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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試寫作方向與構建內在秩序
——解讀胡性能中篇小說《消失的祖父》的兩個視角

2016-04-12 15:43朱彩梅
昭通學院學報 2016年6期
關鍵詞:祖父秩序消失

朱彩梅

(云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 云南 昆明 650500)

●云南文學研究

調試寫作方向與構建內在秩序
——解讀胡性能中篇小說《消失的祖父》的兩個視角

朱彩梅

(云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 云南 昆明 650500)

胡性能的小說《消失的祖父》,清晰顯露出作者在寫作方向上的轉變,展現了作家自我突破的疼痛與艱難。小說敘述稍顯無力,結構略微松散,作者正面對如何構建作品內在秩序這個極具普遍性的重要問題。

胡性能; 小說創作; 寫作轉向; 內在秩序

胡性能的中篇《消失的祖父》,清晰顯露出作者在寫作方向上的調試與轉變。從近年的作品看,其寫作可謂是矛盾重重:他一面想遵從內心意愿、順應個人心性,繼續走一向擅長的飄游、隨性的觸動式寫作,一面又想突破多年的慣性,去關注社會,貼近現實,把握時代脈搏,介入當代人的精神成長。細讀、分析《消失的祖父》,可以展現作家在寫作轉向中的掙扎、猶疑,呈現作家在自我突破過程中的疼痛與艱難。

《消失的祖父》印象淺析

《消失的祖父》從孫子“我”的視角出發,以跳躍式時間點和核心關鍵詞組合的形式,分八個部分展開——2015年:照片,1981年:丹城,1982年:申訴,1999年:尋找,1983年:重逢,1950年:逃離,1966年:回國,2015年:補記,來追述身份得不到確認的祖父聶保修(后改名寧國強)曲折的一生。

“祖父顛沛流離,輾轉一生,最后概括為短短的幾行履歷,就像一根吃剩的齒刺不全的魚骨頭。僅憑這根殘損的魚骨,我們無法想象這條魚活著的時候,它身體的流線、完整而閃耀著光澤的鱗片,更何談它曾游過的江河、寄身的水草、經歷過的熾熱或寒冷的歲月?!盵1]祖父的一生,與時代、政治緊密相連,富于傳奇色彩,家人親身參與其中的部分很少,他在各種經歷、遭遇中的精神疑難、心靈抗爭、情緒感受,都是空白的,“我”只能借助親友講述、查閱資料,甚至是想象、猜測著來填補這些空白。

祖父的形象不斷通過旁人的回憶、描述呈現出來,橫看成林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大姑媽、父親和二姑媽、安青以及“我”、妹妹等人,參與、見證、了解到祖父不同人生階段中的不同經歷,對祖父的印象、看法、感情各不相同。多側面、多視角展現出的祖父,只是諸種紛雜的樣態疊加在一起,缺乏相對穩定、先后一致的性格特征,沒有形成立體、豐滿的鮮活形象。因此,祖父大多時候總是停留在照片上,很少走近讀者?!拔也恢?,如果沒有祖父的這張照片與我朝夕相處,我會不會與他達成某種心靈上的默契,產生靈魂附體的錯覺?”開篇此語一語成讖,定下小說的基調和宿命般的結局?!拔摇币詾榕c祖父達成了“某種心靈上的默契,產生靈魂附體的錯覺”,確實只是錯覺而已。

不僅祖父的形象,包括祖母、姑媽、父親、母親、安青等,無一例外,幾乎所有人物都一樣單薄、模糊。不知是因為作者要在一個中篇里追述祖父的一生,難以顧及人物性格、心理、氣質、情緒、感受等微妙之處,只能簡化、浮化處理,還是刻意為之,想以人物的模糊表達動蕩時代中個體生命的渺小卑微、無足輕重,傳達特殊年代里人生無常、身不由己的絕望感及申訴無效的挫敗感。亦或是因為“祖父”與作者關系特殊,某種傳記體創作意圖,使得小說家本應依據“齒刺不全的魚骨頭”而全力使之鮮活再現的“它曾游過的江河、寄身的水草、經歷過的熾熱或寒冷的歲月”,竟成為不可言說之域。

種種可能性,暫且不論。極為明顯的是,小說中敘述主體“我”的主觀性太強,急于講述、分析的內容過多。很多可以通過“我”之所見、所聞、所感直接展現的不言自明的東西,作者忍不住支使“我”頻頻上前,跟讀者解釋、說明,使讀者常受干擾,不能專注體味一些充滿暗示意味的情節。其實,作家想要傳達什么,不必總讓敘述者或人物跳出來告訴讀者,盡量使讀者自己感受到它,才是正道。

