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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思的哲學觀”研究的幾個前提性問題

2016-03-07 06:01
關鍵詞:哲學觀教科書馬克思

劉 秉 毅

(武漢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 湖北 武漢 430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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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思的哲學觀”研究的幾個前提性問題

劉 秉 毅

(武漢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 湖北 武漢 430072)

研究“馬克思的哲學觀”就是要把握馬克思關于哲學本身的思想。為了更好地進行這一研究,我們需要明確“馬克思的哲學觀”與“馬克思哲學觀”這兩個概念既有區別,又直接相關,研究“馬克思的哲學觀”就是為了充實和發展我們的“馬克思哲學觀”;“馬克思的哲學觀”與“馬克思哲學”內在纏繞,因而需要研究者深入發掘哲學觀的理論內容;“馬克思主義的哲學觀”作為原理教科書的觀點,有其繼續存在的必要,但需要以“馬克思的哲學觀”研究作為補充。

馬克思的哲學觀; 馬克思哲學; 原理教科書

以回答“什么是哲學”為特征的哲學觀,是對有關哲學本身的一系列問題的反思。這些問題包括哲學的主題、對象、性質、方法、功能、目的,以及哲學與現實和時代的關系、哲學的形成和演變、哲學家的角色和任務,等等[1]。因此,可以說“馬克思的哲學觀”就是馬克思對于哲學的理解,研究“馬克思的哲學觀”就是要把握馬克思關于哲學本身的思想。為了更好地進行這一研究,需要首先澄清幾個前提性問題。

一、“馬克思的哲學觀”與“馬克思哲學觀”

在目前的研究中,人們對于“馬克思的哲學觀”和“馬克思哲學觀”這兩個概念往往是混同使用的,認為省略一個“的”字并不會造成意思的改變。然而事實上,正是這個“的”字的去留決定了以上兩個概念不同的內涵。因此,如果不對它們作出嚴格的辨析,勢必會造成哲學觀問題的含混,阻礙研究的進一步深入。

首先,從語法結構來看。在“馬克思的哲學觀”這一概念中,“哲學觀”的對象是一般意義上的哲學,它所要回答的是“什么是哲學”這一問題。因此,當它被限定在馬克思的名下時,所表示的就是“馬克思對于‘什么是哲學’的看法”,或者說是“馬克思對于一般意義上的哲學的理解”。與此相對照的是,“馬克思哲學觀”缺失了主語。這是由于,這一概念的對象是一個具體的哲學家的哲學,即馬克思哲學,它所要回答的是“馬克思哲學是怎樣的”這一問題。至于是誰的“對于馬克思哲學的理解”,則并不包含在這一概念之中。

其次,從研究方法來看。研究“馬克思的哲學觀”的立足點在于馬克思關于“哲學”的各種論述,需要按照文本的歷史線索進行梳理。然而,要形成一種“馬克思哲學觀”,則必須將馬克思哲學視為一個整體,從中邏輯地提煉、概括出馬克思哲學的思想實質。例如對于“馬克思開創了怎樣的哲學傳統?”“馬克思實現了怎樣的哲學革命?”這類問題的回答便是一種“馬克思哲學觀”的體現。正因如此,“馬克思哲學觀”離不開對西方哲學傳統特別是德國古典哲學,以及現代西方哲學的理解,因為馬克思哲學的特點只有在差異中才能凸顯出來??梢?與“馬克思的哲學觀”相比,“馬克思哲學觀”的形成需要一個更為復雜、更為抽象也更為艱苦的研究過程。

再次,從理論結果來看。由于各個歷史時期的“馬克思的哲學觀”是作為客觀對象而存在的,因此研究者可以根據特定的文本,得到一個相對確定的理論結果。盡管不同的研究者由于對文本材料的詮釋有所差異,得到的“馬克思的哲學觀”也會不盡相同,但不至于構成特別大的對立。與此相反,“馬克思哲學觀”則是一個見仁見智的問題了,研究者的時代背景、文化傳統和政治立場會極大地影響他對于馬克思哲學的特點和實質的解讀。當然,一種“馬克思哲學觀”形成的依據固然也在于文本,但是抽象和概括的特性決定了不同的“馬克思哲學觀”之間不可能有一個最終的衡量標準。例如這樣一個問題:究竟是青年時期的馬克思還是成熟時期的馬克思更能代表馬克思?很顯然,對于這一問題的不同回答一定會導致不同的“馬克思哲學觀”。

