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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臉皮的曉楠

2016-04-11 01:08文◎薛圖◎絢
意林小文學 2016年6期
關鍵詞:剪刀手教導處厚臉皮

文◎薛 立 圖◎絢 瑩

厚臉皮的曉楠

文◎薛 立 圖◎絢 瑩

每個學校都有那么一個男生,讓所有女生喜歡,比如耿晨;每個學校也都有那么一個女生,讓所有女生討厭,比如曉楠姐。當我們慢慢長大,才驀然發現,喜歡和討厭沒有絕對的界限。

所有的人都討厭曉楠姐。

不是因為她長得丑,盡管她長得完全稱不上好看;也不是因為她聒噪,盡管她確實聒噪得不像話。

曉楠姐比我們大兩歲,所以大家都叫她“曉楠姐”,但這可不是尊稱。我們拖長聲音說的這三個字只是在時時刻刻提醒她——你比我們大兩歲??!曉——楠——姐,你怎么還畢不了業呢?曉——楠——姐,好丟臉??!

但曉楠姐從沒覺得丟臉。她總是高昂著頭,甩著梳得高高的馬尾,踩著小細跟皮鞋“咯噔咯噔”從每個人的面前鏗鏘走過。曉楠姐有著常人無法企及的強韌內心。

曉楠姐總是一刻不停地在講話,卻不說一句實話。向雅侖總是豎起食指,左右搖晃著,正氣凜然地告誡我們:“曉——楠——姐啊,她的話,連一個標點符號也不要信啊,不然你們會死得很難看?!?/p>

我沒有目睹過曉楠姐要誰死得“很難看”,但我們還是選擇不要相信她。

曉楠姐說話難聽,不僅因為她的嗓音是那種不銹鋼叉在不銹鋼鍋底一遍一遍劃過的噪聲,還因為每句話從她嘴里吐出來總會變成生硬的冷嘲或者熱諷。這會兒,她梗著脖子邁進寢室,看見抱著英語書的我,便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喲,學霸嘛,午休時間都在學習,只怕哈佛很快就給你寄通知書了吧!”

當然,也沒有人跟曉楠姐好好說話。于是我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哎喲,我至少不會連留兩級,變成‘曉——楠——姐——’?!?/p>

曉楠姐從不生氣。她一手從口袋里拿出個iPhone6,另一只手從書包里掏出個iPhone6S,長長的裙擺掃過我的腳面:“我要用我的大6給我和我的小6拍張照?!闭f著,她便一頭扎進洗手間。我撇了撇嘴,頭也沒抬。

“喂——”向雅侖直沖進來,“你們聽說了沒?曉楠姐被‘剪刀手’抓到,一把把劉海兒剪了?!?/p>

我趕忙沖她“噓”了一聲,朝著衛生間努了努嘴。

“剪刀手”艾德華是我們的教導主任。他身材瘦小,神色冷峻,經常揣著一把剪刀在校園里轉來轉去,碰到男生頭發太長或女生劉海太長,就一把抓去,毫不留情地“咔嚓”剪掉。不知誰從一部老掉牙的好萊塢片子里得來的靈感,給教導主任起了這么個銀光閃閃的綽號。

“她在啊,”向雅侖朝衛生間瞥了一眼,壓低嗓音對我說,“那你看到了沒?看到了沒?”她的興奮勁兒熱烘烘地直撲到我的臉上。

“沒注意啊?!蔽衣柭柤?。

“嗐——”向雅侖不客氣地推了我一把。

接著,寢室里的人都眼巴巴地盯著衛生間。這么丟臉的事,換作別的女生早哭得梨花帶雨了,不過,曉楠姐到底是曉楠姐,連神經都是鋼條做的??!

