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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弘即位之局與后趙的政治變革
——兼論二石關系

2016-04-11 17:38溫拓中央民族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北京100081
史志學刊 2016年2期
關鍵詞:石勒晉書士族

溫拓(中央民族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北京100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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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弘即位之局與后趙的政治變革
——兼論二石關系

溫拓
(中央民族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北京100081)

摘要本文對石弘即位時的諸多勢力動向進行了梳理及闡釋,意圖在士庶之別、夷夏之辨的角度來觀察石弘即位背后暗藏的士庶之爭、胡漢合流。本文的另一寫作目的是通過觀察石虎即位合法性來討論石勒、石虎之間關系。最后通過石弘即位、石虎自立之事來分析后趙的漢化過程。

關鍵詞士庶胡漢合法性漢化

從石勒起兵起,到石虎即位止,后趙的統治體內部發生了一系列的變化。我認為,其性質是胡人武力集團與華夏士族共同將出身寒庶的人物鏟除出統治體的過程,也同時是廣大北方地區華夏士族從新建立士族新秩序的過程。其結果以華夏士族與胡人武力集團兩者的勝利、寒庶的失敗而告終。在這一過程之中,石弘即位時的政局及其變化集中地反映了夷夏之辨、士庶之別,亦同時可以看出胡、士、庶三者之間此消彼長的關系。同時石勒與石虎的關系反映了羯族的華化進程中的曲折部分。

一、石弘即位時的政治布局

咸和八年(333),隨著石勒的去世,石弘登上了王位。但在石弘即位之時,石弘卻拒而不受?!稌x書》記載:

弘大懼,讓位于季龍。季龍曰:“君薨而世子立,臣安敢亂之!”弘泣而固讓,季龍怒曰:“若其不堪,天下自當有大議,何足預論!”遂以咸和七年逼立之[1]晉書(卷一○五).石勒載記下.中華書局,1974.(P2754)。

這是石弘的第一次決定讓位于石虎,石虎首先是“怒”,而后“逼立之”。這讓人不禁做一些設問,是否是石虎不準備接受王位,而打算真心輔弼石弘位于大寶呢?我們都知道,兩年之后的咸康元年(335),石虎廢石弘而自立。顯然,石虎并非是視王位而不見的盛世良臣。但一面是竭力想放棄皇位的石弘,一面卻是拒而不受、逼立之的石虎,這就形成了一對極其矛盾的個體。而在這對個體背后,卻是隱藏著石趙政權的各個不同集團。

讓我們先把目光放回石弘即位之前,看看石勒是如何來安排自己故去之后的政治結構的。石勒曾命“太子省可尚書奏事,使中常侍嚴震參綜可否,征伐刑斷大事乃呈之”[1]晉書(卷一○五).石勒載記下.中華書局,1974.(P2754)。這里的中常侍既是宦官擔任的官員[1]后漢書(卷一一六).百官三:中常侍,千石.本注曰:宦者,無員.中華書局,1965.(P3593),而嚴震本人亦應出身寒微。除去嚴震之外,我們還能看到的還有程遐、徐光、石宏、王陽等等。

程遐:石弘舅,P.2586文書[2]即伯希和寫本《晉紀》.羅振玉.鳴沙石室軼書正續編.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04.(P181)將其列為晉人第一。在張賓死后,其作為右長史“總執朝政,自是朝臣莫不震懼,赴于程氏矣”[3]晉書(卷一○五).石勒載記下.中華書局,1974.(P2740)。在魏晉時期,以程遐這種寒微出身,是不可能登上如此高位的。這是程遐與石勒的姻親關系和石勒的取才政策不無關系的。

徐光:《太平御覽》中說他“父以牛醫為業。光年十四五,為將軍王陽秣馬”[4]夏劍欽,王巽齋校點.太平御覽(卷三五九).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P1182-1183)云云?!吨軙の脑穫鳌穭t說其以文章著稱。說明其亦出身寒微,石勒即位,其為中書令,亦位高而權重。而且與程遐屢次勸說石勒除去石虎,石虎視其二人為眼中釘、肉中刺。故也是先被石虎掌權后“下廷尉”的寒庶之二。

石宏:疑為石弘同母弟,石勒即位時以其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單于。石宏被授大單于時,石虎曾大發脾氣,對其子石邃說:“主上自都襄國以來,端拱指授,而以吾躬當矢石。二十余年,南擒劉岳,北走索頭,東平齊魯,西定秦雍,克殄十有三州。成大趙之業者,我也。大單于之望實在于我,而授黃吻婢兒,每一憶此,令人不復能寢食?!边@里的黃吻婢兒指的就是石宏[5]周一良.魏晉南北朝史札記.石勒載記條.中華書局,1985.(P109),而石宏本人必非石勒正妻劉氏所生,故有其為石弘同母弟之疑。

王陽:出身“十八騎”,所謂“十八騎”即是石勒發跡時,作為石勒建立的胡人武力集團中最核心部分的那一批人,王陽后又作為門臣祭酒專明胡人辭訟。而王陽在這些人中屬于一個異類,其原因就是他與石弘的關系非同一般。先有“教之擊刺”,后則“專統六夷以輔之”。通過這些材料,我們試做一些大膽的猜測,王陽本人作為胡人武力集團的主要人物[6]其在十八騎中位列首位,且身在要職,故稱其為主要人物。,被石勒安排專統六夷輔助石弘。在石虎廢石弘自立之時,王陽可能已經故去,所以石弘無法通過王陽而對胡人武力集團進行控制,也就談不上與石虎對抗了。