最后,從這兩個概念的相互關系來看?!榜R克思的哲學觀”可以為“馬克思哲學觀”的形成提供一個切入點。事實上,如果僅限于探討“馬克思的哲學觀”,那么其理論意義還是不充分的。把握馬克思對于“哲學”的觀點和態度的演變過程,就是為了在馬克思的反面批判和正面陳述中發現他對于自己的哲學的規劃,而這也正是發展“馬克思哲學觀”的題中之義。從這個意義上說,“馬克思的哲學觀”同“馬克思的社會觀”“馬克思的歷史觀”“馬克思的實踐觀”等等一樣,都是從不同的側面來揭示馬克思所實現的哲學革命和開創的哲學傳統,都是為了充實和發展(我們的)“馬克思哲學觀”。

可見,“馬克思的哲學觀”與“馬克思哲學觀”并不等價,而是兩個相互區別、各有側重的概念。不過,同時也應當看到,這兩個概念又具有直接的相關性。

這種相關性首先表現在馬克思本人的哲學活動中。不難理解,馬克思的哲學思想一定體現著他的哲學觀,馬克思有什么樣的哲學觀就有什么樣的哲學。以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的論述為例:“德國哲學從天國降到人間;和它完全相反,這里我們是從人間升到天國?!盵2]既然馬克思持有一種反對思辨哲學、重視實際活動的人的哲學觀,那么他必然會按照這種觀點來進行自己的哲學創造,使自己的哲學突破思維、概念、范疇對于現實世界的宰制----而這也正是我們對馬克思哲學變革的概括,并將最終體現在(我們的)“馬克思哲學觀”之中。因此,可以說“馬克思的哲學觀”就是馬克思哲學中的核心觀念、根本觀念和靈魂觀念,馬克思哲學的革命性意義必然直接體現在哲學觀上的轉向和變革。

同時,這種相關性也體現在研究者的解讀過程中。具體來說,研究者總是帶有一定的“馬克思哲學觀”來解讀馬克思的文本,而這種理解前見會直接影響到解讀的結果。因此,盡管馬克思關于“哲學”的論述相對確定,但不同的研究者會基于他們各自對于馬克思哲學的不同理解,從中看到不盡相同的“馬克思的哲學觀”。舉例來說,如果研究者沒有將人道主義精神作為馬克思哲學的基本特征,那么他在探討“馬克思的哲學觀”時,便很可能會忽略馬克思關于“哲學的目的在于人的解放”[3]的思想。

這樣看來,“馬克思的哲學觀”與“馬克思哲學觀”這兩個概念又有著相互統一的方面。于是,往往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馬克思的某一哲學命題,既表明了他在特定時期的哲學觀,又可以被直接概括進(我們的)“馬克思哲學觀”,而《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的“改變世界”就是一個最好的例證。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大多數學者對這兩個概念不加區分的使用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而,這并不意味著對于“馬克思的哲學觀”與“馬克思哲學觀”的辨析沒有了意義。事實上,辨析絕不是為了在兩個概念之間劃出一條涇渭分明的界線,并且給哲學觀理論貼上不同的標簽,而應當看到,“馬克思的哲學觀”與“馬克思哲學觀”代表了(馬克思哲學的)哲學觀研究的兩種不同范式,只有通過明確這兩個概念的內涵,才能夠為研究確立應有的范式。