所有的人都知道,曉楠姐有三件最渴望的事:第一是變白,第二是變白,第三是死了都要白。

她一踏出衛生間,我們便異口同聲地說:“哎喲,曉楠姐,最近變白了嘛——”不過,大家的眼睛卻齊刷刷地盯上她的額頭。

被剪得過短的劉海如同失去了地心引力一般,看得出她曾試圖用水把它們壓服下去,但它們還是不受控制地朝天翹出去老遠,露出額頭上的青春痘。

曉楠姐愣了一下,繼而高昂起頭,腰板挺直,馬尾在身后沉甸甸地一甩,“謝謝!我說怎么往鏡子前這么一站,鏡子就突然亮起來了呢?哈哈哈……”

寢室里所有的人都不自覺地撇了撇嘴。

曉楠姐一頭鉆進蚊帳:“是給阿斌打個甜蜜的電話呢,還是美美地睡個午覺呢?”在她轉身的瞬間,我看見她低垂的眼角有什么東西在正午的陽光下,不易察覺地閃了一下。

這樣的曉楠姐,突然讓我覺得——有點兒可憐。

曉楠姐終究沒有給阿斌打電話,整個寢室仿佛突然墜入了某個異次元的空間,安靜下來。

阿斌是曉楠姐口中的青梅竹馬。盡管她每天都要阿斌長阿斌短地念叨不下二十次,但我們很懷疑這個體貼的、帥氣的、考上了名牌大學的阿斌是否存在。

說到證據,酷愛實證的向雅侖扳著手指頭,繪聲繪色地一一數落:“第一——”曉楠姐不在的時候,寢室里的其他三個人擠在向雅侖的蚊帳里,“你們見過她和阿斌的合影嗎?”

我們搖了搖頭。向雅侖斜了我們一眼,得意揚揚地繼續論證:“她自拍病那么嚴重,怎么會不拿他倆的合影來炫耀呢?”

看我們頻頻點頭,向雅侖一鼓作氣:“第二,你們沒注意到她跟阿斌都聊些什么嗎?”說著,她神秘兮兮地望著我們。

我們翻著眼睛,歪著頭想了半天:“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的?!?/p>

“當然沒什么特別的,那不過是在和閨蜜聊天?!?/p>

“閨蜜?”

“閨蜜?!毕蜓艁霎惓远?,“你會跟男生聊半個小時韓劇嗎?會跟男生聊十分鐘新買的發箍嗎?”

“那該跟男生聊什么?”我們睜著懵懂的眼睛。

“聊……”向雅侖眨巴著雙眼,“反正不會聊這些就是了!你們別打岔,重點不在這里?!?/p>

“那重點在哪里?”

“重點是第三,曉楠姐也喜歡耿晨。你們沒注意到每次她從耿晨面前走過,都會刻意擺出很惡心的pose嗎?”

每個學校都有那么一個男生,他腳踩祥云,每根頭發都閃著光。他所到之處,所有女生都屏住呼吸,最犀利的女老師看他的眼光也會變得格外溫柔,連他所在班級門上的那塊牌子都光芒四射。

耿晨就是。

耿晨是所有女生的“第二夢想”,第一夢想是什么?向雅侖是考上北大,我是國際班的,便一門心思要考到美國讀大學;至于曉楠姐,當然——還是變白。

“擺什么pose?不,不是,你是說,她喜歡……”

“沒錯,就是那個耿晨,我們大家伙的‘第二夢想’?!?/p>

“可是,她有……”我搖了搖腦袋,里面七零八碎的東西“咣啷咣啷”直響,“剛才你說,她的阿斌是騙人的?!?/p>

“你們沒發現嗎?”向雅侖對我們的遲鈍有點兒不耐煩?!八看巫哌^耿晨身邊,頭總是昂得更高,講話也更大聲,連笑都格外夸張?!?/p>

“有嗎?我怎么沒看見?”我不得不將信將疑。

向雅侖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后腦勺,提高了嗓門:“當然有!你要是不把頭總扎在課本里,就能看見了?!?/p>