這時,我們就能對石勒為石弘設計的政治布局進行簡單勾勒,即在禁中有中常侍嚴震參綜可否,外朝有程遐、徐光總攝百揆,京外則有石宏、王陽手握兵權。這一布局有如下特點:一是這些人與石弘關系極其親密,程遐是石弘舅,石宏乃石弘親弟,王陽亦與石弘關系密切。由于出身寒庶,這些想要保證自己的權力不受影響,就要先能夠保證皇帝地位不受損害。這種一致的利益訴求也導致這些人必須緊密地與石弘團結在一起。二是這些人控制朝廷能力有余,卻缺乏有效的武力支撐。石弘與胡人武力集團之間唯一的紐帶即是王陽,一旦王陽出了偏差,胡人集團自會做出自己的選擇。三是由于大多數的人皆出身于寒庶,其與華夏士族之間,即有不可調和的矛盾。我們來看如下一事例:

清河張披為程遐長史,遐甚委昵之,張賓舉為別駕,引參政事。遐疾披去己,又惡賓之權盛。勒世子弘,即遐之甥也,自以有援,欲收威重于朝,乃使弘之母譖之曰:“張披與張賓為游俠,門客日百余乘,物望皆歸之,非社稷之利也,宜除披以便國家?!崩杖恢?。至是,披取急召不時至,因此遂殺之。賓知遐之間己,遂弗敢請[3]晉書(卷一○五).石勒載記下.中華書局,1974.(P2740)。

在這里,張披前有清河兩字,即說明其為清河張氏無疑[7]胡寶國.漢唐間史學的發展.商務印書館,2003.(P1-9),而張賓拔擢他參與政事,也是因為魏晉時期固有的士族角度才來實行的。但石弘母程氏卻說“物望皆歸”“非社稷之利”,故而石勒對殺張披一事的態度竟是認同的。換言之,石勒對士族的信任是不及寒庶的。這種不信任也是由士族自身的人物、名望決定的。誠然,石勒時期已經“清定五品”[3]晉書(卷一○五).石勒載記下.中華書局,1974.(P2737),但由于張賓早卒(通鑒記張賓死于太興四年即公元322年,這距石勒去世有十二年的時間),九品中正制未必就能有效的被士族所控制[1]張旭華.后趙九品中正制雜考.許昌學院學報,2003,(6).。在石虎即位之前,九品中正制似有過中斷,故在石虎二年詔書中,才會出現了“自不清定,三載于茲”[2]晉書(卷一○六).石季龍載記上.中華書局,1974.(P2764)?;蛟S這三年的“不清定”即寒庶掌權之后采取的一些遏制士族的政策,使得九品中正制這一取士途徑不能有效地實行。

據以上之文,可以看出在石弘即位之前,庶族在士庶之間的爭斗中是占據了上風的。這一態勢也可以從石勒、石虎統治時期的士族仕官情況的不同來分析。P.2586文書中曾經提到所謂“舊族”,即河東裴憲、潁川荀綽、北地傅暢、京兆杜憲、樂安任播、清河崔淵。這里的舊族皆是自魏晉以來就是門閥的世家大族。而除去這些人之外,在石勒時期還有一些士族人物在后趙仕官,比如中山張賓、廣平游雅、清河崔悅、范陽盧堪。在如此多的世家大族中真正能掌握實際權力的人,卻只有張賓一人,其余者要么是附庸于石勒的閑散官員,要么是在地方擁鄔自重的領職大族。而進入石虎統治時期,我們可以在史籍中看到大量的士族官員,如申鐘、韓晞、王波、石璞、條攸、杜嘏等等,這些人皆處中樞要職。除去自身的文化程度較高外,其世家大族的身份也是不能不考慮的。事實上,到了石虎統治時期,地望在河朔的大多數士族已經和胡人合流,而出身關隴地區、河東地區亦有大量士族受到石虎優待,《晉書·石季龍載記》:

鎮遠王擢表雍、秦二州望族,自東徙已來,遂在戍役之例,既衣冠華胄,宜蒙優免,從之。自是皇甫、胡、梁、韋、杜、辛等十有七姓蠲其兵貫,一同舊族,隨才銓敘,思欲分還桑梓者聽之;其非此等,不得為例[2]晉書(卷一○六).石季龍載記上.中華書局,1974.(P2770)。

這些雍、秦二州的十七姓是作為劉曜俘虜被石勒遷徙到襄國地區來的,而石虎用河朔士族的標準來優待關隴士族,并準許其回到自己的故鄉,這是胡、士合流的一種擴大。從地緣政治學的角度來看,當這種實施于“核心統治區”的士族優待政策,擴大到非核心統治區時,即說明這種優待已不是從純粹的地緣角度來考慮了,其更多地著眼于是否是士族的這一事實,來決定是不是對其進行優待。當然,在胡人、士族合流之時,一些地方豪右卻逆潮流而動,《魏書·薛辯傳》中說其“歷石虎、苻堅,常憑河自固”。所謂“憑河自固”即是一種擁兵自重而不依附于人的表現,河東薛氏在十六國時期未必可稱為大族,其有能力“自固”就說明他在地方是有實力的。但其不在石虎、苻堅政權仕官,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反例。

