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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少女

2016-01-14 15:39詹政偉
歲月 2015年12期
關鍵詞:張愛萍菲菲老頭

詹政偉

……就這樣走嗎?呂菲菲問自己。

她有些猶豫,但只遲疑了片刻,便堅決地抓起了那只小包,那里面有她的替換衣服和盥洗物品。她沒有多帶什么,就一個夏天嘛,估計也夠了。再說,需要的話,到時候可以買呀。她在心里這么想。她躡手躡腳地開了房門,好像怕別人聽到似的。事實上,屋里并沒有人。在走之前,她特意又到客廳的餐桌上看了看,發現自己留給父母的那張紙條靜靜地躺在上面,壓住它的那只她平時用來喝茶的瓷杯似乎閃著什么光亮。她按了按自己砰砰直跳的心,手指哆嗦著開了門,側著身子走了出去。

那是某一個夏日的傍晚時刻,樓道和小區里都是靜靜的,天悶熱得像要下雨,偶爾走過的人都歪著脖子,耷拉著腦袋,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只有樹上的知了在不知疲倦地叫著。呂菲菲背著包,臉上掛著細密的汗珠,但可以看得出來,她顯得異常的興奮,連走路都是一蹦三跳的……

呂家駒和陳新看到女兒呂菲菲留在餐桌上的那張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條,不禁魂飛魄散。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一向乖巧、聽話的呂菲菲居然會做出這樣大膽的舉動來。兩人手指顫顫地一遍又一遍看著紙條上的內容,好像要從字里行間尋出呂菲菲的蹤跡來似的。

爸、媽:

你們好!

你們千萬不要責怪我,也不要擔心我。我出去一段時間,是想提早接觸社會,鍛煉鍛煉自己的能力。我要打一份工,掙回我下學期的學費。我是和張愛萍一起出去的。等我們在哪里落腳了,會打電話給你們的。

女兒:呂菲菲敬上。

2014年7月13日下午

菲菲在搞什么鬼?出去打工掙學費?虧她想得出來!呂家駒氣急敗壞地嚷。

陳新喃喃地說,菲菲平時做什么事都是征求我們意見的,今天怎么說走就走?一定是受了誰的欺騙,不要是那個張愛萍??!

呂家駒把手中的那張紙條揮舞得像一面小彩旗,哎,陳新,你難道一點都沒有感覺出菲菲有什么異樣?

陳新看呂家駒一副責怪她的樣子,臉頓時拉長了,呂家駒,你什么意思?怪我干什么?你不也天天在家?怎么就沒看出來?

呂家駒看陳新的喉嚨粗了起來,他擺擺手說,好了,我不跟你吵,我心煩哪!

菲菲會到哪里去?陳新忍不住問。

呂家駒沒有接陳新的話頭,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他緊鎖著眉頭,皺紋像針腳一樣縫滿了他的額頭。后來他一揮手,咬牙切齒地說,走,我們去找那個張愛萍。

張愛萍他們并不熟悉,只是從女兒的嘴里時常能聽到這么一個名字;也見過她幾次,是瘦瘦高高的一個女孩子,臉上長著好些的雀斑,聽呂菲菲說,她是她的同桌。他們也偷偷地向老師打聽過張愛萍的情況,知道張愛萍除了學習成績比呂菲菲差一點,其他各方面表現都非常優秀。她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父母原來都是棉紡廠的職工,都下崗了,現在一個在超市打工,另一個在私企當保安。刨聽到張愛萍的底細以后,他們聽由了她們的交往,就讓呂菲菲多個小伙伴吧。

尋到張愛萍家門上,呂家駒和陳新一眼就看出了這個家庭的寒酸——居住的地方還不如他們現在租住的。張愛萍的父母也正在為女兒的走犯愁,這個死丫頭,什么也沒說,給我們留了一張紙條,人就走了。他們把一張紙條遞了過來。陳新差點叫出聲來,因為那張紙條也是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而且內容一模一樣……

這么說,她們倆是商量好一起走的?!他們恍然大悟。

她們會到哪里去呢?他們竭力地在腦子中搜索著,以期從中搜尋到那兩個女孩子曾經留下的片言只語,但是讓他們感到遺憾的是,一丁點兒也沒有。

張愛萍的媽媽“嗚嗚嗚”地哭起來,她們千萬不要有個三長兩短噢,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怎么辦呀?愛萍,你這死丫頭,怎么這么不懂事!

