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石男
法國作家加繆說:“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自殺。判斷人生值不值得活,等于回答哲學的根本問題?!边@話其實中國民間也有,那就是“除死無大事”。
早春二月,本是群鶯亂飛、萬物生長的時節,我卻看到兩條震撼的自殺消息。一位是學者江緒林,因心靈破碎而自殺;一位是少年林嘉文,因不堪“史學天才”重負而自殺。前者令我震撼,我與江緒林幾乎同齡,成長年代相仿,面臨的破碎也有相似之處。他似乎是在替我們這一代最悲哀的知識分子去死。后者同樣令我震撼,我少年時也以天才自負,好在那時沒有人目我為天才,使我僥幸活下來。
100多年前,法國社會學家埃米爾·迪爾凱姆寫過《自殺論》,提出:“自殺防治的根本之道在社會土壤,一個人如果能找到合適的社會土壤,從中汲取自己所需要的養分,就可以開花結果,完成自己正常的生命過程?!逼嫣氐氖?,他同時又認為,盡管一個社會的自殺率太高不好,可是太低也不好,因為那樣意味著沒人愿為美好的價值去死。
迪爾凱姆的經典理論在當代中國似乎遇到些麻煩。研究者指出,當代中國自殺最大的原因是家庭矛盾,尤其農村,很多婦女為瑣事爭吵輕生。中國一度是全世界自殺率最高的國家之一,不過在最近10年,這個局面得到改觀,至少從《中國衛生統計年鑒》來看是如此:2003年中國城市自殺率為10.96/10萬人,農村17.29/10萬人;2012年中國城市自殺率為4.82/10萬人,農村8.58/10萬人,下降了一半。
自殺究竟如迪爾凱姆所說是社會問題,還是如加繆所說是心靈與哲學問題,或者如醫生認為不過是抑郁癥等病理問題,我不敢妄斷,但更傾向于是前兩者的疊加。社會問題不是我能解決的,我只能談談心靈。
中世紀神學家奧古斯丁認為,面對生活的困苦,人們向往的是一種更好的存在,而不是壓根兒就放棄存在,但自殺者往往沒有認識到這一點,所以才會自殺。美國自殺學研究權威施耐德曼進一步推演說,自殺者往往會誤以為,自己在自殺后還能有感知,比如“如果我自殺,我會獲得重視,我滿意這個結果,所以我自殺”,或者“如果我自殺,可以讓別人痛苦,我滿意這個結果,所以我自殺”??墒?,無論自殺者在死后是否得到重視或完成報復,他都不可能感知到了。
當然,奧古斯丁與施耐德曼的推理也有瑕疵,那就是如果一個人確實生理或心理痛苦到不想再活下去,而不是為了獲得重視或滿足報復欲,那么上述推理就是無效的;再如一個人如果只是為理念而去死,死本身即可實現他所珍視的理念,類似于孔子說的成仁,孟子說的取義,那么上述推理也是無效的。
說這么多,其實我對自殺的討論仍是力不從心的。我只是試圖去理解那些痛苦的自殺或自殺未遂者,也許他們正如捷克作家昆德拉所說:“有些人之所以還活著,不過是因為他口袋里時刻揣著一粒毒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