除了漢人中的士族、庶族之外,后趙政權中的另一支勢力,是胡人武力集團。胡人武力集團的核心是石虎以及石勒起兵的“十八騎”。這一集團的特點是善征戰,卻在政治上無所作為。在石勒統治時期的“十八騎”,多以擔任武職為主,比如將軍、刺史、太守等等。鮮有能作為尚書、侍中、黃門等文官職的人物。而進入石虎統治時期,出身“十八騎”的夔安出任左仆射,逯明出任紫金光祿大夫[3]周祖謨.《廣韻校本》引后趙錄.后趙有紫金光祿大夫廣平逯明.中華書局,1958.(P464),胡人孫珍為太子詹事。這些都說明這些出身胡人武力集團的人物,從石勒朝到石虎朝過渡時,自身也有一種從武職向文職的過渡。這樣的過渡說明了胡人武力集團在擁有兵權的同時,也在對政治上有了更高的訴求。故而才出現了由武而文的這種過渡。在石勒為石弘設計未來的政治布局時,石虎已經處于“門可羅雀”[4]晉書(卷一○五).石勒載記下.中華書局,1974.(P2750)的處境了。石虎的這一變化不僅僅是他個人處境的變化,也同時在說明了胡人武力集團出現的危機。同時說明了庶族不僅僅與士族的斗爭中占了上風,亦在與胡人的斗爭中取得了先機??赡苷沁@樣的危機,使得胡人集團意識到不僅要掌握兵權,而且要掌握政權,所以促使了上面所說“出將入相”情況的出現。

在我們明確了石弘即位時的政治布局之后,我們已經可以切實地說,石弘背后的勢力是以石弘的舅舅程遐為首的寒庶人群。在石勒未死之前,這些人已經掌控了朝廷的內政。但事情看起來遠遠沒有想象中簡單,石勒臨終之時,召石虎、程遐等人入禁中議事。石虎卻動用自己手中的武裝力量來限制了石弘、程遐覲見石勒的途徑,所以“勒疾之增損莫有知者”[1]晉書(卷一○五).石勒載記下.中華書局,1974.(P2751)。這里的個中原委,我們似無法說清,但我們可以從石虎死后的一條史料來看一些勢力的傾向。

《晉書·石季龍載記下》:

于是(石)世即偽位……尊張豺為丞相……石遵聞季龍之死……遵次于蕩陰……耆舊羯士皆曰:“天子兒來奔喪,吾當出迎之,不能為張豺城戍也[2]晉書(卷一○七).石季龍載記下.中華書局,1974.(P2788)。

這條史料是在石虎死后,石虎的少子石世即位,而羯族耆舊卻出現了人心向背,不僅是公然地反對張豺,而且是在反對張豺背后的勢力。張豺的背后勢力就是石世以及石世的母親,石世的母親是屠各劉曜幼女,史籍已有名言[2]晉書(卷一○七).石季龍載記下.中華書局,1974.(P2785)。民心向背的場面,就像石弘即位時一樣,耆舊羯士可能在這一關鍵時刻,同樣做出了自己的選擇。簡而言之,石虎并非是使用自己的武力控制了局面,而是胡人武力集團自己選擇了石虎。在這里,我們可以明顯地看到華夷之辨的情況,也就是說,石弘因其母親是漢人,所以不被胡人所支持,而石虎恰恰可以代表胡人集團的利益。從石世即位之事也可以同樣看出這樣的問題,即羯胡、屠各種族不同,所以耆舊羯士依舊選擇能夠代表他們利益的石遵而非石世。

以上分析了石弘即位前后的諸勢力的變化情況,這里我們捎帶分析一下石弘即位之時的后趙之外的形勢。首先來看慕容鮮卑,《通鑒》中說咸和八年五月慕容廆去世。六月世子慕容皝即位。在慕容皝即位之初,“用法嚴峻,國人多不自安”[3]資治通鑒(卷九五).成帝咸和八年條.中華書局,2011.(P3040)。且慕容鮮卑與宇文鮮卑的戰爭一直沒有停止,此時的慕容鮮卑是可謂內憂外患的。其次是南方的東晉,此時的東晉還處于太寧二年(324)的王敦之亂,咸和二年(327)的蘇峻、祖約之亂的恢復期。東晉更是無暇北望的,直至永和十年(354)時的桓溫北伐,才說明東晉有能力對外進行征討??梢哉f在咸和八年這一時間節點之上,石虎在國家內外皆是沒有阻礙的,其在國內已經掌控全局,《晉書·石勒載記下》:

弘策拜季龍為丞相、魏王、大單于,加九錫,以魏郡等十三郡為邑,總攝百揆。季龍偽固讓,久而受命,赦其境內殊死已下,立季龍妻鄭氏為魏王后,子邃為魏太子,加使持節、侍中、大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將軍、錄尚書事;宣為使持節、車騎大將軍、冀州刺史,封河間王;韜為前鋒將軍、司隸校尉,封樂安王;遵齊王;鑒代王;苞樂平王;徙太原王斌為章武王。勒文武舊臣皆補左右丞相閑任,季龍府僚舊昵悉署臺省禁要。命太子宮曰崇訓宮,勒妻劉氏已下皆徙居之。簡其美淑及勒車馬、珍寶、服御之上者,皆入于己署。鎮軍夔安領左仆射,尚書郭殷為右仆射。