讓她帶著調門這么一哭,陳新的心當即也揪緊了,全身上下情不由己地抖動起來。她哆嗦著發紫的嘴唇皮說,哎,求求你,不要再哭了,讓你一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張愛萍的媽媽將一掛鼻涕擦去,她不好意思地說,我不哭,我不哭,可我忍不住??!

陳新頓時也眼淚汪汪了,可她竭力保持鎮靜,所以從她嘴里說出的話依然平穩,放心好了,她們肯定沒事的,好端端的,哭什么哭!

走,到火車站去看看。沉默了一刻。張愛萍的父母提議。

對,你們到火車站。我們到長途汽車站,反正坐在這里也商量不出個結果。呂家駒說。

兩家人立馬分頭行動,他們沖出張愛萍家的身影,就像饑餓的人撲向面包一樣。那時候距離呂菲菲和張愛萍離家出走大概有近兩個多小時了。

你說,沈葦萌他們在干什么呢?當汽車開動的那一刻,呂菲菲的腦海里油然滑過一張張她熟悉的臉。那都是她的同班同學。她忍不住地問坐在她對面的張愛萍。

張愛萍正興奮著,聽到呂菲菲提到沈葦萌.馬上臉一沉,撇撇嘴說,我才不要提他呢?臭美什么?仗著家里有錢,就目空一切。我要有他這么好的條件,不知要比他好上幾十倍。

呂菲菲暗暗笑了,張愛萍和沈葦萌向來合不攏。標準的富人和窮人之間的觀念沖突。張愛萍不只一次地揶揄沈葦萌是家教的寵物,他爸爸為他請了6個家教。這還不算,他通過種種小恩小惠,使自己一直穩坐在班長的位置。

呂菲菲沒張愛萍這么旗幟鮮明地反對沈葦萌,她和他的較量是在暗中。她總是想方設法在學習上壓他一頭,但表面上她裝得很平靜。事實上,她和張愛萍的觀點是一致的,那就是對富二代、富三代的鄙視!這也是他們成為好朋友的基礎。

這個暑假剛要開始的時候,班主任拿來了五張表格,要呂菲菲他們五個班里最突出的學生填。這個城市的教育局為優秀學生舉辦了一個夏令營。據說,內容非常豐富。呂菲菲開始很高興,當她得知這次活動,需要交納3000元費用時,她的心就涼了,她確實沒有勇氣和班主任當面說自己是因為家里拿不出這筆錢而放棄的,她使了一點小計謀,起先她一直說是要去的,等到要交這筆費用時,她推脫家里有事走不開,不能去了。那時候,報名工作已經結束了。班主任無法再增補別的同學了。所以,那夏令營的花名冊上還留著呂菲菲的名字。這是她要的效果,她要讓參加夏令營的同學們都知道她呂菲菲絕對也是一個優秀分子。

選擇是痛苦的,當沈葦萌他們出發的那一天,她一個人躲在女廁所里抹了半天淚,只有她自己明白那份痛有多深。她沒有把要參加夏令營的事告訴家里,她怕看到母親陳新那欲言無語、欲哭無淚的神態。她早已對母親的這個神態習以為常了。她也清楚,如果陳新以這副神態出現,那接下去,她會比以往更加加倍地努力。有一年市里搞大合唱,她代表學校去參賽,需要做一套演出服。為那700元服裝費,陳新起早貪黑剝了幾百斤的毛豆。那是為食堂加工的,想想把一公斤新鮮毛豆從殼里剝出來才掙10元錢勞務費,而700元需要剝多少毛豆呢?看到母親的忙碌,她幾次想去做個幫手,陳新總是說,這是媽媽的事,不是你的事,我們要各司其責。

媽,我不參加演出了,換別的同學吧。她想放棄。

陳新卻義正辭嚴地說,菲菲,你難道這樣沒志氣?我跟你說過,錢不錢的,是媽的事,與你無關。你只需要好好念書就得了。交完演出服費用,呂菲菲抓住陳新指甲有些開裂的手哭了,媽,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的。

陳新刮一刮呂菲菲的鼻子,只要你努力學習,媽媽苦一點算什么呢?