就目前國內的馬克思哲學研究而言,哲學觀問題往往被直接等同為一種“馬克思哲學觀”的建構。也就是說,學者傾向于將馬克思哲學作為一個既成的理論整體,并結合特定的邏輯框架(如哲學視域、哲學主題、哲學研究方法、哲學思維方式、哲學功能、哲學范式等方面)來概括出馬克思哲學的特點。這種研究方式固然有其價值,但是存在的問題也是不容忽視的。眾所周知,馬克思的思想經歷了一個不斷轉向的形成過程,而同時又包含著許多不同的方面。因此,上述那種模式化了的邏輯框架只能揭示哲學觀的某些共性內容,而無法充分把握到馬克思獨特的、富有個性的哲學觀。這樣看來,還是需要回到“馬克思的哲學觀”本身,按照過程論的觀點將馬克思的哲學觀還原為一個歷史地生成的過程,把握其思想在不同階段上所蘊含的內在邏輯。當然,完成對“馬克思的哲學觀”的梳理還不是最終的目的,在此基礎上還需要作進一步的評價和概括。正如前文所述,有必要從“馬克思的哲學觀”中提煉出(我們的)“馬克思哲學觀”,也就是說,要用馬克思自己對于“哲學”的態度和觀點來回答他開創了怎樣的哲學傳統。

總之,“馬克思的哲學觀”這一概念所代表的就是這樣一種研究范式。這種范式并不排斥“馬克思哲學觀”的參與,而是將“馬克思哲學觀”放在了一個邏輯上的恰當的位置,并最終體現為二者的融合統一。有理由相信,這種研究范式會成為哲學觀問題新的理論增長點:只有立足文本還原出“馬克思的哲學觀”的生成過程和獨特內容,(我們的)“馬克思哲學觀”才會更加充實、合理;只有以建構“馬克思哲學觀”為旨歸,對于“馬克思的哲學觀”的研究才不會流于純形式主義的學術活動。

二、“馬克思的哲學觀”與“馬克思哲學”

把“馬克思的哲學觀”同“馬克思哲學”放在一起,本身就可能會引起質疑。因為在馬克思的語境中,“哲學”是要被“消滅”“終結”的對象,是一個具有否定性意味的概念,而且他也沒有把自己的學說稱為“哲學”。既然馬克思對于“哲學”的“觀”如此消極,那么馬克思有哲學嗎?“馬克思哲學”這個概念是否合法呢?在馬克思主義哲學史上,對于這些疑問的經典表述就是“柯爾施問題”。盡管柯爾施的提問是以當時無產階級革命對于意識形態批判的需要為背景的,但許多研究者還是傾向于將其作為一個具有普遍意義的學術問題加以探討。事實上,“柯爾施問題”很容易陷入一種語詞之爭,因為沒有人能夠將“哲學”精確地定義出來。如果把“哲學”等同為傳統樣式的形而上學,那么完全有理由說馬克思沒有哲學,但事情并沒有這么簡單。我們知道,馬克思的學說相當龐雜,似乎很難用一般意義上的“哲學”或“科學”這樣的概念加以統括[4]。之所以會這樣,是由于馬克思并不是一個典型意義上的理論家,他首先是一名革命家:正是出于變革現實的需要,馬克思才會投身于對資本主義經濟事實的研究,而不是僅僅滿足于一種新世界觀的確立;也正是為了實現人的解放的目的,馬克思才沒有在“科學”研究中陷入實證的、非批判的態度,而是為經濟事實建立起了批判的哲學性的概念??梢?如果過分追求學術性而忽視了理論與現實的關系,那么“柯爾施問題”便難免會淪為一個無解的偽問題。而一旦為馬克思還原了“革命家”這一最大的現實,就會看到居于他的學說中心的,乃是一種超越性的價值因素。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馬克思哲學”這一概念是完全合法的。至于馬克思拒絕用“哲學”來稱謂自己的學說,則是由于這一概念承載了過多西方哲學傳統中意識內在性的負荷,因此不得不采用其他過渡性和替代性的說法[5]。

