顧。

司機問什么價?

男孩:一萬。

司機皺皺眉,太貴了!能便宜點嗎?

男孩不吱聲了。一萬是爸爸給他的價格,當時交代的就是底價,既然是底價就不能再讓了,可是如果不讓價他又怕失去眼前這位主顧,他在心里猶豫著,一張臉憋得通紅。

司機又打量了女鬼一番,還用腳輕輕踢了踢布袋,似乎想試一試她的重量,不想卻惹惱了女鬼,她猛地睜開眼睛,嬌叱道,把你的臭腳挪開。

司機喲了一聲,聽口音不是本地的,問女鬼,老家是哪里的?

女鬼:關你屁事!

司機:還挺有性格的。對男孩說,這鬼我要了,你讓點價。

男孩問,你說什么價?

司機說我們都讓一步,伸出一個巴掌,五千。

男孩堅決地搖頭,不。

司機問那你說多少?

男孩運了兩口氣,一萬。

司機氣得掉頭就走,有你這么做生意的嗎?腦子進水了吧!鉆上車一溜煙開跑了。

司機離開了,之后相當長的時間里都沒有人再來問價。日頭越升越高了,轉眼到了吃中飯的時間,一些攤販陸續掏出從家里帶來的饃或者窩頭啃起來,男孩的腸胃被眼前晃動著的饅頭和窩頭點燃,咕地叫了一聲,迅速空了。他餓了。出門前爸爸說中午來的,太陽都到頭頂了連個影子都沒出現,他想給家里打個電話,周圍卻沒有公用電話,最根本的問題是他口袋里沒有錢,連打電話的錢都沒有。他朝賣手機的小伙子看了看,小伙子也朝他看,還笑了笑。

你的手機是國產的還是進口的?他問。

小伙子回答,有一個是國產,二個是國外的品牌機,還有幾個也不知道是國產還是進口的。你想買嗎?

男孩問能用嗎?

小伙子:不能用還叫手機嗎?

男孩怯怯地問,能借一個讓我給家里打個電話嗎?

小伙子頓時氣餒,不借。

男孩說,你如果借給我打個電話,等我把這頭鬼賣了,我就考慮買你一部手機。

男孩的承諾似乎對小伙子具有一定的誘惑力,考慮了一會兒后揀起其中的一個手機遞向了男孩,你說話算數。

男孩:我保證。

男孩站在小伙子的攤子前打的電話。電話響了兩聲后通了,男孩說,爸,是我。

爸爸:你用的誰的電話?

男孩:我和別人借的手機打的。爸你什么時候來呀?我餓了。

爸爸:我正在聯系買家,一時半會不過去。問男孩,你那邊情況怎么樣?

男孩看了女鬼一眼說,只有一個人問過價,但是沒有買。

爸爸就說你再堅持一會兒,如果遇到熟人就借點錢吃點東西。

男孩說一個熟人也沒看到。你還是快來吧,我很餓。

爸爸不高興了,說你怎么這么不懂事,我正忙著呢!

男孩:可我餓。

爸爸暴躁地,餓一頓又不會死。啪地掛了電話。

男孩無奈地關上手機還給了小伙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動了。

坐了一會兒,男孩尿急了,隱忍了一會兒終究沒能忍住,起身對身旁的小伙子說,我上個廁所,能請你幫忙看下攤子嗎?

小伙子:沒問題。你去吧。

男孩走了。

從小伙子出現開始他和女鬼就沒相互看過一眼,男孩剛一離開,兩個人臉迅速地扭向對方。女鬼壓低聲音道,你來干什么?

小伙子:我要救你走。

女鬼:男孩的爸爸很扎手,我們倆加一塊兒也不是他對手。他一會兒就要來,你趕緊走。

小伙子:那我們現在就走。

女鬼掃了一下周圍,你看那些人的眼睛都盯著這邊呢!能走掉嗎?

小伙子把臉埋在膝蓋間,那怎么辦?

女鬼:你走吧!別管我!