此時的石虎被封丞相、魏王、大單于,石虎的諸子也悉數皆封為王,而石虎的僚屬也隨著石虎的掌控全局,代替了石勒的文武舊臣。其中夔安領左仆射,其即是出身十八騎的胡人。郭殷雖然不在十八騎的名單之中,但以其行為及晉升速度來看亦應為胡人。

此時,我們不禁要問,沒有內憂外患的石虎,面對兩次要拱手相送王位的石弘,為何要“逼立之”?[4]清人趙翼在其《廿二史札記中》認為,自古以來的政權更替只有禪讓和征誅兩種模式,而自新莽代漢開始,大多都假借禪讓之名而取攘奪之實。趙翼著.王樹民校正.廿二史札記校證.禪代條.中華書局,2013.(P150)而在兩年之后的咸康元年(335)卻又廢石弘而自立?這一切的問題都要先從石勒、石虎之間的關系說起。

二、石勒石虎關系再探

《宋書·禮志五》:晉懷帝沒胡,傳國璽沒于劉聰,后又屬石勒。及石勒弟石虎死,胡亂,晉穆帝代,乃還天府。

《世說新語注》引《趙書》:虎字季龍,勒之從弟也。

《魏書·石虎傳》:虎,字季龍,勒之從子也……勒父又而子之,故或謂之為勒弟也。

《晉書·石季龍載記》:石季龍,勒之從子也。

這四種材料分別記述了石勒、石虎的關系。一種是所謂南方系統,即《宋書》《世說新語注》中記錄的石虎是石勒的從弟。另一種由北方系統敘述的歷史,卻說石虎是石勒的從子。而這種似弟似子的關系,讓人不禁想起了南方史書系統對北魏世系記錄與魏書自身記錄的差異性[1]周一良.魏晉南北朝史札記.崔浩國獄案條.中華書局,1985.(P342-347)。這種差異性也恰恰造成了歷史書寫中的血統世系與政治世系的區別。石勒對石季龍“與王共有天下”[2]晉書(卷一○五).石勒載記下.中華書局,1974.(P2750)之言,更不能不讓大家進一步思考,兩者之間的關系是父子,抑或兄弟。

石勒稱帝之后,曾有一段與程遐、徐光的對話,頗可令人玩味:

(徐)光因曰:“皇太子仁孝溫恭,中山王雄暴多詐,陛下一旦不諱,臣恐社稷必危宜漸奪中山威權,使太子早參朝政?!崩占{之。程遐又言于勒曰:“中山王勇武權智,群臣莫有及者。觀其志也,自陛下之外,視之蔑如。兼荷專征歲久,威振外內,性又不仁,殘忍無賴。其諸子并長,皆預兵權。陛下在,自當無他,恐其怏怏不可輔少主也。宜早除之,以便大計?!崩赵唬骸敖裉煜挛雌?,兵難未已,大雅沖幼,宜任弼輔。中山佐命功臣,親同魯衛,方委以伊、霍之任,何至如卿言也。卿當恐輔幼主之日,不得獨擅帝舅之權故耳。吾亦當參卿于顧命,勿為過懼也?!卞谄唬骸俺妓哉咧凉?,陛下以私賜距,豈明主開襟納說,忠臣必盡之義乎!中山雖為皇太后所養,非陛下天屬,不可以親義期也。杖陛下神規,微建鷹犬之效,陛下酬其父子以恩榮,亦以足矣。魏任司馬懿父子,終于鼎祚淪移,以此而觀,中山豈將來有益者乎!臣因緣多幸,托瓜葛于東宮,臣而不竭言于陛下,而誰言之!陛下若不除中山,臣已見社稷不復血食矣?!崩詹宦牐?]晉書(卷一○五).石勒載記下.中華書局,1974.(P2752- 2753)。

這里石勒稱石虎與自己“親同魯衛”,所以“委以伊、霍之任”?!坝H同魯衛”是指二石之間的關系如同魯、衛,《論語·子路》曰:魯衛之政,兄弟也,在晉書中使用這一典故也不是第一次[3]晉書(卷三七,五十,五九).皆以魯衛表示兄弟.。而下一句“委以伊、霍之任”則是說石虎擔任的是伊尹、霍光那樣的顧命大臣,而伊霍之任對于大臣與下任君主之間的關系則是行輩有差的,通常來講被委以伊霍之任的大臣應當是下任君主的長輩,這樣才能夠輔助幼主。這些語言說明石勒對石虎是信任的,且與“卿當恐輔幼主之日,不得獨擅帝舅之權故耳”的言語,形成了一種對比。其言外之意,兄弟之間的關系緊密故可委以重任,而處在母系系統之間的關系,就不是那么牢固了。而從晉書、十六國春秋系統記載石勒、石虎及兒子的表字來看,石勒、石虎似以兄弟而論。如:石勒字世龍,石虎字季龍,這與夏侯亶、夏侯夔兄弟的表字一樣[4]梁書(卷二八).夏侯亶傳.中華書局,1973.(P418-420)。此外石勒子石弘字大雅,石虎子石邃字大淵,石虎子石遵字大祗,石虎子石世字大業,石虎子石鑒字大朗[5]湯球輯.十六國春秋輯補·后趙錄.齊魯書社,2000.(P147-151),二人的第二代皆以統一表字,更加說明了石勒、石虎之關系非從父子,而是兄弟關系。咸和五年石勒稱帝之時,曾經大肆分封羯人為王,《晉書·石勒載記下》:

……立其妻劉氏為王后,世子弘為太子。署其子宏為持節、散騎常侍、都督中外諸軍事、驃騎大將軍、大單于,封秦王;左衛將軍斌太原王;小子恢為輔國將軍、南陽王;中山公季龍為太尉、守尚書令、中山王;石生為河東王;石堪彭城王;以季龍子邃為冀州刺史、封齊王,加散騎常侍、武衛將軍;宣左將軍,挺侍中、梁王?!?]晉書(卷一○五).石勒載記下.中華書局,1974.(P2746)

首先,石勒以自己親子為首而封王,如石宏(秦王)、石恢(南陽王)。其次是石虎(中山王),再次是養子封王,如石生[2]羅振玉.鳴沙石室軼書正續編(即P.2586文書)……晉人則程遐、徐光、朱表、韓攬、郭敬、石生、劉征……國圖出版社,2004.(P181)(河東王)、石堪[3]資治通鑒(卷九五).成帝咸和八年條:堪本田氏子,數有功,趙主勒養以為子.中華書局,2011.(P3038)(彭城王)。最后是石虎的兒子石邃,而在石邃之后才出現了石挺[4]羅振玉.鳴沙石室軼書正續編(即P.2586文書).(梁王)。這里如果把石虎記為石勒的從子,即封王順序為子—從子—養子—從孫—從弟。如果把石虎記為石勒從弟,即親子—從弟—養子—從子—從弟的順序。這兩種解釋看似都是有問題的,而這一史籍所載的順序卻恰恰記錄了被封王者與石勒的親疏關系。為了明確十六國時期的書寫順序,筆者試舉兩例:

其一,永嘉四年(311),劉聰稱帝。封“乂為皇太弟,領大單于,大司徒……粲為河內王……易河間王,翼彭城王,悝高平王”[5]晉書(卷一○二).劉聰載記.中華書局,1974.(P2658)。這里的順序是親弟—親子,但其根本原因是乂為皇太弟,故以其在劉聰諸子之前。

其二,永和七年(公元351年),苻健稱大秦天王,封“子萇為太子,靚為平原公,生為淮南公……柳為晉公……以苻雄為東海公;苻菁為平昌公”[6]資治通鑒(卷九九).永和七年條.中華書局,2011.(P3162)。這里的順序是親子—親弟—從子。再到苻堅滅苻生,分封諸王時,“世子宏為皇太子,以清河王法為都督中外諸軍事、丞相、錄尚書事、東海公,諸王皆降爵為公。以從祖右光祿大夫、永安公侯為太尉,晉公柳為車騎大將軍、尚書令。封弟融為陽平公,雙為河南公,子丕為長樂公,暉為平原公,熙為廣平公,睿為鉅鹿公?!边@里的順序是親子—親兄—從祖—從弟—親弟—親子,但這里的苻法、苻侯、苻柳封公皆在苻生時,故順序可變為親子(太子)—親弟—親子。

從以上兩例可以看出,十六國時的冊封王公的書寫順序大致是太子或太弟(繼承人)、親弟或親子、從弟的順序,換句話說,是應該按照與君主的親屬關系而定的。而當我們把這種親疏關系放在后趙歷史之中,我們會驚奇的發現,無論把石虎定義為從子還是從弟,他和他的兒子所在的次序都是成問題的。羅新說:“所謂宗室,其外延應該在開國皇帝的同父兄弟及其子嗣,甚至于及其從父乃至從祖的子嗣”[7]羅新.北魏直勤考.歷史研究,2004,(5).收入氏著.中古北族名號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P81-107)。而實際上這種所謂的宗室制度,在十六國時期也是普遍存在的,以上述兩例來說,前趙政權所分封的諸王皆可將其源頭推至劉豹[8]這里所謂的分封諸王是指政權建立后的諸侯王,而非在匈奴內部系統里的部落王,故劉宣不在此列。。而前秦政權的諸王之源頭在于苻洪。而石虎的問題就在于其與石勒之間的世系關系,單單以從子論是無法敘述的。換句話說,石勒、石虎之間是否有一個能夠將二者聯系在一起的共同祖先是石虎是否具有宗室身份的重要條件。而這個人應該就是石勒的父親,《晉書·石季龍載記上》:

永興中,與勒相失。后劉琨送勒母王及季龍于葛陂,時年十七矣。性殘忍,好馳獵,游蕩無度,尤善彈,數彈人,軍中以為毒患。勒白王將殺之,王曰:“快牛為犢子時,多能破車,汝當小忍之?!保?]晉書(卷一○六).石季龍載記上.中華書局,1974.(P2761)

石虎自幼和石勒的父母生活在一起,故有“劉琨送勒母王及季龍于葛陂”。而石虎少年時野性難馴,故石勒想殺掉石虎時,卻將此事報告給自己的母親王氏,這種謹小慎微是出人意料的。石勒曾經殺掉自己的姊夫張越,僅僅是因為張越戲言忤于勒。而石勒在石虎這件事情上,要先請示王氏,王氏不同意石勒的做法,命石勒忍耐石虎,石勒竟然也照做了。這樣的小心謹慎,足以說明石虎與王氏之間的關系非比尋常。