那么,“馬克思的哲學觀”與“馬克思哲學”有怎樣的關系呢?上文曾經提到,馬克思的哲學思想一定體現著他的哲學觀,馬克思有什么樣的哲學觀就有什么樣的哲學。這種理解雖然沒有太大的問題,但是還過于籠統和簡單。要想進一步澄清這個問題,還需要從一般意義上的哲學觀與哲學的關系著手。在這里首先要面對的是這樣一個問題:哲學觀是不是哲學?有一種觀點認為,哲學觀就是“關于哲學的哲學”,因而是屬于哲學本身的。這種觀點是值得商榷的,因為哲學觀可以是多層次的。舉例來說,馬克思在《〈科隆日報〉第179號的社論》中曾經講過這樣的話:“哲學,從其體系的發展來看,不是通俗易懂的;它在自身內部進行的隱秘活動在普通人看來是一種超出常規的、不切實際的行為,就像一個巫師,煞有介事地念著咒語,誰也不懂得他在念叨什么”[6]219。毫無疑問,這也是對于哲學的一種“觀”,但卻似乎還達不到“反思”的水平,因為它完全可能出自任何沒有接受過專門哲學訓練的普通人之口。然而,我們不應當把這段評論排除在“馬克思的哲學觀”之外,因為當時的馬克思已經是精熟于哲學研究的專家了,不論他講這段話的目的是揭露德國哲學遠離現實這一缺陷,或是為德國哲學關注現實的特殊方式作辯護,這段話總是根植于他對當時德國哲學的深入理解之中的,并反映出他從青年時代起就把哲學與現實之間的關系作為自己思想的主線。因此,我們認為哲學觀并不一定是哲學,它更多地是作為一種態度和理念引導著哲學家的理論創造,或者說就是哲學家對于“如何做哲學”的理解。

接下來的問題是:哲學觀與哲學是如何相互影響和作用的?根據賀來教授的觀點,“哲學觀與哲學其實是一種內在纏繞的關系,它們之間存在著一種‘解釋學的循環’:哲學觀的確立必須以對具體哲學問題的研究為條件,具體哲學問題的展開又必須內在地以哲學觀的自覺為前提,離開其它哲學問題研究,‘哲學觀’則‘空’,而離開哲學觀的領悟,‘哲學研究’則‘盲’”[7]??梢?哲學觀指導哲學、哲學體現哲學觀,這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同時也應當看到,哲學觀是哲學問題的具體研究所醞釀和升華出的一個自然的結果,它只能內在地蘊含在具體的哲學觀點之中。因此,有學者簡單地將哲學觀比做“前言”,將哲學比做“正文”的做法是不妥的,二者更多的是一種相互的統一。一般意義上的哲學觀同哲學的這種關系在馬克思那里也是成立的:“馬克思哲學”在發展歷程中的每一次飛躍都是以“馬克思的哲學觀”的更新為標志的,而“馬克思的哲學觀”的更新又必須以“馬克思哲學”的不斷發展為前提。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之后,“馬克思哲學”似乎很少再以顯性的形式出現,而這種變化同樣需要從“馬克思的哲學觀”出發來加以理解。也就是說,正是由于馬克思確立了以人的實踐活動為出發點,以改變世界為目的的哲學觀,他才會自覺地走出哲學批判,將新唯物主義哲學作為一種隱性的方法論背景運用于政治經濟學批判,使哲學走上了真正發揮其革命性作用的現實道路。雖然理論形態發生了深刻的改變,但“馬克思哲學”仍在同“馬克思的哲學觀”的內在循環中不斷走向深化。