小伙子:不行。我不能丟下你。

女鬼剛要說話,男孩回來了,只得閉上了嘴。

集市上的人流逐漸稀疏,各攤點前也漸趨冷清,一些攤主開始沖盹兒,養精蓄銳地等待下一波人流高峰。這時從遠處緩步走來一個書生,他搖著折扇一搖三晃地走著。先在一個賣大蔥的攤子前逗留了片刻,一根蔥也沒買便離開了,一路朝男孩所在的方向走過來。男孩看到書生了,但是不以為他會是自己潛在的買主,看了他一眼后又埋下頭琢磨著能從哪兒搞點吃的東西。書生越走越近了,一抬眼看到了女鬼,咦地一聲站下了。男孩急忙從地上爬起來向他招呼,你好!

書生沒理男孩,眼睛緊緊盯著女鬼,突然抱著扇子朝女鬼深鞠一躬。姑娘好!

女鬼撲哧一笑,你是從唐朝來的?

書生:姑娘說笑了。我是1976年出生的,怎么會從唐朝來?

女鬼仍然笑吟吟地,我怎么越看你越像是剛從古墓中爬出來的!

對女鬼的嘲諷書生并不在意,我見姑娘清秀脫俗,有意將姑娘買下,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女鬼笑著說,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書生:我洗耳恭聽。

女鬼一變臉色,我平時最看不起兩種人,一種是嫖客,另一種就是讀書人。

書生想必自視甚高,聽女鬼把自己與嫖客歸為一類心中不禁忿然,嘴里說,無論姑娘如何鄙薄在下,在下對姑娘卻是敬仰有加,希望姑娘能成全這樁買賣。

女鬼:你我素昧平生,況且人鬼殊途,為何偏要買我?難道想娶我不成!

書生:姑娘說笑了。我是已婚之人,再娶就違法了。

女鬼不客氣地道,那你在這兒磨嘰什么?回家抱媳婦玩去。

書生是個好脾氣,面對女鬼刻薄言語不慍不怒,端著一臉的笑意繼續說,之所以想買下姑娘是因為在下對于鬼神頗多敬仰,加上多年來我夜讀成習,夜深人靜時多有寂寞,倘若以后夜讀時有姑娘陪伴左右豈不快哉!

女鬼冷冷道,我已經說了我對讀書人沒好感,對已婚男人更沒興趣,你還是請便吧!

書生臉上掛不住了,哼地一聲道,買不買是我和賣家定的,恐怕由不得你做主。

女鬼:難道你想強買不成?

書生不再理她,轉向男孩,請問先生這位姑娘是什么價格?

男孩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稱作先生,心中對書生好感頓生,說一萬。狠狠心補充道,如果先生嫌貴,九千八吧,讓你兩百。

書生:不貴,不貴。一萬就能買一頭鬼簡直太便宜了。

男孩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旁的女鬼冷冷地又對書生說道,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挺有錢的?

書生說,有錢不敢說,平時生活倒還過得去。

女鬼說我平時開銷很大,吃的東西也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你自信能養得起我?

書生好奇地,你平時愛吃什么?

女鬼:新鮮的人血。

書生一愣,旋即反應過來,你在嚇唬我,想讓我別買你對嗎?哈哈。

女鬼說:能請你一件事嗎?

書生:什么?

女鬼:能讓我親你一下嗎?

書生沒料到女鬼會提出這種要求,猶豫了一下還是彎下身子將臉靠向了女鬼。女鬼用嘴唇輕輕觸碰了一下書生的面頰,迅速移向他的頸部,一口咬住了他的喉管,一邊咬一邊用力地吸,絲絲冷氣從她牙齒間急促地流動,刺激著書生頸部麻嗖嗖的,一種恐怖從書生的血液中生出,死命地抵在咽喉部位,幾欲窒息??植雷罱K轉化出一種力量,書生大叫一聲,奮力一甩頭掙脫了女鬼的撕咬,騰地跳出了兩丈遠。女鬼張著血盆大口面目猙獰地還在朝他作勢欲撲,帶動著地上的布袋子浪一般地一層一層向上涌著。書生終于撐不住了,怪叫一聲撒腿跑了,身后,女鬼凄嚦地笑著,啊咯咯咯,追趕他似的。

書生跑得沒影了女鬼才安靜下來,男孩則為錯失了一個可能的買主而生氣,忍了一會兒還是朝女鬼發起了火,你干嗎嚇唬人家?