后趙石氏的傳統中似乎有一種養他人子為子的傳統。王氏以石虎為子,石勒以石生、石堪為子,石虎以冉瞻為子、以冉閔為孫。陳勇認為,這種養子關系大大的擴充了羯族內部人物[1]陳勇.后趙羯胡為流寓河北之并州雜胡說.民族研究,2008,(1).。這種養子關系不是因為嗣位的考慮而產生的,而是因為這些養子具備的能力而決定的[2]魏良弢認為魏晉之際的非嗣位性質的養子皆帶有游牧文化的因素.魏良弢.義兒·兒皇帝.歷史研究,1991,(1).。冉瞻被石虎收為養子即是因為其“驍猛多力,攻戰無前”。事實上這種養子關系,在石勒的諸養子中可以看見的更加清晰。

在石弘被迫即位之后,石趙政權之中的另外一股力量卻開始涌動起來?!稌x書·石勒載記下》:

劉氏謂石堪曰:“皇祚之滅不復久矣,王將何以圖之?”堪曰:“先帝舊臣皆已在外,眾旅不復由人,宮殿之內無所措籌,臣請出奔兗州,據廩丘,挾南陽王為盟主,宣太后詔于諸牧守征鎮,令各率義軍同討桀逆,蔑不濟也?!薄瓡r石生鎮關中,石朗鎮洛陽,皆起兵于二鎮[3]晉書(卷一○五).石勒載記下.中華書局,1974.(P2754)。

這股勢力是由石勒的皇后劉氏主導的,依照常理來說,這股力量是應該具有一定號召力的,但響應劉氏的“牧守征鎮”卻只有石堪、石生、石朗等人。而這股力量之中卻看不到出身“十八騎”的胡人武力集團中的任何人物,也見不到任一的世家大族參與了此次的反抗斗爭。在這樣的意圖殲滅非法掌權者的過程之中,劉氏依靠的石堪、石生的出身十分明確,雖然石朗出身不見于史籍,我們亦可推測石朗的情況是與石生、石堪類似,皆為養子身份。換句話說,石勒的正妻劉氏使用的是在石弘即位時的在士族、寒庶、胡人之外的第四股力量,即石勒的養子掌握的武裝力量。這些人多半是已經被“羯化”了的漢人,甚至有一些人是出身士族的[4]晉書(卷六三)李矩傳:石勒遣其養子聰.中華書局,1974.1709.亦可參見《晉書》卷七八《孔坦傳》,孔坦與石聰書:將軍出身名族,誕育洪胄。遭世多故,國傾家覆,生離親屬,假養異類.中華書局,1974.(P2057)。但這些人的選擇卻非士非庶非胡,反而選擇了匈奴出身的劉氏[5]湯球輯.十六國春秋緝補.石勒劉皇后,侍中閏中妹,后部胡人也.齊魯書社,2000.(P119)。這就是養子與其養父母之間的密切關系。當然這些人的選擇了南陽王石恢,極有可能是因為石恢本人是劉氏的親子,故而不選擇同樣外鎮的秦王石宏。其身份的特殊性就在于他們自我認同是羯族,卻被羯人認為是漢人。這樣的“漢人目之為羯,羯人目之為漢”。這也就造成了石生、石朗、石朗起兵反抗,而石聰投靠東晉的結局。

正是這種養子傳統,使得養子與養父母之間的關系非比尋常,反而其真實的身份也就不那么重要了。這種養子關系明確之后,我們也就可以明確無論宗室的外延如何,被封王者一定是作為宗室而存在的,故而石生、石堪得以封王。不被封王者如石璞、石會,未必不能被視為宗室,但其一定不能被視為后趙宗室的核心??偟膩碚f,以封王與否來判斷此人是否為石趙的核心成員,是符合當時的情況的。石虎、石邃、石挺三人的封王次序來看,筆者猜測石虎、石邃的身份必高于石挺,石虎列于石挺之前,因其勞苦功高,但石邃高于石挺,必是因其身份的原因。筆者猜測石邃極可能是作為王氏的養孫而被封王的。也就是說,石虎的血緣身份是石勒的從子也好、從弟也罷,促成他和他的兒子封王次序的關鍵是石虎的實際身份——王氏的養子。這種實際身份不僅僅存在于石虎,而且在石生、石堪、冉閔的身上皆有體現。

而從德運轉換這一角度來看,石勒、石虎之間的關系,與劉淵、劉曜的關系是類似的,可政權由劉淵系轉移到劉曜時,劉曜先是把國號從漢改為趙,然后改火德為水德[1]羅新.十六國北朝的五德歷運問題.中國史研究,2004,(3).。羅新認為這種國統調整是政治形勢嚴峻的結果,而這里是不是和劉曜與劉淵關系的疏離有關呢?與之相較,石虎得到石勒的地位時,依舊沿用了國號、德運,變化的唯有統治集團結構的調整。

如果這一猜測成立,我們就可以解釋為什么在石勒死后石弘即位之后,石虎把持朝政的一段時間內,石弘欲禪位于石虎,石虎卻固辭不就,后廢石弘而自立。石弘兩次的禪讓都可以算得上用適當且體面的方式把政治正統性合理的轉移到石虎手中,可石虎皆以“天下人自當有議”的語言來回絕。一個政權的合法性或者說正統性對于統治者來說是極其重要的,而石虎以粗暴的形式來廢石弘自立,只能說明他認為自己的即位本身就比石弘的禪讓更具合法性。易言之,石虎自立是認為自己的法統來自石勒而非石弘,這也好像是在說“父死子繼”之外,還有“兄亡弟紹”,自然兄亡弟紹的合法性比之子禪叔父、兄禪從弟來說確實是更具說服力的。