作家寫作轉向之艱難

與胡性能之前的兩部作品集:《在溫暖中入眠》(2004年版,收入《誰是小杏》《來蘇》《暗處》《在溫暖中入眠》《撲騰的鳥》《米酒店老板的女兒》等)和《有人回故鄉》(2012年版,收入《守口如瓶》《有人回故鄉》《進修生》《天涯一夢》等),以及《下野石手記》(2011年第4期《十月》)、《重生》(2014年第7期《人民文學》)等作品相比,《消失的祖父》無論在題材內容的選擇方面,還是在寫作手法上,都更“實”。作者的用力從對故事的費心經營轉向對社會人生的凝神觀照,顯現出有意介入當代社會生活、參與時代精神建構的轉變傾向。這種轉向的艱難,在小說中體現為字里行間的重重猶疑與失衡。

第一重:“我”的講述常在糾結、搖擺中。一邊是作者習慣性的易受觸動,加之乃孫子為祖父立傳,不自覺地想要飄移、游離、升華;一邊是警覺之后轉而改變敘述方式,想盡可能如實、客觀地展現祖父的一生?!拔摇彪y掩對祖父的崇拜,希望他是家族英雄:“作為身負重傷的抗日英雄,丹城的人們為祖父在抗日戰場上英勇表現感到驕傲。大姑媽曾經一次又一次說起過,祖父回來的那天,丹城的人們扶老攜幼傾城而出,一直在城東的七里半等候祖父,而歡迎他回來的鑼鼓聲整整響了一個下午?!薄霸谖铱磥?,即使我祖父不是潛伏在敵人內部的地下黨,他也曾短暫地給我的家族和我的桑梓之地帶來過榮耀?!钡F實中“我”看到的祖父,卻是另外一番模樣:“1981年,重返故鄉的祖父已年過古稀,到家的那天晚上,我看見他佝僂著身子,戴一頂洗得發白的藍色遮陽帽,帽箍由于頭油的浸染而色澤沉淀。他的目光警惕而又膽怯,與大姑媽描繪的氣宇軒昂的祖父反差極大,讓我有些失望?!?/p>

第二重:作者天然性情與理性調控的較量此消彼長。祖父的一生在宏大的時代背景中展開,而作者忍不住把心神、感覺、觸覺更多投注到細微處,如多次聚焦“懶梳妝”的描寫,還有特寫我從“百財罐”中拿出綠豆糕遞給祖父時,他接過之后突然渾身發抖,抽泣起來,綠豆糕掉落在地上,等等。這些動人細節,透露出作者的細膩、溫情、敏感,這樣的心性本是小說家求之不得的天然優勢,它最能柔化宏大的政治歷史題材,使作品充滿韌性與情味。但因作者轉向心切,力量的把控容易失衡,從而引發小說出現語調混雜、敘述不協調的問題。

第三重:小說糾纏于一些細枝末節,對現實缺乏有效提煉,造成故事鎖鏈松散、拖沓,有的事件相互拉扯、消耗,淡化了導致悲劇命運發生的必然性因素,削減了作品的力量。祖父與父親、安青等人物之間的作用與反作用力,他們之間強有力的互相制約與被制約,這些彼此牽制所具有的那種將人性考驗、小說思想往縱深處推進的力量,沒有得到充分展示。

重重猶疑、失衡透露了作者寫作中的掙扎、矛盾,這些困難與艱辛是作家實現自我突破必經的歷練。這篇作品,若把它放到中國當代小說的發展中去看,不免如投石入海,但對作者個人寫作方向、路徑的調整而言,可謂意義重大。

構建小說的內在秩序

每個故事本身都含有一種內在的召喚力,召喚與之相匹配的最合適、恰當、妥帖的敘述方式?!肮适屡c講故事的方式,與生俱來存在于一體之中,猶如生命帶著軀殼降生?!盵2]3-4亦如汪曾祺先生所言:“一篇小說未產生前,即已有此小說的天生的形式在,好像宋儒所說的未有此事物,先有此事物的‘天理’?!盵3]故小說家的使命在于,像雕刻家去掉多余累贅找到隱藏在石頭里的塑像那樣,尋找到一個故事中宿命般帶有的那種最佳敘述方式,將之在語言中呈現出來,使思想、情感一一物質化。