女鬼:我沒嚇唬他。

男孩說你不會吸人血的,干嗎要騙人?

女鬼擠出一副兇神惡煞般地表情,你想試試嗎?

男孩不屑地,得了吧!你要真那么厲害還會被我爸爸抓???

一句話惹惱了女鬼,她暴躁地罵了起來,你爸爸是個混蛋、惡棍……

女鬼顯然被戳到痛處了,聲嘶力竭地罵了很久,什么臟話都罵,男孩也不理她,靜靜地站著朝路口眺望,他希望書生能回來把女鬼買走,但是書生再沒有出現。女鬼罵了一會兒口干舌燥起來,強撐著又罵了兩句后停下嘴閉上了眼睛。

她累了。

日頭不知不覺中又向西滑出了老遠,饑餓像一把刀子在男孩的腹中攪動,男孩已經快被餓癟了。賣手機的小伙子站起身伸了一個懶腰,對男孩說,我餓了,要去吃點東西,你幫我看一會兒攤子吧!

男孩舔了舔嘴,你要多久?

小伙子:最多半小時。

男孩吭哧吭哧地道,最好能快點,我也挺餓的,想早點收攤回家吃點東西。

小伙子:那我們一塊兒去吃點吧!

男孩腸胃折斷似的一疼一暖,心中一陣蕩漾,咕嘟咽了一泡口水,隨即意識到一個關鍵問題,可我沒錢。

小伙子豪爽地,一頓飯能要多少。我請客!

男孩故作猶豫狀。小伙子說走吧!男孩腿腳就動了。

快到飯店時,小伙子動員男孩,你把她放下來吧,總不能扛著她進飯店吧?

男孩說這個女鬼很狡猾的,我怕一不小心給她跑了。

小伙子:放心吧!有我在她跑不了。

男孩就把女鬼放了出來,然后一手牽著女鬼一手拎著布袋跟著小伙子進了飯店。

飯店里一桌客人都沒有,本來嘛!不早不晚的,誰會揀這時候來吃飯?見到有客人上門,三五個服務員一起迎上來,一個領班模樣的女服務員伸手引道,三位好!請里邊坐!

小伙子掃了一眼大堂,給我們一個包間吧。

領班有點猶豫,覺得眼前這三個人怎么看都不像有錢人,因此對他們的消費能力有所懷疑,斟酌著說道,我們的包間設有最低消費,如果三位只是簡單吃點東西的話就在大廳里好了,既經濟又實惠。

小伙子堅持,還是給我們一個包間吧!

領班再次打量了一下他們一番,一聲未吭領著他們上了二樓。包間很大,中央擱著一張似乎比包間更大的圓桌,大得足可以在上面打一場籃球了。男孩覺得。

落座、上茶、服務員稍后遞上菜單,小伙子一邊翻著菜單一邊問服務員,你們老板在嗎?

服務員:不在。緊接著補充道,不到上客的時間老板一般都不在的。

小伙子點點頭,轉臉問男孩,你想吃什么?

如此豪華的陣仗讓男孩有點暈,自進了包間一直都沒緩過勁來,面對詢問想都沒想拋出一句大實話,我想吃飯。身邊等著點菜的服務員撲哧樂了,小伙子也沒理他,對服務員,一個清蒸鱸魚、半斤清水大蝦、一份干鍋花菜嘩啦啦一口氣點了七八個菜,最后連服務員都看不下去了,輕聲提醒說,先生,你們就三個人,差不多了!小伙子這才意猶未盡地罷了手,合上菜單問服務員,有酒嗎?

服務員背書一般地答道,我們有白酒、黃酒、紅酒和啤酒,不知你要哪種?

小伙子:紅酒吧。

服務員:紅酒我們法國產和智利產的兩種,分別是480塊和280塊一瓶。

女鬼插話道:拿便宜的,還是節約點吧!

