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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的紅蘿卜》之感官美

2016-02-13 13:58李琴
太原城市職業技術學院學報 2016年10期
關鍵詞:紅蘿卜鐵匠陌生化

李琴

(四川外國語大學重慶南方翻譯學院,重慶401120)

《透明的紅蘿卜》之感官美

李琴

(四川外國語大學重慶南方翻譯學院,重慶401120)

《透明的紅蘿卜》是莫言的成名之作,這部作品不管是對作家本人,還是對中國文壇都具有重要的意義。正是從這部作品開始,莫言的標志性敘述模式逐漸形成,即改變傳統敘述對語言的忽視,更關注語言本身;語言不再是內容的附屬物,更不僅僅是“所指”,而且是“能指”;語言既是“手段”,也是“目的”,特別是人們熟悉的“陌生化”語言,更是能幫助讀者順暢地進入到作者構筑的特殊的藝術世界中。

陌生化;色彩;通感;比喻

符號學家蘇珊·朗格認為,作為人類文化活動最基本表現的語言,是一種具有典型意義的符號系統。人類正是憑借了語言這種符號,才能進行思維、記憶、聯想、想象,才能描繪事物,才能表達一切的感情世界。因此,每一位作家在表述這個感情世界時,總是試圖尋找最貼近自身靈魂的語言作外衣,做靈魂的歌者。發表于1985年的《透明的紅蘿卜》是莫言的成名之作,盡管可能真正讓讀者熟悉莫言的是隨后發表的《紅高粱》,但不可否認,不管對莫言個人,還是對1985年的中國文壇,《透明的紅蘿卜》都具有里程碑似的意義。從某種程度上,它標志著莫言對傳統敘述模式的改變,標志著一種語言學的轉向——以前我們關注“我們如何知道世界的本質”,現在更關注“我們如何表述我們所知曉的世界的本質”。

在《透明的紅蘿卜》中,莫言在語言上做足了功夫,他遵循語言符號的整體性原則,大膽創新,讓作品中那個特殊的感官世界熠熠生輝。本文即從作品語言的色彩、比喻、通感三方面入手,探討讀者是如何在作家的精心安排下進入這場感官盛宴的。

一、色彩詞

不管是真實的現實世界,還是虛構的藝術世界,從來都不是蒼白一色的,作者在寫作中常常會用到很多的色彩詞。這些詞語既能豐富作品內容,又能表現出作者的審美傾向。通常,鮮艷的色彩代表光明;灰暗的色彩代表陰森壓抑。但是,莫言卻常常打破常規,故意反其道而行之,給讀者帶來一種另類的、新鮮的視覺沖擊。

《透明的紅蘿卜》以“文革”為背景,描寫出那個黑暗年代對人性的扼殺。背景是壓抑的,但全文充斥著各種各樣鮮艷的色彩:青的、藍的、金的等等,作家通過一系列變異的色彩,與主題相對比,讓作品籠罩著一種深沉、壓抑、濃重的感傷。

他看到了一幅奇特美麗的圖畫:光滑的鐵砧子。泛著青幽幽、藍幽幽的光。泛著青藍幽幽的光的鐵砧子上,有一個金色的紅蘿卜。紅蘿卜的形狀和大小都像一個大個陽梨,還拖著一條長尾巴,尾巴上的根根須須像金色的羊毛。紅蘿卜晶瑩透明,玲瓏剔透。透明的、金色的外殼里包孕著活潑的銀色液體。紅蘿卜的線條流暢優美,從美麗的弧線上泛出一圈金色的光芒。光芒有長有短,長的如麥芒,短的如睫毛,全是金色……

這是作品中最為人稱道的關于紅蘿卜的描寫。黑孩在拔出蘿卜時,仿佛看到了這樣一幅畫面——這個蘿卜在爐火的映照下突然煥發出青幽幽、藍幽幽的光,非常美妙,它“晶瑩透明”“玲瓏剔透”,還包孕著“銀色液體”,線條優美,連拔出來的弧線都泛著“金色的光芒”,甚至連這些光芒都形態各異、有長有短。這些濃墨重筆的色彩詞正好與作品主題的沉重構成了一種對比,藝術世界與現實世界存在如此巨大的差異。這個可憐的孩子承受著哪怕是那個年代大人也無法承受的痛苦,但是,心中仍然有著對未來的憧憬。就像學者程光瑋指出的那樣,黑孩作為那個時代的弱者、村莊的卑賤者,他無法改變自己被人安排的命運,但他卻用奇異的感覺悄悄為自己重新安排了另一種生活。他的希望、他的理想,就在此時光亮的蘿卜中體現了出來,光亮代表著未來,代表著希望。自此,紅蘿卜成為了一種象征,象征著那些哪怕生活在最底層的農民無論多么艱難困苦,仍然心存對生活的向往與追求。