需要指出的是,這種“內在循環關系”主要是就哲學家的理論活動來說的。對于研究者而言,它往往會造成這樣一種困難,即很難將哲學觀從哲學中剝離出來。以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的異化勞動思想為例,盡管看起來同哲學本身毫無關聯,但這一思想又確實是馬克思的人本主義的哲學觀最為集中的表現,它反映出這一時期的馬克思還沒有完全從現實出發來做哲學。當然,研究者也可以就這種人本主義的哲學觀本身加以談論,但如果脫離了具體的理論內容,這種哲學觀研究無疑是空洞而抽象的。因此,研究者不能夠僅僅關注馬克思直接論及哲學本身的理論內容,因為馬克思從來沒有把哲學本身當做一個十分有價值的理論對象。即使是廣為人們所熟知的“任何真正的哲學都是自己時代的精神上的精華”[6]220這句話,從嚴格的意義上來說,也并不是馬克思對哲學進行的定義,更不是對“什么是哲學”的真正回答??梢?哲學觀研究既不能脫離具體的觀點、方法和立場,又不能像敘述哲學發展史那樣全面鋪開,而其中的關鍵就在于一個選擇的過程。只要研究者善于從“馬克思哲學”中發現對于哲學本身而言有價值的內容,就一定能夠還原出“馬克思的哲學觀”。

對于研究者而言,另一個困難在于:由于“馬克思哲學”在很大程度上是通過論戰性著作來表述的,因此“馬克思的哲學觀”也經常以否定的形式出現,需要進行一定的“轉述”。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馬克思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中對于“實踐政治派”和“理論政治派”的批判,盡管馬克思反對什么是很清楚的,但想要準確地講出馬克思認為應當怎樣“消滅哲學”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當然,任何“轉述”都必須參照具體的語境和思想的邏輯,而不能簡單地認為馬克思所反對的反面就是馬克思所贊成的。同時也應當看到,以否定形式出現的“馬克思的哲學觀”同樣有其意義,因為“馬克思哲學”正是在與其他思想相區別的對立中彰顯自身的革命性的。

三、“馬克思的哲學觀”與“馬克思主義的哲學觀”

馬克思與馬克思主義的關系是耐人尋味的,即使在哲學觀問題中也是如此。每當談到這一關系時,人們總會不由得想起馬克思的那句話:“我只知道我自己不是馬克思主義者”[8]。不可否認,這句話是有其具體語境和現實背景的,不宜作過度的發揮,但它也至少證明了馬克思對于后繼者能否準確把握到自己思想實質的擔憂。那么,僅就哲學本身而言,馬克思主義又會與馬克思有怎樣不同的“觀”呢?按照馬克思主義在哲學方面的最為典型的理論形態,即原理教科書的說法,哲學普遍被定義為“世界觀和方法論的統一”。其中,世界觀“就是人們對于包括自然界、社會和人的精神世界在內的整個世界的一般看法和根本觀點”;而方法論則是將世界觀運用于分析問題、解決問題后的理論結果,即關于人們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一般的、普遍的方法的學問[9]??梢?“馬克思主義的哲學觀”最為強調的便是哲學的普遍性、根本性和系統性。不論這種強調是為了概括歷史上各種形態的哲學,還是為了配合原理教科書后續內容的展開,“馬克思主義的哲學觀”事實上已經構成了與馬克思的思想實質的對立。只要是對馬克思的著作有一定了解的人都會知道,馬克思既沒有也不可能以這種方式反思哲學本身。這是由于,包括哲學在內的整個馬克思的理論都是圍繞具體的、現實的問題展開的,而馬克思最為反對的便是那種提供“普遍知識”和“終極真理”的做法,不承認這一點就是不承認馬克思的實踐的思維方式。

這樣便不難理解,為什么近幾十年來原理教科書會遭到如此多的非議。批評者指出,原理教科書代表了向傳統哲學思維方式的倒退,是對馬克思哲學革命的反動[10]。事實上,馬克思哲學研究和哲學觀問題研究都是以反思原理教科書為背景、以“回到馬克思”為口號而展開的,因此可以說“馬克思的哲學觀”研究直接與這一學術趨勢相關。這似乎意味著,研究“馬克思的哲學觀”就是為了恢復馬克思哲學的本來面目,并進而用(把握到了馬克思思想實質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新形態來取代原理教科書。然而,問題并沒有這么簡單。如果不能夠對教科書哲學及其這樣或那樣的“缺陷”有一個正確的認識,“馬克思的哲學觀”研究便很難實現自身的理論意義。