向雅侖就是這么犀利,所以她是曉楠姐的“天煞”,當曉楠姐炫耀自己家多么有錢的時候,雅侖就揭秘:“她家是占地戶,因為拆遷得了十幾套房子,全家靠房租過日子?!?/p>

當曉楠姐炫耀她爸爸多愛自己,一下子就為自己買了兩部最新款的手機時,向雅侖撇嘴道:“其實他爸自從一夜暴富,就再沒回過家?!?/p>

當曉楠姐炫耀她媽媽多會做菜,連報出的菜名都熱氣騰騰、口舌生香時,向雅侖就旁證她媽媽天天打麻將,根本就不管她。

向雅侖正式成為曉楠姐的“天煞”,是在她們狠狠地打了一架之后。那次轟轟烈烈的“侖楠之戰”,一直鬧到了“剪刀手”那里。打架的起因,是向雅侖給曉楠姐的媽媽起了綽號。

“那綽號到底是什么,讓你們打成這樣?”“剪刀手”叉腰站在教導處,看看這個,又瞅瞅那個。

一向斯文的向雅侖哭哭啼啼,我坐在她身邊,手忙腳亂地為她的臉上、脖子上的那些細小的抓痕貼上創可貼。

曉楠姐依然攥著拳頭,昂著頭,緊繃著嘴,面色鐵青,一臉倔強,被抓毛的馬尾歪在一邊。那個對什么都滿不在乎,沒心沒肺的曉楠姐突然不見了。

這樣的曉楠姐,我從沒有見過。

“不過是同學之間開玩笑,至于打成這樣嗎?”女生之間的矛盾總是讓“剪刀手”束手無策,唉,女生的事情,一向麻煩。

他嘆了口氣,轉向向雅侖:“你到底給王曉楠的媽媽起了什么綽號?同學之間要互相友愛,對同學的爸爸媽媽要尊重,這些最起碼的做人的道理,難道你們不懂嗎?”

向雅侖哭得更兇了,大顆大顆的淚珠隨著睫毛的抖動,從烏黑的大眼睛里圓滾滾地滑落下來,打濕了臉上的創可貼,我只好忙不迭地重新幫她換上。

與青梅竹馬“烏有斌”不同,曉楠姐的媽媽,是一個結結實實又極其特別的存在。

曉楠姐的媽媽出奇地年輕,起初我們甚至以為是她的姐姐?!澳鞘俏覌尷?,我媽媽十八歲就生下我了。也不怪你們眼拙,我們倆站在一起,所有的人都說是姐妹。雖然我現在長得還不如我媽美,但女大十八變嘛……”這么說著,她把手機舉過頭頂,45度,側臉,皺眉,嘟嘴,擠出個楚楚可憐的表情,“咔嚓”自拍一張。

曉楠姐的媽媽確實很美。

如果一個人有錢又很完美,至少是看起來很完美,那么她就有義務提供至少一樣東西供大家嘲笑,比如惡俗的品位。在這方面,曉楠姐的媽媽從未讓我們失望。她總是戴著讓人眼花繚亂的各色假發,周身披掛著亮閃閃的布料,永遠穿高跟鞋。更要命的是,她酷愛豹紋,從冬到夏,總能從她的身上找到豹紋的元素。

我們從沒有見她笑過,也從沒有見她和曉楠姐說過一句話。

每周五的下午,她都會開著一輛紅色卡宴,等在學校大門口接曉楠姐。因為違章停車,她跟學校的保安吵,跟過往的行人吵,跟貼條的警察吵,總是引來路人紛紛側目,指指點點。

她罵人的想象力,讓我們毫不懷疑曉楠姐撒謊的想象力來源于哪里。

平日里嘰嘰喳喳的曉楠姐卻從不幫媽媽吵架,也不勸架,她總是“哧溜”一聲鉆進卡宴,然后面無表情地看著越戰越勇的媽媽。

“一會兒,你們的媽媽會來?!?/p>

教導處內,向雅侖一聽媽媽要來,越發泣不成聲,抖成一團。我撫著她的背,卻拿眼角偷瞄曉楠姐。這時的曉楠姐緊繃的身體松懈下來,低垂著頭,碎發紛紛滑落,遮住了眼角的那塊淤青。

顯然,“剪刀手”對一會兒曉楠姐的媽媽即將現身這一事實也頭痛不已。他頹喪地倒在椅子上,抄起那把剪刀剪指甲,剪衣服上的線頭,直到曉楠姐的媽媽沖進教導處。

曉楠姐的媽媽一沖進教導處,迎面就給了曉楠姐一記耳光。那聲音在寧靜的夏夜里格外清脆,仿佛心里某處有一面錦緞被猛地撕裂,“嘩”的一聲巨響。

“她叫你‘卡宴車里的豹紋雞’!”曉楠姐驟然喊了起來。

曉楠姐的媽媽揚起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片刻后,白皙的手掌仍然重重地落在了曉楠姐的臉上?!澳怯衷趺礃??老娘把你送進這所學校,你倒好,連留兩級!老娘又想法把你留在學校,就是為了讓你跟同學打架的嗎?”