二、通感手法

莫言是一位敏銳、細膩的作家,他長于感覺,在感覺的世界里,他可以任意縱橫馳騁。對感覺的刻畫,他常常會運用通感手法。所謂通感,是指在描述客觀事物時,用形象的語言使感覺轉移,將人的聽覺、視覺、觸覺等感覺互相溝通、交錯。通感的運用可以讓本來聽不見、看不見、嗅不到、摸不著的感覺,變得可聽、可見、可聞、可感。比如,作品中描寫:

例1:黑孩的眼睛本來是專注地看著石頭的,但是,他聽到了河上傳來了一種奇異的聲音,很像魚群在唼喋(shazha象聲詞,形容成群的魚或水鳥等吃東西時發出的聲音),聲音細微,忽遠忽近,他用力地捕捉著,眼睛與耳朵并用,他看到了河上有發亮的氣體起伏上升,聲音就藏在氣體里。

例2:姑娘的心高懸著……凄婉哀怨的旋律如秋雨抽打著她心中的田地,她正要哭出來時,那旋律又變得昂揚壯麗浩渺無邊,她的心像風中的柳條一樣飄蕩著,同時,有一種麻酥酥的感覺從脊椎里直沖到頭頂……

作品中,黑孩從來是不言不語的,他不是不會說,而是不愿說。作者刻意讓黑孩用“無聲”對抗著世界的暴力與殘忍,所以聽覺就變成了黑孩感覺世界中最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例1中,黑孩“專注地看著石頭”,這本是視覺描寫,但作家瞬間轉移到了聽覺,突兀地告訴讀者,黑孩聽到了“魚群的唼喋聲,聲音細微,忽遠忽近”,就在讀者還在體味魚群的唼喋聲時,作者又轉回了視覺,“黑孩看到了發亮的氣體在上升”,而“聲音就藏在氣體里”。視、聽隨意轉化,不給讀者一點緩沖的時間。

例2中的場景是描寫姑娘和小石匠去尋找黑孩,在橋洞里聽到老鐵匠唱戲的時候心里的觸動。老鐵匠已經感覺到來自徒弟的威脅,但此時的老鐵匠對自己的手藝充滿自信,他堅信“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故事不會在自己身上上演,所以,面對威脅“老鐵匠的瘦臉上煥發出奪目的光彩”而高歌。而姑娘沐浴在愛河里,看著老鐵匠喉結的靈活移動,心里感受到的卻是來自小石匠的愛情,麻酥酥的感覺從脊椎沖到頭頂,視覺、聽覺、觸覺又一次聯合到了一起。而這樣的歌聲在小鐵匠耳里,又不一樣。小鐵匠面臨的考驗既有生存,又有愛情,他像是一個困獸,緊盯著自己的獵物,所以,他的聽力世界里“老鐵匠像頭老驢一樣叫著,聲音刺耳,難聽”,甚至過一會兒,他什么也聽不到了,“目光像一只爪子,在姑娘的臉上撕著、抓著?!睆捏H叫到抓人的目光,又一次把人的心理變化用外在的視覺來表現。一段歌聲,把聽聲的三個人不同的心理、表情描摹得淋漓盡致。

濟慈說,聽到的聲音很美,聽不到的聲音更美。但如果把這些聽不到的聲音之美傳遞出來,讓聲音、味道在讀者心中回蕩,這才是作家之神筆。

三、比喻

作品中比喻手法隨處可見,據不完全統計,這篇短短幾千字的作品比喻多達上百個。統觀這些比喻,有傳統的明喻、暗喻、借喻,還有被作者與其他修辭連用的花式比喻??傮w看來,這些比喻具有以下特點:

首先,鄉土化。眾所周知,莫言的經歷讓他對鄉村生活情有獨鐘。在他筆下,鄉村景物隨處可見、信手拈來。作品中,人物語言鄉土化特征明顯,不管是本體,還是喻體,都是農村尋常景物。

例1:披著夾襖,一手拿著高粱的餅子,一手捏著一顆剝皮的大蔥,慢吞吞地朝著鐘下走。走到鐘下時,手里的東西全沒了,只有兩個腮幫子像秋田里搬運糧草的老田鼠一樣飽滿地鼓著。