這里仍然存在一個反證,即石虎在登上王位之后,曾經追授自己的祖父為武皇帝、父親為太宗孝皇帝。這似乎是對石勒將自己的祖父封宣王、父親封元王的一種否定。但我們可以從下面的兩條史料中來看石虎是否對石勒進行否定:

1.《晉書·石季龍載記上》:

季龍旋自令支,過易京,惡其固而毀之。還謁石勒墓,朝其群臣于襄陽國建德前殿,復從征文武有差[2]晉書(卷一○六).石季龍載記上.中華書局,1974.(P2768)。

2.《晉書·石季龍載記下》:

……季龍親耕籍田于其桑梓苑,其妻杜氏祠先蠶于近郊,遂如襄國謁石勒墓[3]晉書(卷一○七).石季龍載記下.中華書局,1974.(P2781)。

第一條材料是說石虎在征慕容鮮卑兵敗而歸,沒有直接返回當時的國都鄴城,而在襄國拜祭了石勒墓,這次的拜祭是大規模的,所以才能夠和群臣在襄國進行朝會。第二條材料是說石虎及其皇后再進行了耕籍禮之后,又去拜祭了石勒的陵墓,實際上,這些內容全部都是吉禮的內容,先是祭祀天地的耕籍禮,后是祭祀先皇的上陵禮。這兩條材料說明了石虎在種種國家大事后都需要對石勒墓進行拜祭,而這樣的拜祭活動也恰恰說明了石虎對石勒地位的尊崇。

三、從石弘即位之局看石趙的漢化進程

羯族最早出現于上黨武鄉,史籍已有明言。這一部分羯族在西晉后期隨著屠各劉氏的起兵,亦建立了自己的國家。自此之后,他們的生產方式從農牧結合轉向純粹的農業,文化上由于其與華北士族的接觸,也吸收了中原文化的意識形態、政治組織形式,這也成為了他們建國的思想基礎。下面我從三個方面來談羯族的漢化過程。

首先,以石趙的國家形態轉變的視角,按照西方人類學家的觀點,在國家形成之前依舊有三個階段即——群隊、部落、酋邦[4]謝維揚.中國早期國家.浙江人民出版社,1995.并可參見易建平.部落聯盟與酋邦.社科文獻出版社,2004;王震中.中國古代國家的起源與王權的形成.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P171-235)。在石趙建國之前,羯族處于何種階段呢?《晉書·石勒載記上》:

……祖耶奕于,父周曷朱,一名乞翼加,并為部落小率?!L而壯健有膽力,雄武好騎射。曷朱性兇粗,不為群胡所附,每使勒代己督攝,部胡愛信之[1]晉書(卷一○四).石勒載記上.中華書局,1974.(P2707)。

羅新認為,群隊、部落階段,其最高領導者需要選舉產生的,而進入酋邦階段,領導者已經開始世襲,即使選舉的古老習俗仍然保留,被選舉者也限于一個狹窄的血緣范圍[2]羅新.北魏直勤考.歷史研究,2004,(5).收入氏著《中古北族名號研究》.。雖然石勒的祖、父并為部落小率,但石勒父“不為群胡所附”就說明其小率的位置可能并非是世襲的,而是通過選舉而產生的,故而才有“部胡愛信之”。

從北方游牧民族入主中原的君主繼承制度來看,從南匈奴開始,一直是采用“兄終弟及”“父死子繼”兩種繼承方式交叉使用[3]武沐.匈奴史研究.民族出版社,2009.(P66-84),即當代君主將皇位傳給自己的弟弟,弟弟傳給上代君主的兒子,兒子傳給叔叔的兒子。羅新在《北魏直勤考》中指出,拓跋鮮卑在其漢化過程中,即經歷了選舉時期、兄終弟及時期和嫡長子繼承時期。而遼代前期在太祖系與太宗系之間的皇位反復傳遞也說明了這種混合制度的存在。當一個政權想要世系穩定時,通常會采用一種較為固定的制度,一般來說是長子繼承制。

如果把石弘即位,石虎自立,石生反抗諸事放在這一背景下來考慮。石弘的即位,即是石勒欲建立新的繼承制度——長子繼承制。石虎的廢石弘自立,是兄終弟及與父死子繼兩種繼承制度的爭斗。而石勒、石弘對自身繼承制度的改造,卻因石弘自身代表庶族集團的失敗而失敗了,石虎的以兄終弟及的名義即位卻因其代表的胡人武力集團與河朔士族的合流而成功。石虎的即位不得不說是一種繼承方式上的倒退,當石虎即位之后,其仍以嫡長子繼承為主。這說明后趙在不斷得改變自己國家形態和繼承方式,以獲得穩固的統治。

其次,從“士庶之別、華夷之辨”的角度來說,后趙內部存在過士、庶、胡三者的合流分化,并最終為永嘉南渡后的北方士族劃定了新的秩序。從以石弘為首的庶族集團失敗,到華北士族集體倒向胡人集團為止,華北乃至整個北方士族的新秩序皆從石趙這一政權孕育而生。