“全世界的架都讓老娘一個人去打,你就乖乖地念書成不成?”

“取個綽號怎么了,會掉塊肉嗎?”

向雅侖不哭了,眼淚在眼眶里轉啊轉的,卻忘記掉下來,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

“她們看不起我可以,但不能看不起我媽。她們聯合起來排擠我可以,就是不能給我媽起綽號?!睍蚤愎F鸩弊?,高昂起頭,眼睛卻直直地瞪著向雅侖和我。

那一次,曉楠姐的媽媽歇斯底里地哭了起來,曉楠姐卻沒有掉一滴眼淚,也始終沒有認錯。

這件事,曉楠姐因為先動手而背了一個處分,向雅侖被口頭警告。從此,這個綽號再也沒人敢提,但曉楠姐卻被我們更遠地孤立在圈子之外。

每周五的下午,曉楠姐的媽媽依然開著卡宴來接她,依然跟人吵架,曉楠姐依然躲在車里,漠然地看著這一切。

遭受了奇恥大辱的向雅侖卻不肯原諒曉楠姐。

曉楠姐仍然在惹人厭和沒心沒肺之間旁若無人地穿行,一如既往。很久以后,我想,曉楠姐也許并不是沒心沒肺,那只是她對抗這個世界的一種方法,是那時的她,所能找到的唯一的方法。

曉楠姐最終離開學校,卻不是因為向雅侖。

如果那一晚,我沒有鬼使神差地跑去操場的深處;如果那一晚,我沒有聽到曉楠姐說“請你別走”;如果那一晚,我換一種說法;如果那一晚,我只是附和一下耿晨,情況會不會很不一樣?

但是,“如果”這個詞只屬于未來,過去的“如果”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

“你可以做我的男朋友嗎?”是曉楠姐的聲音。

我正靠在一棵粗大的楊樹身上,仰望沒有星星的夜空,聽頭頂的楊樹葉發出此起彼伏的“沙沙”聲響。曉楠姐是什么時候出現的?

“請你……別走?!蔽覐拇髼顦涞暮竺嫣匠鲱^,曉楠姐正拽著一個男生的手。該死,看不到那個男生。我可不是有意偷聽,誰讓你們的話不敲門就撞進我的耳朵里來的!

“如果是一個長得漂亮,性格討人喜歡,學習又好的女生在你面前,你是不是就不會掉頭就走?”

是的,是的!我在黑暗中樂不可支地點著頭,原來一向大大咧咧的曉楠姐也有文藝的一面嘛,只是,那個男生是誰呢?

我悄悄挪到大楊樹的左邊,探出頭去。

是耿晨!

居然真的是耿晨!

我險些驚叫起來,趕忙捂住自己的嘴??梢晦D念間,驚訝的縫隙里就塞滿了蠢蠢欲動的憤怒。曉楠姐要長相沒長相,要成績沒成績,滿嘴一戳就破的謊言。那可是耿晨啊,連我們這些人都只有仰望的份兒,曉楠姐憑什么可以去接近我們的“第二夢想”?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自知之明”?

遠處的教室燈火通明。偶爾有幾個人影窸窸窣窣地跑過。好一會兒,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你不能做我的男朋友嗎?”

看這陣仗,好戲還沒開始,似乎就要結束了。

“當然不能啊,曉——楠——姐——”我轉怒為喜,在黑暗中強捂著嘴,雙肩不聽使喚地抖動著。

“你不是有嗎?”耿晨的聲音,連一板一眼的拒絕,都那么動聽。

“那是假的,騙那幫小女生的?!惫皇羌俚?。

“你想跟我交往不過是為了氣那幫‘小女生’吧?”聽到這兒,我愣住了。

耿晨想甩開她的手,卻沒有成功:“你是為了報復,對吧?”

曉楠姐沒有說話。

“因為她們排擠你,對不對?”