例2:……雙眼像風車一樣旋轉著,嘴里嘈嘈地說……

隊長在作品中代表著統治階級、特權階級。例1里,把隊長比作田鼠,而且是一只貪婪的老田鼠,即委婉表達出了作者對這位隊長的情感態度——一個猥瑣、精明的當權者形象躍然紙上;又仿佛在告訴讀者當時人們饑餓的程度和生存狀態的卑微。食物匱乏、生存堪憂,人們每天都處在饑餓的狀態,吃成了人們最基本、最核心的欲望。關注吃,更多的是作者對人類生存狀態的思考,是對現實的一種批判。

例2這句話描寫隊長既要應付公社安排的任務,又不愿意給個整勞動力,心里打著小算盤的心理。作者不直接描寫這種計較的心理,而是用一個生動的比喻就把一個霸道、玩弄心眼兒的隊長刻畫得栩栩如生。

這樣的比喻,在文中隨處可見。如老鐵匠的臉色像炒焦了的小麥,鼻子尖像顆熟透了的山楂,孩子像谷地里被風吹動著的稻草人?!@些比喻里的喻體都是農村里的常見事物,用這些鄉村的尋常事物來進行比喻和解釋,組建作者鄉村化的畫面,通俗易懂又回味無窮。

其次,與其他手法連用的花式比喻。比喻、擬人這些手法都是常用的修辭手法,并不稀奇。但為了加強陌生化效果,作者經常將這些手法糅合到一起,就像雅克布遜所說,對某些語言單位加以選擇,并將它組合成更復雜的語言單位,重新組合后的語言單位容量大大增大,構造出了一個全新的藝術世界,在挑戰讀者閱讀經驗的同時,又達到了一種意想不到的效果。

例3:孩子……凸起的胸脯里像有只小母雞在打鳴。

例4:小石匠向姑娘介紹黑孩,說黑?!八奈鍤q時說起話來就像竹筒里晃豌豆,咯嘣咯嘣脆?!?/p>

例5:螞蚱剪動翅羽的聲音像火車過鐵橋。

例6:打屁股的聲音好像在很遠的地方有人用棍子抽一麻袋棉花。

例3、4都是描寫黑孩。例3中,當孩子激烈的喘著氣,瘦骨嶙峋的胸脯上下抖動著,作者說就像一只打鳴的母雞。眾所周知,打鳴是公雞的職能,母雞是不打鳴的,就像不說話的黑孩,張大了嘴卻發不出聲音。我們的耳畔仿佛響起了母雞的怪叫聲。再對比例4描述的昔日的黑孩,能說會道,就像竹筒里晃豌豆。讀者無法想象,一個孩子要經歷多大的傷痛才會發生這么大的變化?!翱┼钥┼浴钡耐愣孤暘q還在耳,眼里浮現的卻是像小母雞打鳴的稻草人。

例5中,將螞蚱扇動翅膀的聲音與火車過鐵橋的聲響聯系到一起。黑孩從未見過火車,但對人們提及過的火車一直念念不忘,所以,當他看到螞蚱扇動翅膀的時候,竟然情不自禁地想到了火車經過鐵橋、發出的哐、哐的聲音。例6中,將打屁股的聲音比作抽打棉花。棉花的抽打當然沒有聲音,仿佛就是黑孩的無聲抵抗。

這些比喻中,作者通過聽覺、視覺、感覺的交叉描寫,呈現出了一個聲、色、味俱全的感官世界,讀者仿佛身臨其境,獲得了和作品的主人公一樣的獨特感受。

俄國形式主義者提出語言的“陌生化”,認為日常語言的循規蹈矩,既不能吸引讀者的注意,又不能完全表達自己的感覺,所以對語言要進行重新創造,產生陌生化的效果。莫言在《透明的紅蘿卜》中,充分調動各種手法,將他每一個毛孔里的感覺描摹出來,讓讀者跟隨他一起暢游在他的感官世界中。

[1]莫言.透明的紅蘿卜[J].中國作家,1985(2).

[2]程光瑋.顛倒的鄉村——再讀莫言的《透明的紅蘿卜》[J].當代文壇,2011(5):19.

[3](美)濟慈.濟慈詩選[M].屠岸,譯.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1.

[4]陳劍暉.符號化了的小說語言[J].文藝評論,1989(2): 30.

I206

A

1673-0046(2016)10-0203-03

2015年重慶市教育委員會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中國現當代小說語言的陌生化研究,項目編號:15SKG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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