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雪敘事長詩《蘇東坡》詩思之巧

李秋麗

（三門峽職業技術學院，河南三門峽472000）

秦嶺雪敘事長詩《蘇東坡》詩思之巧

李秋麗

（三門峽職業技術學院，河南三門峽472000）

蘇東坡是歷史上令人高山仰止的大家，也是歷來被文人墨客以不同的方式多次吟哦的對象。秦嶺雪的《蘇東坡》選擇以詩為蘇東坡作傳，在“史實”與“想象”之間、“敘事”與“抒情”之間求取平衡與協調，其詩思之巧可見一斑，堪稱文學史上關于蘇東坡的又一“可資討論的精彩文本”。

秦嶺雪；敘事長詩《蘇東坡》；詩思之巧

商海沉浮之余，秦嶺雪常以詩歌、散文、書畫與先賢、故鄉、自己對話，想必這既是一個游子心靈停泊、魂牽夢縈的休憩之寓，也是一個身處困境的現代知識分子心向往之的精神家園和境界。秦嶺雪發表于《香港文學》2006年第1期的長篇敘事詩《蘇東坡》選擇“蘇仙”這一多次被人吟哦的對象來挑戰，或許是詩人以蘇翁自勉兼與世人共勉。

蘇東坡是歷史上令人高山仰止的大家，他無論寫詩作文、為人處世、為政做官，都受到古往今來無數人的崇敬和喜愛。林語堂先生以《蘇東坡傳》給我們展現了一位性格鮮明、多才多藝、可敬可愛的天才的多面性、豐富感和幽默感；余光中《夜讀東坡》伴一杯濃茶挑燈細品那“豪放的魂魄”；余秋雨在《蘇東坡突圍》中詮釋了一代文豪“精神突圍”的歷程……皆因蘇東坡本身實在是太復雜而豐富的命題了，故要選蘇東坡“舊題新詠”已頗為不易。再加之，文學創作需要的是“神騖八極，思接千載”，詩歌創作尤為如此，任何外在的束縛和內在的倦怠都有可能窒息它飛揚的生命。秦嶺雪的敘事長詩《蘇東坡》在“史實”與“想象”之間、“敘事”與“抒情”之間求取平衡與協調，詩思之巧，可見一斑，堪稱文學史上關于蘇東坡的又一“可資討論的精彩文本”。

一、設計精巧的選材構思

秦嶺雪的敘事長詩《蘇東坡》在選材構思上，以點帶面，以詩作傳，設計精巧，耐人尋味。蘇東坡是中國古代經歷最為豐富和坎坷的士大夫，又是代表宋代文學最高成就的大文豪，面對這一表現時空如此廣闊、社會角色如此復雜的命題，作者巧妙地選取了蘇東坡處于逆境中的三個地方作為其人生的坐標，以點帶面，架構起全詩。秦嶺雪的《蘇東坡》選取的角度別致而切中要害，分題《黃州》、《惠州》、《儋州》正契合了蘇東坡對自己的概括“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自題金山畫像》），這是蘇東坡三次被貶謫之處，亦即蘇東坡人生中成就詩歌輝煌、塑造文化品格的重要時期。秦嶺雪深深理解蘇東坡的豁達不羈，把蘇東坡放在了他自豪又有些許自嘲的地方，可謂別出心裁、一語中的，為讀者走近《蘇東坡》指引了一條捷徑?！饵S州》、《惠州》、《儋州》一步步向南，一步步走向蠻荒，卻一節節提升詩人（蘇東坡）的詩思和品格。如果說《黃州》是敘寫蘇東坡一個詩歌輝煌時期的誕生過程；那么《惠州》即是贊嘆了蘇東坡王朝云一段超脫世俗的愛情；《儋州》則是欽佩一個豁達不羈、心系文明傳承的詩人之情懷。這三章在有限的空間轉換中，融入了蘇東坡豐富坎坷的人生經歷和無限的精神成長，勾勒出蘇東坡的多面性和豐富感。