“原來你也注意過我?!睍蚤阊銎鹆四?。

“當然,你可是大名鼎鼎的‘厚臉皮的曉楠姐’?!辈焕⑹俏覀兊摹暗诙粝搿?,簡直一針見血。

“我可不想成為你炫耀的資本,也不想被搞進你們那些無聊的劇本里?!?/p>

兩個人再次沉默下來。

風卷起干枯的樹葉,在空曠的跑道上蹦蹦跳跳地畫著同心圓。原本互不相識的它們,將要被風裹挾著前往某個未知的角落。

“走吧,上課鈴要響了?!?/p>

“就一會兒,好嗎?請你別走。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曉楠姐輕輕笑了起來,與楊樹葉“沙沙沙”的聲音重疊在一起,“沒有人喜歡‘厚臉皮的曉楠姐’,那又怎么樣?沒人瞧得起我,沒人肯理睬我,那又怎么樣?爸爸從來不回家,媽媽,媽媽……”曉楠姐停了一下,咬了咬嘴唇,“我喜歡這樣的我,如果連我都不喜歡自己,那個‘我’不是太可憐了嗎?所以,那個‘我’對自己說,我喜歡耿晨,不可以嗎?那個‘我’對自己說,告訴耿晨,不可以嗎?即使像我這樣的人,喜歡一個人也是很美好的事。一個人可以長得丑,成績很爛,但難道有哪種‘喜歡’也是丑陋的、很爛的嗎?”

夜風掃過臉頰,我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

瞪大的眼睛里,看到了他們身后驀然出現的“剪刀手”?!凹舻妒帧闭o盯著他們拉在一起的手,他一只手背在身后,用剪刀沖著二人,晃了一下,“你們倆,跟我去教導處?!?/p>

操場的那一邊,鈴聲響了。一陣桌椅板凳的嘈雜之后,校園里漸漸安靜下來。

“還有你?!薄凹舻妒帧崩@過大楊樹,剪刀凌空指著我。

學校里明令禁止談戀愛,“一經發現,立即開除”,校規上白紙黑字地寫在最顯眼的地方。

我替耿晨捏了把汗。不過,他只是被告白的對象,應該不會怎樣吧。

“說吧,你們倆——”“剪刀手”將剪刀“砰”地拍在辦公桌上。

“是我把他約出來的,只是為了告訴他我喜歡他?!睍蚤懵柭柤?,無所謂的樣子,“不過,已經被他干脆地拒絕了。是啊,怎么可能有人喜歡‘厚臉皮的曉楠姐’,你說對不對,艾老師?”

“你甭跟我嬉皮笑臉的!王曉楠,怎么總是你?你就不能消停點兒!跟同學打架,劉海弄得跟鬼似的,現在可好,早戀,還扯上耿晨?!?/p>

“我不都說了被人家拒絕了嗎?‘嘎嘣’一聲,比咬脆皮豆還干脆哪——”

“是這樣嗎?”“剪刀手”重新抄起剪刀,“咔嚓咔嚓”地一開一合,看著我和耿晨。

耿晨沒有說話。我望著他們,更不用說什么了。

想一想,本來就不關耿晨什么事。無非是曉楠姐再被大家取笑半個月,這事也就煙消云散了。頂多曉楠姐“挑起事端”,再背個處分。

過了良久,“剪刀手”逼問:“我不是在問你們嗎?”

耿晨站在那里,緊咬著嘴唇。

“是我去拉曉楠的手的,告白的人是我?!?/p>

“轟隆隆”的聲音從我的耳朵里,徑直往心里重重地碾過去。

“你說什么?”

“我喜歡王曉楠。怎么了?”耿晨,我們大家的“第二夢想”,倔強地直視著“剪刀手”。教導處的燈光慘淡地投在他的身上,他的面孔隱沒在暗影里,完全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不是這樣的!我聽得清清楚楚,不是這樣的!耿晨,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曉楠姐愣在那里,我也愣在那里,劇本突然朝著另一個方向伸出腳去,讓人猝不及防。

“不是這樣的?!睍蚤慊形蜻^來,忙不迭地擺著手,“不是這樣的?!?/p>

沒有人相信愛撒謊的曉楠姐,“剪刀手”看向我,所有的人都盯著我。

我望著耿晨,再看看曉楠姐,一瞬間,我猶豫起來。我完全猜不透耿晨的用意,操場上的那些對話,完全看不出他對曉楠姐有任何好感。滿嘴謊言的曉楠姐這次說了實話,但是……

我扶著身前的辦公椅,指甲深深地嵌進椅背的紫色絨面,將自己的半個身體盡可能地藏進轉椅的陰影里,躲避著那三個人探照燈一般的目光。

曉楠姐的腰挺得筆直,視線從我的身上漫過,仿佛水緩緩地漫過堤岸,望向窗外。窗外有積滿灰塵的花壇,遠處是一排高大的泡桐樹,樹葉金黃,等待著一場狂風將它們悉數卷走。只是所有這一切,都隱沒在夜色里,能看見的,只有映在玻璃窗上影影綽綽的我們。