首先要有這樣一個起碼的認識,即原理教科書是幾代哲學工作者共同努力的結果,它作為對經典作家哲學思想的一種解釋框架,同樣也是立足于具體文本的。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原理教科書沒有能夠充分體現馬克思哲學,甚至走向馬克思所反對的傳統哲學的思維方式的呢?對于這個問題的解答必須聯系到原理教科書產生和發展的社會歷史背景:一方面,原理教科書的受眾是并不從事專門哲學研究的普通人或哲學初學者,日常思維中的自然態度無疑會阻礙他們對于馬克思的辯證精神和實踐觀點的理解。因此,有必要以更加具有確定性、概括性和規律性的方式來向他們講授馬克思主義哲學。另一方面,社會主義國家的現實決定了原理教科書無法完全包容馬克思哲學的批判性和革命性。不難理解,就馬克思主義政黨奪取政權的革命斗爭,或是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在資本主義國家內部進行的批判活動而言,馬克思哲學的精神一定會得到充分的發揮。然而,由于社會主義國家對于穩定和發展的需要,哲學理論的體系化、公式化和權威化成為了一個在所難免的趨勢。事實也證明,原理教科書對于人民的團結和思想的統一,對于綱領、路線和政策的合理性的論證,都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10]。由此可見,對于原理教科書的評價必須是歷史的,任何無視其社會歷史背景的孤立性考察都不利于馬克思主義哲學在今天的發展。

我們固然反對盲目地全盤否定原理教科書,但也必須承認,教科書哲學在今天已經不能完全適應實踐的變化,而“回到馬克思”的口號便是對這種不適應的最直接的表現。那么,在當前的歷史情境下,原理教科書又將何去何從呢?要回答這個問題,同樣離不開教科書所賴以獲得其合理性的兩個社會歷史條件。也就是說,如果這種條件不復存在了,那么教科書哲學便理應被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新形態所取代;但是,如果這種條件在今天仍然有效的話,那么教科書就還將繼續發揮其歷史作用。首先來看第一個方面,原理教科書的受眾并沒有發生明顯的變化,只要想了解馬克思主義哲學,教科書仍然是最好的入門材料。同時,原理教科書本身也并非一成不變,最明顯的表現便是許多反映實踐發展的新內容被不斷地充實進來,從而最大限度地保持了教科書哲學的解釋力和說服力。從另一個方面來看,盡管出現了改革開放、市場經濟等一些變化,但社會主義國家對穩定和發展的訴求不僅沒有減弱,反而加強了。事實上,一些學者也注意到了馬克思哲學的批判性、革命性與社會主義國家兼容的問題。他們提出,馬克思主義哲學需要完成從“革命范式”到“建設范式”的轉換,具體內容則包括變兩極對立為共贏共生、變統一性為多樣性、變階級價值觀為共同價值觀,等等[11]。這種提法固然反映了時代的一種趨勢,但是,這種“改變策略”一點不比原理教科書的“回避策略”來得高明。因為如果哲學的批判性、革命性與國家的穩定、發展訴求之間的張力徹底消失了,那么不論是對于馬克思主義哲學還是對于社會主義國家,這都將是一個悲劇。

總之,原理教科書作為一個哲學學術與現實政治共同作用的產物,即使在今天也仍然具有存在的必要性。這需要我們在充分尊重教科書哲學的前提下,對它與實踐不相適應的問題作出回應。目前學界普遍傾向于在原理教科書體系之外,建構起馬克思哲學研究的學術話語,而這應當被視為一個可行的途徑。與原理教科書相比,學術話語的確可以被視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新形態,但二者之間并不是取代與被取代的關系,而是共存互補的關系。具體來看,這種馬克思哲學研究的學術話語在以下三個方面區別于原理教科書:就對象來說,學術話語主要針對專門的哲學研究者而非普通大眾;就研究重點來說,學術話語側重于馬克思哲學而非恩格斯或列寧的哲學;就研究方法來說,學術話語更為關注文本解讀而非構造體系。