唐長孺先生曾經說過:“從東漢以至魏晉最基本的統治勢力是地方大族,由地方大族中孕育出來的兩類人物構成統治階級中的當權分子。一是以強宗豪族為核心的地方武裝集團,就是塢壁主,當晉末亂時,這種地方武裝在北方普遍建立;二是具有高度文化水平,熟諳封建統治術的士大夫。二者也常常合而為一,即以士大夫而兼為壁塢之主”[4]唐長孺《晉代北族各族“變亂”的性質及其五胡政權在中國的統治》語,轉引自陳爽.世家大族與北朝政治.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P189)。誠然,唐先生所謂的“塢壁主”可以在自己的勢力范圍內擁兵自重,但其依舊具有自身的缺點,就是這些塢壁主沒有選擇合作政權的能力。即一旦某個政權統治者控制了一片區域,那么這一區域內部的塢壁主只能選擇和這一政權合作,而不能跳出這一政權與其他政權合作。在石趙政權內部,在當地領太守職的地方豪族就是這種塢壁主,比如河東太守柳耆[5]新唐書(卷七十三上).宰相世系表三上.中華書局,1975.(P2835)、柳恭[6]北史(卷六五).柳虯傳.中華書局,1974.(P2278)、北平太守陽裕[7]晉書(卷一○九).慕容皝載記.中華書局,1974.(P2829)。而更多在后趙任職的都是第二種即熟諳統治術的士大夫,比如撰寫禮儀的裴憲[8]宋書(卷一四).禮一.中華書局,1974.(P354),建議后趙承晉應奉水德的任播,作為經學祭酒、律學祭酒、史學祭酒的諸人[9]晉書(卷一○五).石勒載記下.中華書局,1974.(P2735)。都是以自己的學識來服務于后趙的。

所謂唐代山東第一豪門清河崔氏也曾經在后趙仕官,但由于《晉書》本于《十六國春秋》,而《十六國春秋》的作者崔鴻可能也有為尊者諱的曲筆,使其中一些人物不見于《晉書》。但以其他史書中的材料來復原:

1.崔悅,《魏書·崔玄伯傳》:(玄伯)祖悅,仕石虎,官至司徒左長史,關內侯。大致世系為:

崔瑋—崔悅—崔潛—崔宏—崔浩

2.崔牧,《新唐書·宰相世系表二上》:(崔)岳生后趙尚書右仆射牧,字伯蘭。牧生后趙征東大將軍蔭,字道崇。大致世系為:

崔牧—崔萌—崔怡—崔曠

3.崔遇,《魏書·崔逞傳》:(逞)祖遇,仕石虎,為特進。父瑜,黃門郎。大致世系為:

崔遇—崔瑜—崔逞

與之相對,在前趙仕官者僅崔瑋一人。以上三支崔氏,結局各有不同,崔悅支,石趙滅后,入拓跋鮮卑,后因國史案而衰落。崔牧支,后隨慕容德入青齊,號烏水房,唐代共出宰相五人,崔鴻亦出自烏水房[1]以《北史》卷四四《崔光傳附弟子鴻傳》,崔光祖父為崔曠,而崔鴻為崔光之侄,故崔鴻出自烏水房.中華書局,1974.(P1624),故烏水房仕石趙事不見于《十六國春秋》。崔遇支,入前燕,后成為清河大房祖先。清河崔氏僅僅是仕石趙的代表之一,除去他們之外,依舊有大量的北方士族以仕官的形勢服務于石趙。這是士族、胡族合流的標志之一。

除了仕官之外,胡族與士族的之間的婚姻關系,也反應了胡漢合流。逯耀東說:“在魏晉南北朝‘士庶天隔’的門閥社會里,婚姻是保持士庶間‘清濁分涇’最好的方法之一?!保?]逯耀東.拓跋氏與中原士族的婚姻關系.收入氏著.從平城到洛陽.(P202)實際上,這種以士、庶、華、夷來分辨婚姻對象的做法,不僅僅存在于十六國時期,甚至存在于北魏時期?!段簳り戭鳌罚?/p>

?!⑿熘荽淌凡┝甏掼b女,鑒謂所親云:“平原王才度不惡,但恨其姓名殊為重復?!睍r高祖未改其姓[3]魏書(卷四十).陸睿傳.中華書局,1974.(P911)。

這是北魏時期的事件,崔鑒只是“恨其姓名殊為重復”,是因為陸睿的鮮卑人的身份感到華夷之別,這也說明了胡漢之間不通婚在士族心中是根深蒂固的。在后趙時,石虎就曾經“納清河崔氏女”、同時有“貴嬪柳氏,尚書耆之女也”。這些士族獻女兒于石氏固然有迫于石氏武力的緣故,但石虎如此頻繁迎娶士族女,也說明了石虎意識到了婚姻是有效的控制士族手段之一,同時也以這種方式抬高自己在華夏社會的威望。

小結

石弘即位之事,本是后趙制度中父死子繼還是兄終弟及的傳位斗爭,亦是石弘、石虎之間的政治斗爭。不過透過這場政治斗爭,后趙諸多勢力皆將自己的觸手深入進來,使得在這種政治斗爭的背后暗藏了其他勢力,其最終的結果即是石虎以“兄終弟及”的名義廢石弘而自立,同時為華夏士族鏟除了庶族的干擾。自此之后石趙內部胡漢合流,這種合流為十六國入主中原提供了必要的范式,也同時劃定了北方士族的新秩序。

(責編:樊譽)

作者簡介:溫拓(1987—),男,河北承德人,中央民族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博士生,研究方向為區域史、十六國及北朝史。

基金項目:本文為“中央民族大學博士研究生科研創新項目(項目批準號10301- 01500202)資助”之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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