可以說，秦嶺雪是以詩歌這種飽含最強烈情感又最概括凝練的文體形式來為蘇東坡作傳，難度之大，堪比戴著鐐銬跳舞，構思巧妙，令人期待。秦嶺雪的高明之處在于他沒有急于密集地敘述蘇東坡的坎坷經歷，而是利用精而少的畫面和色調的轉換來造就詩歌的凝練和跳躍性，并以畫面和色調直接地沖擊讀者的情感閘門。讀罷全詩，腦海中會縈繞一幅幅精工細描的畫面：除夕夜被逐的詩豪，赤壁月夜吹簫的華發老人，素面布衣卻別有風韻的朝云，或急雨橫飛或烈陽炙烤的海南，頂瓜拄杖歸來的老天真，夜讀柳宗元、陶淵明的恬淡鄉人……每一幅都形象鮮明、意蘊深遠。作者寥寥數筆，就以特寫鏡頭的方式將蘇東坡一生的重要時刻和片段細致傳神地呈現在讀者面前，用跳躍的畫面給我們塑造了一個血肉豐滿的蘇東坡，并通過畫面的轉換和銜接，展現了蘇東坡一生的坎坷境遇和蛻變成長。全詩三章色調鮮明，并隨情節的推進而靈活變幻?！饵S州》章由青江雪浪、仰天長嘯的驚世詩才開篇，到走馬觀花、紅袖添香的春風得意，突然急轉直下，鐵鏈黑牢、烏鴉驚叫、雪夜被逐的黑暗悲涼，再到赤壁月色、孤鶴橫江的蒼茫冷清；《惠州》章不施脂粉、素衣草裙的朝云以冰雪風姿陪伴蘇東坡走進了蠻風雨；《儋州》章色調層層推進，從陰霾走向茫茫，再走向曙色，畫面的色調也也一點點變得明亮，一步步地靠近希望，是蘇東坡的希望，也是海南人民的希望，亦是秦嶺雪的希望。

二、張弛得法的敘述技巧

在敘述上，《蘇東坡》縱向推進和橫向鋪陳相結合，疏密有致，張弛得法。作為一首敘事長詩，如何安排敘事的詳略和節奏頗為重要。作者靈活運用了敘述的兩種推進形式，既有簡單情節的縱向推進，又有典型細節的橫向鋪陳，敘述方式和敘述內容緊密聯系、相互配合，使得全詩的敘述疏密有致、靈活完整?！饵S州》章開頭幾句以長江驚濤拍岸的景象起興，托出蘇東坡的灑脫、豪邁和機智；正當“縱馬歡笑、紅袖添香”之際，旋律急轉直下，詩人為自己的“喜歡說三道四”所累，被鎖入黑牢，隨即驅逐出京、官友躲避；歷經煎熬筋骨、詩思炙烤，終于“長長噓一口烏氣，閑窗把筆濃墨蘸飽”，發出人生如夢的感嘆，留下詞壇的千古絕唱。簡單幾個情節的推進，蘇東坡的突遭貶謫以及被貶黃州時期的境況，已躍然紙上，了然于讀者心中。其中也不乏細節的鋪陳，作者抓住一兩個典型之處寫深、寫細，這也正是作者表達主觀感受和情感的突破口。詩的本質，就是詩人對生活、對事物的獨特感受訴諸于文字的主觀表達。秦嶺雪詳細敘寫了蘇東坡被鎖入黑牢、驅逐出京之時的境況：烏鴉驚叫、黃紙翻飛，大雪紛紛的除夕夜被逐，曾經的官場朋友避之唯恐不及，紛紛燒掉他留下的痕跡，如此遭際下，在蘇東坡抑或作者的眼里依然是月色花香、野渡溪橋、俠士白馬、海棠翠鳥；煎熬筋骨時，依然能徜徉鬧市、田間，吹簫赤壁月下，敘述時而激烈、緊張，時而舒緩、流暢。這一對比凸顯了作者對蘇東坡豁達不羈的敬仰之情，是一個詩人（秦嶺雪）對另一個詩人（蘇東坡）的惺惺相惜和徹骨神交?！痘葜荨芬徽聞t比較側重于細節的鋪陳。一聲“我愿意”把王朝云和蘇東坡緊緊地連在了一起，一生一世，這一聲誓言發出的時機和后果，足以令世人驚嘆；“七千里路，六十年垂老的生命”一路相濡以沫、盡心陪伴，從“玉堂清貴”走到“南荒逐臣”。一個“梅花與仙女”化身的奇女子形象呼之欲出，同時也是對蘇東坡這一時期的側寫。只有知己才會有這般舉動，“滿肚子的不合時宜”是王朝云對蘇東坡的相知；作為“精神伴侶”共同悲憫貧弱、心系百姓，一起學佛、學道、煉丹、戒欲。秦嶺雪在這一節不惜筆墨，運用繁復的排比，表達了強烈的感情，贊嘆王朝云的高逸情操，亦向往蘇東坡的淡泊以及他們純潔、至死不渝的愛情?！顿僦荨芬徽掠址炙膫€部分，感情隨情節推進和細部鋪陳向前發展。一個荒唐的理由，蘇東坡成了最遠的貶謫者，在海南獨異的氣候景致中，被“遺棄的奇石”在無盡的陰霾中不斷領悟、凝聚力量，蛻化出一個頂瓜拄杖歸來的老天真，一個學黎家兒童吹蔥葉的老頑童，一個夜間和柳宗元、陶淵明神聊的鄉民，一個聽到文明的種子生根、發芽的聲音而狂喜的真正詩人。