我將視線從窗外抽離,“真的不是這樣的?!蔽覐囊巫拥年幱袄镎玖顺鰜?。

離開教導處,我扭頭看了看曉楠姐,她沖著我齜牙笑了一下。

學校并沒有開除曉楠姐,這一次,是曉楠姐自己退學的。但據向雅侖的說法,是勸退。

曉楠姐被媽媽在教導處打了一頓之后帶回了家,據說連“剪刀手”都看不下去了。

這一次,厚臉皮的曉楠姐依然沒有掉一滴淚。

但這一次,大家有點兒羨慕曉楠姐,畢竟她被“第二夢想”說“喜歡”。

尾 聲

每天的每天,我都會對自己說:“你并沒有做錯什么?!笨墒莾染?,像即將來臨的冬日,即使有再充足的準備,寒冷依然讓人措手不及。

一定是哪里錯了,一定是。一定是某個我不知曉的地方,在無聲地扭曲著,直到那個秋夜,“咔嚓”一聲,斷裂了。

一次,耿晨與我擦肩而過,我鼓足勇氣問他:“為什么?為什么要說謊?我只是說了實話,有什么不對?”

“你并不是為了說實話而說實話的?!?/p>

我愣在那里。他向前走了幾步,停下了,卻沒有回頭。

“被同伴們排擠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因為被排擠的那個孩子,內心并沒有強大到可以應付這種每時每刻都會發生的排擠?!?/p>

我想起曉楠姐那時刻高昂著的頭、讓人啼笑皆非的炫耀、那些肥皂泡般的謊言……我突然明白過來,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她高舉著的一面寫滿孤獨的旗。

“如果連我也拒絕她……”他沒再往下說,只是望著樓下被灰磚遮得嚴嚴實實的地面和遠處布滿塵埃的天空。

已經是冬天了。

“對不起……”我含混不清地說。

“這話你應該對王曉楠說?!比缓?,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沒能對曉楠姐說出那聲“對不起”。那一夜之后,曉楠姐再也沒有出現過。寢室里她的東西是在一個周末被人拿走的。

我們坐在各自的鋪位上,望著那張被剝得只剩下一張硬板的床,誰也沒有說話。

沒有了曉楠姐的寢室,突然變得空蕩蕩的。

主打作家

薛 立

兒童文學作家,生于河南鄭州。已出版長篇小說《住在你的世界里》,同年獲得冰心兒童文學圖書獎。曾在《小文學》發表《剎那初夏》《幸福的建筑》,用動人的故事撥動人們心靈深處的某根琴弦。

成長的必修課——《厚臉皮的曉楠姐》創作談

發生在“曉楠姐”身上的某些事,是我在與親友閑聊的過程中偶然聽來的。無論是聽的人,還是談的人,原本都不曾十分在意。但不知怎的,在那之后,那個“讓人討厭”的“曉楠姐”卻像鉚釘一樣,釘在了我大腦的某一處。

我常想,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要有多么強大的內心力量,才能抵擋外界的非議與冷漠呢?她借以保護自己的武器會是什么呢?一個被排擠的少女,她的內心世界究竟是怎樣的呢?

當我為這樣的“曉楠姐”添置了背景之后,她便以自己的身姿,浮雕一般地凸顯了出來。她開始以自己的方式走路、說話、行為、處事,從而徹底擺脫了之前那個在趣聞逸事中出現的“曉楠姐”。

“曉楠姐”并不是現實中存在的某個人,但她又確確實實地生活在我們的周遭,甚至,她可能就是你、我或我們。

年少的時候,我們眼里的人總是非好即壞;我們眼里的世界,總是非黑即白。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看人看事的眼光便會增加幾個角度,多出幾個層次來。于是,每個生命個體不再是一個平面,或者幾個平面,而成為一個復雜的、多維度的存在。因而,以寬容的眼光和心態,去看待與自己截然不同的人,去傾聽與自己截然不同的觀點,應該也是成長的一門必修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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