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疏解”和改變的人生

曹煦

北京，1月下旬的一個工作日，曾經做汽車配件生意的商人王川卻不需要工作，他來到自己家附近的一個旅行社，給家人訂了一個春節期間的新馬泰旅行團?！昂眮砹?，東南亞暖和一些?！?/p>

同樣在這個寒風凜冽的清晨，王川曾經的“合作伙伴”吳建平，正坐在北京西郊汽配城西門一輛破舊的金杯車里避寒。不時有車輛開到這里，卻發現汽配城的大門早已緊閉，吳建平趕上前去低聲地問搖下玻璃的司機：“修車么？”

4個月前，王川和吳建平還有一個共同的“飯碗”——西郊汽配城。這個成立于1994年、占地面積10萬平方米、號稱京城汽配第一家的市場，在2015年9月16日，正式結束了它21年的使命。在北京市疏解非首都功能、提升產業結構的背景之下，人到中年的王川和吳建平，與800多家商戶、4000多名昔日同行一道，離開了西郊汽配城，生活軌跡也從此改寫。

人去樓空的北京西郊汽配城，偶爾還有人偷偷招攬生意。

被搬遷的汽配城和“換個活法”的老板們

每次開車經過北京西四環的四季青橋，王川總會習慣性地看一看四季青橋東北角的那五個大字“西郊汽配城”，那里有他過去15年的全部人生?！拔?999年來到‘西郊，當時四環路還沒有全通，那會兒的汽配城更像個農貿市場?！?/p>

王川過去10余年的汽配城歲月，正趕上北京乃至全國汽車保有量飛速增長的黃金時代。他清楚記得剛入行的某一天，一位山東的客商找上門來訂了1000個離合器泵，“那一筆就掙了兩萬塊錢，90年代啊?！?/p>

隨著大大小小規模不一的汽配城陸續在北京落地，同行之間的競爭越發激烈?！捌涑蔷拖裰嘘P村的電腦賣場，一進門就推銷東西，魚龍混雜?！蓖醮ㄌ寡?，“汽配市場比較亂，越是亂，越是有利可圖?！彼麑τ浾吲e例，“比如貼膜，有的貼膜品牌產品成本1000元，賣給客人經?？梢再u到1萬元?！?/p>

但這樣的“好日子”隨著電商時代的到來越來越少，“互聯網時代嘛，靠信息不對稱掙錢越來越難?！蓖醮ㄒ埠芸煸谀畴娚唐脚_建立了自己的網店，“我是汽配城比較早試水的，效果還可以?！?/p>

王川說，在汽配城的700多家商戶里，他只能算中等收入水平?！吧砑疑锨f的多了去了，尤其做輪胎生意的，過億的聽說也有幾個?！?/p>

“有些人根本不會在乎搬遷?！蓖醮ǚQ，好多老板在北京經營多年，名下有很多門店，關掉西郊的幾個店影響很小?！跋裎疫@樣全部重心都在西郊的，徹底推倒重來?！蓖醮ㄓ行o奈地說。

他在汽配城里的很多“鄰居”搬去了位于豐臺區豐益橋的“西國貿”汽配城，那里的租金隨著“王川們”的搬遷也水漲船高，但王川說人氣并不如已有多年品牌積累的西郊汽配城?！叭ァ鲊Q的有兩三百家，主要是做零售的，還有一些大型的批發商都去了五環外的衙門口?！?/p>

像王川這樣選擇暫時“無業”的相對屬于少數，他說：“聽說過幾年那邊也要搬，前幾天新聞里說花鄉（北京最大的二手車市場，位于南四環花鄉橋）也要搬，這是大趨勢，不想再折騰了?！?/p>

即便暫時離開汽配行業，但多年與汽車為伴，王川依然對這個市場充滿了生意人的敏銳。B2C、O2O、平臺類、垂直類……從王川口中不時蹦出的這些詞可以判斷，這是一個喜歡學習的商人。他對汽車后市場企業的電商模式、發展方向有自己清晰的認識?！耙唇⒆约旱木W站，只做渠道;要么加入天貓、京東這種平臺;要么線下和線上結合，提供一體化服務?！?/p>

從王川所住的世紀城小區到西郊汽配城里他曾經的門店，“走得快一點也就一刻鐘”，這段路他走了無數次，卻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此路不通”?！耙酝@個時候都在忙著年前沖業績，哪像現在還有時間買年貨?！?/p>

采訪中，王川的電話數次響起，很多外地的老客戶還在打電話詢問生意上的事?！白鲞@么多年，怎么可能說斷就斷了?！闭劶敖窈蟮脑O想，王川平靜地說，“也許我還會干老本行，但肯定會換個弄法?！?/p>

從“正規軍”到“游擊隊”的修車師傅

“誰愿意搬呀，不是不搬不行嘛”，這幾乎是吳建平這樣依附于西郊汽配城“吃飯”的人的一致心聲。

汽配城停業前，修車師傅吳建平的客戶主要是來汽配城買配件的私家車主。他在汽配城很多商戶那里都留有名片，負責將客人新買的零部件安裝調試好，沒有發票、現金交易。用他的話說，“掙個手工費，辛苦錢?！?/p>

在高峰時期，像吳建平這樣的崗位，在西郊汽配城有近300人。他對自己的修車技術頗有信心：“我可以隨便找個4S店上班，就是那樣不自由?！?/p>

即便在北京多年，吳建平的微信所在地還寫著“河北邢臺”，那是他回不去的老家，“地沒有了，老人也不在了?！彼谖魉沫h外的一處平房租住了近10年，他的妻子在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當收銀員，從他的住處騎車到西郊汽配城只要20分鐘?！胺孔鈴漠敵醯?00漲到1000了，過完年可能還要漲?！?/p>

吳建平眼下最大的心愿就是兒子的婚事。他的兒子今年21歲了，在一個美容美發店打工，他今年回家過年的一個重要任務就是在縣城給兒子買房，“現在的小姑娘，沒房子誰嫁給你？”

為了更從容完成這一任務，在汽配城停業的日子里他依然每天都“上班”。當然，為了避免遇見城管，他總是在汽配城周邊游蕩，避免長時間停留在一個地方?！俺枪?、公安都來過，有的人車被扣了?！?/p>

從過去名正言順地修車，到現在“打游擊”似的拉客，吳建平對他現在的狀態充滿無奈?！皩Ρ本﹣碚f這只是一個市場，對我來說這是全部飯碗?！彼终f，“不過沒有西郊汽配城，就沒有我的現在?！?/p>

當記者問他為何不去別的汽配市場繼續修車，吳建平對記者表示：“修車也是有圈子的，在這兒這么多年，好多回頭客，斷了太可惜了?！彼桓右桓爻闊?，像是在打發生意冷清所帶來的空虛，“再干幾天就回家過年了，年后不行真要換個地方了?！?/p>

修了20年車的吳建平說：汽修是辛苦活，修好一部車也有成就感?！罢炫K兮兮的，現在的年輕人愿意受苦的少?！眳墙ㄆ奖緛硐虢趟膬鹤訉W汽修，“人家死活不愿意?！?/p>

根據海淀區政府日前發布的《中關村軍民融合創新示范區規劃方案》，北京西郊汽配城將變身中關村軍民融合產業園，今后將主要用于軍民融合重大項目落地、軍民融合項目展示對接。

指著汽配城搬遷時貼在墻上的一張通知，吳建平認真地問記者：“什么是非首都功能？疏解就是不要了吧？”

（文中采訪對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