呂菲菲熱淚盈眶,她為自己有這么一個關心體貼自己的媽而感到驕傲,她曾悄悄地對陳新說,媽,等我以后長大了,我一定會讓媽媽過上富裕的生活。

媽笑得臉上綻開了一朵花。

在班里,呂菲菲不像張愛萍那樣和家境好的同學誓不兩立,她采取的是不即不離的態度,她很平和。但骨子里卻對那些出身富裕的同學有著很深的芥蒂。她想如果自己家境寬裕,就完全不必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計較。她想起她小學時有一個同班同學,成績非常好,原本可以和她一樣上重點中學的,但因為付不起28000元的擇校費,只能在一所普通中學上學。雖然在那所學校里,他的成績也算是不錯的。但和呂菲菲他們比起來還是差了一截,那不是他的責任,而是師資和學校的責任。她想要是他今天也和自己一個班,肯定要超過自己??稍撍赖?8000元把他擋在了好學校的圍墻外面。她越來越深刻地感覺到錢的重要性。

看到班里那些富裕同學對錢的不屑一顧,呂菲菲常有一種刺痛感,想自己的父母每天都得在別人的公司里打工,艱難地掙著一份薪水。一想到這個,她的心里就堵得慌,她暗暗告誡自己,無論如何得把書念好,以后考上重點高中,然后是重點大學,然后是找到了一份好工作,這樣就可以較為輕松地掙錢,可以不再緊巴巴地過日子。平時她也努力地想替父母分擔一點責任,特別是經濟方面的,苦于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因此暑假一到,她就想到了出去打工的念頭。

這念頭一鉆出來,想不到和同樣家境貧困的張愛萍一拍即合。張愛萍的意思是就近打一份工。呂菲菲卻堅決反對。她說在這里,你想打工,家里肯定反對的。至少我爸媽是不會贊成的。他們一心希望我把書念好,其他的事都不讓我做。再說,在這里,碰到太多的熟人也不好,傳出去,還以為我們見錢眼開呢!

喂,呂菲菲,你說我們出去能找到什么樣的工作呢?張愛萍在家里很潑辣的,一出門,她就顯得膽小了,倒是平時文氣的呂菲菲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她說,我們到長江三角洲去,聽說那里服裝廠多,電子廠多,都需要女工的。你不見報紙上說,那里出現民工荒了。我們去,保證能找到工作,還有,那些活都是計件制的,憑我們兩個,都心靈手巧的,真的可以好好地掙一筆的,到時候不但學費有了,生活費解決了,說不定還能有積蓄呢。我們可以把它存起來,到需要的時候再拿出來,那多好!再說,我們還可以趁這機會,多積累一些社會經驗……

張愛萍讓呂菲菲一說,臉蛋頓時漲得緋紅,她說,菲菲,到時候我們要在同一個廠同一個車間同一個班組,比比誰掙的錢多。

當然是我多。呂菲菲說。

我多。我手巧。我會縫紉。我會燙衣。張愛萍說。

我不相信,應該是我多。我學習成績比你好!呂菲菲說。

呵呵,這和學習成績有什么關系?我不信!張愛萍嘟著嘴說。

你敢不信?嘿嘿!呂菲菲突然去搔張愛萍的胳肢窩,張愛萍怕癢,把身子扭動得像小舢舨。她嘎嘎嘎地笑著。呂菲菲也跟著笑著,她們像那些知了一樣,吵個木停,旁邊的旅客不住地打量她們,搞不懂她們為什么笑得那么歡。但她們充耳不聞,她們沉浸在對長江三角洲美好的遐想中。

汽車嗚叫著一路向前,她們的笑聲在車里躥來躥去,有一些就撒落在發白發硬的道路上……

呂家駒、陳新在火車站里四處尋找著呂菲菲和張愛萍,他們在偌大的候車室和售票處來回穿梭,在候車室里時,想到他們可能會在售票處,而一旦到了售票處,又想到他們或許在等待剪票了,于是又撲回到候車室。但他們在筋疲力盡后還是一無所獲。

正在他們茫然無助時,一個穿著一件黑色短袖襯衫和西裝短褲的中年男子跑到了他們身邊,他試探著問,你們是在找人嗎?