紅酒最先上的,菜跟著陸續上了。服務員幫忙開了酒,端著酒瓶要給男孩斟酒,男孩嚇得伸手捂住杯子,我不要。

女鬼對服務員說,我們自己來,你出去吧。服務員依言退出了包間,隨手把門帶上了。女鬼看了看男孩,男孩眼睛直鉤鉤盯著桌上的熱菜,已經快撐不住了。女鬼體貼地說,你先吃點菜墊一下。男孩也就不再客氣,抓起筷子吃了起來。

女鬼端起酒瓶先給小伙子斟上酒,又給自己倒了半杯,女鬼和小伙子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甚至都沒相互看一眼對方。女鬼端起杯抿了一小口,柔軟地含在口中并來回滾動了一番才咕地一聲咽下,張開嘴噴著酒氣對男孩說,這酒不錯,你也喝點吧!

男孩:我不會喝酒的。

女鬼笑道,哪有男的不會喝酒的,來,把杯子給我給你倒點。

男孩:我真的沒喝過酒。說著把面前的酒杯往遠處移了一下。

女鬼沒轍了,抬起眼睛掃了一下小伙子。小伙子端起酒杯咕嘟喝了一大口酒,對男孩說了一句,男人不喝酒比女人長胡子還難看。

男孩不解地問,女人會長胡子?

小伙子:我只是打個比方。反正男人就應該喝酒抽煙發脾氣,否則沒有女人會喜歡的。又喝了一口酒盯著男孩,你還沒談過女朋友吧?

男孩正埋頭吃著一只蝦,聞言抬起頭,誰說的!我談過戀愛。

女鬼插話道:是嗎?怎么談的?

男孩:我們放學經常一塊回家。還一起看過電影。

女鬼:就這些?

男孩眨巴了一下眼睛,還要啥?

你吻過她嗎?

男孩臉色一下紅了,捏著蝦子吭哧吭哧地,那有啥意思!

女鬼咯咯笑起來,你是不是不會接吻??!

男孩:這有啥呀?不就是親嘴嘛!眼睛卻不敢再與女鬼對視,將手中的蝦子連殼帶肉地塞進嘴里嚼起來,咯吱咔嚓地。

女鬼端著酒杯,用兩根手指輕巧轉動著,笑瞇瞇地看著男孩,男孩等了半晌見沒了動靜,一抬頭正撞上女鬼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臉上再次火燒火燎起來。其實……其實……那個……

女鬼:你過來!

男孩:干嗎?

女鬼一仰頭將杯中的酒倒進了嘴里,鼓著腮幫用手示意男孩把頭湊近點,男孩懵懵懂懂地將右邊耳朵湊了過去——他以為女鬼要跟自己說點什么,女鬼一把摟住男孩的脖子將他的嘴按在了自己的嘴上。男孩身體一下僵硬了,牙關緊咬,女鬼伸出舌頭輕輕地舔著他的嘴唇,一點一點地將舌頭往男孩的牙齒間遞送,三兩下便溫柔地撬開了男孩的牙關,緊接著一股液體灌進了男孩的嘴中,男孩一驚,咕嘟一聲咽了下去,腸胃被火灼似的熱了,身體卻一陣陣地顫抖起來,很冷似的……

男孩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半天都沒弄清楚剛才究竟發生了什么,愣怔了一會兒后一頭倒在桌子上昏睡了過去。

多年以后,男孩高中畢業考上了省城的一所重點大學。進校的第一天,輔導員陪著他在校園里閑逛,兩個人走到教學樓前時,迎面撞上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這個女人溫文爾雅,身上有一種柔軟的氣質,遠遠地跟輔導員打招呼,周老師在忙??!輔導員:小陳老師你好!迎面錯過時她微笑著朝男孩點了一下頭。等她走過去了后男孩問輔導員,這人是誰?輔導員說她好像是數學系的一名老師。男孩看著她的背影,信誓旦旦地說了一句,我要追這個女的!輔導員說你就別費勁了,她已經結婚了,老公是做生意的,在二手手機市場賣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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