也許有人會指出,所謂馬克思哲學研究的學術話語不過是一種遠離現實的概念游戲,會把馬克思主義哲學變成書齋里的學問,而這是與馬克思積極投身社會實踐、關注現實變革的基本精神背道而馳的。對于這種質疑,最好的回應便是承認,哲學遠離現實正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現實。應該看到,馬克思對于現實問題的關注并不是他個人的精神特質使然,而是由他所處的那個大矛盾、大沖突、大變革的時代所決定的。事實上,作為馬克思的同時代人,黑格爾、費爾巴哈、鮑威爾、蒲魯東等人也都是具有強烈現實感的思想家,他們同馬克思的區別僅在于關注現實的立場和方式,而不在于是否關注。同樣的道理,在我們這個時代,“回到馬克思”“政治淡出,學術凸顯”等一些口號的提出也具有社會歷史的必然性,它們同樣是時代精神的體現。此外,像馬克思主義哲學這樣具有鮮明實踐性的哲學絕不會僅僅因為走進書齋便喪失掉了現實批判的精神。今天我們所要做的,就是要彌補前幾十年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中學術性的缺失,而更深入地理解馬克思哲學、理解馬克思主義哲學。從這個意義上說,理論話語的建構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一種自我反省和理論準備,當時代重新呼喚哲學、現實迫切需要哲學的時候,馬克思主義哲學一定能發揮其應有的作用。當然,如果能從這個思路來理解為什么要研究“馬克思的哲學觀”的話,這一研究的意義也就非常明確了。

[ 1 ] 楊學功. 傳統本體論哲學批判[M]. 北京:人民出版社, 2011:24.

[ 2 ] 馬克思,恩格斯. 德意志意識形態[M]∥馬克思,恩格斯.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95:73.

[ 3 ] 孫正聿. 解放何以可能[J]. 學術月刊, 2002(9):96-104.

[ 4 ] 徐長福. 求解“柯爾施問題”[J]. 哲學研究, 2004(6):3-11.

[ 5 ] 張盾. 怎樣理解馬克思哲學變革規劃的總問題[J]. 文史哲, 2005(6):138-143.

[ 6 ] 馬克思. 《科隆日報》第179號的社論[M]∥馬克思,恩格斯.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95.

[ 7 ] 賀來. 略論哲學觀與哲學的內在循環關系[J]. 求是學刊, 2002(11):5-8.

[ 8 ] 恩格斯. 致?!だǜ?1890年8月27日)[M]∥馬克思,恩格斯.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95:695.

[ 9 ] 肖前. 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M]. 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1994:3-4.

[10] 王文兵,齊國祿. 馬克思主義哲學傳統教科書體系研究述評[J]. 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 2006(1):177-186.

[11] 張艷濤. 馬克思哲學觀[M]. 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2008:204-209.

(責任編輯: 付示威)

Several Prerequisite Issues in the Study on Marx’s View of Philosophy

LIUBing-yi

(School of Marxism, Wu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72, China)

The study on Marx’s view of philosophy aims to grasp Marx’s thoughts about philosophy itself. In order to carry out this study better, several issues need to be clarified. Firstly, although Marx’s view of philosophy and view of Marx’s philosophy are different, they are directly related in that the study on Marx’s view of philosophy can enrich and develop our views of Marx’s philosophy. Secondly, Marx’s view of philosophy and Marx’s philosophy are intrinsically intertwined, which requires researchers to explore the theoretical content about the views of philosophy. Thirdly, as a viewpoint in the basic theory textbooks, Marxist view of philosophy is still there to exist but needs to be complemented by studies on Marx’s view of philosophy.

Marx’s view of philosophy; Marx’s philosophy; basic theory textbook

10.15936/j.cnki.10083758.2016.06.015

2016-03-10

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資助項目(2016M590720); 武漢大學“70后”學者學術發展計劃資助項目(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實踐哲學研究團隊)。

劉秉毅(1986- ),男,山西太原人,武漢大學講師,哲學博士,主要從事馬克思主義哲學基礎理論研究。

B 0-0

A

1008-3758(2016)06-063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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