呂家駒像撈到救命稻草的落水者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說的一點不錯,我們在找我們的女兒,你有沒有看到過一個圓圓臉,削短發的女孩,十五歲左右,背一只雙肩背包,橘黃色的……哦,對了,除了我女兒,還有一個女孩,個子比我女兒高,但要瘦,臉上有很多雀斑,都不戴眼鏡,也背著包,什么顏色的我說不上來。反正年齡差不多的……

那個中年男子認真地聽著,突然把手往外一指,他們走了,都走了,回家去了!

走了?回家去了?呂家駒不敢相信地盯著他問。

那人肯定地說,兩個女孩,一個高,一個矮,她們一前一后地走了。本來要乘火車走的??墒撬齻冋f不走了,不走了,她們就朝外邊去了,說是要回家了。他的手再次舉起來,像交通警察一樣地把手筆直地伸向外面。

陳新猛地擁住了呂家駒的一只胳膊,她的呼吸粗了,家駒,說不定菲菲真的回家了!她只不過和我們開個玩笑,想來個惡作劇。

呂家駒盯著那個人的嘴巴。

那人臉繃得鐵緊,他說,你不相信,不相信,那就算了。然后,他大踏步地走開了。

回去看看,或許菲菲正躺在床上看電視呢!陳新說,她一邊說一邊給家里打著電話??墒菬o人接聽。

菲菲生氣了,她一定為什么事生氣了。她故意不接電話?陳新想。有可能。呂菲菲氣性很重的。她平時很和氣,一旦有了脾氣,十頭牛也拉不回來。陳新繼續這樣想。她拉著呂家駒乘出租車趕回了家,而把他們平時所騎的電瓶車和自行車丟在了火車站。家里靜悄悄的,像一只船停在了港灣里。鄰居家卻燈火閃亮,空調的嗡嗡聲和著搓麻將的聲音在夜空里回蕩。他們夫妻倆期待在開門后出現奇跡,看到呂菲菲“呼”地一下從門背后閃出來。但他們很快就失望了。

他們馬上趕到汽車站,一圈找下來,非但沒有呂菲菲、張愛萍的蹤跡,連張愛萍父母的人影也見不著了。他們重新趕到火車站,在那里,他們看到張愛萍的父母正拉著那個穿西裝短褲的中年男人不放。

又增加了兩個同盟軍,張愛萍的父親聲音很大地說,你這個騙子,為什么要騙我們說我們女兒回家了?你安的是什么心?騙我們來回走了幾趟!那人繃著臉一聲不吭,看到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那人猛地抱住自己的頭大喊,地震啦,地震啦!快跑啊,不跑就沒命啦!接著他又拼命地擊打自己的頭,嘴里發出鬼哭狼嚎般的聲響。

張愛萍父親高八度的聲音立刻降了下來。對方是一個瘋子的事實,叫他目瞪口杲。

呂家駒和陳新也恍然大悟,真是病急亂投醫,連瘋子的話都信了。他們悄悄地從瘋子身邊走開。望著川流不息的上車下車的人群,他們面面相覷。

呂菲菲在哪里呢?

會不會去了網吧或其他游樂場所?老張問。

不會。呂菲菲平時沒有這個習慣。陳新隨口說。

找找吧,說不定在。小孩子的事,誰說得清?老張說。

呂家駒掏出電話,把能找到的親戚朋友全叫上了,老張也行動起來。那個晚上,呂家和張家出動了至少一百多人在全市的角角落落尋找著呂菲菲和張愛萍。但一無所獲。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呂家駒和老張跑進了公安局。呂家駒失神地說,警察同志,快去找我女兒啊,她不見了,失蹤了,到處找不到她了……

陳新不住地跟張愛萍的媽說,都怪我,都怪我,要是給菲菲配個手機就好了,一下子就能找到她了?,F在倒好,哪里去找她??!