閱讀《消失的祖父》,能感覺到作者在摸索著靠近那種最佳方式,但直到最后,依然隔著一段距離,小說的敘述方式是過去時、完成式的,而非生發式、動力型的?!跋У淖娓浮边@一故事本身含有大悲劇的因素,具備大的發展可能,但作品沒有以足夠的力量、嚴密的內在邏輯推進事件發展,沒有生發出蘊涵其間的悲劇動力。八個部分各自成形,一條線鋪開,只在表面做簡單的迂回,每個部分,沒有留下一個有力的缺口,做后面幾個部分鏈接、推進的環扣,以成為不斷上升的螺旋,或不斷深化的探井。在此方面,《消失的祖父》遠不如《下野石手記》。祖父充滿危險遭際的一生,本應扣人心弦,讀來卻少有引人入勝的感覺。這主要根源于小說缺乏內在的秩序,缺乏一個將各部分連接起來的內核。

內在秩序實際上是建立在更嚴密、合理、有力的邏輯聯系上的,一部作品缺失了它,就像趣味不相投的一群人,因某事臨時湊在一起,相遇不過是時間、地點、事件的巧合,彼此之間沒有心靈的共鳴和感應。創作實踐豐富、對小說頗有研究的王安憶提醒我們:“在大多數的時候,生活非常吝嗇,它給予我們更多的僅只是一些妙不可言的片斷,面對這些片斷,我們有兩條道路:讓片斷獨立成章,或者將片斷連接起來?!盵2]10所謂的將片斷連接起來,就是構建各個片斷之間的內在秩序。內在秩序的構建,關鍵要看作者能否撒得開,收得攏,將素材、片斷組織起來,挖掘出造成人物悲劇性命運的復雜因素,合成大故事,創造出宏大的存在。在此基礎上,運用語言的生長、節奏的推動,將一切寫活,營造出讓人身臨其境的氛圍。如此,小說才能獲得獨立、持久的生命力。

的確,小說的任務“不是對生活的重現,而是重構,是根據我們人生的經驗、記憶、知識、見聞和需要重組的生活的某種可能”,小說“是我們對另外一個世界,對另外一種生活的秘密抵達”[4]。祖父消失了,無影無蹤,作者能否通過小說這條密道,抵達祖父的另一種更高意義的存在?小說是敘述的藝術,若能找到隱藏在祖父一生中的核心秩序,找到恰如其分的敘述方式,作者將不僅是為自己,為讀者,也是為祖父,為同時代無數人消失的親友找到回家之路。

胡性能清楚自己的短板所在,六年前訪談中他真誠相告之苦,如今依然在折磨著他:“小說的氛圍很重要,一個故事要對讀者有吸引力,他就必須靠一個氛圍來籠罩著,如果讀者在閱讀時一直游離在外,那就不行。在這方面,我太冷靜了,常常有一種旁觀者的感覺……小說的寫作始終沒讓我瘋起來,這一種平靜導致我在寫作中難以對某一些東西進行強烈的情感調度?!彼采钪O小說之道,其對小說質感、節奏、故事、價值、信仰的清醒認識,對“回到具體的有情感深度還要有思想的發現的故事本身”[5]的努力,使筆者相信,他會不斷靠近內心想要抵達的境界。期待他的寫作,在心靈深處,在密室里,獲得大地、曠野的力量。

[1]胡性能. 消失的祖父[J]. 長江文藝,2016(12):23—34.

[2]王安憶. 故事和講故事[M]. 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1:3—4.

[3]汪曾祺. 汪曾祺自選集(序言)[M]. 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2.

[4]胡性能. 小說是生活的某種可能[J]. 小說月報,2016(6):27—29.

[5]胡性能. 小說雜感[J]. 金沙江文藝,2015(01):10—14.

Debug Writing Direction and Build the Internal Order——Two Perspective on the Interpretation of Hu Xingneng’s novelLostGrandfather

ZHU Cai-mei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Yunnan Normal University, Kunming 650500, China)

Hu Xingneng’s novelLostGrandfather, clearly shows the author change in the writing direction, show the pain and hardship writer self breakthrough. The narrative of the novel is slightly weak, the structure is slightly loose, and how to construct the internal order of the work is an important issue.

Hu Xingneng; Novel writing; Writing turn; Inner order

2016-10-10

朱彩梅(1983— ),女,云南宣威人,講師,博士,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

I207.42

A

2095-7408(2016)06-00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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