這樣疏密有致的安排也使得《蘇東坡》一詩在結構形式上凸顯節奏感和層次感，也是詩歌意蘊無窮、叩動讀者心弦的催化劑。細觀全詩的結構安排，從每章的分節和行數上可以窺見作者的深思?！饵S州》章共五十行，兩行一節，每節押ao韻，結構整飭，節奏短促，與這一章所述“悲風頓起”的內容和情感律動相吻合?！痘葜荨芬徽铝男?，多以四五行為一節，結構靈活，節奏變得舒緩迂回，恰合蘇東坡與王朝云清心寡欲、超越世俗的精神相攜。而《儋州》章一百一十四行恰好是前兩章詩行之和，不再像前兩章那樣行少節多的分節方式，而是分為序曲、1、2、3四個部分，二三十行一節，形成一瀉千里之勢，節奏奔放、一氣呵成，暗合了蘇東坡性格的發展變化和文化品格的形成過程。此外，秦嶺雪善于在詩中運用排比句式，造成一種強烈的氣勢和內在的旋律感，增強了情感表達的效果。如《黃州》章連續四組“只有……”句式，充分展現了蘇東坡當時的悲涼處境，基調悲涼、憤怒，也更強烈地表達了作者對蘇東坡的欽佩之情?！痘葜荨氛氯M“飄過了”一步步增加了戒除俗欲的難度，一層層加深了朝云的情感，也使詩句充滿回環往復的節奏感?！顿僦荨氛轮小百旱摰拿牢?，霜雪的艱難，捧場的榮耀，悖逆的煩冤”兩組強烈的對比，極言作者的憤慨，而“哈哈”一句卻盡顯蘇翁的豁達與不羈?？v覽全詩結構的安排，真正體現了敘事詩“不是在講述一個故事，而是在歌唱一個故事”，節奏富于變化，旋律騰挪跌宕、和諧動人，令人回味無窮，形成了結構上的內在旋律、節奏感和情感變化的層次感，達到了音韻和情韻、結構和內容的和諧統一，使得詩歌張弛得法、意與境渾。