張愛萍的媽媽淚水漣漣,我家愛萍跟我說過幾回,要個手機,我說你一個學生要來干嘛。一個手機,七七八八的費用還是蠻大的,能不用就不用!愛萍,你哪里去了?媽對不起你,老是讓你受窮。你快回來,你不回來,媽要急死了。你回來,媽咬牙也要給你弄個蘋果手機,有了手機,找你方便??!她一屁股跌坐在公安局大廳里,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號啕大哭……

你們倆給我好好聽著,你們要是敢反抗,我叫你們統統去見閻王爺!山羊胡做了個扼頸的動作??赡苁切蜗筮^于逼真,邊上的幾個人呵呵呵地笑得前俯后仰。

三爺,她們像小鹿,哪里敢動?一動,你的槍就瞄準她們了!一個矮個討好地說。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摸了摸呂菲菲的臉。

呸!呂菲菲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矮個上來要打呂菲菲。老頭喝住了他,小石頭,你的手又癢了!告訴你,我們出來是做生意,做生意就得有做生意的樣。不要毛手毛腳壞掉生意。小石頭唯唯諾諾地退開了。

呂菲菲和張愛萍用仇視的眼睛看著山羊胡,想到昨天晚上在汽車上他的那副可憐相,他們一下子明白這個老頭真的太會偽裝了。他騙得了她們的同情。

長途汽車從北昌開出后,一路上的人上上下下,呂菲菲和張愛萍的鄰座不時地更換著陌生的面孔,等到河洲,汽車上的人越來越多,地上也坐了人。

老頭就坐在呂菲菲的腳邊。老頭起先齜牙咧嘴著,到了后來,他忍不住地哼哼起來。他費勁地從口袋里摸出了幾粒藥片,放進自己的嘴里,可是沒有水,他似乎咽不下去。他對呂菲菲說,借你的杯子喝口水好不好?我保證不碰到杯口。他仰著頭,喝了一口水,喉嚨口的藥片下去了。他沒有再發出哼哼聲。他就趴在呂菲菲的腳邊像是睡著了。過了半小時后,他又哼哼起來。他重復了先前的動作,掏藥片,問呂菲菲要水杯喝水。

呂菲菲手一揮,喝吧喝吧,只要不碰到杯口。老頭哦哦哦地答應著。

呂菲菲原來和張愛萍在說著話,說得嘴唇皮干了,就喝一口水,他們說著說著,眼皮似乎越來越沉重,到后來,就完全睜不開眼了。等到她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不在汽車上了,而是在一輛商務車里。老頭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吹剿麄冇朴菩褋?,他像是松了一口氣。你們再不醒,我這回生意算是白做了,都怪那藥太厲害了。他嘿嘿嘿地笑著說。

呂菲菲和張愛萍大吃一驚,你們是什么人,要把我們弄到哪里去?她們四處找著自己的東西,發現兩個包就胡亂地丟在車廂角落里。呂菲菲撲過去,把他們拿過來,把其中的一只傳給張愛萍,然后翻檢著。他們馬上發現包里的錢和學生證都不見了。

老頭哮喘病發作似地喘著氣說,你們不用找了,錢和證件我替你們保管著。有朝一日會還給你們的。

你們到底是誰?把我們弄到這里來干什么?呂菲菲看路邊一忽而過的景色,發現和自己所在的城市是完全不同的時,她驚慌地尖叫起來。 我們?我們是誰你不需要知道,但有一點要告訴你,你們要老老實實地聽我的話,聽話,我不會難為你們的,不聽話,那就對不起了,我會把你們丟下車去喂狼……老頭又笑起來,好像一肚子的高興。

張愛萍的臉唰地一下白了,她不禁哭出了聲,老爺爺,求求你,放了我們吧,我們還是學生,什么事都不會干!

那個被稱作小石頭的人不懷好意地盯了她們一眼,你們還???不小啦,什么都會干的。他油嘴滑舌地說。老頭又打斷了小石頭的話,你就不能少說幾句?誰把你當啞巴啦?!

小石頭的目光讓她們全身一陣顫抖,一顆心也忽上忽下的晃,她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什么。但有一點她們非常清楚,她們被藥藥翻了。

呂菲菲猛地想到了老頭向她借茶杯喝水的細節??磥砭褪窃谀菚r候放的藥,自己怎么這么不小心!她自責著。她當時拒絕就好了,或者后來堅持不喝水。包里有著一瓶礦泉水的。在家里都想得好好的,一到外面就忘了?她腦子里考慮得比較多的是應付那些身強力壯的人,甚至是能說會道的女人。她對他們保持著警惕,卻忘了這個老是在呻吟,老是在吃藥的老頭。呂菲菲全身的冷汗涔涔地下。他會拿我們怎么樣?我們會被賣掉?賣到深山老林里?賣到紅燈區……一時間,她的腦子里涌滿了這樣的想法。平時有關網上、報紙電視里看到以及聽到的那些諸如此類的東西一下子占據了她的大腦。她發現自己坐不住了。她第一次感到了什么叫害怕。眼淚頓時嘩啦嘩啦地流下來,怎么止也止不住。

張愛萍還在不停地向老頭求情,希望他放掉她們。老頭似乎沒有時間理會她,他一直在打電話,說著她們聽不懂的方言。他一會兒憤怒,一會兒尖叫,一會兒咆哮。車里全是他破竹竿拖在地上發出的聲音。后來,他終于露出了笑容。

妥了,在德山那里。呂菲菲和張愛萍聽到老頭對他的同伴說。

德山離這還有多遠?老頭又問。

駕駛員說,還有二十公里。

呂菲菲的心一下躥到了喉嚨口,她痛苦地看著淚流滿面的張愛萍,她知道最痛苦的時刻就要來了。爸!媽,你們快來救我??!我在德山啊你們知道德山在哪里嗎?她在心里大聲地呼喊。眼淚把視線擋住了,她什么也看不清,只覺兩邊的樹影唰唰唰地往后退、退??!

已經整整二天了,呂家駒和陳新茶飯不思。沒有任何呂菲菲和張愛萍的任何消息。那邊張愛萍的媽住進了醫院,她整天哭泣,說女兒不見了,她也不想活了。學校見出了這么大的亂子,也不敢輕視,專門派了人來醫院照顧。

呂家駒和陳新沒有心思去公司上班了。他們苦守在家里,一遍又一遍地往公安局打電話,探問女兒的消息,那邊的人被問煩了,于是說,呂先生,警察也是人,總得給點時間啊。呂家駒忙道歉,說自己昏了頭了。

呆了一天不到,他們再也呆不下去了。他們決定自己去找。他們估算他們要么往珠江三角洲跑,要么往長江三角洲跑。根據呂菲菲平時的言語,她往長江三角洲的可能性更大一點。這是陳新從呂菲菲打算到上海念大學而推算出來的。于是他們問老張是不是要一起去?

老張哭喪著臉說,孩子他媽住在醫院,他哪來的分身術?他托他們一同尋找?;ㄈサ馁M用,回來算我一份,只要把孩子找回來,我這把老骨頭砸了賣也心甘。呂家駒夫妻倆馬上趕往省城,搭上了飛往上海的飛機。

照例菲菲應該到了那里了,她紙條上不是說等她落腳了,再給我們電話。怎么還不打電話來?陳新紅腫著眼睛問丈夫。

呂家駒安慰陳新說,菲菲不是三歲小孩了,有這么高的智商數,再說她寫得一清二楚,等落腳了再給我們電話,她還沒有落下腳,是不好意思給我們打電話,你女兒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要強的狠,做什么都得做出個眉目來。

陳新讓呂家駒這么一說,心稍稍安寧些。

在飛機上,呂家駒的心一直沉甸甸的,他最擔心的就是呂菲菲出現了什么意外,而這個擔心他又不能說,一說,非把陳新急倒。

我們對菲菲要求是不是太嚴了?陳新三言二語又把話題集中到了女兒身上。對于空姐送來的飲料盒飯什么的,看都不看一眼。

呂家駒嘆了口氣,什么都考慮到了,就是沒有想到菲菲會出去打工,要靠打工掙錢。我要她掙什么錢?笑話!

家駒,我們這樣做是不是給她增加了壓力,她想通過自己的努力來幫助我們減輕一點經濟上的壓力。我想她一定是這樣想的?,F在是暑假,她想利用這一有利時機,掙點錢……我們對她是不是太嚴格了一點?