三、虛實相生的表達策略

《蘇東坡》在表達策略上，“言必有據”、“間有想象”，以蘇寫蘇，形成互文。詩歌的表達策略是“在表現和隱藏之間”，《蘇東坡》書寫的是歷史上留下豐富史績的著名文俠人物，作者要在“史實”與“想象”之間、“敘事”與“抒情”之間拿捏取舍，既要做到“言必有據”，又要在大量史實的有限留白中“間有想象”，表達自己對蘇東坡的認識和理解?？v觀全詩，無論是每章前面的散文體小序，還是正文中的每一處典故，乃至正文后面附的注，每一處時間、地點、史實都有據可查，嚴謹到寫論文般地“參閱了孔凡禮、林語堂、王水照、洪柏昭、張惠民、李一冰諸位先生的論著”，做到了以“實”動人，但又不拘于史實，巧妙地把求真與求美統一起來，在敘述史實的過程中恰到好處地生發一些合情合理的想象，不把話說盡，而其意自見、其情自至，從而使詩意即不顯得寡淡，也不會覺得擁躉。如《黃州》章的“長長吁一口烏氣，閑窗把筆濃墨蘸飽”中“長長吁一口烏氣”傳神地表現了蘇東坡在橫遭牢獄之災、貶謫之禍后，歷經煎熬繼而凝聚“如火詩思”豁然開朗的精神成長和豁達性格；而《儋州》章“獨坐破漏的官屋，屈指數著，北船運米來到的日子”則極言蘇東坡被貶大陸之外的儋州歷經“一生中最為艱苦困頓的三年”生活環境和物質條件的窘迫貧乏。此外，秦嶺雪在詩中多次“以蘇寫蘇”，化用蘇東坡的詞句來寫蘇東坡，形成了互文效應，更豐富了詩歌的意蘊?！爸ι狭d吹又少”是蘇東坡《蝶戀花·春景》中的詞句，接上一句“為仁者的困厄傷心落淚”，化為巧妙的擬人，景中生情；“冰雪般晶瑩具嫦娥風姿”等八句，出自蘇東坡悼念王朝云的詞《西江月》，化為錯落散句后，依然保持朝云的風姿與神韻；“圣心相許遙相望”和“海南萬里真吾鄉”援引蘇東坡《謫海南作詩示子由》中的原句，展現了蘇東坡樂觀豁達的“蘇式幽默”和一份隨緣自適的瀟灑情懷。

此外，秦嶺雪在詩中多次運用意象來傳達意蘊，言簡而義豐，隱藏了多余的敘述卻彰顯豐富了詩意。在《黃州》和《惠州》里，作者都寫到“梅花”這一意象，前者“只有初春的梅花凌寒怒放，陣陣幽香浮動月色晚潮”是當時景物的描寫，也是蘇東坡自己的寫照，在人生遭際中的蘇東坡也是一株傲立風雪、幽香浮動的梅花，獨自綻放出華彩；而后者“梅花與仙女”是作者借用蘇東坡悼念王朝云的比喻，一方面道出王朝云的美貌，另一方面是她高潔志趣和高逸情懷的象征?！皦簟边@一蘇東坡也曾用過的意象，顯然在作者這里產生了共鳴?！饵S州》、《儋州》章中，秦嶺雪也用“夢”“棋局”這些意象來影射人生，“一切如夢如幻如電如泡”“真如一場春夢，或是竟如黑白交錯的棋局”，是蘇東坡的領悟，所以他隨緣自適；也是作者的感懷，所以面對當下社會的紛繁浮躁對蘇東坡獨立不羈、俯仰天地的品格心向往之。又如《儋州》章的“椰子樹”“奇石”“明燈”等意象，“奇石”被女媧遺棄，暗合蘇東坡被逐；“椰子樹兀傲矗立”既是典型的海南植被，又是蘇東坡被貶蠻風雨的海南但依然“滄海揚波”的豪情的寫照；而“明燈”象征文明的薪火傳承的希望之光。這些意象的選取和運用更加真切地表達了作者的情感，且提升了詩歌的意蘊。作者巧妙地化用蘇東坡自己的詩詞在詩作中，與蘇東坡原作及蘇東坡創作這些詩詞時的處境和心境形成了互文效應，它們之間相互參照、彼此牽連，形成一個意蘊無限的開放網絡，以此構成《蘇東坡》過去、現在、將來的潛力巨大的開放體系。

有人從該詩中讀出了一個知識分子在人文精神流失的現代社會的突圍意識，有人則領悟到作者秦嶺雪對豁達、樂觀、獨立不羈、崇尚自由的生活態度和人生哲學的向往，然而這又何嘗不是作者在咀嚼古人、釀造詩意、擺脫精神孤獨的一種方式呢？不同讀者能從中品讀出不同的意蘊，這也正是好詩作的魅力所在。

[1]鐘曉毅.在靈魂上航行——探看秦嶺雪抒情敘事長詩《蘇東坡》的詩思[J].香港文學，2006（8）：40.

[2]曹惠民.以敘事詮釋歷史的詩情——讀秦嶺雪敘事長詩《蘇東坡》[J].香港文學，2006（8）：52.

[3]何其芳.談寫詩[M].廣州：花城出版社，1981：174.

[4]鄒建軍，龍泉明.詩的表達策略：在表現與隱藏之間[J].青海社會科學，2001（1）：70.

[5]秦嶺雪.蘇東坡·作者附記[J].香港文學，2006（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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