這嚴格是為她好。你看歷年的高考中,有哪一個上北大、清華的出自于富家子弟豪門之后。小的時候能懂得吃苦是什么,那是一筆求之不得的財富啊。你看看,我們菲菲,哪一點差?這就是我們的功勞,要是整天躺在父母的功勞簿上,那還不害了她?呂家駒不以為然地說。這是他的驕傲,每當說到女兒,他總是抑制不住內心的歡喜。

陳新從心底里是贊同丈夫的,她輕輕地嘆了口氣,但愿菲菲什么事也沒有。最好我們一下飛機,她的電話就來了。哦,對了,假如找到了菲菲,千萬別跟她說我們是坐飛機過來的。她不忘叮囑呂家駒一句。

他們打算在上海呆五天,然后再去浙江,然后是江蘇。他們不信會找不到呂菲菲。

呂家駒為了讓妻子寬心,他努力地打起精神,顯得非常有信心,他和陳新打趣說,趁著呂菲菲不在,我們趕緊旅游一次。

飛機在云層里穿梭,陳新的眼前幻化出了菲菲的身影,菲菲,到你考上重點大學的那一天,媽和爸會陪你到處走走的,你想到哪兒就哪兒。她的眼睛濕潤了。

菲菲,快逃啊。張愛萍伸出一只沾滿血污的手,朝呂菲菲拼命地喊。呂菲菲一愣,她趔趄了一下,隨即便飛快地跑起來。老頭大喊一聲,抓住她,別讓她跑了!呂菲菲咬牙跑了一陣,看追她的人越來越近,她一狠心,閉著眼,從那個斜坡往下滾,嗵——她的腰撞倒了什么,那里一陣刺痛,接著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她醒來,看到面前站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和一條大黑狗,那條大黑狗正往她身上嗅著。她驚叫起來。小男孩露出了笑臉,原來你沒死。他如釋重負地說。呂菲菲很想站起來,可她動彈不得,她虛弱地說,救救我,那個小男孩把手伸進嘴里,打了個很響的唿哨,你等著,馬上就會有人來了。

熾熱的陽光照得她睜不開眼,她努力地回想著剛才的一幕——他們乘的車和一輛卡車擦了一下。司機和老頭他們都下車了。他們聲音震天地爭吵著誰的責任。車里只剩下了呂菲菲和張愛萍。她們互相使了一下眼色。呂菲菲吐出一句,我們逃吧。這時候他們來不及想別的,就想到逃。她們拉開車門,跳了出去。老頭瞥見了,喊,干什么?張愛萍說,我們想方便。走出二三米遠,呂菲菲就跑了起來,張愛萍也跟著跑起來。

老頭急得跳腳,她們想逃,快抓。呂菲菲跑在前面,落在后面的張愛萍很快被他們抓住了。小石頭朝她的臉上猛擊了一拳,她的鼻血呼啦噴出來,她尖叫一聲跌倒在地。然后她抹了一把血,高喊,菲菲,快逃啊……

愛萍,你在哪里?呂菲菲難過得放聲大哭。 那個男孩悄悄說,別哭,別哭,大人馬上要來了。

呂家駒和陳新到達蘇州的時候,呂家駒的電話響了。他抓起一聽,有半晌回不過神來。陳新問,怎么啦?呂家駒帶著哭音說,菲菲找到了,可她受了傷在醫院里。陳新馬上從他手中搶過手機,那邊有人說,趕快過來。

電話是警察打來的,告訴他們呂菲菲現在在江西萍鄉人民醫院。

菲菲應該沒事吧。陳新發現自己的腿都軟了。他們立即跳上了動車。

……當呂家駒和陳新看見正躺在床上輸液的呂菲菲時,兩人激動得撲到她身上號啕大哭。

呂菲菲痛得不停地倒吸著冷氣。

醫生阻止了他們。

醫生拉他們到走廓里,明確地告訴他們,病人的一只腎壞了,保守的療法是靠維持,理想的療法是換腎。她的肋骨也斷了兩根,需要動手術。她怎么會傷得這么重?呂家駒很茫然地問。醫生雙手一攤,愛莫能助地說,你們問警察吧。

聽完警察的敘述,呂家駒大汗淋漓。他沒有料到呂菲菲居然是從歹徒手里逃脫出來的,差一點點就沒命了。從盤山公路上滾下十幾米高的山坡,想想也后怕。

陳新六神無主地說,快給菲菲動手術吧,看她痛苦的樣子!

在這里動手術?保險嗎?我看還是趕快把她送到上海去。呂家駒說。夫妻倆商量好以后,決定馬上就送呂菲菲到上海。

他們把治療辦法透透露給了呂菲菲,哪知呂菲菲堅決反對。她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媽,我不去,到上海醫療費太貴了,我們承擔不起。我還是做保守療法吧。

不行,你年紀輕輕,說什么也得把你的病治好。陳新斷然地說。

媽,爸,換腎需要的錢不是小數目,不是我們這樣的家庭能承受的……呂菲菲說著說著便嗚咽起來。她想是自己的一個錯誤決定,導致了這么一個悲劇。這時候她想到了張愛萍,頓時悲從心來,媽,我還活著,這比什么都強,你想想人家張愛萍,現在不知在哪里呢!你們答應我,要幫幫她家,一定要把她找到。她家比我們家還窮……

陳新喃喃地說,你放心,我們會幫助他們家的。警察也正在找她,她會平安回來的?,F在的當務之急是把你送上海去,媽希望看到一個健康的你。

媽,求求你,別這樣,就讓我在這兒做手術吧。到上海的大醫院去,要花的錢海了去了。你們哪里來這么多錢?呂菲菲的臉漲得通紅,她反駁著陳新。

菲菲,你放心,我們有這個實力,錢肯定不是問題。陳新輕輕地說。

呂菲菲狐疑地看著陳新,媽,你別騙我啊,我們家哪來錢?你真的想賣房?那房子是租的啊,不是我們的。她提醒著她。

陳新雙手環抱著在病床前走了好幾個來回,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打電話給呂家駒,家駒,我們還是把情況跟菲菲挑明吧,你現在就過來。

那個夏夜,躺在病床上的呂菲菲第一次從爸媽嘴里得知,她家并不窮,家里至少有數百萬元的存款,爸媽在生他之前,就在南方做紡織品生意,掙了不少錢。他們想把她培養成才,所以一直瞞著她。這樣做的目的,是想通過言傳身教來達到鍛煉她的機會……

陳新慢慢地說著,呂菲菲專心致志地聽著,她沒有插嘴,更沒有打斷媽的話,她有時候皺眉,有時候鼻翼微掀,漸漸地,她的眼眶里涌滿了淚水……

呂家駒慈愛地望著女兒,他試圖用手帕擦掉她的淚水,但呂菲菲堅決地推開了他的手。后來,她手猛地一擼,把床頭柜上的東西全掃到地上,她沙啞著喉嚨喊:你們騙人,你們想安慰我,才編出這樣的故事來哄我!我不信,你們有錢,不會讓我這樣的,一定不會這樣的……

呂菲菲后來到上海換了腎,斷裂的肋骨也接上了。出院的時候,還是夏天,還是在暑假里,但已經快到開學的日子了。呂菲菲變得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對呂家駒和陳新愛理不理的?;丶液?,他從來沒有叫過他們一聲爸媽。她總是用“喂”來代替。有一回,陳新忍不住,說,菲菲,你怎么開口閉口都是喂的,我是你媽媽啊。呂菲菲冷冷地說,你不是我媽媽,我沒有你這樣的富媽媽。

陳新憋不住地哭出聲來,呂菲菲卻無動于衷的樣子,看陳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她索性用毯子蓋住了自己的臉。班里的同學來看她,她說的也很少,沈葦萌來和她說夏令營的事,她說你不需要告訴我,我不想聽,沒什么大不了的,不就花了幾千元錢嘛?我根本不想參加這樣的活動。沈葦萌莫名其妙,不清楚哪里得罪了她。

張愛萍依然杳無音訊,盡管她家里和呂家駒、陳新他們想盡了一切辦法來尋找她,包括警察也是,但都無濟于事,她就像一顆露珠,消失在廣袤的土地里。

呂菲菲能下床行走時,經常會跑到張愛萍家,和張愛萍的爸媽說說話。有一天,她突然對他們說,張叔,方姨,你們做我爸爸媽媽吧!弄得他們淚水漣漣。每天,呂菲菲都會幫張愛萍許一個愿,愛萍,你回來吧,快回來吧!她相信她會平安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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